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回溯至会战结束的几天后。
莎夏──也就是亚莉莎德拉,她回到了克尔切斯特,前往王宫。
自从被自称亚特留斯的人物以及其党徒占据以来,王宫总是静悄悄的。传闻有几头龙定居在王宫内,会吃掉所有的来访者。这传闻有一半属实。
虽然不知道那些龙是怎么辨识的,但它们绝对不会攻击亚特留斯以及他的手下,平常更是很少现身。不过克尔切斯特的居民都知道王宫里有龙,没人敢靠近。
虽然平常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来宫里办公,但宫廷内的政治机能大多都已停止。即使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特留斯有神奇的力量,他还是能派出使者对那些服从他的诸侯下达精确的指示。
领主之间的纷争,有一半都是在领主本人意识到纷争的存在之前,就有头戴铁盔的骑士来访,传达亚特留斯的指示。亚特留斯的裁定大多能让双方都心服口服,假使有人不服,也会因为畏惧亚特留斯的威权而不敢反抗。谁都不想成为龙的佳肴。
这些被称为裁定使者的人,绝不会在人前脱下铁盔。从动作举止看来,他们似乎是能熟练地使用枪、剑的好手。他们总是骑著高大的黑马来访,开口只谈论必要的事,对于金钱与女色的诱惑不为所动。
有些不识相的领主会威胁裁定使者。他们面对威胁依然保持冷静,语调也完全没有变化,只说「我会如此回去禀报陛下」。要是对他们刀剑相向,他们会马上以犀利的身手反击,斩杀领主后指定其子继任,然后转身离去。
杀死领主之后,亚特留斯就不会再为难该领地。而新上任的领主、也就是前领主的儿子,以后也绝对不敢再反抗裁定使者。
据推测,裁定使者的人数至少有十几人,最多有数十人,但至多应该不超过五十。他们是亚特留斯的心腹,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全都是忠心耿耿的骑士。因为他们的活跃,亚特留斯派总是能够有条有理地统率军队。
没有人知道这些骑士的真面目,即使是获赐黑红色武器的战士们也一样。
──不过,圆桌骑士们应该心里有底吧。
莎夏这么想。
她正在谒见大厅晋见宝座上的亚特留斯,听著他的慰劳话语。
「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不,为了表达亲善之意,今后就称你为莎夏吧。军队虽然打了败仗,但你表现得很好。即使是老身,也没料到竟然会有当代战姬越过重洋,来到这亚斯瓦尔岛。失误不在你,而是在于老身错估敌方的战力。」
对于这次的败仗,亚特留斯的态度依然悠哉大方,只说「胜败乃时运所致,下次再好好打就行了」。不只如此,他还由衷地关心莎夏的伤势,要她好好疗养。他的语气温和而诚恳,虽然无法听出他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心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优秀的为政者。
他不只才智过人,还有称得上是天赋异禀的领导魅力,任何人与他见面都会忍不住俯首称臣,同时兼具对部下的慈悲宽容以及对敌人的苛薄绝情。这个人可说是人智可及的范围内最好的统治者。
虽说吟游诗人所传颂的亚斯瓦尔始祖传说应该有不少加油添醋的部分,但万万没想到,本人竟然比传说所描述的还要完美。
莎夏刚得到第二次人生,对于效命新的君主其实有些犹豫。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她想像得到的范围内最理想的君主。对于这一点,莎夏并没有什么不满。
「对了,听说你的伤口痊愈得很慢,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其他武器所造成的伤口都马上就痊愈了,唯独被莉姆亚莉夏持蓝色短剑砍伤的左手臂,直到现在仍然使不上力。」
「古弓之王也提过一样的事。他还说过,时间过了自然会好,那应该是湖之精灵的力量。那是没有固定名称、不伏之神的从仆、其之残渣。那精灵基于本能对圣杯之力深恶痛绝,这是很有可能的。」
圣杯,那是赋予莎夏第二次生命的东西。据说那是神器。生前那副弱小的身躯在屈服于病魔,即将腐朽之前,莎夏接触到了某个存在,得知了这个事实。
「那个」是这么说的。
「我要你跟随我,协助我消灭魔物。做为代价,我将赐你新的生命,以及不受病魔侵袭的强健身躯。」
莎夏心想,这可能是陷阱。即使如此,她也认为自己不该就这样等著身体腐朽。
她的人生充满后悔。要是身体能够自由活动,她应该还能做到更多事。没能留下任何生存过的证明就逝去,那是她无法容忍的结局。
