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卷 朽木之阴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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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1

不分昼夜,时时在睡梦中游荡。

只为了等待心爱的女人。

微弱的拍翅声掠过耳际。

不,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样的声音。

当他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声音」时,随侍在侧的人都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他们的表情诉说着「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说没有那种声音,所以那是幻听。

但是,大家很快就含笑着帮他粉饰太平。

——是风声吧。

——不,是树木的叶子凋谢,悄悄飘落的声音。

——是脚步声太吵了吗?

——是衣服摩擦声听起来不舒服吗?

——皇上的耳力太好了……

这些答非所问的人,试着挤出笑容,但失败了。

他们表情紧绷、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有人声音僵硬、身体发抖。

——是吗?可能是吧。

所以,他不再提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也不想知道真相。

只要自己听得见就行了。

因为那是预报某人即将到来的前兆。

「喀……喀……」

从当今皇上紫色的嘴唇溢出了闷重的咳嗽,他喘着气,茫然地抬起了眼皮。

好暗。

床前排列着好几个屏风,轮值的侍女应该都在那里待命,他却感觉不到她们的气息。

倒是听见了娇喘般的微弱声音。

皇上「呵……」地露出微笑,稍微张开了干裂的紫色嘴唇。

声音渐渐大声、渐渐靠近。

他慢慢转动脖子,往床帐望去。

有个身影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没有点燃灯火,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照不到这里。

然而,那个人的影子却清楚地映在床帐上。

床帐摇晃起来,皇上看见纤细的手指从缝隙伸进来。

那个身影以优美的姿态掀开床帐,溜上了床。

就在皇上的注意力都被床帐吸引的瞬间,那个身影发出衣服摩擦声,靠近枕边,凝视着皇上。

光滑柔顺的乌黑长发,散落在皇上的脸的周围。

皇上开心地看着连黑夜都黯然失色的黑发框住的白皙的脸。

「定子……」

低喃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虚弱,渐渐变得沙哑。

被叫唤的女人,把脸凑近皇上,梦幻地笑着。

『皇上……』

喘息般的呢喃,轻抚着皇上的耳朵。

冰冷的呼气,宛如含着冰,吐在眼皮上,皇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响起了衣服滑脱的摩擦声。

女人身上的衣服轻轻滑落,露出只披着黑发的苍白肩膀。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皇上的脸。

『我的心上人……』

「定子……」

皇上也想抚摸她,但是,强烈的疲劳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每吸一口气,胸口深处就逐渐发冷。

逐渐变得比女人冰冷的手更冷、比女人冰冷的手心更冷、比皇上被毫无血色的嘴唇亲吻的胸口更冷。

『唉……』

女人发出叹息声。

不觉中,床帐里满满都是拍翅声。

『我好想……回到……你身边……』

皇上的眼皮震颤起来。

「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使出浑身力气的皇上,抬起瘫软的手,抱住女人的裸体说:

「求求妳……回来吧……」

然而,女人缓缓摇着头说:

『那么做……会违背天理……』

「我不在乎!」

反弹似地大叫的声音,被无数的拍翅声淹没了。

女人露出悲哀中含带窃喜的微笑。

『不可以……不过……』

女人欲言又止,皇上迫不及待地盯着她。目光游移的女人,又宛如吐气般接着说:

『你……愿意给我的话……』

「给妳什么……妳要我给妳什么……」

女人把脸凑近皇上,发出吹气般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把蝴蝶给我……』

「那是……」

皇上还来不及反问,女人的嘴唇就把他的声音封住了。

『把你的……白色蝴蝶……给我……』

亲吻间歇时说的话的语尾,与从男人嘴唇溢出来的闷咳重叠了。

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皇上,恍恍惚惚地思索着。

为什么这么冷呢?

她的手指、她的手、她的肌肤,以前都很温暖啊。

皇上很快就想起来了。

因为她是从黑暗的地方回来的。

那么,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她就不必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底下了。

「喀……」

从男人嘴巴溢出了闷咳。

女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脸部扭曲的男人——

◇◇◇

山边天际一刻刻地转为鱼肚白。

即便是夏天,山上的黎明还是会冷。

「——」

年轻人觉得冷,便把身体紧贴在旁边的一大团毛球上,闭上了眼睛。

缩成一团的大毛球,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不过,只剩下一只了。

「哇,吓我一跳……」

听到背后的声音,年轻人强张开眼睛站起来,回头往后看。

是个十多岁的女孩,瞪大眼睛站在那里。

「你不在房间里,我正在想你跑哪去了呢。」

「……」

她叹口气,对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说:

「你忘了吗?我叫小野萤,这里是播磨国菅生乡首领的宅院。是那只狼把你带来了这里。我想同你,你和那只狼为什么会全身都是伤?」

眼神犀利的萤,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认识冰知吗?」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人才有了反应。

