左近樱确实快死了,气都枯竭了。
气会循环,该循环到左近樱的气却停滞了。
妖车仔满月的月光中奔驰。
「车之辅,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车帘,指着前方。漂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神采焕发地响应。
《是!》
车之辅真的真的很开心,笑得好热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这么一天呢……!》
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见从鬼眼冒出一粒泪珠,四处飞溅。(寂:车之辅,你好萌萌哒啊!)
《我要载着主人,在京城的路上尽情奔驰。只要主人呼唤,我就会依主人的要求转动车轮往前进……!》
妖车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眼泪如泉涌。
《在下……在下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点着头,拍拍激动得不断抽泣的车之辅的车体。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归来的心情,深深感动了小怪。
而那个被如此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着立杆保持平衡,直瞪着白天降临南庭的木花开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风音说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昌浩原本以为垂死的樱花树再也不能唤来春天,连木魂神都离开了,今后只会枯萎而死。
没想到木花开耶姬并没有放弃那棵树。
昌浩请来那位女神,是为了让唐柜里的樱花变成花飞雪。依昌浩的请求,女神应该在唐柜降临。
木花开耶姬却违反昌浩的请求,降临在左近樱,还正颜厉色地只想南方。
想告诉昌浩什么的女神,看起来很生气。
可见前方有什么惹恼神的东西。
昌浩搭乘车之辅奔驰,就是为了确认是什么东西。
从车窗爬上车棚的小怪,环视周遭,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树木枯萎了,散布着路两旁的柊树无一幸免,叶子都掉了,树枝悲惨地折断、更岩重的,还从树干中央附近弯曲。
不只柊树,还有梅花树、绣线菊、椿树、山茶花树。随四季变迁,让路人赏心悦目的树木,都变成惨不忍赌的模样。
前几天,小怪和昌浩回来京城时,这些树木都还充满生气,苍郁茂密。
才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
昌浩想起前几天在贺茂古寺攻击脩子等人的黑影。难道是同样的东西,在这附近出现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么呢?
「小怪,前面……」昌浩的声音紧绷。
小怪低声回应:「嗯。」
前方飘荡的妖气,与袭击古寺的黑影散发出来的妖气一样。
昌浩发现车之辅吓得缩起了车体,但还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来。
车停了,昌浩走下来,绕到漂浮着鬼脸的车轮那边。
「接下来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
车之辅跳起来,发出嘎当巨响,抖动着车子。
《那怎么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对语气激动的车之辅摇摇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
「我很高兴。「
《啊……?》
昌浩以温柔地手势抚摸车轮,平静地说:
「车之辅在什么,我全听懂了,所以很高兴。」
他真的很想听车之辅说更多、更多的话,说什么都好。
长久以来,他都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妖车在说什么话,他都要透过小怪或者小妖们翻译才知道,这件事令他非常懊丧。
第一次听到车之辅的声音是在梦殿。梦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栖息的世界。
在梦里才能进入梦殿。在梦殿听见的声音,很可能只是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昌浩就这么认为,所以他有点担心,回到现世后,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听不见妖车的声音。
啊,听见了呢,他听得懂车之辅的话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听得见,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所以,你闹也没用,车之辅,我统统听得见了。我要你听我的话,乖乖在这里等。」
昌浩斩钉截铁地说完,车之辅就扑簌扑簌掉下眼泪。
《呜呜呜……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对式来说,帮得上忙时无上的喜悦,昌浩却叫他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就好。
小怪坐着叹口气,对车体不停抖动的车之辅说:
「昌浩是担心你会做出危险的事。」
车之辅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着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半眯起眼睛说: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决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脸,沉默不语。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脚指向前方说:
「往那边走吧。」
车之辅待命的地方,是从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们直直往南走。有满月的月光照射,光纤相当明亮。但还是没有白天那么亮,所以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