所以,她答应了邀约。
于是,有了现在的她。
「对了,你还说过,那名叫莉姆亚莉夏的人是生前的旧识吧?莎夏,能说说关于她的事吗?」
「与其说是旧识,其实她是跟当时的我一样身为战姬的艾蕾欧诺拉的副官。但不同于我跟艾蕾欧诺拉之间的关系,我跟她并没有要好到以小名互称的地步。」
那是因为莉姆亚莉夏总是坚守身为副官的立场。与她谈论关于艾莲的事时,双方都聊得很开心。莎夏也有些羡慕艾莲与莉姆亚莉夏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只是琐事,不是该让君主特地花费时间听闻的事情。
「不过,如果您不嫌弃……」
就在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某个男人的猥琐笑声响彻了谒见大厅。
回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大厅的入口处。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令人不得不抬头仰望。他身穿皮甲,肤色是褐色,四肢的肌肉健壮地隆起,几乎要将皮甲撑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头黑发中随处可见的绿色。
那是前几天的会战即将结束前现身、介入的男人。男人大声地哄笑著,大摇大摆地走进谒见大厅,目中无人的态度简直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后院。
「说这些都是枉然、枉然,一切都是多谈。伟大的亚斯瓦尔之王,人类的支配者。只要有您的实力,无论敌将是什么来历都能马上消灭、易如反掌。您哪有必要如此拖泥带水?只要您带剑上战场,不管是什么敌人,马上都会成为您的剑下亡魂。」
「莫德雷德。」
亚斯瓦尔的始祖静静地唤了一声那男人的名字。他的语气冷酷无比,与刚才截然不同,气氛充满敌意,连莎夏在一旁听了都忍不住要缩起身子。跟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来做什么?」
听到亚特留斯如此质问,被称作莫德雷德的褐色皮肤男人挑起了一边的眉梢,故作夸大地张开双臂。
「做什么?陛下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呢?在先前的那一场会战中对敌军造成了惨痛的打击,并支援亚莉莎德拉阁下成功撤退,且在战场上大显神威的大功臣不就是我吗!而且我现在还为了向您传递父亲的话,千里迢迢地赶来。陛下这样对待我,真是太冷漠、太令人心寒了!」
莫德雷德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功绩与忠心,但亚特留斯依然皱起眉头瞪著他。眼看这个男人来到身旁,莎夏也瞪著他。对于他,莎夏有话要说,也有非质问不可的问题。
「莫德雷德阁下。根据报告,当时你在战场上不分敌我、大肆施放雷击,对我方士兵也造成了不少死伤。」
「喔喔,这不是吉斯塔特的战姬阁下吗?看来你对在亚斯瓦尔的这一仗并不满意,真是太遗憾了。」
莫德雷德扬起嘴角,奸笑了起来。
「虽然我方士兵蒙受损失是令人遗憾万分的事,但在那般混乱的局面中,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更何况,追根究柢而言,造成混乱局面的原因在于你坚持要与敌将单挑而疏于指挥,不是吗?」
「我……」
「双方都住口。」
莎夏正要开口时,亚特留斯先开口插嘴了。
「老身正要跟她谈这件事。」
「原来如此,看来是微臣打扰了大王的斥责。」
──不但没有斥责,亚特留斯陛下还正在关心我呢。
莎夏虽然在心底如此反驳,但她一点都不想跟这光看就令人作呕的男人交谈,于是闭上了嘴巴。
对于她的态度,莫德雷德似乎又有所误解,再度夸张地哀声叹气了起来。接著,他就像是在求爱似地滔滔不绝了起来,一下子将莎夏比喻为娴静婉约的花朵,一下子又说她这般美丽的花不该绽放于战场,应该在舞会中展现风采之类的……
然后,他将手伸向莎夏的胸口。
「我复活可不是为了当花瓶。」
莎夏一时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话。
而且口气非常冲,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正要拨开莫德雷德的手的时候……
忽然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是誓约!
