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生活并没有因为我在『U』注册了贝儿而产生巨大的改变。跟随者增加无几,虽然每隔几天就有被跟随的通知,但是我完全没确认,置之不理。我享受着无所忧虑的安稳生活,心满意足,根本无暇理会虚拟世界的事。
到了春天。
早上,我走过沉下桥,不像从前那样垂头丧气,而是看着前方大步迈进,别在书包上的「咬牙硬撑丸」吊牌也跟着跳来晃去。脚步轻盈得令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能跳着走路。那是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不过是在『U』唱了首歌,居然能让我的心情产生这么大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直到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总算变成了普通的高中生。
升上二年级以后,我专心地看着黑板上课。午休时间,我和小弘相约一起去福利社,在挤满了学生的面包卖场挑选种类繁多的咸面包。回到教室以后,小弘一面吃面包,一面针对最近阅读的书籍发表感想。人类史概观与几个重要转折点,自由竞争与平等的矛盾,科学发展与人类精神的失衡,诸如此类。
放学的路上,我戴起耳机,聆听喜爱乐团的新歌,独自四处闲逛。我前往早就想去的甜点店吃霜淇淋,蹲下来抚摸在教会前晒太阳的白猫,沿着河边一路欣赏傍晚的天空,踏上归途。
晚上,我悠悠哉哉地泡了个澡,吹乾头发,换上睡衣,整理今天课堂上的笔记,预习明天的功课。
平静无波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初夏。
我在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操场上跑步。当时正在上体育课,大家都是一面抱怨好累喔!好热喔!我快吐了,一面懒洋洋地跑步,可是我心里却是快乐得不得了。平时上体育课总是郁闷不已,现在却大不相同。心情好轻松,要我跑多远都没问题。
挥洒汗水以后,回到教室,脱下运动服,换回了制服。今天的课程都结束了。放学后要去哪里闲逛?清风吹动了窗帘。我打上领带,把运动服收进包包里,接着查看智慧型手机。有封「贝儿已被跟随」的通知。我漫不经心地打开『U』APP。
〈Bell 32460428 followers〉。
上头如此显示。
「咦……?」
这是怎么回事?
跟随者人数已经突破三千万。
而且还在我的眼前急速增加中。
为什么?
粉雪纷飞的那一夜,贝儿清唱歌曲的影片在短时间内于世界各地大量播放,还有许多相关影片标记上传。
「相关影片……?」
贝儿的简单清唱被擅自添加声音,调整和弦,改编成一般的流行歌曲。是谁?是谁做的?就在我如此暗想之际,又有人恶搞,用声码器将贝儿的声音改成了机器人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吃惊,风格又倏然一变,化为优雅的爵士乐团伴奏;而下一瞬间,又替换成充满男人味的摇滚乐团沉厚嗓音。怎么搞的?我瞪大眼睛,只见各种类型的编曲匆匆闪过。流行乐、弦乐四重奏、雷鬼、民谣、巴萨诺瓦、电音舞曲……横跨各种音乐类型,运用高度的乐器演奏技术,套用到贝儿的歌声之上。这些曲子彷佛是共同制作而成的一般,汇聚成一种意象,好似管弦乐团演奏的壮阔歌剧组曲。
不仅如此。
原本穿着简素白色长洋装的贝儿被换上了各式各样的服装,四处转传。每换一套衣服,贝儿的印象就产生显着的变化。流行偶像风、歌剧歌手风、90年代颓废摇滚风、运动风、20年代太妹风、男性化风格、动力装甲、赛博歌德风、战队风、工作服、特攻服、自行车手风、UFC格斗风、银翼杀手风塑胶衣、摩登和服、棒球制服……不胜枚举。
栖息于『U』的无数As透过对话框在全球各地发言。
〈这是什么?好厉害!〉〈从来没听过。〉〈编曲玩得太过头了吧!〉〈真的很会唱耶!〉〈有特色的美女。〉〈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上网搜寻也找不到!〉〈服装的世界观太疯狂了。〉〈超好奇的。〉〈谁能跟我说明一下贝儿是谁!〉
随着对话框增加,跟随者人数也不断地增加。
