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瑞树,快看啊!超级漂亮的」
「嗯。和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瑞树和美咲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圣诞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结束了一如既往的幕后工作,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看了看街上热热闹闹的彩灯。
「美咲快看啊。这棵树,据说使用了两万颗灯泡呢。一晚上不知道要花多少电费呢」
「瑞树你能不能不讲这么破坏梦想的话啊。这种场合你说句『美咲你比彩灯都要漂亮成千上万倍了』不就好了嘛」
「自己讲这种话多少也是有点不要脸了」
两人谈笑风生,相互欢笑着。而这样的场景,从夏天开始就一直如此,未曾有变。
不过,确实有些什么是变了的。
瑞树和美咲作为恋人开始交往之后,更加地珍惜共同度过的时间了。
结束了放学后的幕后工作,两个人会一起回家,休息日也会共同度过。哪怕不去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去什么地方玩也好,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然而,无论度过再怎么满足的时间,瑞树的心里却总是有种不安。
「啊,瑞树!快看,那里的喷泉被灯光照亮了呢!」
「啊,美咲你等等。不用那么心急的啊,喷泉又不会逃跑的」
看到美咲牵起自己的手一个劲地拉,瑞树发出了慌乱的声音,跟着她一同向前跑去。
在这间隙之中,瑞树悲伤地凝视着美咲握住自己的手。
最近,瑞树察觉到美咲日渐消瘦。牵起她的手时,被她搂住胳膊时,都会让瑞树深感美咲身体在逐渐消瘦。这大概是美咲的病情在恶化的具体表现罢。
医生说美咲没法坚持到二十岁。不仅如此,严重的话甚至一年都……。虽说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拒绝住院接受治疗的美咲,她的寿命已然走到了哪天溘然长辞也不奇怪的地步了。
「嗯?怎么了吗?看你一脸怪怪的」
「啊没事。——对了,美咲,能过来一下吗?」
「嗯?可以倒是可以?」
美咲有些好奇地歪头疑惑着,瑞树朝着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将自己痛感的不安给藏到心里……。
旋即,瑞树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系着丝带的细长盒子。
「圣诞节快乐。这是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哇!谢谢你。这是什么呢,我能打开看看吗?」
「嗯」
美咲一脸兴奋地解开了丝带,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设计成对的自动铅笔和圆珠笔。
「刚开始我是想着买点小首饰之类的,但是完全不知道要选什么才好……。然后就想到买这个的话,你平时也能用上」
「嗯,我会在学校里用的!谢谢你,瑞树」
美咲把两支笔都放回盒子里,笑靥如花。
看来美咲也很开心,瑞树舒了口气。
「那现在轮到你的圣诞礼物了。来,围巾。……虽然不是我亲手织的,只是外面买的」
美咲把瑞树送给自己的礼物给放进背包里,相应地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了瑞树。
瑞树接过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貌似在学校里也能戴的绀色围巾。
「谢谢你。我会好好地珍惜着去用的」
「嗯!」
看到瑞树动作麻利地把围巾戴上向自己道谢,美咲也高兴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不仅仅是脖子,就连心里都温暖起来了。
交换完礼物,两人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彩灯,离开了市区。瑞树把美咲送到了她家门口后,独自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漫步在寒夜的街道中,瑞树用左手婆娑着围巾,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凝视着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和美咲十指紧扣的右手……。
瑞树越想要去珍视美咲,自己心中的不安就愈发迅速地膨胀起来。他已经度过了好多个因为失去美咲的恐怖而彻夜难眠的夜晚了。虽然清楚她本人是不希望如此的,但是瑞树的心情已经强烈到了希望美咲能够马上入院接受治疗,多少延长一点寿命的程度了。
然而时间是冷酷无情的。就像是在嘲笑对于时间的流逝感到恐惧的瑞树一般,时钟的指针一刻不止地向前移动着。
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迎来了十二月二十六日。寒假的第一天,对瑞树而言,是热闹和忙碌到了无暇恐惧的日子。
「那么就开始大扫除吧!今天之内要把书库全部打扫干净,打起精神来哦」
一大早就在书库集合好,美咲如此向瑞树宣言道。今天是两人约好的,作为幕后工作的告一段落而进行的书库大扫除。
「虽然被允许使用这个书库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但大扫除还是第一次呢」
「毕竟在这里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呢。怀着感恩的心情,就连犄角旮旯也搞个干净吧」
「嗯。加油吧」
瑞树点头对美咲的话表示认可,他环顾着书库。
瑞树开始出入这个书库是在高一的十二月,那么算下来刚好一年。这么想来,第一次和美咲说上话,也是在这个书库里。而且,向美咲的表白也是在这里……
正如美咲所言,哪怕一次也好,瑞树也想倾注自己最大限度的感谢,把这里打扫得漂漂亮亮的。因为这是自己对这个书库唯一能做到的报恩了。
瑞树干劲满满地穿上围裙,把三角巾给戴到头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OK——。那就先从书架的打扫开始吧」
「好的」
两人拿着成套的清洁工具,各自走进了书架之间。
用除尘抹布把书架上面排列着的书的灰尘给擦掉。由于书库里的摆放的书架还蛮多的,所以是相当高强度的劳动。
「瑞树,你那边怎么样了?」
「终于搞定第三排了」
「啊,看来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呢」
两人在书架的两端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排接一排地打扫着。
由于劳动量相当的大,即便天气寒冷,两人也都还是满身大汗的。不过在晌午过后,也终于是结束了书架的打扫工作。
把最后一个书架的灰尘扫干净,美咲活动了一下肩膀。
「书架的打扫终于搞定了。要不咱们先吃个午饭,然后再接着干吧」
「这个倒是无妨,不过美咲你身体还撑得住吧?今天的劳动量还挺大的……。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告诉我啊。剩下的我来干就是了」
瑞树看到美咲大汗淋漓的,担心起了她的心脏,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美咲对于这个爱操心的男朋友,「嘿呀」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要是把我当成易碎品那样呵护过头的话吗,我反而会很累的。我也是个高中生了,要是真的觉得很辛苦,我一定会『啊,不行了!』地喊出来的。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但是如果你能守护着我到那一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看到瑞树一脸惊讶地捂住了额头,美咲朝着瑞树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安心下来的微笑。
于是瑞树很是不好意思,害羞地红了脸。
「说的……是呢。不好意思。我的职责也不仅仅是操心而已呢」
「这就对了嘛!虽然这不是我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该说的道理,但还是公平一点吧」
「嗯」
瑞树也用微笑回应着美咲。
结果那天到最后,两人搞卫生搞到了差不多傍晚才终于结束。
而在下午搞卫生的时候,美咲一句「辛苦」都没有说过。只是一个劲地集中精神在让书库变得漂亮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般。
因此瑞树也没有表现出过分担心美咲的样子。
而实际上,瑞树已经担心得不行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努力着不让自己过度保护的感情流露出来。
不过,朝着变得漂亮起来的书库,「这一年来真的谢谢你了」地道过谢,瑞树也得以在一片明朗的心情中度过了新年。
※
接踵而来的新年。瑞树从——元旦的大清早开始,就迎来了人生中的最大考验。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的男朋友,秋山瑞树!」
「那个,初,初次见面。我,我叫秋山……瑞,瑞,瑞树。今,今天,那个,承蒙您的盛情邀请,真的非常感谢」
瑞树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他说话磕磕绊绊的,动作僵硬得像个铁皮人偶一样,向着自己面前的一对中年男女行礼。
这里是美咲的家。然后,瑞树在玄关前面对的,则是美咲的父母。
新年伊始,瑞树就去拜访了美咲的父母。
顺带一提,虽然美咲妈妈的长相就像是上了年纪的美咲那样,但是爸爸和美咲长得却完全不像。他的脸庞温厚而又不失严厉,大概是有在做什么运动,身材很是结实。
「不用那么拘谨的。初次见面,瑞树同学,我是美咲的父亲藤枝
健介。今天辛苦你过来了」
「我是美咲的妈妈泉水。外面很冷吧。来,进屋。当成是自己家就行了」
「好,好的!打扰了」
在美咲父母的欢迎之下,瑞树又一次用力地低下了头。
那么为何瑞树会在元旦就来拜访美咲的家呢。究其原因,是因为接受了来自如今站在眼前的美咲父母的邀约。
『话说,瑞树你元旦那天有空的对吧』
『虽然你这一口咬定让我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我确实有空得不得了』
『那你来我家吧。我爸妈说想见见你,所以让我把你带回去』
『哦,美咲你爸妈……。——慢着,哈!?』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除夕的傍晚。
而了解得更加详细之后,貌似是美咲父母听说了瑞树的叔叔没有回来,过年也只能一个人过,于是就说『那要不让他到咱家来玩玩?』
玄关前的寒暄告一段落,瑞树被带到了客厅里。在健介的催促下,瑞树坐到了他的对面。和女朋友的父亲相对而坐,还真是压力山大。明明天气还冷着,瑞树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嘛,你当是自己家就好了,放松点」
大概是察觉到了瑞树那副样子,健介微笑着这么说道。
当然,要是真能当成自己家那样放松下来的话,那么是个人都不会觉得辛苦了。瑞树挺直腰板正座着,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谢谢」。
于是,接下来发生了对瑞树的第二道试验。
「那我去给你们泡茶」
「啊,妈,我也去」
没想到和站到厨房的母亲一道,就连美咲也从客厅消失了。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瑞树和健介两个人。瑞树他……紧张到了极点,差点晕过去。
不过,健介的声音把瑞树快要飘走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我真的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像这样地和美咲的男朋友见面呢……。老实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真的连想都没有想过」
健介感慨颇深的话语,让瑞树多少恢复了一点冷静。
去年的这个时候,美咲应该还在住院吧。对美咲的父母来说,别说男朋友了,女儿能再次回到这个家里来,也许就已经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能够再次在这个家里和美咲度过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也都一定是无可替代的时光罢。
于是,事到如今,瑞树终于理解到了一件事。自己在持续地剥夺着他们和美咲能够度过的宝贵的时间。自私地优先于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视了其他珍视美咲的人……
「……对不起」
回过神来,瑞树就已经向着健介低下了头道歉了。瑞树自觉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充满了占有欲的自私,因此不得不道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
「我总觉得,对您二位而言,我就像是个剥夺了你们和女儿相处时间的绊脚石……」
面对安稳地微笑着发问的健介,瑞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但是,对于瑞树的不安,健介却「这个不对」地摇了摇头。
「和美咲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很重要。但是,比起这个,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她的幸福。要是她直到最后一刻也能是面带笑容的话……那么我们两夫妻也再别无所求了。如果对美咲而言,和你共同度过的时间是相当宝贵的话,那我们也没有怨言」
健介用平稳但却有力的声音断言道。