莎夏紧咬著唇瞪著莫德雷德,莫德雷德似乎吃了一惊,停止了手的动作、退开一步。
「喔喔,这真是失礼、失礼。竟然得罪了女士,这绝非我所愿。」
「你不是来说这些的吧,莫德雷德。」
亚特留斯适时插嘴,让莎夏有台阶可下。
「梅林要告诉我什么?你快说吧,恶精灵之子,人与非人者之混血,
栖息于人间与阴间之间的存在。」
「你刚说什么?」
亚特留斯不耐烦地说道。不知道这句话中哪里刺激了莫德雷德,他板起脸、转头望向宝座。
他的右手在颤抖,指尖迸射出有如电光般的闪光。
莎夏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普通人,他是精灵与人类之间的混血,绿色的头发就是证据。因此他在战场上才能展现那么可怕的力量。
「亚特留斯。区区傀儡,竟敢对我如此出言不逊。」
莫德雷德语带侮蔑地这么说道,然后右手像是在拋石头般挥出,他的指间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紧接著耀眼的雷光冲向宝座。
宝座上的亚特留斯文风不动,承受了那一记雷光。不,就莎夏看来,雷光似乎穿过了亚特留斯的身体。
莎夏亲眼看过,之前有骑士挨了莫德雷德相同的攻击之后全身烧焦,惨叫著死去。而且这招能将马与大山猪一招击毙,他自己也常自夸说只要有这力量,龙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上次的会战中,被雷击打死的士兵超过百人,其中约半数是莎夏的部下,还包含莎夏认得的人。
眼看大王挨了引以为傲的一击之后仍然毫发无伤,莫德雷德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伤害,他「啧」了一声,转身向后。
「父亲说,先将潜伏于吉斯塔特的魔物揪出来再说!就这样!」
他如此大吼,声音响彻谒见大厅,然后他便出去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之后,莎夏如释重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看她如此反应,亚特留斯笑著说:
「那家伙果然很令人烦躁。老身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任人操弄自己的命运。」
这时候,莎夏忽然感到好奇。三百年前他与圆桌骑士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选择死而复生?他们还有未了的遗憾吗?
为什么自己会被那邪恶的存在说服?
现在的人生并非完全自由,莎夏等人只是任由恶精灵操纵的傀儡。
没错,正是傀儡。莫德雷德的话是事实。莎夏等人的生命目前受誓约所制,被恶精灵掌握在手中。不能反抗,也不能伤害那个存在。
由于莫德雷德有那个存在的血统,因此誓约在他面前一样有效。莎夏无法违抗莫德雷德,亚特留斯也无法,弓之王应该也一样。
不过,莎夏感觉弓之王似乎拥有某种能力,甚至超越亚特留斯。他可能会有对抗誓约的手段……
「莎夏,今后还会让你受委屈,希望你能忍耐。」
「感谢陛下的关心。」
莎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人完全心服,光是听他的声音就会感到安心。
莫非这才是真正的威严吗?在上一段人生中,她不曾有过这种体验,甚至没想过这种事。原来这才是领导者应有的模样吗?