昌浩边走边轻轻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确认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这两样东西,他向来随身携带。
自从失去原有的灵视力,就必须靠这个勾玉来弥补。没有这个勾玉,昌浩就看见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觉来办识妖怪,但难免会先仰赖眼睛,反应就会比较慢,增加危险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驱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经旧了,几乎没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换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忽然停下来,表情严肃地说:
「这是什么……」
昌浩也察觉了。穿着草鞋的脚底,不时产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时,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欢那种脚被草鞋吸住的感觉,也学会了制作方法。只要有稻草,想做几双都行。
在播磨将近三年的生活,除了灵术、武术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识。有很多都是只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小心前进,注意周遭动静的昌浩,察觉迎面而来的风含带妖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怪……」
他低声叫唤的声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体重心的小怪,默默点着头,边一步步确认安全性边往前走。
冰冷的感觉不停沿着背脊往上爬,腰间附近却正好相反,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往下脱。
一阵风吹过脖子,昌浩觉得头晕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树干,却又涌现仿佛体温从那里流失的恐惧感,慌忙把手缩回来。
有种被从树干吸向树根的感觉。
脚底的抽痛,转为剧痛,强烈撞击皮肤。
昌浩踩过还是绿色的落叶,从枯萎的树丛钻出来,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硕大樱花巨树。
他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在他旁边的小怪也发出了惊叹声。
「天哪……」
这是种在皇宫南庭的左近樱的母树。
在黄昏结束三回合比赛时,负责照顾樱与橘的近卫府人员告诉昌浩,那棵樱花树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
他猜不透木花开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么东西,但听说樱花的枝条来自那里,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昌浩婷祖父说过。
树这种植物,依种类不同,全都各自相连。各自的木魂神紧紧相系,同种类出什么事,就会相互感染。
樱花树尤其有这样的倾向。
左近樱快死了。
那么,只有南殿的这棵樱花树快死了吗?
那棵树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有母树在某个地方。气的循环会从母树传到子树,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樱,而是……
「昌浩,你看。」
巨树的树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树枝结满了花蕾。
在满月下,数不清的花蕾,看起来宛如即将从树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这棵树快死了。
昌浩有这样的直觉,屏住了气息。
明明结了这么多得花蕾,这棵树却快死了。因为是结满花蕾的状态下枯竭,开始腐朽了。
为什么会这样?
注视着巨树的昌浩,发现好几丈粗的树干根部,有抖动的黑影。
他惊讶地定睛凝视,以为自己看错了。
恐怖的感觉在脚下窸窸窣窣满地爬。同样的感觉,似乎从樱花根部沿着脚底往上爬,昌浩下意识地倒退。
盯着樱花根部的小怪,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嘶吼声。
「快后退!」
昌浩像被声音推了一把,猛然向后退。
他刚才站的地方,想起啵叩啵叩的声音,从土里冒出无数的树根。
蜿蜒起伏,前端在半空中乱抓的树根,爬过地面,追逐猎物。
后面也想起土的飞溅声,向傍边的昌浩,听见尖锐的声响掠过头顶。
他与小怪边闪躲冒出来的树根,边寻找扎刺肌肤的妖气来源。
没多
久,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睁得斗大。
「这些树根……」
知道小怪要说什么的昌浩也哑然失言。
以为是树根的东西,并不是树根。仔细看,那些黑影是由看起来像黑色樱花花瓣的碎片聚集起来的。
而且每片碎片都是一张脸。(寂:真恶心……)
碎片般的笑脸紧紧黏在樱花树根上。那些脸边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边吸食樱花树的气。
昌浩不寒而栗,由无数张小脸聚集起来的黑影,不停钻动,是会夺走树木与生物生气的变形怪。
这种东西猖撅横行,气不可能循环。气停滞了,就会枯竭。气枯竭了,树就会枯萎。树枯萎了,该由花带来的季节也不会来,其后就会异常。
是从何时开始的?季节是何时变得奇怪了?是从雨下不停的时候吗?还是从发生干旱的时候?花是从何时不开了?树木是从何时枯萎了?
昌浩没注意到。就再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树木哆哆嗦嗦地抖动起来,引发昌浩的错觉,仿佛看见巨大的樱花树痛苦挣扎,发出了垂死的惨叫声。
「小怪,这些黑色的东西可以交给你吗?」
昌浩问得太突然,小怪瞪大了眼睛。
「啊?!」
「被这些东西黏住,樱花树会死掉。我要救樱花树,所以拜托你对付那些东西。」
昌浩一说完,就画出五芒星,在樱花树周围布下了结界。
小怪只能从外面看着围住樱花树与昌浩的结界,肚子背对变形怪蠢蠢欲动的气息,叹了一口气。
「呀,老是把麻烦事统统推给我。」
越来越像晴明了。(寂:那当然,昌浩是晴明的孙子!)