瑞树被他的这种态度所惊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即便不和自己共同度过也好,只要美咲能幸福的话,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样的觉悟,瑞树哪怕是撒谎也说不出来。因为在自己心中是无法压抑住想和美咲在一起的感情的。
但是,眼前的这位父亲,比起想和女儿共同度过的自己的感情,更加优先于女儿的心愿和幸福。他如此地深爱着自己的女儿,甚至能约束自己的感情,对等待着自己的未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在健介展现出来的强大觉悟面前,瑞树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瑞树,健介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美咲哪里听说了。两年前,是你救了她吧。真的谢谢你了。今天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
「啊,没有的。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看到向着自己低下头的健介,瑞树诚惶诚恐地回应着。
不过健介的话并没有就此打住。
「老实说,我还没法完全信任于你,因为我对你还太过的不了解,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去相信你。虽然不知道前路会有些什么,但她就拜托你了」
「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面对真挚地诉说着的健介,瑞树也诚心诚意地回答。
健听到瑞树的回答,健介露出了安稳的微笑。
「谢谢你,你能这么说我就开心了。——啊,对了,突然间和你说这么沉重的东西不好意思啊。接下来就像是新年一样好好开心一下吧」
话音刚落,健介身上严肃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通过和他的对话,多少缓解了几分紧张的瑞树,也更加放松下来了。
于是,健介说着「话说瑞树同学」地,从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我今天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觉得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健介这么说着,急匆匆地从电视架后面拿出了什么放到了桌子上。
与此同时,瑞树看到“那个”,眼睛都直了。
「这,这个是……」
「怎么样。你中意吗?」
健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在他的笑容里,瑞树看到了美咲恶作剧般笑着的面容。看来她的笑容和性格,都是从父亲身上继承的。
不过,瑞树看着堆到桌子上的“那个”——
「当然了。我现在打心底里觉得,今天过来真是太好了」
瑞树感动得浑身发抖,和健介紧紧地握手。那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诞生的瞬间。
于是,被健介「快打开看看」地催促着,瑞树正要把“那个”给拿到手上的时候。
「你俩聊什么呢?——慢着,那不是我的相册吗!老爸你干嘛把它拿出来啊!」
不知道是不是奇怪的预感生效了,美咲时机正好地回来了,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就从瑞树的手中抢回了自己的相册。
而且,当瑞树避开美咲想要去拿桌子上其他相册的时候,美咲当场就保护起来了。明明里面的照片还没有被看到,但貌似单单是相册被拿出来了的这一事实,就已经让她相当的羞耻了。
「相册而已嘛,就让我看看嘛。我对于美咲以前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子,非常地有兴趣哦」
「就算是瑞树的请求,这个也是不行的!你要是看了的话我就和你绝交!」
面对表示抗议的瑞树,美咲把相册抱在胸前,恶狠狠地叫唤着。
看来相册的登场让美咲相当的紧张。但是,说绝交什么的可就真的免了。虽然瑞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这个词还是让自己相当失落。
不过,关于相册这个事,瑞树还真的不想退让,倒不如说,越藏就越想看,正是人类的本性。这样一来,瑞树产生了一种无论如何都想要看相册的迷之干劲。
旁边的健介一脸为难地微笑着,瑞树则用带有威压的笑容看向了美咲。
「美咲,请你回想一下差不多十二月头的时候,你来我家时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
「那我帮你想起来吧。美咲你呢,趁着我去泡茶的时候,在壁橱里一顿摸索,把我的相册给摸出来了呢」
「那个是……嗯,只是我偶然发现的……。绝对不是什么摸索……」
被瑞树算起了旧账,顺带着还被旁听的父亲投以了惊讶的眼神,美咲是肉眼可见的狼狈。
而这就和胜利没什么区别了。向着无奈地还在嘴硬的美咲,瑞树给出了致命的一击回击。
「但你看得不是很开心吗。我当时在厨房都能听到你的怪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急匆匆地跑过去一看,没想到你一边哼着歌一边翻我的相册,我差点当场摔在那」
「我,我可没有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歌也没有哼的……应该……」
「嘛,哼歌这事我先放过你。比起这个,美咲你再想想另一件事。在书库里大扫除的时候你自己说过的吧。『公平点』……难道那个是骗人的吗?」
「骗人倒不是骗人……。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咱们还是公平点吧。相册也应该要公平点」
「……好吧」
大概是心里面有着只有自己看过了瑞树相册的罪恶感罢,美咲在瑞树的逼迫下,最终还是就范了。
对瑞树来说,这是和美咲的口水仗中值得纪念的初次胜利。他偷偷摸摸地握紧了拳头。
随即,美咲一脸别扭地瞪着瑞树。
「看倒是可以给你看,你要是敢笑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和你
说话了」
「这话从美咲你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那啥了……不过,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大概会在看相册的过程中从头笑到尾的。看到美咲的照片,我可没自信笑不出来!」
「呜……」
听到瑞树的真心话,美咲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人都麻了。瑞树强烈的反击让美咲的脸红得几乎要冒出热气来了。
回过神来,健介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泉水似乎在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你们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嘛,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不过基本上都是我被美咲欺负……。能够说赢美咲什么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呢」
瑞树向着泉水自然地回答道,他们好像也终于是绷不住了,开始笑出了声。
瑞树也不知为何高兴了起来,和他们笑作一团。
于是最后剩下来的美咲,大概也觉得就自己一个人这么害羞很蠢罢。于是在瑞树之后。房间里充满了四个人的笑声。
一阵欢笑声过后,大家开始了相册的鉴赏会。美咲的父母对每张照片都会细致解说,而每说一张,美咲就会害羞地叫唤起来。
而瑞树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由始至终都面带笑容地听着美咲孩提时代的各种趣事。
瑞树无从得知美咲的父母在心底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像这样地,把瑞树接纳进了一家人的圈子里。如今在他们的这份温暖中,瑞树感受到了自己已故父母的面容。而自己的人生中居然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温馨时间,瑞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
看完相册,在美咲家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年节料理和炖物之后,瑞树和美咲一起出门去初詣了。(注:新年第一次参拜神社)
附近的神社里全都是和瑞树两人一样来参拜的客人。
「……哪怕一点也好,希望美咲同学尽可能地健康下去」
瑞树向着神明大人双手合十,拼命地祈祷着。他并非医生,所以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向神灵祈愿了。瑞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无比的焦躁不安。
排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的队之后终于结束了参拜,瑞树和美咲在摊位上买了可丽饼,两人走上了回家的道理。
「一直像这样地胡吃海喝好东西的话,就会在新年发胖呢」
「这也是一种选择。多吃点东西,打造出不输给疾病的强健身体吧!」
美咲拿着吃完了的可丽饼包装,唉声叹气。而瑞树则附和着说这是个好主意。他真的希望美咲能够多吃点。
「哼,虽然我知道确实应该多吃点东西增强体力才行……。但是被男朋友笑着说『胖了也行』之类的话,我心情就很复杂……」
看来瑞树的回答好像多少有点不太对,美咲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嘟囔着。
女人心,海底针。瑞树至今也还不是很懂美咲的心里在想什么。
「嘛算了。天气这么冷,赶快去瑞树你家里吧」
「嗯。天气太冷对身体也不好呢」
两人进行着无关紧要的对话,肩并肩走在马路上。
于是,在刚好到达瑞树家玄关前的时候,美咲突然间笑了起来。
「怎么了?」
「抱歉,没事」
美咲在瑞树的提问下,依旧笑容满面地摇着头。
「我只是觉得,像这样地一起散步还真是幸福啊。然后就突然间笑出来了。我还真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哦。如果你觉得幸福的话,那就再多笑一点吧。看到你笑,我也很开心的」
「……嗯,谢谢你」
话毕,美咲紧紧地握住了瑞树的手。而她的手果然已经纤细到了会让人不安的地步了,但是那双手上传来的温暖,还是让瑞树松了口气。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家里,把客厅的被炉接上电源。脚伸进被窝里,终于传来了让人舒适的温暖。
这时,和瑞树依偎在同一个被炉里的美咲,轻轻地扯了两下瑞树的袖子。
「瑞树」
「怎么了?」
「我想看你的相册」
「刚进被炉里暖一会你就讲这个啊。话说你之前不是才看过吗」
「嗯,看过。但我还是想看,想和瑞树你一起看」
瑞树的口吻有些惊讶,而美咲则笑着回应了他。
面带笑容地说「想和你一起看」,着实是有些狡猾了。作为男朋友被女朋友这样央求的话,是绝对没法拒绝的。瑞树完全输给了美咲的笑容,从被炉里起身,在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了相册。
把相册放在被炉的桌子上,瑞树和美咲肩并着肩,开始慢悠悠地翻起了相册。
父亲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而母亲也忙于工作,因此瑞树从儿童到少年时期的照片并没有那么的多。但是,无论哪一张,美咲都充满怜爱地眯着眼睛细细注视着。
「瑞树你小的时候,也是个会比剪刀手的可爱孩子呢」
「你这是在暗中diss我现在成了个阴暗的家伙吗?」
「啊,这张瑞树遮住了半只眼睛呢。这张瑞树摆出了特摄英雄的姿势,好可爱啊!」
「你不用特地指出来也可以的」
无论是哪张照片都好,美咲都会给出评论,这让瑞树既羞耻又有点心痒痒的。和上午的美咲是完全一样的状态。
不过,瑞树嘴边的笑容未曾断绝。
那一定是因为,重要的人就在身旁笑靥如花罢。正因为美咲是明媚灿烂的,所以瑞树也不会收起自己的笑容。
「……而且,阳子小姐也在照片里健康地笑着呢」
只是,美咲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瑞树有了和过往截然不同的感觉。
将视线从照片移到美咲身上,而美咲也凝视着瑞树。
「暑假我们互相倾诉过去的时候,瑞树你不是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吗。虽然死亡会夺走重要的东西,但并非什么都不会留下。逝者所种下的“思念”,会在生者的心中生根发芽」
「嗯,是说过呢。母亲的思念,至今也还活在我的心中。我深信不疑」
对于美咲的问题,瑞树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他有预感,美咲是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在瑞树的凝视下,美咲「那么……」地说了下去。
「我不在了之后,也会在瑞树心里留下些什么吗。我能给你留下些什么呢」
「美咲……」
想了一下美咲不在之后的事情,瑞树的表情笼上了一层阴霾。
但是,美咲希望见到的,一定不是瑞树的阴暗表情。于是他挺起胸,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做文化祭准备的那个时候,有人说我『第二个学期之后好像变了』,『变得容易接触了』……」
「那是,班上的同学说的吗?」
「嗯。我貌似已经在孤身一人中多少有点成长了。而且,我的成长,都要归功于和美咲你的相遇。是美咲你把我从孤独的茧中拉出来的」
是的。如果没能遇到美咲的话,是不会得到班上同学的那些评价的。而且——也不会品尝到恋爱是何滋味。
「已经不是能给我留下些什么的问题了哦。美咲你已经在根本上改变了我」
「……这样啊。嗯,那就好。这样一来,我就能永远活在瑞树你心里了」
美咲一脸安心地依偎在瑞树身旁。