〈Bell 38641027 followers〉。
「贝儿」以足以称为急遽二字的速度扩散开来。
此时,宛若要阻断扩散一般,『U』的当红As佩姬苏倚坐在高级沙发上,一脸从容地说道:
「贝儿?哦,我听了一小段,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活像个瞧不起学妹的学姊。
看了这段访谈影片,对贝儿持批判态度的As们声势倏然壮大起来,纷纷附和。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有够刺耳的。〉〈只是个浮夸的美女。〉〈想卖弄性感吗?〉〈低俗。〉
典型的网路酸言酸语开始了,对话框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气氛变得热烈无比。
〈根本连作曲的基本都不懂。〉〈百分之百是靠编曲。〉〈歌曲和服装完全不搭。〉〈歌词也很小家子气。〉
贝儿才刚在『U』里出现没多久,持批判态度的As们便毫不容情地抨击她。
〈是想展现她的创作性吗?〉〈明明都是靠别人,自己完全没努力。〉
批判的对话框淹没了画面,增生至看不见贝儿影片的地步。
〈别小看音乐!〉
批判者异口同声地大叫。
然而,这终究只是发生在一小部分人之间的事。
『U』比他们所想的更加辽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很吸引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避免使用者被假新闻、恶意、偏见或煽动性的偏激意见左右,『U』采用了现有的社群网路服务没有的独特强力验证系统,以确保使用者能够公平地看到各种意见。就像是在证明这一点一般,随着时间经过,起初充满「批判性」的贝儿评价渐渐逆转为「肯定性」的评价。
〈我觉得像是为了我而唱的。〉〈就像是专程唱给我听的一样。〉〈不对,是为了我。〉〈不,是专为我而唱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关于贝儿的各种言论、无数的图片、无数的影片犹如镶嵌画的碎片一般聚集起来,众多视窗互相组合,绘出了一幅巨大的图画。
那正是『U』的用户的集体意识描绘出的「贝儿」。
她的背上有对大大的翅膀。
宛若降临至『U』的闪耀天使──
「…………!」
面对超乎想像的事态,我瞪大眼睛,连眨了好几次眼。
跟随者人数超过三千八百六十万……
脸部肌肉开始抽搐。
此时──
「你知道贝儿吗?」
听了这道声音,我暗自心惊,回顾教室。
只见几个还在换衣服的女生正在谈天说笑。
「当然。」
「那是谁?」
「是『U』的吧?」
「新星出现了──」
真的假的?没想到回响竟然如此即时地发生在身边。我的心脏扑通乱跳,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我压低身子,偷偷摸摸地走出教室;这么做似乎反而显得可疑,一个正在拉袜子的女生叫住了我。
「铃?」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走出高中校门,我匆匆忙忙地走向带屋町的热闹拱廊商店街。
大事不妙。
大事不妙啊!
不好了,小弘!
我满心焦急,从快走变成了小跑步。我实在无法独自承受这些事。我跑到小弘家门前,一时煞不住车,跑过了头,又立刻折返跑进玄关。
「午安!」
小弘的妈妈穿着充满夏天气息的蕾丝上衣出来应门。
「哎呀,小铃。弘香在客厅里。」
小弘家是本地的银行世家,位于市内的正中心,是座古色古香的单层豪宅,有好几间和室与西式房间。我啪哒啪哒地跑过木板长廊,冲进客厅。
「小弘!不好了!贝儿……」
融入茶室风格的客厅已经化成了小弘的工作室。矮几上摆放着与电脑主机相连的大型多萤幕,沙发和地毯上则是堆积如山的厚重精装书与画集。
「我知道。」
小弘把活像王座的皮椅转过来对着我。
「现在已经打进了『U』的发烧音乐排行榜,如我所料。」
「不是啦!被骂翻了!」
我在河田小龙的屏风前半带哀嚎地诉说。
小弘与我正好成了对比,一派冷静地回顾在副萤幕上流动的社群网站。
「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既得利益者怕了,故意捣乱而已。哼!清一色都是好话,正是只有盲目铁粉的证据。小鼻子小眼睛。在『U』,没造假的正反意见才能造就真正的明星。」