在心中嘀咕的小怪,甩个头,变回了本性。
就再修长身影显现的同事,喷出了灼热的斗气。
变形怪得黑影包围红莲,逐渐缩短距离逼近他。密密麻麻黏在土里的树根上的黑影,一个个跳出地面,如高浪般往上延伸。
红莲眯起眼睛,高高举起右手。
从他手中跳出了白色火焰龙。与卷起漩涡的斗气同事被放出来的龙,很久没被解放了,开心得全身颤抖,凶暴发狂。
结界内的昌浩,在半空中画起了六芒星,击掌拍手。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枯萎的樱花树内侧,逐渐渗出树液般的黑色东西,沿着树干到地面,积成一大片黑色水洼爬出人类模样的东西,四肢像枯树。
脸跟浮在碎片上的脸一样的变形怪,扭动着身体逼向昌浩。
从樱花树出现了多不胜数的大群变形怪。仔细一看,是黏在樱花树上的碎片膨胀起来变成的。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但昌浩没有撇开视线。害怕就会被吞噬。心志动摇就是自取灭忙。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结起大威德明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色拉旦、塔拉塔阿摩嘎、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亚玛塔拉亚玛温塔拉塔坎、曼。」(寂:真心不知到有没有打错,谅解啊~)
先结不动明王印,再结七缚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们包围了昌浩。
「嗡奇利奇利、嗡奇利奇利。」
凶猛的嘶吼声转为刺耳的脚声,最后变成凄厉的惨叫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接二连三从樱花树的树根爬出来,把枯木般的手伸向昌浩。硬硬地东西碰到昌浩的脸,他觉得有点刺痛、有点粘稠,同时响起缭绕回荡的嘻嘻嗤笑声。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色拉巴波凯别库、色拉巴塔塔啦答、显达马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耳边响起惨叫般的哄笑声,剥夺精气的冰冷触感袭向全身。
「嗡奇利温、伽咯温。」
紧闭的眼皮底下,瞬间闪过鲜红血海般的光景。
「南无玛库桑曼答、显达马卡洛夏达亚、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拍手声震响。
嘻嘻笑个不停的嗤笑声戈然而止。
在四周卷起漩涡的恐怖感觉,唰地瓦解崩溃消失。
昌浩闭着眼睛,结起不动明王的枪印,庄严地呐喊:
「嗡阿贾拉达、显达沙瓦塔亚、温……!」
现场一片静寂。
只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东西噗叽弹开的声音,悄然张开眼睛。
感觉强烈疲惫感顿时涌向全身的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汹涌的波动缠绕着原本已经蒙上死亡阴影的巨树。
结满每根树枝的花蕾,噗叽噗叽弹开绽放。
没多久,巨木就在倒抽一口气的昌浩眼前,被同绽放的无数樱花淹没了
「……!」
昌浩说不出话来。
宛如要找回失去的时光般,瞬间绽放的樱花抖动着,再月光纷纷飘落。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一片又一片脱离树枝,凋落逝去。
飘舞的花瓣反射月光,看起来就像洒落的银白色水滴。
茫然看着巨木的昌浩,察觉有人站在他背后,却没办法回头看。
他被苏醒的树木的生命力震撼了。原本停滞的气的循环,变得波涛汹涌,滑过地面、随风扩散,那模样令人惊心动魄。
据说花会招来春天。被召来的春天气势磅礴,昌浩被震得东摇西晃。
有人从背后撑住了他。
「……」
他正要叫红莲,就发现白色异形盘蜷在他身旁。
瞪大眼睛的他,慌忙砖头看。
站在那里的人微微笑着,是他念念在心的人。
「爷爷……」
他只喃喃叫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的模样不是老人。是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脱离宿体,以二十几岁左右、力量最强时的模样出现。
昌浩很久没看到年轻模样的晴明了。他好怀念祖父那张脸,目不转睛凝视着。
看着看着,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离魂术会严重消耗灵力。
「爷……爷爷,你在做什么!」