靠在身上的重量和温暖让瑞树感受到了美咲的存在,心情也安稳了下来。
「这么说来……」
美咲的声音把瑞树的意识扯回到了现实中来。望向身旁,美咲窥视般地抬头看向瑞树。
「我和瑞树你的双人照,一张也没有呢」
「这么一说……确实呢」
回想起从相遇到现在的小半年,瑞树缓缓点头。
瑞树自己也没有照相的习惯,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那要不拍一张吧?」
「……嗯。好」
瑞树没有反驳美咲的提议。
在他心里,留下照片这个行为,是伴随着相当的风险的。
在美咲先走一步之后,这张双人照也许会让悲伤更甚一层,逆流成河。
但是,比起这个,瑞树更加想要为美咲实现所有的心愿。就算会让自己痛不欲生也好,瑞树也想要留下曾经和美咲一起活过的证据。
美咲取出手机打开拍照软件。两人看着屏幕,贴紧身子,美咲说着「好,茄——子」地按下了快门。
一阵电子音过后,屏幕上显示出了拍到的照片。美咲操作着手机,直勾勾地盯着刚拍好的照片。
随即,美咲笑容满面地用欢快的声调向瑞树说道。
「瑞树你还真是不上镜啊!总感觉你脸色看着挺差的」
美咲说着「你看」地把手机上的照片递过去给瑞树看。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美咲身旁,是一个一脸忧郁的童颜男生。
瑞树一下子把头别了过去。
「……我知道的啊。你就别管了」
自己的痛处被完全戳中,瑞树用闹别扭的语气念叨着。
也许是因为反映出了自己内向的性格,
随着年龄的增长,瑞树越来越不上镜了。照片少的原因也是出于此。已经到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了。因此,瑞树中学之后,除了毕业照以外,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美咲见状笑个不停,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瑞树的脸颊。
「瑞树你啊,对自己要多有点自信才行哦。虽然你没准看着是有点幼齿,但瑞树你长得真的不差的。落落大方的话,一定能让自己更加上镜的」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哦。你就相信女朋友的话吧。瑞树很帅这点我可是最清楚的了」
美咲自信满满地断言着。
而因为这样的美咲可爱到了极点,瑞树好像已经没事了。他已经想要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诉说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有多么可爱了。
就在此时,美咲突然间把头靠在了瑞树的肩膀上,她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肩并肩了。
「呐,瑞树。我最近在想啊。『想要更加地依偎在你身边』之类的」
「美咲……?」
「和你在一起之前,我觉得就算我只能活一年也已经够了。把自己心愿全部了结之后就足够了……。但是和瑞树你在一起之后,我真的好幸福……我想要更加多地依偎在你身边」
“我很贪心吧”。美咲头倚着瑞树的肩膀,无力地笑了。
「但是吧,贪心也好怎么样都好了。我想活下去。快要死了什么的,绝对不要。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呢……」
「……怎么可能会不太好啊!我的想法和你也是一样的」
看着孱弱无力地笑着的美咲,瑞树也像是倾诉所有般地坦白着自己的心情。
而就在真情流露的时候,瑞树想起了健介的脸。
健介他应该已经克服了这种心情,做好心理准备了吧。然而,自己事到如今,却还完全没有做好生活在没有美咲的世界里的觉悟。
想和美咲厮守一生。想让她一直活下去,想让她别抛下自己。
也许是因为真情流露了罢,这样的感情不停地涌现。
「瑞树。我还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此时,美咲的声音回响在了瑞树的耳中。在不断涌现着的感情中,唯独美咲的声音好似清脆的铃声,响彻心扉。
「当然了。这次是什么心愿呢?」
「我想听你吹口琴」
「好。小菜一碟」
回答过后,瑞树说着「稍等哦」地挪开了美咲的脑袋,站起身来。
等到瑞树拿完口琴回来,美咲就又靠了上去。
感觉今天的美咲稍微有点爱撒娇。因为平时被娇惯的人都是自己,所以瑞树感觉还挺新鲜的。
总而言之,瑞树做好准备之后,朝着口琴呼入气息,开始演奏出清澈的音色。
而瑞树演奏的曲子,当然就是美咲初次造访家里的那天吹的那首。这道旋律从父亲传到母亲,再由瑞树继承下来,是无可比拟的重要之物。
依偎着瑞树的美咲,安详地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
「你再吹一遍给我听」
「嗯」
瑞树奏完一曲之后,美咲马上就提出想要再听一遍。瑞树点点头,再次演奏起了同一首曲子。
静谧的家中又一次回荡着悠扬的音色。给人一种仿佛是这个家在歌唱的错觉。这个家迎合着居住于此的瑞树所奏出的乐声,合二为一地协奏着。
瑞树顺着美咲所言,又开始了第三次演奏。而这一次,家化为了巨大的乐器,协助着瑞树的演奏。
「……嗯,谢谢你,瑞树。可以了。我好好地记住了。瑞树你的乐声也好,这个家的旋律也好」
瑞树在结束了第五次演奏后稍微有些气喘,美咲向他道了谢。
对此,瑞树缓缓摇头。
「不必在意的。而且,就算是以后,无论多少次我也会吹给你听的。所以,无论多少次,都请你当我的听众吧」
「嗯。谢谢」
听完瑞树的话,美咲高兴地笑了,于是再道了一次谢。
看到她的笑容,瑞树更加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
自己还能陪在美咲身边多久呢。自己还能再看见美咲的笑容几次呢。
瑞树的心中充满了如此这般的不安,
「美咲……」
「嗯……」
像是为了确认此时此刻的她就在自己身边一般,瑞树吻上了美咲的唇。
2
※
瑞树做了个梦。
那里是以前也在梦里见过的病房。
而这一次,瑞树也和躺在病床上的某人共享着感官。
熄了灯的房间里,视线所及之处唯有浮现在黑暗中的天花板。凝视着天花板,瑞树心里划过了某人的思考。
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一天,如果勇敢地迈出那一步的话,现在自己会在做些什么呢。首先肯定是去旅行吧。然后,好好地向父母道谢。直面自己的命运,做好迎接那一刻的准备也很重要。还有就是,还想要去上学。要上的学校已经决定好了。
以及——一定要去见那个人。为了好好地向他道谢。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这是正如字面意思上的“只能做梦的日子”。将念想描绘在纯白色的天花板上,这副身体的主人泪流不止。
这个未曾知晓姓名的某人的梦想,让瑞树莫名的有些既视感。他再次坠入到了更深的睡眠中。
※
新年过后,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学期。
不对,应该说转眼间第三学期就要结束了。新年伊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瑞树的人生中,这恐怕是感觉时间过得最快的第三学期了。
「瑞树,这本书的修理也完成了哦」
「谢了。那我就连着这里的书一起还到图书室里去吧」
「嗯。拜托你了」
从美咲手上接过修理完毕的书,瑞树离开了书库。
向着图书室走的过程中,瑞树不知道第几次回想起了元旦那天的事情。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她的幸福』,健介如此断言时的表情。
『我想活下去』,美咲如此倾诉时的表情。
这两个多月以来,那天父女两人的表情在瑞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了美咲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是不是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才好呢。瑞树至今还没有得出答案。唯一能够诉诸于口的,只是瑞树更加现实地意识到,距离美咲离开自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现在美咲的样子看起来也还和第二学期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没变,瑞树也不清楚。
所以从那天之后,瑞树一个劲地、而且比以往更甚地,珍惜着现在还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日子。这是至今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终结正在逼近,就会更加地深刻地体会到如今能和美咲共同度过这一刻的弥足珍贵。每一天都能全力以赴地活下去。都能用更加坦诚的眼光看待世界。
于是,本该平平无奇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充满绚烂的日子。对瑞树而言,面对着已经不可避免的离别的当下,反而可以说是人生中最为充实的时间。
但是,与充实的生活相反,瑞树的心中焦虑不安。日子过得越是充实,美咲要先自己一步离开的事实,就越让瑞树的心沉重得像是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时至今日,瑞树的世界,已经可以说是因为美咲的存在才得以成立的了。
那如此重要的美咲,要是从自己身边离开了……。光是想想,瑞树就一阵恶寒。美咲离开之后,自己的人生还会继续下去这件事,让瑞树恐怖不已。
「欢迎回来,瑞树。送书辛苦了哦」
「嗯,没事的。就这点事没啥的」
瑞树回到图书室后,收拾完工具的美咲出来迎接了他。
两人做好回家的准备,还完书库的钥匙之后,一同离开了学校。
送完美咲回家,瑞树回到了自己的家,打开灯放下背包。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挂历。
挂历上有大堆用手画上去的×。自从元旦的那件事之后,在一天结束之后,往挂历上画个×成为了瑞树的习惯。
而在画上×的瞬间,就会切实地体会到,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又少了一天,要是不打起精神来的话,身体就会马上失去力气。尽管如此,为了以确切的形式记录下那些曾经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日子,不管心情再怎么沉重都好,瑞树也没法放弃这个习惯。
深知当下这个瞬间的真正价值,充实而又闪耀着光芒的日常。一点点地在减少的,和最爱的人共同度过的日子。白天竭尽全力地去享受着所剩无几的时间的自己,和夜晚悲叹着已然无法改变的命运的自己。在反复浮沉,剧烈波动着的感情中,瑞树不时会在日历前潸然泪下。
日历上的×不断增长着。
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二月份的日历吞没殆尽。下个星期就到三月份了。冬天也快要结束了,已经到了可以听见春天的脚步声的季节了。
「神啊,希
望这些×可以永远永远地积累下去……」
凝视着那些画在日历上的×,瑞树如此祈祷着。
※
三月五日,星期六。在女儿节(注:是日本五大节日之一,本在农历三月三日,明治维新后改为西历三月三日)已然过去的这个时候的瑞树家里——美咲却占领了厨房,专心致志地做着饭。
而且做的还不是普普通通的饭菜。炖牛肉、奶油焗菜、凯撒沙拉、巧克力蛋糕,阵容相当豪华。
那么美咲为什么会突然间大费周章地来做这些料理呢。那是因为,今天是瑞树的生日。
『从现在开始,为了庆祝瑞树你的生日,我要做饭了。为了今天我可是找我妈好好特训了一番的。那么,请瑞树你从厨房里出去。俗话说君子远庖厨!』
『你这句话的用法错得就离谱……。别管这个了,这样的话我也来帮忙吧,咱们一起做嘛」』
『不行!瑞树你可是今天的主角,我一个人做就行了。瑞树你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等着!』
被美咲这么说着给赶出了厨房,是大概两个小时前的事情。美咲早上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我有点事,大概两点左右去你那里』,而之后她就突然间双手抱着一大堆食材来到了瑞树家,瑞树一开始还以为她想要干嘛呢。
「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过生日……」
瑞树从外面注视着在厨房里有些危险,但是却依然高高兴兴地继续着烹饪的美咲。他嘟囔道。
而美咲能给自己庆祝生日这件事,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但是,美咲在去年的二月,被医生告知了时日无多,情况糟糕的话也许撑不过一年。
而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在这之后,哪天发生些什么也不足为奇了。这样的话,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应该去做呢。
是喜是愁,现在对瑞树而言,是很难做出判断的状况。
但是——。
「哦!很棒很棒!不愧是我!」
看到美咲品尝着炖菜的味道在自卖自夸,瑞树的表情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时日无多什么的,美咲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而正是基于此,美咲才会自己主动提出想要了结心愿的。而且,这些心愿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瑞树自己……
这样的话,尊重她的意愿,才是瑞树应该采取的选择吧。其实瑞树是很想再和美咲多聊聊的,但他还是拼命地忍耐住了。
但有些方面的忍耐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
「总感觉,光是看着都觉得饿了……」
厨房里飘来了美味非常的炖菜的香味,这让瑞树食指大动。如果可以的话,瑞树甚至都想马上就潜入厨房里尝一尝是什么味道了。
就在瑞树和这种欲望作斗争的时候,厨房里突然间传来了「好!搞定!」的欢快声音。
「偷窥狂瑞树同学,在那偷窥了那么久也该明白了吧。菜做好了哦。虽然还早了点,要不开始庆祝吧?」
美咲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面带微笑地问道。