「老身从大陆找了我的骑士回来,你就先休息一阵子吧。好了,下去吧。」
莎夏鞠躬,然后出了谒见大厅。
对于亚特留斯找来的骑士,莎夏心里有底。老实说,论带兵他们并不可靠,但若论个人的武力,他们与她不相上下。莎夏认为应该可以让那些人接手自己的职务。
莎夏按著左臂,依然无法使力。自从被莉姆亚莉夏砍伤之后,这副身躯一直很沉重。据亚特留斯所说,这是被称为湖之精灵的存在所造成的。那剑的力量足以与龙具匹敌,那究竟是什么?
「身体动弹不得,真是令人恐惧。」
莎夏记得那种感觉。身体愈来愈沉重,简直像是不再是自己的身体。那般骇人的感觉,至今她仍然忘不了。受病魔侵袭、眼看身体日渐消瘦、衰弱,让她无比绝望。
莎夏一直想要普通的身体。
她极度渴望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身体,让她晚上就寝前仍能肯定自己能迎来早晨的普通身体。这个愿望,在上一段人生终究没能实现。
「弓之王对陛下说过,蓝色短剑造成的伤只要休息一阵子就会痊愈。」
那真是太好了。
即使如此,她仍然感到一丝不安。她的内心深处仍有疑虑,无法完全信赖现在这副身体。这是她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宿命。
尽管得到了如此健康的身体,她仍担心说不定某一天会突然生病,导致身体失去自由。对她而言,这是可恨的弱点,也是该克服的破绽。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那么厌恶那个男人,甚至到不必要的地步。」
莎夏回想起刚才看到莫德雷德时涌起的憎恶,如此分析自己。
得到新生的莎夏,身上背负著唯一的誓约,也就是服从恶精灵的契约。莫德雷德会让她想起誓约的存在,誓约则会让她想起不自由的身体,想起可恨的过去。
出于反抗才会那么厌恶莫德雷德。当然了,那个男人毫不掩饰地盯著她的身体也是原因之一……
「肉体,是吗?我现在的身体也有身为女性的魅力吗?」
想到这里,莎夏面露讽刺的笑容。
过去的她患了绝症以后,身体不断衰弱,根本不能奢望有任何对象,男人们似乎把她体弱多病的身体视为应该避讳的不祥之物。这也难怪,她自己也主动疏远了任何男性。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毕竟自己很快就会消失。即使如此,她对这点仍留有些微的憾恨,内心亦是萌生了奢望,而前来邀约的那个存在则声称能为她实现愿望。
于是,莎夏毫不犹豫地接纳了邀约。
结果导致她必须与昔日挚友的重要朋友对立。
莉姆亚莉夏。她之所以来到这座岛上,远因是莎夏自己在遗言中托付艾蕾欧诺拉保护莱格尼察这块土地。她觉得这下子一定对艾莲造成了许多麻烦。一想到这里,难免感到歉疚。
──艾莲肯定不会原谅现在的我。
即使如此,莎夏已经下定决心,这次的人生一定要活得随心所欲,她坚信自己一定可以。
为此她不惜与莉姆战斗,绝不犹豫。
至于战姬凡伦蒂娜,莎夏生前就跟她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她的行动总让莎夏感觉诡异,甚至棘手。如今想起来,说不定那个人对吉斯塔特之王心怀叛意,不过这些现在对莎夏来说都不重要了。
「为政者,是吗。」
身为莱格尼察的为政者,莎夏的表现如何?
姑且不论权威,至少在行政方面来说,莎夏认为自己应该是个不合格的首长。在病情恶化之后,莎夏几乎无法进行职务,幸好公国的制度保证了即使没有战姬,行政也能正常运作,而她在死后竟成了侵略莱格尼察的外敌。想到这里,她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对任何为政者说三道四。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异常疲惫。思绪之所以不断往坏处想,应该也是因为疲劳的关系。身体状况会影响思绪的正常思考,这一点莎夏非常清楚。
「看来是该休息了。」
莎夏走向王宫中她所被分配到的房间。虽然王宫里几乎没有人烟,但神奇的是,王宫内有必要使用的房间总是被整顿得乾净舒适,简直像是有优秀的女仆在打理。
圆桌骑士帕希瓦尔在出征桂妮薇亚派之前曾开玩笑说「说不定这里真的有妖精女仆呢」。莫非这也是国王的能力之一?