「我想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年轻晴明环视樱花树和树的周遭,眯起眼睛说:「被你抢先了一步。」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沉默不语。虽说被他抢先了一步,晴明还是比他先发现了这棵树的问题。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撞见了这棵樱花树,晴明绝对不是这样。
安倍晴明毕竟是安倍晴明。
年轻模样的晴明,像望着耀眼夺目的东西般,望着盛开的樱花。
昌浩凝视晴明的眼神,也像凝视着耀眼夺目的东西。
在昌浩眼中一直很庞大的祖父,拥有强大的力量,法术精湛、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昌浩向来以他的背影为目标,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以前,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庞大,感觉非常壮硕。
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晴明,却比他瘦小了一些。
他追逐至今的肩膀不知为何,居然跟他并排在一起了。
着种感觉很奇怪,更令他心痛。
飘落的花瓣实在太美了。
仰望樱花的年轻身影,看起来虚无缥缈,昌浩不禁觉得心痛。
「爷爷……」
「嗯?」
听见昌浩战战兢兢的叫唤声,晴明转向了他。看到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
晴明把手伸向比自己高的昌浩的额头,像以前那样,在昌浩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好痛!」
「有破绽。」晴明笑着说。
昌浩按着额头,露出一张苦瓜脸。
和蔼地眯起眼睛的晴明,有抬头仰望樱花。
「死者的遗恨会使气枯竭。」
平静的话语,让昌浩竖起耳朵倾听。晴明淡淡接着说:
「气枯竭的樱花树大多会枯萎,但有的会结花蕾,还有极少数会绽放不干净的花朵。」
风呼啸而过,吹落了更多的粉红色花朵。
「不干净的花,会招来死亡。因为气不循环,就换成死亡开始循环。」
昌浩想起黏在巨木上的黑影。
「让柊树枯萎的也是……」
「柊树是被不干净的樱花树吞噬了,这种樱花树会使树木枯萎,招来死亡。」
又吹起更强劲的风,花瓣在月光中漫天飞舞。
「这种带来尸体的樱花树,成为尸樱。」
晴明望着纷纷飘落的花瓣,眨了眨眼睛。
「对了,昌浩。」
「什么事?」
晴明转向昌浩,细眯着眼睛说:
「是你用法术在纸上多写了飞雪两字,把外褂变成了花飞雪吧?」
昌浩眨
眨眼睛,沾沾自喜地笑了。
这场比赛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他从中领悟到,自己要超越祖父还早得很,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但也开始觉得说不定可以迎头赶上。
这时候,晴明对满脸得意的昌浩说:
「换做是我,不会吧外褂留下来,会把外褂也变成花飞雪,你还太嫩啦。」(寂:晴明,有你这样损自己的孙子的吗?)
「……你非这么说不可吗……!」
把昌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毫不留情地摧毁的祖父,斜睨着被击垮而低头咒骂的昌浩,暗暗偷笑。
难道就不能稍微、稍微就好,称赞我一下、肯定我一下吗?你这个老狐狸!
昌浩气得握紧拳头、肩膀发抖。小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耸耸肩,叹了口气。
透过眼角余光看到小怪那样的反应,正要吊起眉毛破口大骂的昌浩,耳中响起祥和的声音。
「好美啊……」
他惊讶地转向祖父。
苏醒的樱花实在太美了,祖父凝视着樱花的身影,鲜明地烙印在他心中。
他也跟祖父一样,凝视着樱花。
希望下一个春天,再下一个春天,再下下一个春天,知道永远永远,都可以这样跟祖父一齐欣赏樱花。
在月光下,昌浩与清明并肩看着飘落的花瓣,这么暗自祈祷着。
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 ◇ ◇
阴阳寮大团结的精彩比赛,已经过了一个月。
忙着举办种植活动的皇宫,随着垂死的树木由恢复了活力,也越来越平静祥和了。
处处枯萎的柊树、椿树、山茶花树、榎树,已经枯死的就重新种植新苗,还有就得就念咒文保住。
气的枯竭逐渐散去,京城慢慢回到了原状。
在这样的转变中,安倍晴明还是一样收到来自贵族们的委托案。
「嗯嗯。」
安倍成亲免邮难色地沉吟着。