瑞树则像是做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子那样点了点头。
「可以的哦。一直闻着这么香的味道,我肚子已经饿扁了」
「好!那靠着这句话,我就原谅你的偷窥行为了。那么,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能麻烦你帮我把菜端过去吗?」
「好的。乐意至极」
「谢谢」
看到瑞树猛地站起身来,美咲高兴地笑了。
瑞树把炖菜、奶汁烤菜、凯撒沙拉,以及作为主食的法式面包给从厨房端到客厅里。在此期间,美咲则把蜡烛给插到自己装饰好的蛋糕上。
客厅的桌子上堆满了美咲亲手制作的饭菜。
如此大费周章的庆生,对瑞树而言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看着这些只为了自己而做出来的饭菜,瑞树不由得感动非常。
「那就来点蜡烛吧,等我唱完生日歌你就把它们给吹灭」
「这种事情也要好好地做呢」
「那是当然!啊,对了,就算我唱得难听你也不准笑我。还有就是你也要用口琴帮我伴奏。我一个人清唱再怎么说也还是太羞耻了」
「你意思是要我刚吹完口琴,就去吹灭十七根蜡烛吗。还真是提了个难到不行的要求呢」
「没事的没事的,瑞树你肯定能行的!」
美咲握紧拳头说着「加油」地给瑞树鼓劲。
瑞树取出口琴之后,美咲就把蜡烛给点亮,关掉了客厅的灯。
「那开始了哦。三,二,一!」
随着美咲的号令,瑞树开始用口琴吹奏出旋律。
美咲也放声而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dear 瑞树。happy birthday to you!」
口琴清澈的旋律和美咲稍稍有些走音的歌声回荡在客厅里。
美咲唱完之后,在余音尚且绕梁的时候,她马上就对瑞树下达指令。
「好!就是现在了瑞树,快把蜡烛吹灭!」
在美咲的催促下,瑞树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向着蜡烛吹气了。
等到蜡烛熄灭,房间在一瞬间暗了下来之后,美咲马上就把灯给打开了。
「瑞树,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谢谢」
看着美咲一个人在夸张地拍着手,瑞树也腼腆地笑着低下了头。
「那么!生日歌也唱完了,开吃吧。凉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嗯。那——我开动了」
好好地双手合十行过礼之后,瑞树向着还冒着热气的炖菜伸出了筷子。
温热的炖菜的味道在瑞树空荡荡的肚子里扩散开来。切成大块的食材在口感上也是满分。吸满了汤汁的牛肉在舌尖一抿即化。
品尝完一阵牛肉炖菜之后,这次轮到奶汁烤菜了。用勺子插入烤得焦香的奶汁烤菜里,白色的酱汁就从里面满溢出来。和通心粉一同送进嘴里,热得烫嘴。呼哈呼哈地在嘴里冷却了一下之后,瑞树细细品味着奶油烤菜的味道。而这和炖菜又有截然不同的浓郁味道。
虽然做菜的样子有点让人提心吊胆的,但是特训貌似还真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哪道菜,都美味到了让人没有怨言。
「就算你不吃得那么狼吞虎咽的,菜也不会跑掉的哦」
「我知道的,但真的好吃到停不下来」
看到美咲笑不拢嘴,瑞树自信满满地反驳着。
有这么多美味的饭菜摆在自己眼前。倒不如说根本没办法慢条斯理地吃。
瑞树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真的是遇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
虽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想了,但在咀嚼着饭菜的时候,瑞树还是又一次有了这样的实感。
饭菜吃得差不多之后,瑞树品尝着美咲亲手制作的蛋糕。巧克力的甜度恰到好处,是瑞树喜欢的口味。
「瑞树,怎么样?虽然海绵蛋糕是外面买的成品,但我可是觉得装饰得很漂亮的哦。好吃吗?」
「嗯。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是幸福的味道呢」
听到瑞树认真到不能再认真地抒发着感想,美咲好像有些措手不及地愣住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觉得很好笑,她「这算什么嘛」地笑了出来。
「瑞树,『幸福的味道』是什么啊。到底好不好吃嘛?」
「已经不单单是好吃的程度了,幸福到让我升天了。比我迄今为止吃过的任何蛋糕都要好吃」
「你这再怎么说也有点夸过头了。嘛,如果你这么开心的话,我也挺高兴的」
瑞树过分的称赞让美咲害羞地红了脸。
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美咲说着「你稍等一会」地走出了客厅。
瑞树看了看拉门,还心想着怎么了,而美咲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小的纸袋。
「来,拿着!你的生日礼物」
瑞树一脸惊讶地接过了美咲递过来的纸袋。
不仅仅是一顿美味的饭菜,甚至还给自己准备了生日礼物……。最近变得非常脆弱的泪腺,貌似马上就要崩溃了。
「我能看看里面吗?」
「当然」
在点头的美咲面前,瑞树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尺寸小得可以放在双手上的小盒子。木制的长方体。金属的铆钉是设计的重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董宝箱。作为礼物是相当时髦的。
不过……
「美咲,这个箱子,打不开来着……」
瑞树向美咲投去了困惑的视线。
没错。盒子的锁扣上嵌着一把虽然小巧但却精致的锁。这样以来就没法看到盒子里面了。
于是,美咲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当然啊。因为上了锁啊」
「顺带一提,你不给我钥匙吗」
「现在还不行」
听到美咲意味深长的话,瑞树不由得屏住了呼
吸。
现在还不行。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基于现状,只能是那一个了吧。
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美咲的遗物。
「美咲」
回过神来,瑞树已经紧紧地抱住了美咲。
像是为了要确认美咲的存在——确认如今她正活在自己的身边,用全身感受着她的温暖。
「瑞树你还真是爱撒娇呢。你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之后,会很辛苦的哦」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至少就这一点,原谅我的任性吧」
「……嗯」
美咲用手温柔地抚摸着瑞树的头。那份感触让瑞树打心底里感到安心。
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的话,该有多好啊。瑞树在心里如此祈愿着。
然而,时间却冷酷无情地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美咲心中的沙漏,名为生命的沙子大概也在毫不留情地落下罢。
像是为了不让美咲消失一般,瑞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
庆生会结束之后,瑞树和美咲一起离开了家。因为天已经完全黑了,所以要送美咲回家。
虽说已是三月,但夜晚的空气还是冷得刺骨。尽管已经穿够了衣服,可寒气还是贯穿了肌肤。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大城市那样的光亮,星星清晰可见。两人手牵着手漫步,抬头凝视着夜空。
「好漂亮!就像是宝石把天空给嵌满了一样」
「哦!美咲居然难得说点有少女心的话呢……。星空还真是漂亮呢」
「……瑞树,你找架吵是吧?」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因为眼神闪闪发亮的美咲太可爱了,所以就有点想捉弄你了」
结束了像是相声一般的对话,瑞树和美咲坐在了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两人静静地抬头凝望着夜空。
在冬日的凌冽天空中闪烁着的繁星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发出的光芒也在慢慢转变。就算一直盯着看也不会觉得腻。两人相顾无言,暂时将心灵托付给大自然创造出的天然艺术。
握着心爱之人的手,凝望星空。瑞树不由得想到,这是多么奢侈的时间啊。
和美咲相遇、相恋、相互表白心意,于是才有了时至今日。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差错都好,应该都走不到如此幸福的如今吧。这么一想,瑞树就深感此刻能活在当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奇迹。
想到这里,瑞树突然想起了在小说还是哪里的一个角色曾经说过『我是为了遇到你才活在这世上的』。
老实说,瑞树是带着几分否定的目光去看待这句话的。他当时苦笑着说“怎么可能啊”。
为了和某人相遇而活着,这句话不过是单纯地在美化相遇的结果而已。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着,这种事情只有在死亡的瞬间才能得到答案。在人生这条路上,明明都不知道前方究竟会有些什么,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漫步人生路的意义呢。
就算和对方分别了,那个角色也一定会普普通通地走完今后的人生。然后再和某人坠入爱河。总而言之,就算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有了交点,但交点本身也不可能会成为人生的终点。
当时瑞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到如今,瑞树也稍微有些理解那个角色的心情了。
当然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仅仅为了和美咲相遇才存在的。
不过,和美咲相遇并坠入爱河这件事,足以成为自己的人生目的。不是为了和美咲相遇才活着,而是和美咲相遇并坠入爱河这件事,从结果上而言,已经成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瑞树由衷地感谢美咲,感谢她能把这份感情作为礼物送给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美咲凝望着夜空,开口说道。
「瑞树」
「嗯」
「在最后能给你好好地庆祝完生日,真的太好了。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不对,不仅仅是今天。从和你相遇那天起,迄今为止的美好回忆,我绝对不会忘掉的」
「最后……美咲你别说这种这么不吉利的话。明年也好后年也罢,我都要让你给我庆祝生日的。而且。我也想给你庆生。所以,不要说什么最后之类的话啊」
瑞树以祈祷的心情说道。
瑞树不想从美咲的口中听到“最后”这样的话。因为一想到刚才的那个礼物,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遗言一样。
可是,美咲只是困扰地笑了笑。
美咲撒开了瑞树的手,从长椅上起身,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美咲,等等我!」
瑞树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美咲。瑞树有预感,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美咲可能会就此从自己面前消失。
「求你了,哪都不要去好吗。不要从我面前消失啊」
「……抱歉,我已经做不到了。瑞树你也清楚的吧」
瑞树拼命地说着,而美咲只是用哄小孩子撒娇的语调回应着。
美咲松开了瑞树抱住自己的手臂,朝着他转过身去。随即,抬眸望眼地注视着瑞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不过……也是呢。——嗯,我知道了!那和你约好了。无论用什么形式都好,明年我也一定会给瑞树庆祝生日的。所以,不要这么难过呀」
美咲轻轻地踮起脚尖,吻上了瑞树的唇。如同这个约定的证明一般。
可是对瑞树而言,他只能觉得,这个吻是美咲最后的礼物了。
3
※
瑞树做了个梦。
地点是病房,季节是冬天。
瑞树和以往一样,在和某人共享着感官——此刻胸口正传来剧烈的疼痛。
这是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未曾体验过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每隔几秒钟意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而在忍受着这种疼痛的瑞树脑海中,流淌着某人后悔不已的思考。
自己的选择做错了。
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一天,自己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行。
这样的话,哪怕结局无法改变,但也许能改变走向结局的过程。也许能够向那个人好好地说出「谢谢」。
要是真能如此的话,自己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地悔恨不已,能够安稳坦然地迎接死亡的降临吧。
瑞树脑海中充满了再怎么悔恨也没有尽头的思绪。那个她对于自己假装接受了命运,实则早就已经放弃了一切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悔恨。
正因如此,那个她在后悔中祈祷着。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让一切都从那一天重新开始的话。
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唯独那份心愿,持续地在瑞树的脑海中回响着。