不管怎么说,有乾净的床能躺是一件美好至极的事。莎夏走进房内,倒了一杯水喝,然后倒头躺在床上,一下子就深深睡去。
连梦都没有作。
†
莎夏睡到早上才醒来。她觉得口渴得很厉害。
水壶中不知不觉间已经装满了乾净的水。照理说,只要有人靠近,莎夏一定会醒来,但是房里看起来完全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的迹象。尽管如此,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实就在眼前。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感到不解。
喝水解渴后,莎夏站了起来。
接著她前往浴场。这本来是只准许王室成员使用的豪华浴场,但亚特留斯慷慨地开放给部下使用。现在待在王宫里的人应该只有亚特留斯与莎夏才对。他的少数心腹到镇上去办公,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而这间浴场也一样,总是被某人打扫得乾乾净净,而且浴池内随时有满满的热水。为了洗去睡著时流的汗,她开始冲澡。
在大澡堂内洗去身上的汗水时,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上一道伤痕也没有,那个名叫堤格尔的男人所造成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但是被莉姆亚莉夏砍伤的左臂还是一样使不上力。这样光是要握剑就很不容易了,那蓝色神器的力量真是令人害怕。
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物也被同一把武器划伤了右眼。莎夏等人复活后得到的身体比原本的更为强健,即使多少受了一点伤,没多久就会自动痊愈,即使是神器造成的伤害也不例外。唯独莉姆亚莉夏的武器,对于复活者的身体似乎有特殊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莎夏回想起她的眼神。
「艾莲。你的好友似乎在这亚斯瓦尔的大地得到了很好的经验。或许她以后有一天会超越你。」
在吉斯塔特的莱德梅里兹公国,莉姆亚莉夏身为艾莲的副官表现
得可圈可点,令人放心、备受信赖,不过对君主却有著强烈的依赖。她总是跟在艾莲后方,保持一步之遥。莎夏很肯定,要是跟这样的莉姆亚莉夏战斗,她是绝对不会感到畏惧的。
前几天看到的她却不一样。当时的她有著贪求胜利的执著,以及无论如何都要前进、挣扎到底、不打倒敌人决不罢休的气魄,甚至让莎夏感到恐惧。现在的她是个很好的对手,莎夏能发自内心地赞赏她。
「让她改变的,应该是那个弓箭手吧。」
记得那人的名字叫做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莎夏不认识这个青年,他年纪看来似乎与艾莲相仿,看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有著强而有力的羁绊。那肯定是莎夏生前没能得到的那种羁绊,让她觉得很耀眼。
但对这辈子的莎夏来说,那方面的事跟她无关。那是她必须割舍的东西。莎夏一直都在割舍。上一段人生,可说是每天陆续舍去各种执著的人生。她只懂这样的生存方式。她只能这样过人生。
至少至今为止是这样。
现在既然有了这副健康的身体,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想到这里,内心涌现了恶作剧的心态。
虽然知道这是不守规矩的行为,但她还是试著在浴池内游泳。她并不擅长游泳,但手脚还是能顺畅无阻地划水、踢水,在浴池中掀起刺耳的水声,响彻整间浴场。看自己的身体浮在水面上、抵抗水流摆动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感觉不错。身手迟钝的时候,去河里游泳或许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我接下来可能要待命好一阵子。」
莎夏喃喃自语地嘲讽著自己。
「展开第二段人生是为了投身于战斗,但没想到接下来要过好一段不能战斗的日子,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她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人来回应她这句话。但是──