举办那场大赛,是为了展现阴阳寮的实力,以减轻祖父的负担,现况却丝毫没有改变,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皇上的龙体依然欠安,敦康亲王最近又感冒躺在床上。
若是以前,二话不说就召晴明入宫了。但这次敦康亲王生病,被召进宫的是阴阳助。
可见阴阳寮阴阳师的实力,应该是慢慢获得了认可,但祖父的负担却没有减轻的迹象。
与成亲促膝而坐的吉昌、吉平,脸色沉重,不发一语。
他们正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昌浩拿着花朵盛开的樱花树枝走过去。
好奇的吉昌叫住了他。
「昌浩,你那个做什么?」
「这个吗?」
樱花树比其他树难照顾,随便掉根树枝,就可能从那个地方开始枯萎。樱花树的木魂神又特别别扭,所以敢乱来的不肖之徒,会遭到可怕的作祟。
身为阴阳师,不可能不知道木魂神会作祟。
「木花开耶姬降临,说要奖励我上次做的事,给了我一根树枝。」
那是种在中务省与阴阳寮前面的樱花树的树枝,昌浩经过时,那天降临的女神出现,挥动手上的树枝,开着美丽花朵的树枝就自己掉下来了。
「刚才没有其他人,我就收下了……」
春天的樱花,比其他花更能撩动人心,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樱花是非常动人心魄的话呢,为什么呢?对了,我听说吉野的樱花也很壮观,真想去看看。」
心情愉快地抚摸着树枝的昌浩刚说完,成亲就啪地拍手(寂:→_→然后你们就让晴明去了,结果惹事了。)
说:「干得好,弟弟。」
「啊?」
哥哥那句话太唐突了,没头没脑被称赞的昌浩,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成亲转向父亲和伯父说:
「既然这样,就把爷爷赶出京城吧。」
以樱花胜地闻名的吉野,有成亲的岳父参议为则的山庄。
可以让晴明在那里静养,直到贵族们不再对他有所期望。(寂:还静养,都出事了!!)
成亲这么提议,吉平和吉昌都赞成。
「樱花啊……」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他们还在计划要这么做。昌浩跟他们打声招呼,先离开了阴阳寮,去竹三条宫。
那场三回合的比赛后,事情有了变化。
出席那场比赛的内亲王脩子,要求昌浩每隔几天就去一趟竹三条宫。(寂:昌浩成了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呗~这个38卷才说到。)
他被赐予的任务是确认树木有没有枯萎,提早发觉异状,在没造成损害前把事情解决。
当然,脩子对昌浩的期待不知这样。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事,她察觉了。
在皇族与贵族当中,只有她知道变出樱花飞雪的人,是昌浩而不是成亲。
小怪知道这件事 后,感叹地说:「真有远见。」
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脩子,跟其他皇族不一样,眼光非常好。随着她逐渐成长,眼光也会越来越好。
万一发生什么事,需要后盾时,她会使很大的助力,因为她是当今第一皇女,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个地位不会动摇。
昌浩当然没有想到这些。
脩子时他从十三岁开始不时有往来的公主,所以只是一心希望可以帮得上她的忙。
竹三条宫也有樱花,但花比皇宫开得晚,不可思议的是,皇宫里所有树木的开花期都比较晚。
这是木花开耶姬赏赐的樱花树枝,送给女性会比留在自己这个大男人身边更好。
「公主应该会很开心。」
不可能由昌浩亲自献给她,昌浩虽是阴阳师,但身份太低,只有发生紧急事故时,才有机会直接见到内亲王。
已经熟识得宫殿卫兵,会直接让他进去。
昌浩跟卫兵打声招呼,就沿着庭院走向了寝殿。
这样比正式拜访,等人带路快多了,
而且预见侍女藤花的几率更高。
昌浩经常来伺候公主,所以藤花交谈的机会也增加了。
不过他们并不会特别约好时间见面,顶多是脩子跟昌浩交谈或传达要求时,藤花也在场,或是她跟风音在一起时不期而遇。
坐在肩上的小怪,甩着尾巴环视周遭。
「今天没有看到那个唠叨的命妇呢。」
听它说的那么开心,昌浩苦笑起来。
以前服侍定子的命妇,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昌浩。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阴阳师,在阴阳寮应该也是个高官。最近知道昌浩只是个刚回到京城的阴阳生,她看昌浩的眼光就越来越严厉了。
(寂:人家昌浩可是唯一晴明认定的继承人,你这个丑妇滚开啦!)