※
在瑞树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周日的上午。电话打来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是——藤枝健介。那是美咲的父亲。在新年拜访美咲家的时候,瑞树姑且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感到了某些东西开始分崩离析的恶寒。
手指颤抖着接通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健介的声音。
老实说,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以及健介说了些什么,基本上都不太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医院的名字,以及——
『今天早上,美咲倒下了』
仅此一言。
瑞树挂断电话,火急火燎地就从家里飞奔了出来。他骑上自行车,速度飞快地冲过马路。
骑车时,瑞树脑海中萦绕着两年前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自己没能赶上。
母亲失去温度的手的触感再次复苏。
难道,又会像那天那样赶不上吗。自己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瑞树噙着眼泪冲进了医院。
美咲被送往的是直到一年前她还一直住院的那个医院。对瑞树而言,那也是母亲住院的时候,自己经常去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医院。
瑞树冲过大门爬上楼梯,朝着在电话里听到的七楼赶去。气喘吁吁地抵达七楼之后,他就冲出了大厅。
「瑞树」
健介在大厅等着瑞树的到来。看到瑞树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表情僵硬地走了过去。
「美咲……美咲她没事吧!」
瑞树像是要揪住健介一般地朝他追问着。
健介说着「你冷静点」地安抚着瑞树,转过身去。
「先过去吧。在那边」
话毕,健介领着瑞树向前走去。
瑞树被带到的地方是——重症监护室的区域。
护士在区域前等待着瑞树,瑞树和健介一起被带到准备进入病房的房间。此时,据护士所说,由于美咲父母的强烈要求,于是瑞树也被允许进入病房。
根据护士的指示做好了细致准备之后,接受了检查,瑞树和健介进入到了重症监护室里。
美咲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一间病房里。
瑞树站在床边,俯视着沉睡中的美咲。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医生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
备了。美咲妈妈心力交瘁,现在已经在休息室里躺下了」
站在瑞树身旁的健介淡淡地说着。
而瑞树也默默地继续听着。
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明明话语传进了耳朵里,但是却完全传不进脑海中。就像是大脑在拒绝理解话语的意思一般。
不对,应该说是,拒绝接受现实吧。
要是真的接受了这些话,瑞树大概就会当场崩溃大哭吧。
会面大概十分钟之后结束了,瑞树和健介一起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我去看看美咲妈妈的情况如何。你呢」
「……让我在这歇会」
回到大厅之后,面对健介的问题,瑞树只能以空洞的表情回答。
健介走后,瑞树独自瘫坐在大厅的等候椅上。
昨天美咲才给自己庆祝了生日,而现在想来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美咲……美咲……」
瑞树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不停地呼喊着美咲的名字。
直到美咲的父母回来,瑞树也依然瘫坐在椅子上,不断地祈祷着美咲的苏醒。
但是——结果那天,美咲都没有醒来,在会面时间结束之后,瑞树不得已回了家。
「那个……我明天早上就过来可以吗?就算像今天这样看不到她也没关系的。后天也好大后天也好,直到美咲醒过来为止……」
在分别之际,瑞树向着来送自己的健介,以恳求的语气问道。
哪怕一分钟也好,瑞树也想要和美咲待在一起。因为瑞树相信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想要在旁边一直等下去——。
但是,对于瑞树的恳求,健介摇了摇头。
「瑞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能为了这个而荒废了自己的生活。你还是好好地去上学吧」
「但是,如果在我上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的话——」
瑞树的脑海中闪过的,又是两年前的事情。
母亲在自己上学的时候,撒手人寰。所以,如果美咲也……。
心理创伤一般的不安逐渐笼罩,瑞树苦苦央求健介。
可是,健介依旧铁青着脸,又摇了一次头。
「抱歉,瑞树。但是,能不能暂时让我们家里人待在一起呢。要是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听了健介的话,瑞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开口之前,就无力地低下了头。
能不能让我们家里人待在一起呢。
被眼前的这位父亲说了这样的话,瑞树也只能言听计从了。
因为瑞树迄今为止,都在持续地剥夺着他们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
「……我知道了。对不起,说了些这么不懂事的话……」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法满足你的心情,真的很抱歉」
向着铁青着脸的健介低下头说了声「那我先告辞了……」,瑞树离开了医院。
瑞树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脚步蹒跚地走在昏暗的夜路上。
脑海中满是在医院中沉重的美咲的脸,以及铁青着脸盯着自己的健介的表情。
关于自己被健介禁止来探病这件事,瑞树并无愤怒。
在不知道美咲会和病魔作斗争到什么时候的情况下,瑞树不去学校,每天都往医院跑的话会怎么样呢?根据情况,也许会对瑞树的未来产生某种影响。
健介是为了保护瑞树的未来,才担起了这个丑角的。
这一点瑞树很清楚,包括让自己进入重症监护室这件事也好,自己不过是女儿的男朋友这种单纯的外人,而健介居然为自己费心到了这种程度上了,瑞树对他很是感谢。
但是……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想待在美咲的身旁。比起无法想象的未来,瑞树还是想珍惜唯有当下才有的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
即便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也好,瑞树也还是想选择这条道路。
「妈妈……美咲……」
母亲的笑容和美咲的笑容一同浮现在了脑海中。
和母亲去世那个时候一模一样。自己又要像这样地失去重要的人了吗。就连陪伴她到最后一刻也做不到,只能在“死亡”的结果前潸然泪下吗。
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瑞树悲叹着自己的无力。
※
在那之后的日子,对瑞树而言都是些干燥无味的日子。虽说有着和健介的约定而去上学了,但是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美咲。
美咲晕倒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今天的课室里也很平和。就算她不在了,班里也依旧是一成不变地重复着平稳的日常。
在这些褪色了的日子里,这份平稳本身,也开始让瑞树感到有些焦躁。
周一早上的班会上,班主任只是简短地传达了美咲会暂时请一阵子假的消息。虽然最初在班上是造成了一点骚动,但是在五天之后的现在,不管是同学还是班主任,都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样子。看来大家都已经稀松平常地接受了没有美咲的日常。
这不简直就等于说是,美咲没有必要存在与这个世上吗。
如今班里的氛围,让瑞树很难不去这么想。
当然,瑞树也清楚这也不过是自己的某种被害妄想。
大家应该也在心里担心着美咲吧。毕竟和瑞树不同,美咲可是班里的大红人。
瑞树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
但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快要被不安所压垮的心,瑞树只能以更为强烈的感情填满自己的内心。
放学之后,瑞树早早地就离开了学校。
这个星期一次书库都没有去过。瑞树现在一点想要去做图书委员的工作的心情都没有。不过图书管理员老师也向自己说了「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很重要的」,大概没问题罢。
但是,迄今为止瑞树都是过着在书库里待到放学时间结束的生活,所以即使回到家,也是闲得发慌。瑞树想先预习下周的英语,从背包里拿出教科书和笔记本,放在桌上。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
慌慌张张地取出来之后,那是美咲的父亲——健介打来的电话。
「……你好」
『喂,瑞树?我是美咲的父亲。现在给你打电话不要紧吧?』
「嗯,我已经回到家了。美咲她……是怎么了吗?」
健介会给自己打来电话,一定是和美咲有关的事情。
问题在于,消息究竟是好是坏。
瑞树咽了口唾沫,等待着健介的话。
『……大概两个小时之前,美咲醒了』
「!真的吗!?」
健介告知自己的话虽然简短,但却是一个好消息。
面对瑞树的确认,健介再次以『是真的』这样简短的词语给出了肯定。
在医生判断美咲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的情况下去,美咲还是醒来了。
这是奇迹啊。瑞树不由得热泪盈眶。
『现在她意识也还是清醒的。虽然突然间说这样不太好意思,但是你能马上来医院一趟吗。美咲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当然可以!我马上就过去」
向健介如此回应过后,瑞树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做好准备,离开了家。
和周日一样地全力骑着自行车,向着医院进发。但是,这次的心情和周日时完全相反。
到医院之后美咲在那里等着自己,还能和美咲说话。
瑞树用来自喜悦的力量,而非来自恐惧和焦虑的力量,拼命地骑着踏板。
到医院之后,瑞树冲过大门,乘上时机正好到来的电梯,赶往美咲所在的七楼。
从电梯里出来到达大厅之后,和周日那会一样,健介和美咲的母亲泉水在等待着瑞树。
「你们一直在等我吗?非常感谢」
走向美咲的父母,瑞树语调轻快地说道。美咲苏醒过来的喜悦从瑞树的声音和态度中可见一斑。
「……没事的,不必在意」
看着那样的瑞树,健介用疲惫不堪的脸色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回答着他。
他的身旁,泉水也很是消沉地低着头。
「那个……。美……美咲她醒了对吧?」
「嗯。美咲是醒了,这个不假。只是……」
瑞树疑惑地问道,而健介虽然再次给出了肯定,但是却又支支吾吾的。
这么想来,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而且现在,从面前这两人的脸色上来看,完全感受不到美咲醒来的安心和喜悦。
因此瑞树也终于……察觉到是自己误会了。
美咲并不是渡过了难关,而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般地醒来了。而美咲的父母为了能让瑞树完成和美咲最后的告别,才把瑞树急匆匆地喊来的。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瑞树,这边」
在健介的催促下,三人一起向着重症监护室走去。
和上次一样,在护士的指示下,做好准备,瑞树和美咲的父母共同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在到达美咲所在的房间之前,健介把手搭在了瑞树的肩膀上。
「看着女儿出嫁,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健介的话在干净的走廊上回响后又消失了。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美咲的父母,将目送美咲离开的重要任务交给了瑞树。恐怕,这是美咲自己的心愿……。
大概是可以拒绝的吧。说自己没法担起这样的重任。
但是,瑞树——
「我知道了」
仅此一言,回答并点头。
瑞树不会逃避了。因为时至今日,自己也依然想要和美咲在一起,直至最后一刻。
听到瑞树给出了坚定的回答,健介也认同地松开了手。随即,给瑞树让出了路。在美咲父母的目送下,瑞树打开了紧闭的房门,进入了美咲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的安静。
能听到的只有机械发出了电子音。
美咲躺在床上,只有眼睛是睁开的。和五天前相比,她明显地瘦削了下去。她大概,就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但是,在注意到瑞树进来了之后,美咲动了动头,温柔地微笑着。
「……你好呀——,瑞树,五天不见了」
「嗯。你还真是能睡啊。美咲」
面带微笑地回答着美咲,瑞树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这时,美咲从被子下面将手伸了出来。
她的手已经瘦削和纤细到不得了了。瑞树用自己的双手,包住了她的手。
「瑞树,对不起。我的身体果然已经到极限了。真的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这样就不像美咲你了哦」
面对不停地道歉的美咲,瑞树压抑着自己的悲伤,笑了。