「冰知……」

「对,他就像……我重要的家人。」

萤的回答,让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年轻人听得出来,萤的语气蕴含着种种情怀。

他看看萤,再看看狼,以缓慢的动作抚摸动也不动的狼的头,开口说:

「多由良也是……」

萤眨了眨眼睛。

「也是我重要的最后一个家人。」

「是吗……」

年轻人的表情彷佛是自己受了伤,他看着狼受伤的左眼,把额头贴在毛团上。

然后,他确认似的低喃。

「冰知……」

萤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说下去。

年轻人把脸埋入灰白交集的灰黑色毛团里,在记忆中搜寻。

环绕菅生乡的山际天空,渐渐染上了黎明的色彩。

萤注视着文风不动的年轻人,脑中浮现昨日的情景。

黄昏时,年轻人醒来过一次。

萤和侄子时远一起观察狼的状况时,从屋内传来了呻吟声。

她跑上外廊,冲进屋内。

躺在垫褥上的年轻人,全身汗水淋漓,仰望着天花板的梁木。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慢慢转移了视线。萤要开口叫他时,夕雾拉住她,把她拖到了背后。

「夕雾?」

「妳退后……他的眼神有问题。」

看到夕雾紧张的表情,萤惊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年轻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言。

因为大量出血,皮肤宛如尸蜡。没有生气、面无表情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人的眼睛。

萤慢慢向后退,以免刺激年轻人。在她移动到安全无疑的位置之前,夕雾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年轻人。

过了一会,夕雾冷静地开口问:

「你是什么人……」

萤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两人都听了狼说的话,可是光那样,资料还是严重不足。在那种状态下,想必狼不会说谎,但也不能尽信。看到夕雾严厉的目光,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

「我……是……」

沙哑地低喃后,他猛然瞪大眼睛,脸上总算有了表情。

「多……多由良呢……?!」

充斥年轻人双眸的异样光芒,忽然转为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人性的感情色彩,瞬间扩散开来。

萤张大了眼睛。

那个目光十分强烈,感觉却有点像失去父母亲的小孩。

多由良是那只有着灰黑色毛的奇特妖狼吗?

「多由良呢?多由良呢?他在哪里……?!该不会……」

可能是想到最糟的状况,气色已经很差的脸又更苍白了。

同时,年轻人的目光泛起了受伤野兽般的凶恶神色。

萤察觉夕雾的杀气悄然而生,把嘴巴紧闭成了一直线。

年轻人挣扎着想靠手肘撑起身体,萤越过夕雾身旁,冲到年轻人旁边跪下来。

「放心,狼在外面。」

「萤!」

响起了斥责声,但萤没理会,看着年轻人说:

「它遍体鳞伤,差点没命,但现在睡着了。」

年轻人注视着冷静地告诉自己的萤,颤抖着嘴巴说:

「它真的……真的……活着吗……」

伤痕累累的狼是耗尽最后的力气,把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背到了这里吧?

它可能是抱定了决心,非把年轻人送到值得托付的人的手上不可。

「是啊,它还活着。如果你能动,我就带你到外廊。见到它,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萤边说边瞥夕雾一眼。她说要带年轻人去外廊,可是,光凭她瘦弱的身躯,绝对无法搀扶年轻人。

夕雾满脸不情愿,但什么话也没说。

年轻人望向隔开外廊与房间的板窗,忽地眯起了眼睛。

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喘了一口大气。

「太好了……」

可能是搜寻到多由良的气息,确定萤没有说谎,终于放心了。

四肢伸直平躺的年轻人,呼吸十分急促。仔细一看,他的额头满是汗水。

是那种状况不太好时的汗水。这样下去,身体会发冷。

萤把视线投向夕雾。明白意思的夕雾,去隔壁房间的唐柜拿来新的衣服和毛巾,默默放在萤的旁边。

「最好趁能动的时候,把汗擦干,换件衣服。你想一个人独处的话,我们就先出去……」

年轻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要问他们。

「你……你们究竟是……」

看到摆着臭脸站在萤背后的夕雾,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我才想问你呢。」

夕雾不悦地回应,萤举起一只手劝阻了他。

「我们是……呃,该从哪里说起,你们才听得懂呢?」

年轻人的视线飘忽不定。

「我们……要去播磨的赤穗郡。」

萤点点头说:

「这里是位于赤穗郡的菅生乡,我是这个乡的首领的家人。我叫小野萤,他叫夕雾。」

「萤……夕雾……」

年轻人喃喃复诵,萤歪着头问:

「那只狼……叫多由良吗?它叫你莹氏比古。」

「我叫比古。」

「比古?」

「请叫我比古。」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希望人家称呼他莹氏比古,起码是不希望萤他们这么称呼他。

萤和夕雾也比一般人清楚名字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

看到萤没深究理由,一口就答应了,比古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多由良的情况怎么样?」

比古担心到扭成一团的脸,像白纸一样苍白。

「我帮他治疗了伤口。能做的我都做了。左眼的伤势太严重,说不定治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萤刻意用不带感情的语气淡淡地说。