听说她还逼问内亲王,为什么不选首席阴阳生或阴阳师等更值得信赖的人,显然非常在意。
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不禁发起呆来。
当时向命妇挑明了说:「不,不,首席阴阳生是非常优秀的敏次大人,我跟他差远了。」命妇吊起眉梢,用更严厉的语气说:「你在胡说什么,藤原敏次大人是以最小年纪通过考试成为阴阳得业生那位吧?你身为阴阳生,居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被命妇苛责之前,昌浩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觉得很沮丧。
后来他跟敏次提起这件事,敏次表情负责地驳斥他说:
「我虽然是阴阳得业生,但今年秋天才刚考上,没什么好骄傲的。」
昌浩心中呐喊:「不,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啊。」
他待在播磨期间,敏次也朝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有了成果。
在超越晴明之前,必须超越的人实在太多了。
每每想起这条路有多么漫长,他就头晕。
不过,小怪和勾阵都他说,能明白这些道理,就证明他长大了。
昌浩正在深思这些事时,小怪甩尾巴拍了拍他的背。
「?」
小怪动动下巴,用夕阳色的眼眸只给他看。他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满脸严肃的命妇与低着头的藤花,站在渡殿前的对屋竹帘后面。
因为距离不远,所以听得见她们的对话。
「藤花,你没有足够的自觉。」
命妇用严厉的语气对藤花说话,藤花紧紧抿着嘴,不管命妇怎么说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跟那个阴阳师交情好没关系,我要说的是,该遵守的分际还是要遵守。」
昌浩屏气凝神注视着藤花的脸。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
差点大叫的昌浩,使尽全副精神压抑下来。这时介入,会难做人的不是他,而是藤花。
「你是服侍公主的人,绝对不可以迷上阴阳师,或是你早已将终生托付给他了?」命妇的语气更加激动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遵守分际,因为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寂:你这个命妇真让人讨厌!!!)
忽然,藤花抬起头,镇定地打断了命妇的话。
「命妇大人。」
「怎么了?」
在竹帘后面的藤花的表情,瞬间看不见了。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只要公主愿意,我会永远服侍她。」(寂:别把话说那么绝,彰子,你要让我们家昌浩怎么办?!)
藤花说得斩钉截铁,命妇被她的气势震慑,沉默下来。
望着藤花好一会儿的命妇,叹口气,把语调放柔和了。
「是吗?那就好,只要你有服侍她的觉悟就行了……」
命妇对藤花说那么严厉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昌浩可以理解。
命妇示意她退下,她想命妇行个礼,从竹帘后面走出来,穿过木门,走到外廊。转个弯,在命妇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她才满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甩甩头,望向庭院,看到昌浩时,她张大了眼睛。
「……!」
狼狈不堪的她,脸色发白,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像个畏怯的孩子缩起了肩膀。(寂:看吧,都叫你别把话说那么绝。)
昌浩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
好像在说我都知道,知道你这么决定的理由,知道你想这么做的理由。
我早已下定决心,会守护你的所有一切。(寂:然后被件预言了,总感觉那个人不是晴明就是彰子。)
从昌浩的眼神感受到这番心意的藤花,用波动起伏的眼眸望着他。
刚才表情还很无助就快哭出来的她,嘴角泛起了虚无的笑容。
昌浩看见命妇走到渡殿,握紧了手中的樱花树枝。
命妇发现了昌浩,昌浩对她行礼致意。
「哟,安倍大人,今天来有什么事呢?」
昌浩举起树枝,回应在渡殿问他的命妇。
「我把宫里开了花的樱花树枝带来给公主。」
藤花怕命妇不高兴,走进了竹帘后面。
命妇点点头说:
「公主应该会很高兴,你交给在那里待命的藤花吧。」
获得许可的昌浩,从阶梯走上外廊,隔着竹帘在藤花前面坐下来。
命妇的视线很刺人。
昌浩尽可能保持镇静,把树枝递出去。
藤花把竹帘稍微往上掀,伸出了细白的手指。
昌浩小心不要碰到她的手指,把树枝交给她时,看到粉红色的花瓣掉落了。
幸好只掉了一片,其他都还玩好。
隔着竹帘,昌浩看到拿着樱花树枝的藤花笑了。
他轻轻握起了双拳。
很久以前,他们曾隔着竹帘,把彼此的掌心贴在一起。
当时,被区区一张竹帘阻隔,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昌浩非常伤心,然而,现在……
幸好有这张竹帘,阻止了他不该伸出去的手。
有个誓言刻印在我的心中。
我发誓要保护你,保护所有你所爱的人。
而这张竹帘,可以将我与你隔开,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