我抱住脑袋,苦闷地扭动身子。
「半、半数都在批评我吗?我会死!我会死!我会死,我会死~~!」
「另外一半是肯定你的啊!拿出自信来吧!」
小
弘斥喝慌了手脚的我。
「获得肯定的秘密是?」
「……和瑠果神似的外貌。」
「还有呢?」
「编曲恶搞的人。」
「还有呢?」
「小弘替我量身打造的服装、舞蹈,还有……」
「不对~~~!虽然没错,但是不对~~~!」
小弘拍打大型萤幕。
「最大的秘密是『U』!『U』的体验共享技术可以强制激发人的潜力,要不然你一辈子都唱不了歌,只能像小孩一样哭哭啼啼,埋没才能。啊,对了,你看这个。」
她递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给我看。
画面上写着「Who is Bell?」。
「寻找贝儿的……哇!什么?寻找真身?」
「看到这些人牛头不对马嘴的推理,真的快笑死我了。只会条列全球知名人士,怎么可能啊?呵呵呵!」
小弘发出了恶魔般的笑声。
「一点也不好笑!」
「没有人想得到贝儿的本尊居然是这种偏乡里的黄毛丫头,呵呵呵呵!」
「好恐怖……」
我毛骨悚然地抱住上臂。
「这么好玩的游戏其他地方找不到了。我会把眼前这个满脸雀斑的不起眼高中女生变成『U』的大明星的。咯咯咯咯!」
为了替贝儿定装,全球各地的设计师As纷纷拿着衣服进行试穿。发号施令的是小弘的圆帽As,动作和小弘本人同步,小弘抖动肩膀窃笑,As也跟着抖动肩膀窃笑。
「啊,这可能会带来庞大的收益,不过别担心,我会匿名捐给各个慈善团体,连一毛也不会留下来。」
另一个视窗上的是弱势儿童及虐童等各种社会问题的报导剪贴,看来小弘是真的打算一毛不留全捐出去。
我的视线停驻在角落的单亲爸爸报导之上。上头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父亲与年纪似乎比我还小的两兄弟。身在单亲家庭的当然不只我一个人。如果贝儿成功了,他们是否也能获得某种形式的金援?
贝儿站在鲸鱼的头上,以嘹亮的嗓音高歌。
啦啦啦
啦啦啦
想知道
永无止尽的爱
许下的魔咒
超越时空
从清晨到夜晚
啦啦啦
啦啦啦
好想了解你
半点不遗漏
时间不等人
即使残酷的命运
无法抵抗的宿命
还无暇思考
随着沙尘暴逼近
前程茫茫
我依然相信你
无所畏惧 踏出一步
走吧!
大家一起
朝着心跳声作响的方向
走吧!
蹬响鞋跟
朝着怦然心动的方向
走吧!
大家一起
朝着心跳声作响的方向
走吧!
蹬响鞋跟
朝着怦然心动的方向
跳上飞天鲸鱼
在颠倒的世界里尽情狂舞
「是贝儿!」「贝儿!」
As们抬头仰望着她,齐声呼唤她的名字。
〈贝儿是我们的新歌后。〉〈比起「Bell」,「Belle」这个拼法应该更适合她吧?〉〈「Belle」?〉〈在法文中是「美丽」的意思。〉〈很适合并非尽善尽美的她。〉〈用个含蓄点的说法,「Belle」太棒了!〉
数千万As的欢呼声在摩天大楼之间回响。
「贝儿!」「贝儿!」「贝儿!」「贝儿!」「贝儿!」「贝儿!」
贝儿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又倏然摊开。
同时,图形化的花朵从她的身体一齐散发开来。花朵从悠然游动的鲸鱼上方散布到街道的每个角落。
贝儿高声歌唱,彷佛在祝福所有人、所有现象与所有生命。
她的存在感变得如此强烈,那些批判性的As对话框完全失去了气势,传入耳朵的只剩下嫉妒与怨怼。
〈身为专业音乐人,我无法容忍。〉〈风头都被贝儿抢光了。〉〈根本是过誉。〉〈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这么受瞩目。〉
佩姬苏在自己的频道上大肆抨击。
「别开玩笑了!那种货色居然在我之上?别闹了!」
她甩动银发,宣泄怒气。
然而──
〈是佩姬苏耶!〉〈她已经完蛋了。〉〈过气的人。〉〈她还在啊?〉〈老妖婆。〉
毒辣的对话框不断增生,侵蚀了视窗。佩姬苏脸色发青,试图抑止增生,然而──
「啊?什么?等等!好挤!住手!哇~~~!」
她的抵抗只是徒然,转眼间就被对话框淹没了。
小弘As得意洋洋地叫道:
「继续嫉妒吧井底之蛙!世界已经因为贝儿而改变了!炒热气氛!越热越好!贝儿最棒~~~!」
她哈哈大笑,都可以看到嘴巴内侧了。
「哇哈哈哈哈!」
而现实中的小弘也在大型萤幕前哈哈大笑。
「哇哈哈哈哈!」
此时──
「你在笑什么啦,弘香!」