而且,该道歉的人并不是美咲。倒不如说应该是自己才对。瑞树这么想到。
瑞树不认为,美咲的病是一下子恶化到这种程度的。也就是说,美咲一直在为自己忍耐着吧。为了不让瑞树担心,咬紧牙关忍受着病魔的折磨。
而明明如此,自己却完全没能察觉美咲的这些努力。光是要和自己内心涌起的恐惧作斗争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自己没能好好地注视着眼前的美咲。
真的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啊。瑞树羞愧难当。
就在瑞树感叹着自己的无能时,美咲突然间凝视着天花板,嘴里呢喃着「不像我了吗……」
「呐,瑞树。我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上的呢?」
朝向天花板的视线径直地转向了瑞树,美咲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说为什么,我的人生非要在这里结束不可呢。为什么只有我,不得不背负着疾病这种无可奈何的沉重负担呢?明明不是我也可以的吧。为什么只有我的人生,要被搅得天翻地覆才行啊?长时间地住院,长时间地交不到朋友,只能低头过着灰暗的人生……明明大家都是一副健康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优哉游哉地活着,为什么只有我要遭受这种苦难呢?」
这是美咲将近十八年的人生里一直背负着的思绪。这是她藏在心里,但顾虑到周围的人而无法表露的真心话。如今,她终于全都倾诉出来了。
「我啊,一直在想。既然我因为这个病注定是活不了多久的。那这样的话,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瑞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上的呢」
正因为美咲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身边人的想法,所以她没能把这个问题问给任何人听。而事到如今,她终于在有生以来第一次问了出来,向着自己最爱的伴侣。
而深知这一点的瑞树也不再悲叹自己的无力,真挚地围绕她的问题给出回答。
「说的是呢……。我觉得——不仅仅是美咲你,无论是谁的人生都好,基本上都是找不出什么特殊意义的」
对于美咲的问题,瑞树所给出的回答实在是无药可救了。
听罢,美咲「哈哈」地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现在你起码也说句『是为了遇到我』啊。你可是我的男朋友啊」
「我说不出口。因为我不想向你说谎」
「这世上也是有善意的谎言的哦,你知道吗?」
「善意的谎言,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是对撒谎的人友善而已。那只不过是为了隐瞒难以启齿的真相才会说的话」
「嘛,我倒是不否定啦。但你这话别对着快不行的人说啊」
“这个男朋友真的是……”美咲无奈地笑着。
瑞树则平静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继续回答着美咲的问题。
「嘛,别管什么善意的谎言了,出生和活着什么的,基本上都没多大意义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为了要找到『我的人生是有意义的!』这种能让自己信服的借口而拼命挣扎不是吗」
瑞树没法给出对于美咲问题的“答案”。
所以,这说到底,不过是瑞树的“回答”。只是为了引出真正“答案”的一种判断材料而已。
「所以,如果美咲你想要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的话……就请拼命地给自己找借口吧。这一定就是美咲你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存意义」
「瑞树还真是严厉呢。那作为参考,瑞树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是找了什么样的借口呢?」
「我想想……」
面对美咲的反击,瑞树凝望着病房纯白色的天花板,冥思苦想。
但是,他马上就一脸为难地微笑着,视线回到了美咲身上。
「不好意思。虽然我嘴上说得这么厉害,但其实,我也还没找到借口。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全都是重要的人们——父母,以及美咲你给我留下的东西了……。所以,只要我好好地珍惜着、守护着这些东西,大概就能让我自己信服吧」
一边为自己的不严谨道歉,瑞树姑且给出了自己的“模仿回答”
于是,听到瑞树的回答,美咲有些惊讶。
「好好珍惜,我留下的东西……?」
「嗯,不管是和美咲共同度过的回忆也好,还是美咲你教会我的享受人生的方法也好,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瑞树你啊,遇见我开心吗?」
「我开心到自己的人生和价值观都已经被你所改变了」
「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我幸福到终于明白幸福是为何物了」
面对美咲不断提出的问题,瑞树流畅地回答着。
因为,这些答案都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对瑞树而言,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早已成为了无可比拟的重要之物了。
「……这样啊。嗯。——太好了」
听罢瑞树毫无迷茫的回答之后,美咲也终于露出了微笑。如果瑞树没有看错的话,她的表情,是安心的,是被某些东西所拯救了的幸福笑容。
「谢谢你,瑞树。我找到我的答案了。我终于知道,在我的人生中,重新做出了那天的选择……是一件有意义且价值非凡的事情了」
「诶……?」
美咲那有些不可思议的发言,让瑞树不由得迷惑了起来。
但美咲似乎没有注意到地,依然凝望着天花板。「但是,好可惜啊」地开口说道。
「我想穿一次婚纱呢。想在漂亮的教堂里举行婚礼。啊,不过,在神社里穿着白无垢举行婚礼好像也不错呢((注:和服的一种,日式婚礼上新娘穿的礼服))」
「我也很想看看美咲你成为新娘子的模样。不管是婚纱也好,还是白无垢也好。我可以保证,无论怎么样穿,都一定很漂亮的」
「我还想要孩子呢。我的心愿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呢。瑞树你呢?」
「我只要和美咲你待在一起就可以了。只要有美咲你在就行了,我别无所求了……。而且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呢。我觉得孩子们不会亲近我的」
「你嘴上这么说,要是真的有孩子的话,瑞树你绝对会很为孩子们操心的。我觉得你可能会买很贵的录像机,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你给孩子们拍成长记录」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哦。因为瑞树你是很珍惜家庭的人嘛。一定会成为和和睦睦的一家人的。然后啊,大家一起到处去旅游。虽然瑞树你总说自己的照片很少,但是一定会慢慢变多的。就算你找借口说『我不上镜』,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
「这我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悲叹呢……」
这是没准有可能实现的光景。但是,这张未来蓝图,已经是注定不会到来的了。尽管心知肚明,美咲也还是高高兴兴地向瑞树诉说着自己脑海中的“从今往后”。
瑞树细致地回应着美咲诉说的“从今往后”。
「等到女儿长大之后,瑞树你就会被疏远了。也会被儿子稍微拉开点距离呢。然后很操心孩子们的瑞树呢,就会过上每日以泪洗面的生活了」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吗?你这个未来蓝图怎么就只有我受伤啊」
「没事的。我会好好地安慰瑞树的」
「嗯,那这
样的话就不需要担心了呢」
瑞树和美咲都笑出了声。
「但是啊,等到孩子们结束了青春期,长大成人之后,就又会变回温暖和睦的大家庭的。然后孩子们就会把自己的恋人给带回家里来。嘴上说着『我有个人要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样的话就连我也会紧张起来呢」
「等到女儿出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我觉得瑞树你一定会丢人地嚎啕大哭的。然后啊,我就说着『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孩子她爸』地来安慰你」
「难过的是我没法否认这一点。不过那个时候就拜托你了呢」
「就交给我吧」
瑞树虽然心知肚明那一天已经不会到来了,但也还是这样地向美咲拜托道。
美咲虽然心知肚明那一天已经不会到来了,但也还是用得意的口吻答应了。
就在这个时候。美咲的手指,突然间失去了力气。
「!美……美咲……?」
「没事的哦……嗯,没事的……。我就是,有点想睡觉了而已……」
双手用力地握着美咲的手,瑞树惊恐地呼喊着,而美咲回答他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了。
「对不起啊,瑞树……。我真的,没力气了……」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走啊。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啊!」
瑞树本以为自己不会说的。但是,一旦到了这个瞬间,理性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话语便脱口而出。不仅如此。因为不想失去她,瑞树更加用力地握住了美咲的手。
就算说这种话,也只会让美咲为难而已。瑞树知道的。
回过神来,瑞树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打湿脸颊。
瑞树的脸转眼间就已经被鼻涕和眼泪弄得不成样子了。
看到瑞树这副样子,美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他笑了。
「真的……对不起……。把瑞树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个没用的女朋友呀……」
「不是这样的!没有这种事!」
「能和瑞树你相遇……我也很幸福哦……。直到最后一刻也能依偎在瑞树你身旁……我真的很开心……」
「不要啊,美咲!再说点,再跟我说点话吧!」
「能爱上这样的我……真的谢……」
还没来得及说完谢谢,美咲的声音就中断了。随即,她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气力都从她的身体中消失殆尽。
「美咲……?」
瑞树呼喊着她摇动着她,可是美咲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她没有一如既往般地「骗你的啦」地去戏弄瑞树,也没有温柔地去呼喊瑞树的名字。
美咲的呼吸停止了,即便把耳朵贴在胸口上,也已经听不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美……美咲……」
瑞树紧紧地抱住了像是睡着了一样的美咲的遗体。她的身体温暖尚存。瑞树无法相信她已经溘然长逝了。
但是,美咲的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了。再也不会发出声音来了。再也不会,温柔地握住瑞树的手了。
「呜……啊!啊……!」
脑海中接受了事实,瑞树的理性被感情的漩涡吞没殆尽。
瑞树用尽全力地紧紧抱着美咲的身躯,像是野兽一般恸恸地哭了起来,哭喊到就连喉咙都要撕裂了——。
※
4
几天之后,美咲的葬礼肃穆地举行了。
虽然守夜和葬礼瑞树两边都参加了,但说实话,在美咲去世时除去自己大喊大哭的记忆以外,其他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回过神来,已经开始守夜了,而现在,葬礼即将结束。就是这种感觉。
参加葬礼的人们哀悼着美咲的英年早逝,大家都眼噙泪水。
但是,在人群之中,唯独瑞树的眼睛是干涸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瑞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流出来了。
「瑞树」
在葬礼结束之后,健介喊住了瑞树。
瑞树眼神空洞地望向健介,只见他满脸憔悴地站在那里。泉水也站在他的斜后方。两人面对女儿的离开都显得十分憔悴。
然而,即便是面对那样的两人,瑞树的心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表情如面具一般的僵硬,空洞的眼神出映射出两人的身姿,仅此而已。
两人朝着像是个人偶一样的瑞树,深深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能陪伴美咲到最后一刻。以及,让你背负目送美咲离开的责任,真的很抱歉」
健介向瑞树表示了感谢和歉意。话语之中满是对于瑞树的关怀。
其实,健介大概根本就没有关心瑞树的空闲吧。明明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想要和女儿共同度过的。但尽管如此,他也还是首先去关心瑞树。
在这一瞬间,瑞树原本已经麻木不仁的心,产生了轻微的痛楚。
「医生说,美咲走的时候是没有痛楚的呢。是因为有你在她身边,她才能安详地迎来最后一刻的。真的谢谢你,能让美咲安稳离去」
真的谢谢你。不断重复的这句话,在瑞树心里激烈地回响着。心中萌生出的疼痛逐渐化为了难以忍受的嫌隙。
「不要……说这些话啊……」
回过神来,瑞树已经像是崩溃了一般跪倒在了地上。他抓着地上的沙砾,颤抖着肩膀,泪流不止。
丧失了数日的感情在此刻尽数爆发,瑞树嘶吼着。
「要是没有我的话,也许美咲就能再多活些日子的。明明是这样的,不要向我道谢啊.要是没有我的话……」
没错,自己绝非值得被感谢的人。
倒不如说,骂自己一顿还来得更痛快。
“我女儿的死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出现的话!”