比古闭起眼睛,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都怪我不好……」

这句话的意思令萤好奇,但再继续说下去,会对比古造成很大的负担。

萤与夕雾交换个眼色,站起身来。

「有话明天再说,稍后我叫人送水来,今晚你好好睡吧。」走出去前,萤又回头对比古说:「啊,还有。」

比古似乎一下子把体力都消耗光了,吃力地转向萤。

「你昏迷前,提到了昌浩的名字。」萤对张大眼睛的比古笑着说:「如果你说的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那是跟我很熟的家伙。」

「咦……」

听到这句话,比古惊讶得说不出说来。萤对他挥挥手走了。

与夕雾回到妖狼那边,就看到时远忧心忡忡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啊,姑姑。」

时远眼睛一亮,站起来冲向萤,萤稳稳地抱住了他。

「抱歉、抱歉,狼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一直在睡觉。」

萤点点头,抚摸时远的头说:

「谢谢你看着它。」

时远开心地笑了。萤弯下膝盖,配合他的视线高度说:

「那只狼叫多由良呢,我刚才听说的。」

「多由良?」

「对。」

「那个人还好吗?」

那个人是指比古。

时远也担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嗯,还好,已经醒了,所以应该没事了。」

「哦。」时远转头对着多由良说:「他没事了呢,太好了。多由良,他对你很重要吧?」

「嗯?」

「因为,」时远把头转向姑姑,再望向紧闭的板窗说:「它满脑子只想着那个人啊,完全没想到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时远在多由良前面跪下来,伸出手,把掌心放在狼受伤的左眼上方。

「它都没有喊过一声痛,」时远对眨着眼睛的萤和夕雾笑着说:「可是,姑姑一说那个人没事了,它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疼痛,边睡边呜呜叫了起来。」

泪水从昏迷的狼的眼睛扑簌扑簌流下来,证实了小孩子说的话。

「乖、乖。疼痛啊、疼痛啊,快飞走,飞去其他狼那边。」

看到时远迅速做出驱赶的动作,夕雾不胜唏嘘。

「不愧是……时守的儿子。」

萤「嗯」地回应。

「而且是妳的侄子,就某方面来说,将来恐怕很不得了。」

「你是什么意思……」

萤真的板起了脸。

◇◇◇

一直在记忆中搜索的比古,把脸埋在多由良的毛团里,缓缓开口说:

「我是在赞岐与阿波国境遇见了冰知。」

萤也想起了冰知走的路线。

收到的报告说,会经由海路从备前到四国,再从赞岐进入阿波。

冰知沿着这条路线,搜集了各种传闻。

「我们在奥出云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所以……」

「等等。」萤打断比古的话,疑惑地说:「树木枯萎?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你在奥出云调查,为什么会跑到赞岐与阿波的国境?」

被接二连三逼问的比古,抬起头说:

「到处都是树木枯萎、气枯竭,所以我去调查这件事。」

「等等、等等,呃……」

萤按着太阳穴,眯起了眼睛。

对了,狼在说出萤氏比古这个名字之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九流……

他认识安倍晴明的孙子、与奥出云有关、在调查树木枯萎。

「你是——九流族的后裔?」

被说中的比古,摆出掩护多由良的姿势。

「你们是……」

从年轻人全身迸出杀气。

看到比古露骨地显现戒心,萤耸耸肩说: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是昌浩的……呃……算是有点远的亲戚……」

忽然,从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咆哮声。

「退下,九流后裔,不准你动萤一根寒毛!」

比古屏住气息,转头往后看。

不知何时,长白发、红眼睛的年轻人,已经绕到比古背后。

夕雾手上的短刀刀尖,抵在比古的脖子上。

萤看着持刀恐吓的夕雾、动弹不得的比古,无奈地大叫:

「喂,可不可以不要在人家的庭院制造恐慌?比古,你的戒心也太强了。」

介入两人之间的萤,耸耸肩接着说:

「把我的话听完嘛。我的眼线去过你们那里吧?我是神祓众首领家的人。」

然后,萤又补上一句:

「不久前,昌浩还待在这里呢。回想起来,他也提过你。」

因为没问名字,所以耗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个年轻人是九流族的后裔。

比古还是没放下戒心,瞥了多由良一眼。

「对了……」

以前听多由良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误闯播磨国,在那里遇见了怀念的人。

原来那就是昌浩?

「这样啊……对了……我是要去神祓众的乡里。」

「就是这里啊。」

「啊……」比古按着头,又甩甩头。「对了……冰知叫我……来向这里的首领报告……」

忽然,比古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唔……」

心跳声在耳朵里震响,突如其来的痛楚贯穿脑际。

「唔!」

令人窒息的剧烈疼痛刺穿太阳穴,比古蹲下来,喘个不停。

「比古?你怎么了?振作点啊!」

萤的声音在剧痛与悸动之间逐渐模糊。

「冰知叫你来报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声音噗呲中断了。

寂静中,只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呸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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