「真是多么地尽责,令人钦佩、钦佩!」
浴场内响起男人的声音。莎夏连忙回头一看,一个黑色头发中带有斑斑绿发的男人站在后方。
「莫德雷德阁下。」
莎夏非常惊讶。他究竟是何时进来的?莎夏以为现在王宫里只有自己与亚特留斯,这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克尔切斯特,不得不说她确实有些松懈。
即使如此,她并非心不在焉。身为战姬,她遭遇刺客的次数多得数不清,早已养成了下意识留意周遭气息的习惯。
虽然刚才在想事情,但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在一丝不挂的时候松懈到男人接近都没察觉。如果是这样,这表示这男人隐藏气息的技巧非常熟练,是大意不得的对象。
「我正在使用这间浴场,男性请先回避。」
「不不不,请别在意。我不是来洗澡的,我感兴趣的是你。」
这男人完全不打算听话,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向莎夏。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必须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好色的眼光聚集在她的胸口。
莎夏强忍著恶寒,不遮不掩,双眼瞪著男人。她的右手先是反射性地握起拳头,然后深深地叹一口气、将手张开。莫德雷德扬起嘴角奸笑。
「看来你很清楚,亚莉莎德拉阁下。你是无法揍我的。你与我父亲缔结誓约,靠圣杯的力量复活,无法危害父亲,以及继承其血统的存在。你一定感到很遗憾、很不甘愿吧,现在的你完全无能为力。」
「是吗?要不要试试?」
「那就让我为所欲为吧。」
莫德雷德舔了舔嘴角,推了莎夏的身体一把。莎夏连闪避都不能如意,只是一个踉跄。粗壮的右手伸过来,将她的身体按在浴场的墙上。胸部被他粗暴地一把抓住,让她不由得绷紧全身,像个少女般地紧紧闭上双眼。
莎夏被掐住脖子,忍不住发出难听的呻吟声。胸部被男人恣意揉捏,让她内心充满厌恶。但是她能做的就只有拚命忍住不发抖。
这时候,莫德雷德掐著她脖子的手忽然放开,她感觉身体浮在空中。
睁开眼睛一看,亚特留斯的脸近在身边。虽然莎夏很敏锐,但这时她慢了一拍才察觉,亚特留斯只用一只左手就抱起了自己的身体。亚特留斯抱著莎夏后退,到了离莫德雷德约十步远的地方才将她放下,并为她披上浴巾。
亚特留斯应该也受誓约束缚才对,究竟是怎么从莫德雷德的魔爪中救出莎夏的?莎夏完全无法掌握状况,她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只能张著嘴仰头呆望著亚特留斯的脸。
「你想怎样?」
欲望遭到阻挠,男人的口气充满怨恨而粗暴。亚特留斯将视线从莎夏身上移开,并说了一声「离远点」。莎夏连忙站起来,远离两个彼此对峙的男人。现在她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连自己都不由得苦笑。
「亚特留斯阁下,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可是父亲派来的使者。」
「老身从以前就看不惯那些仗著权势欺凌他人的家伙,于是不断打倒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打著打著,不知不觉就成了国王。虽然被誉为建国始祖,不过事实其实只是如此。」
「明知在誓约的束缚下不可能赢过我,还敢如此夸口!那我就稍微惩罚你一番,不准动!」
莫德雷德挥甩左手,顿时刺眼的雷光闪耀,亮得让莎夏无法直视。亚特留斯的身体被那道雷击中……他却依然面露微笑,不为所动。
莎夏刚才似乎又看到雷光穿过了他的身体。莫非他以她看不清的高速躲过了雷击?
如果是这样,站立的位置完全没变就说不过去了。也可能是他施展了某种让雷光失效的秘术,但是因为莎夏跟他所受的誓约限制,让他们在一定的限度内必须绝对服从对方的命令。莫德雷德刚才已经说过「不准动」,照理说亚特留斯应该无法违抗这个命令。
既然这样,亚特留斯究竟做了什么?莫非他什么都不用做,莫德雷德的雷击也完全伤害不了他吗?