像这样地痛斥自己的话,究竟能让心里面轻松多少呢。那样的话,现在马上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这条命来偿还了。
但是,美咲父母没有做出这样的行动。
不仅如此。女朋友的父亲将手放在哭喊着的瑞树的肩膀上,安慰般地点了点头。
「你对美咲的感情已经刻骨铭心到这份上了。光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感激不尽。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你没有错的,谁都没有错」
他们不断地重复着那句「你没有错的」。仿佛是要修补瑞树的心理创伤,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一般……。
但是——正因如此,瑞树才像是为了要从这份温柔中逃跑一样,只得低着头不停地哭泣。
※
结束了葬礼回到家之后,瑞树深感这里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变成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地方。
不过是十天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家里确实还是有着温暖的。
然而,这些温暖现在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空气。
失去的美咲的悲伤。对美咲父母的罪恶感。
一个人独处之后,这种凄惨的心情就不停地折磨着瑞树的内心。
而这刺骨的冰冷空气,也仿佛是在责备独自而归的瑞树一般。
瑞树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家。
走向的是,学校。
瑞树因为美咲的葬礼请了假,但今天还是工作日。虽然已经放学了,但校园里还是能听到学生们在社团活动中挥洒汗水的声音,校舍中也传来了吹奏乐部的乐器声。
将这些热闹非凡充满活力的声音置之不顾,瑞树在办公室借了钥匙,走在一如既往的走廊上。
然后,粗鲁地打开了书库的门锁。
『欢迎回来,瑞树。送书辛苦了』
在推开书库门的瞬间,和美咲共同度过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了,甚至幻听到了她的声音,瑞树「呜……」地呻吟着。
呼吸紊乱地走进书库深处,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着手去做那些已经大量堆积下来的图书登记工作。
「OK——!交给我吧。我会贴得漂漂亮亮的!」
「瑞树,书的修理已经做完了哦」
但是,老实说,工作效率非常糟糕。每当将书拿在手上的时候,每当按下键盘的时候,都感觉能听到美咲的声音,而且独自完成这些工作也花上了比平常要多几倍的时间。
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没法停下来。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就会被已经没有美咲在的现实所击垮,此刻也好,自己的心已经四分五裂。甚至想要为了向美咲的父母赎罪,而将头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在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西下,窗外学生们的声音和乐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已经完全是要离校的时间了。再过一阵子,发现钥匙没有还回来的老师,大概就会来巡查吧。
「……回去吧……」
虚无缥缈的感觉突如其来,瑞树关掉了电脑。
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填满心中的空虚。已经没法从失去美咲的悲伤中逃离出来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瑞树绝望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静寂吞噬了的书库,突然间响起了电子音。那是告知有信息送达的
铃声。
刚开始,瑞树无视了那条短信。现在压根就没心情去看什么信息。
但是,瑞树马上就察觉到了那铃声代表着的意思,慌慌张张地拿起了手机。
因为那个铃声——意味着是美咲发来的短信。
「美咲……?」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有短信从美咲那里发过来呢。瑞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事实就是,手机确实响了。瑞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短信。
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瑞树你房间的书架上的最高一层,看看从右边数起的第三本书』文字中并没有任何的感情。
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从书库里跑了出来。匆匆地穿过太阳落山后一片昏暗的上学路回家。到家后,就连开灯的时间都没有,瑞树在黑暗中脚步蹒跚地爬上二楼,中途好像还被柱子还是什么别的给撞到了。按照美咲的指示拿起书之后。有什么东西从书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了地板上。
弯下身子捡起来一看,那是一把小小的钥匙。一把古董风格设计的可爱钥匙。
而这把钥匙是干什么用的,是想都不用想到的。瑞树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直奔客厅。这次他好好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看着放有口琴的那个柜子。而从柜子里面取出来的,则是生日那天美咲送给自己的小盒子。
压抑着心中的冲动,瑞树一找到盒子上的锁就把钥匙插了进去。
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嚓”声,锁打开了。
掀开盖子之后,里面传来了八音盒那独有的金属音旋律。那是瑞树用口琴演奏过很多次曲子。
看来是盒子的一角装有八音盒,而掀开盖子之后就会开始播放的小设计。然后,剩下另一半放东西的部分,里面是——
「U盘?」
从盒子里取出来,拿在瑞树手里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U盘。
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瑞树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机的瞬间就把U盘给插了进去。打开文件夹之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瑞树强忍着颤抖的手,双击文件,视频开始播放了。
『你好呀——瑞树,在看吗?』
在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庞的瞬间,瑞树的眼中就流出了泪水。
画面里,是温柔地微笑着的美咲。那是瑞树再熟悉不过,但却以为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看到的笑容。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也就是说短信也发过去了呢。太好了,爸爸妈妈都好好地看了我的临终日记呢,所以才给你发去了短信』
画面中的美咲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瑞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凝望着她。无论这是怎么样的形式都好,瑞树都再次看到了美咲向自己说话,向自己投来温柔的目光。仅仅如此,瑞树的心就已经被填满了。
『那么……。虽然废话是说不完的,但是U盘的容量是会用完的,所以就进入正题吧』
画面中的美咲清了下嗓子。
『瑞树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最快也应该是我的葬礼结束了吧。——对吧?我没猜错吧?总该不会是偶然间发现了钥匙,然后就提前偷看了,不是这样的吧?』
画面中的美咲像是在确认事实一般地问道。
她的口吻、动作和停顿,都像是真的在和瑞树聊天那样。美咲大概是经过精心的计算之后,才制作了这个视频吧。
就在瑞树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画面中的美咲突然间用担心的眼神凝视着他。
『瑞树你有好好睡觉吗?有好好地吃饭吗?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但你该不会是在想着要跟在我后头一起走吧?』
美咲满怀顾虑的话语让瑞树屏住了呼吸。
现在睡觉睡得很不好,吃饭也是难以下咽。考虑到现在的状态,跟在美咲后头走了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吧。美咲的担心全部一语中的。
『我真的很担心你啊。瑞树,你平时看着神经大条的,但实际上却细腻得不得了……。我真的怕你会不会一时想不开然后做出什么傻事来』
美咲继续说着,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话语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瑞树一字不漏地听着,因为自己的羞耻和窝囊忍不住想要逃跑。
自己离开之后,瑞树会有什么样的行动。美咲在当时就已经全部猜到了。而在被猜透了的情况下,瑞树也还是让美咲担心了。在满怀担忧的情况下,美咲离开了人世。作为男朋友,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还丢人了。
明明想要再多看看美咲的脸庞的,但是瑞树却自然的垂下了头。不敢直视美咲。
与其以这样的丑态示人,还不如就这样消失了算了——。
『……要不消失了算了,要不死了算了——你要是敢做这种逃跑一样的傻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在瑞树差点又要陷入到想逃跑的思考中时,画面中的美咲就像是预判到了他的想法一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种与自己的心情过分同步的状态,让瑞树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画面里的美咲不满地吊起眉毛看着自己。
只是,她的表情马上就又恢复了平稳。
「瑞树,你还记得吗?我一直像你隐瞒着的事情。关于我为什么要找瑞树你结成同盟的理由」
在美咲的提醒下,瑞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次终于能得到答案了吗,瑞树凝视着屏幕。
在过了一阵子之后,画面里的美咲说道。
『其实我啊,从真正死掉的那天开始,时间回溯到了去年二月份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天哦』
美咲突然间无比认真地说出了这些话。
在这个瞬间,瑞树在脑海深处听到了有什么锁被打开的声音。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场景。那是曾经在梦中看到的,某人的记忆,某人的心愿。
——不对,不仅如此。闪回的记忆将前方的一切都告诉了瑞树。在因梦境相连的记忆尽头,最爱的人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
与此同时,瑞树终于悟到了。这一年,对美咲而言,是为了创造人生意义的旅途。
『突然间跟你说这些话你也不会信吧。我自己其实到现在也不是很敢相信的。在时间回溯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医生的面前。因为这个,医生还以为我是因为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受到过度打击而倒下了,可辛苦了。——啊,这些题外话就先放在一边。总之你现在先收起你想要吐槽的心情,好好地听我说行吗。因为这也关乎着我之所以会来找你结成同盟的理由』
画面中的美咲苦笑着,用恳求般地口吻说道,凝望着瑞树。
不过,美咲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已经知悉事情全貌的瑞树,并没有怀疑她,而是原原本本地接受了她的话。