小弘的爸爸在小弘背后盘起手臂,破口大骂。
身旁是一脸困扰的妈妈,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你爸爸说这个房间不让你用了。」
嘹亮的女声合唱响彻了校舍。
我的小学母校废校了。
杂草丛生的荒废操场成了停车场,停了好几辆车;玄关的学童用鞋柜里空无一物,走廊上是堆叠的会议用长桌,学童画的仁淀川地图从墙上剥落。教室里没有课桌,只有三角尺、大型萤幕及防灾安全帽等物品杂乱地堆放着;黑板上依然留着昔日写下的「毕业」二字,彷佛时间就这么停止了。体育馆化成了储藏室,摆放不再使用的乐器、铁管椅与长椅,墙上挂着刻有毕业生面容的木制浮雕。1990年代为数不少的毕业生到了2010年代前半只剩下两、三人,接着好几年都只有一人(其中一个是我),之后就没有浮雕了。
五个女性在体育馆的舞台前高歌。
「Alle psallite cum luya(来吧!弹奏里拉琴唱歌)」。
Alle psallite cum luya
Alle concrepando psallite cum luya
Alle corde voto Deo toto, psallite cum luya
Alleluya
年龄从四十几岁到七十几岁,职业与人生都各不相同的五位强势女性组成的合唱团,俗称「圣歌队」。体育馆彷佛成了教会,歌声响彻天花板。
她们唱完歌以后──
「……呼!」
便歇了口气,开始检讨乐谱。
换句话说,这是练唱。这一天碰巧前来观摩的某地方政府官员们略带顾虑地鼓掌,町公所的导览人员一脸尴尬地说明:
「像这样,我们利用废校来推行地区活动。接下来要请各位看的是这边……」
并催促参观者走向出口。
穿着绞染洋装的喜多太太目送他们离去之后,用团扇猛搧风,转换心情,说道:
「在这种蝉声大作的季节为了圣诞音乐会练唱,实在提不起劲来。」
这么说听起来似乎很悠闲,其实夏天的单独音乐会才刚结束,之后还要参加音乐祭、前往公益团体现场演唱,每个月都是行程满档。各有工作的她们必须消化这些行程,而预定于年底举办的是下次的单独公演。
从前妈妈也是这个圣歌队的队员,妈妈过世以后,我便递补了她的位置。说是递补,其实只是她们关心我,每次都会邀我一起练唱而已。无法唱歌的我总是躲在柱子背后,一面听她们练习,一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悄悄合音。这是身为「队员」的我从小至今的参加方式。今天我依然躲在木琴底下,悄悄地用呢喃的音量合音。见状──
「铃!出来唱歌!」
穿着橘色无袖上衣的中井太太弯腰窥探我。我吓了一跳,双膝跪地,爬着逃走。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天底下哪有躲起来小声唱歌的合唱团员?又不是铃虫。」
「我当铃虫就够了。」
我从电子琴的缝隙间探出头来,披着披肩的畑中太太说道:
「最年轻的人该站在中心唱歌。」
「不用了。」
留着一头可爱白色短发的吉谷太太盘起手臂,叹了口气。
「伤脑筋,现在的年轻人太没野心了。」
「跟幸福背道而驰。」喜多太太说道。
穿着丹宁夹克、留着马尾的奥本太太手扠着腰,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你妈一定也希望你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怎么过?」
我询问她们。
「要
怎么做才能过幸福的日子?」
咦?女性们一时语塞。
「怎、怎么做……」
奥本太太望向斜前方,眨了眨眼,略微思考。
「幸、幸福……」
畑中太太也无言以对,皱起眼镜底下的眉头。
「幸……幸福?」
喜多太太也一脸困扰地仰望天空。
「幸、幸、福……」
中井太太试图用生硬的手势表达着什么(幸福?)。
实际上,她们过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并未结婚,和伴侣长年住在一起;有的以工作为重,一直单身;有的是离过两次婚的单亲妈妈;有的一面照顾生病的伴侣,一面养儿育女──
其中最年长的吉谷太太环顾其他四人。
「老实说,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是不明白幸福是什么。」
她把手放在胸口上,呵呵微笑。
听吉谷太太这么说,其他四人都僵住了,彷佛在说我们没有资格谈论幸福。