「这家伙……别嚣张!」
莫德雷德气得满脸通红,右手轻轻一挥。
他的手中冒出了一把有著绿色枪头的枪。褐色皮肤的男人在一眨眼之间就跨过了十步的距离,将枪深深地刺入亚特留斯的胸膛。
莎夏「啊」地叫了一声,她以为接下来会有鲜血喷出。
但是她所预料的事并没有发生,莫德雷德拔起枪之后,亚特留斯的身体与衣服都毫发无伤,没有任何缺口。加上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给我招来!」
「老身什么都没做。」
「撒谎!」
「是真的。在誓约的限制下,老身是不能说谎的,不是吗?」
莫德雷德仍打算继续大声斥喝,但这时浴场内又响起一阵高笑声打断了他。所有人都转头看往笑声传来的方向,不知不觉间,那里竟然又多了另一个人。
那人顶著一头红发,看不出是男是女,也就是自称弓之王的人物。上次莎夏看到他的时候,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如今他的眼睛已经长回来了,完好如初。他看著亚特留斯与莫德雷德对话,一脸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这场杂耍真是太有意思、太滑稽了。亚斯瓦尔的始祖,还有半精灵,继续取悦吾吧。」
「放肆!」
莫德雷德将怒气指向弓之王,与他互瞪著彼此。
「不然你也来对吾试试吧。只是,那种程度的誓约……」
「别说话!」
「对吾起不了作用。」
「闭嘴!」
「若是恶精灵本人还另当别论。至于你,只是稍微继承了一点微薄的血统,那卑微的话语──」
「我叫你闭嘴!」
「根本进不了吾的耳中。」
莫德雷德确实是发动了誓约。但是弓之王就如他自己所说般,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誓约的限制,仍然在继续说话。
彷佛誓约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
莎夏简直不敢相信,她将双眼睁得大大的,誓约应该就连对亚特留斯都有效。他也一样拥有不寻常的力量,是超乎常人的存在。看来弓之王可能真的在亚特留斯之上,是完全超越人类的存在。
莫德雷德大步走向弓之王。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紧张的气氛让莎夏忍不住颤抖,原来这就是发自本能的恐惧吗?
莫德雷德手上握著枪,站在弓之王面前。
「不准动!」
「嗯?」
弓之王举起左手,搔起了后脑勺。动作十分刻意,像是在故意做给他看。
接著他望著莫德雷德,张开嘴巴。
「呸」一声地吐出红色的舌头,伸得直直的。
那举止非常滑稽,但在场没人笑得出来。
「你、你这家伙……!」
莫德雷德气得发抖,但最后还是勉强压抑住了愤怒。
「随便你们!」
他从弓之王的身旁走过,大步走出了浴场。
走廊上回响著他的脚步声,声音逐渐远去。等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之后,莎夏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这时才察觉,原来自己刚才
一直屏著呼吸。
「吾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就过来看看了,看来听从直觉果然是对的。」
弓之王对莎夏与亚特留斯笑著说道。
「他真是个有趣的小丑。吾要是有自己的宫廷,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小丑呢。」
「会觉得那家伙有趣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而已。那家伙让老身有些不愉快。」
「别这么说,人生嘛,只要有心享受,乐趣无所不在。」
──层次完全不同。
这时候莎夏深切地体会到差距,虽说亚特留斯的力量远胜于她,完全望尘莫及,但弓之王的层次却又高个一、两级,可说是存在的位阶完全不同。这样的强者竟然是自己人,真是令人安心无比。
莎夏对弓之王鞠躬致谢。弓之王从容大方地点头,然后告诉她「年轻人应该保重身体」,说话就像个老人家。