『时间回溯之前的我,就只是在医院的床上的等死而已,我一直都对此而感到后悔不已。所以在死去的那个瞬间,我祈祷着想要回到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天。然后,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祈祷居然真的实现了』
美咲的描述和瑞树在梦里见到的记忆完全吻合。
至于美咲回溯前的记忆,为何会和自己的梦境链接在一起,这和她的时间回溯一样,都是搞不清个中缘由的。
但是,瑞树也因此得以理解美咲当时的心情。这样的话,现在应该要感谢这个奇迹才对。
『我的直觉马上就告诉我,我会在和第一次死掉的同一时间里死去。所以这次为了不留遗憾,我就出院了,整理好了自己在死前想要了结的心愿。因为我一直在病床上想这个,所以大概也没花多少时间呢。虽然和瑞树你多多少少也说过一些,但是估计来说一共有五样』
美咲这么说着,掰起了手指,开始列举自己定下的“想在死前了结的心愿”。
第一、 向父母道谢说『谢谢你们一直细心照顾把我养育成人』。
第二、 和父母去旅行。
第三、 写临终日记。
第四、 再去上一次学
第五、 向瑞树道谢。
无论哪一样都是在之前告诉过瑞树的事情。
不过,也有遗漏掉的东西。比方说在瑞树接受了结成同盟时,美咲说的『想要玩个痛快』和『做自己未曾设想过的事情』这两样。
『但是,在学校里找到瑞树你之后,我的心愿就又变多了。【第六、和瑞树你做朋友】,【第七、让瑞树你回想起和朋友一起玩的快乐】【第八、让瑞树你回想起怎么样约朋友出去玩】这三样。后面这两样我是换了个说法,但是也跟你说过的哦。其实我就是这样的打算』
美咲的话让瑞树惊讶地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剩下三样,全都是为了瑞树才追加的心愿。
『刚开始啊,我真的就是打算来跟你说声谢谢,感谢你救了我而已。毕竟,我时日无多了嘛……。不过,当我知道瑞树你躲在自己构筑起的高墙中时,我就想起了和阳子小姐最后说过的话。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开始采取行动了』
「和我妈?难道说……」
瑞树的脑海中,表白那天的记忆复苏了。
即便瑞树央求美咲告诉自己,但美咲也还是拒绝说『不告诉你』的那件事。也许,这就是那个时候的答案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在被你救下来之后,我没法从病房里出来对吧。结果等到阳子小姐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你。——但是啊。其实在我能离开病房之后,我和阳子小姐见过一次面,仅仅一次。就在阳子小姐去世的前一天』
美咲的话再一次让瑞树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今天真的是被美咲吓个不轻。
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两人进行的对话。而正是因为那个对话,让美咲开始了行动。母亲究竟托付了什么给美咲呢。
母亲跟美咲说了些什么呢。瑞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我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呢。那个时候,阳子小姐很少见地说了些软弱的话。“一直以来都让瑞树吃苦了。因为我和他爸都很没用,无论什么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扛着,让他过分努力了。还剥夺了他本应该花在交朋友上的时间,让他变得孤零零的”之类的』
「我妈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从美咲嘴里复述出来的母亲的话语,让瑞树激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被揪住了。
『阳子小姐她还说啊。瑞树你其实是个坚强而又温柔的好孩子。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太过坚强和温柔,无论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怕哪天你会承受不住了』
瑞树这样想到。母亲到了最后一刻,也果然还是最爱自己的母亲。
总是操心着瑞树的事情。把自己给放在第二位……。要是瑞树真的是如母亲所说的那种“坚强而温柔”的人的话,那毫无疑问,一定是因为自己是看着母亲的身影长大的。正是因为有母亲这样的榜样,瑞树才得以走到了今天,瑞树可以挺起胸膛自信地这么说。
『要是瑞树你一个人陷入到了痛苦的状况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也许自己已经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了。这么一想就悔恨得不得了。一想到自己不能够去为你做一些母亲能做的事情,就会无法原谅自己地流泪。——阳子小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很悲伤呢』
“也许那个时候,阳子小姐已经预料到些什么了”美咲说道。
『所以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就说了。说“那样的话,我就把病治好,然后出院去成为瑞树的支柱。”“要是瑞树孤身一人的话,我就去当瑞树的朋友!”』
“嘛,从最终结果上来看,别说当朋友了,就连女朋友都当上了”美咲有些腼腆地说着。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瑞树也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我这么说了之后,阳子小姐就很安心地笑着跟我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哦。因为我一直都是在阳子小姐的支持下才得以走下去的,所以感觉自己多少可以回报一下她了』
像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美咲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看到孤零零的瑞树之后,我就觉得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的誓言。不然我就没脸去见天堂的阳子小姐了,更重要的事,看到瑞树你孤零零的我也没办法接受呢……所以,在这些考虑之下,我就追加了那三个“想在死前了结的心愿”,和你结成了同盟』
美咲的声音在瑞树的心里回响着。然后,瑞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在这之前,瑞树一直都以为这个同盟是为了美咲。而基于同等的立场,瑞树自己也发自内心地享受着同盟的活动,但是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美咲不留遗憾地踏上旅程……
然而,美咲却说这个同盟是为了履行和母亲的诺言。
那也就是说——
「……哈哈。什么嘛,这不完全反过来了吗」
被摆了一道呢,瑞树用手捂住了额头。
只是美咲没有让自己察觉到而已,从一开始,这个同盟就是……
『我啊,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活不长的。所以,我想让瑞树你知道和别人在一起的乐趣。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之后,瑞树你应该也能主动地融入到人群中去吧。所以作为借口,我就提出了要和你结成同盟』
这个同盟是为了谁才建立的呢?美咲向着终于找到答案的瑞树,表明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怪不得美咲当时提出要结成同盟的时候,是那么的竭尽全力。
因为美咲提出的同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瑞树才建立的。美咲那所剩无几的时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用,而是为了瑞树、仅仅为了瑞树而用。
『嘛不过,自从一起去过烟花大会之后,和你在一起的目的变了呢……。目的变成了想要和最喜欢的瑞树一起共同度过』
美咲红着脸,笑容满面地说着。
她的一字一句都让瑞树高兴得忘乎所以,甚至又要哭出来了。
『中途目的改变了这事就先不说了,这就是我一直隐瞒着不说的,和瑞树你结成同盟的理由。现在想来,我完全没有征求过瑞树你的意见,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想法呢。没准在瑞树你看来,只是多管闲事而已……。如果惹你不高兴了,真的抱歉呢』
画面里的美咲深深地低下了头。
瑞树在清楚美咲的道歉无法传达到的基础上,依然摇了摇头。
「没有这回事的。多亏了你多管闲事,我才能回想起和别人共同度过的快乐。真的谢谢你了,美咲」
如果不是美咲如此强行的帮助,瑞树大概至今也还会孤零零地把自己关在书库的深处吧。能够体会到那些一个人无从知晓的快乐,全都是美咲的功劳。
如果可以的话,瑞树想更早一点——在美咲还在世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情。这样的话,就能好好地向她道谢了。这是瑞树心中唯一的后悔。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了。终于把所有秘密都坦白出来了,真的轻松了好多』
正如她所说的,美咲露出了晴朗的微笑。然后,像是要把话给总结一下,她清了清嗓子。
『嘛,虽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但是,除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保佑你以外,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不过,我还是希望瑞树你能积极向上地活着呀』
画面中的美咲这么说着,深情地凝视着瑞树。
『因为我把瑞树你给扔下就先走一步了。所以,我知道我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但是,就算是不知好歹我也想说。——没事的哦!瑞树!因为瑞树你是能让我喜欢上的人,是非常帅气的男孩子哦。瑞树你一定可以坚强地生存下去的。所以啊……不要仅仅因为我不在了,就垂头丧气的啊!』
画面中的美咲笑着给瑞树来了一拳。
屏幕的另一边伸出的拳头,将瑞树心中残存着的所有消极情绪都漂亮地暴揍了一顿。破坏力是一拳KO的程度。
「啊,原来是这样啊……」
瑞树有气无力地,但是却认同地笑了。
是啊,美咲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全力以赴地,同时也要求瑞树要全力以赴。
如果瑞树现在自杀了的话,就算是在那边见到了美咲,她大概也会背对着瑞树不肯见他吧。一定会背对着瑞树……然后独自掩面而泣。
而且,要是瑞树真的想不开跟在美咲后头走了的话,母亲也一定会责备自己的吧。
瑞树一件会让母亲和美咲伤心的事情都不想做。因为不想看见她们悲伤的神情。
「在各种各样的人们的思绪下得以支撑下去的我,看来也只能在这世上活到最后一刻呢」
瑞树朝着画面里的美咲露出了苦笑。
这是最爱的人和最尊敬的人,哪怕离开了人世也对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绝对不能置之不顾。
首先,自己不是就对美咲说过吗。把重要的人留给自己的东西,在心里好好地珍惜着,活下去。
瑞树还必须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努力下去才行。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画面里的美咲也笑了。
『那,瑞树你是不是也该鼓起干劲来了呢?……如果是的话,我就安心了……』
「嗯,算是吧」
在最后朝着稍微有点缺乏自信的美咲,瑞树反射性地做出了回答。
『那我要说的话就先说到这里了。谢谢你能看到最后。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你今后的幸福所祈祷的。加油啊,瑞树!』
这么说着,美咲结束了摄影。
明明才刚刚从美咲那里获得了勇气,但是一想到这样就要结束了,还是觉得寂寞难耐。
此时,美咲突然间『啊,有件事忘记说了』地发出了声音。美咲又回到了镜头前,露出了像是春天太阳一般温暖的笑容——
『我,藤枝美咲,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对,再加上另一个世界的任何人,都要喜欢秋山瑞树!最喜欢你了!』
「——!」
瑞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至今也还在画面中微笑着的美咲。睁大的双眼也渐渐地湿润了。
「我也是,最喜欢你了」
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