我从电子琴的缝隙间逐一环视她们。
见状──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替我们打分数吗?」
喜多太太横眉竖目地说道。
「你在想谁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对吧?」
畑中太太眼镜底下的双眸炯炯生光。
「要是有正确答案,我们也不会这样无所适从了!」
中井太太大呼小叫。
好恐怖!
我把身子缩进电子琴后头。
其实我也一样无所适从。
我从渡廊俯瞰之前忍打一对一斗牛赛的篮球场。球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颗篮球。
我凝视着球场,难忘的回忆浮上心头。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傍晚时分,六岁的我独自蹲在地上不断哭泣,没有人想靠近我。就在这时候,忍拿着少年篮球赛用的篮球走了过来。他站着询问:
「你在哭什么?」
「…………」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哭泣。
「为什么不说话?」
「…………」
我没有回答。
当时的情景我随时可以想起来。这是段重要的回忆,我不知回想过多少次了。以后我应该也会时常回想,以免忘记吧!即使长大成人,变成像吉谷太太那样的老婆婆,我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忆……
身旁有人,但是我浑然不觉。
「……铃。」
直到听见呼唤声,我才察觉,惊讶地望去。
「……忍、忍?」
我不禁慌了手脚。我刚才是什么表情?冷汗不断地冒出来。我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露出奇怪的表情。
「伯父过得好吗?」
「不、不晓得,应该还好吧!」
「什么跟什么啊?铃,你有好好吃饭吧?」
「有、有啊!」
我再也受不了了,打算离开原地。
而忍握住了正要离去的我的手。
「?」
我心下一惊,抬头望着他。手的触感让我脸颊发烫。
忍冷静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
我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有吧?」
「没有啦!」
我撇开脸,但是忍却坚持:
「给我看看你的脸。」
「……不行。」
「没关系。」
我就说不行嘛……虽然有些迟疑,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慢慢地将头转过来。
「…………」
忍用真挚的眼神望着我的眼睛。
「说说看?」
「…………!」
他的眼神令我倒抽了一口气。我彷佛着了魔似的,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年幼的忍蹲下来窥探我的脸庞──
「说说看?」
并如此说道。
他的眼神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
我沉浸于回忆之中而出了神。
就在这时候──
「啊……?」
我感受到了几道视线。几个女生察觉我们,一阵哗然。
糟了。
我连忙甩开忍的手,快步离开现场。
「……铃!」
忍出声呼唤,但我依然头也不回,快步弯过走廊转角。
我必须跟他说清楚。
我靠着转角的墙壁,一面确认他刚才握住手的触感,一面在口中练习。
「忍,我已经和小学时的我不一样了,不再是需要别人操心的小孩了,所以……」
好好说出口吧!我下定决心,折返原路。
渡廊另一头可望见忍的身影。
说吧!
然而,我的脚步在半途停了下来。
「……!」
瑠果就站在忍的面前。
她指着课本页面,对忍露出开怀的笑容。那是种无人可以介入、光彩夺目的美,是受到全世界祝福的完美笑容。背后的女生们看着两人,莞尔而笑。刚才她们明明是一阵哗然,现在却是一脸安心。她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
「…………」
我把刚才想跟忍说的话吞了回去,藏进心底深处。
并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