这时候亚特留斯笑著说「你现在不也是年轻人吗?」,「你现在也是」弓之王也笑著这么回覆亚特留斯。
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很融洽,真是太好了。莎夏这么想,感觉放心许多。
「好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莎夏,虽然刚发生过那样的意外,希望你别嫌弃,继续享受老身的浴场。」
亚特留斯这么说完,跟弓之王一起离开了浴场。
恭敬不如从命,莎夏便继续泡澡。
在那之后。
为了正式向弓之王致谢,莎夏到谒见大厅求见,但亚特留斯说弓之王已经离开了。亚特留斯的海军目前仍停留在吉斯塔特,弓之王要回去指挥。
「他说这次一定要消灭吉斯塔特的魔物,干劲十足呢。」
「果然有魔物吗?」
「有,而且还潜伏在国王身边。真是可叹。」
吉斯塔特。那是她从前的祖国。在上一段人生,莎夏以战姬的身分为王效命、忠贞不二。得知国内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存在,说她不在意绝对是骗人的。
莫德雷德则是完全不见踪影,离开了王宫。至于他去了哪里,则是不得而知,完全没有线索。弓之王说莫德雷德的自尊心很强,短期内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另外还有个好消息。据报,老身的骑士已经抵达港口,马上就会赶来王宫。」
亚特留斯接著说:
「加拉哈德与波鲁斯都是备受老身信赖的骑士,他们一定能将桂妮薇亚派的神器持有者全数击杀。」
圆桌骑士现在在亚斯瓦尔仍是民众信仰的对象,亚特留斯所提起的这两名,更是其中声望特别高的骑士。
†
村庄陷入一片火海。仓皇奔逃的一对母子被雷光从背后贯穿,发出了大声的哀号。这里的情境凄惨、鬼哭神号,而莫德雷德正站在这有如地狱般的场景中心。
身形高大的巨汉有如发狂般地大笑,在村庄极尽杀虐之能事,只因为这村庄支持反叛军。不过这一带其实离克尔切斯特相当遥远,领主仍守著中立的立场,亚特留斯也不打算强硬地拉拢。
就是因为这样,对他来说这里是恰到好处的目标。
他能在这里任意撒野,解放自己的兽性,也顺便重新确认自己的实力。
「什么嘛,该死的还是会死嘛!」
他单以左手握著绿色枪头的枪,刺穿了向他冲过来的男人的身体。
莫德雷德的脸上浮现喜悦的表情。他的手迸射出雷光,将慌忙逃生的村民一一劈死。一个身穿铁甲、看似是骑士的男人表情怒不可遏,骑著马冲了过来。莫德雷德脸上浮现苛薄的笑容,他向前举起右手,硬生生地把这匹猛冲过来的壮马挡了下来。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马全身的重量都聚集在自己的头上,马头应声断裂、喷飞。骑士的表情因惊愕而扭曲,身体则因冲刺的力道而浮上空中。穿著铠甲的男人重重摔在地上,嘴巴吐出鲜血,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臂力!可恶的怪物,怪物、怪物!」
莫德雷德大笑,一枪刺死了骑士。
「怪物,说得好。没错,我是特别的。畏惧我吧,为我仓皇逃窜吧!」
雷电打中了小屋,屋子起火燃烧,屋内传出惨叫声,背部燃烧的男人与女人从屋内冲出、在地上打滚。女人的手中还抱著婴孩。
「看来还有人躲著。」
发现新的猎物后,莫德雷德扬起嘴角。
「喂,你们赶快卑微地向我求饶。我要是觉得有趣,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于是男人与女人都趴跪在地,以恳求的语气向莫德雷德求饶。婴孩在一旁嚎啕大哭,刺耳的哭声让莫德雷德感到烦躁。
「够了。」
莫德雷德用雷电劈死男人,接著侵犯了婴孩的母亲,再以手刀劈断了她的脖子。
现在只剩下仍在哭闹的婴孩,莫德雷德用枪尖勾著婴孩身上衣服的带子,将其高高举起。
「飞高高、飞高高唷,怎样,高兴吧?」
婴孩哭叫得更大声了。
「吵死了。」
莫德雷德把枪轻轻一甩,幼小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附近房屋的外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活生生的人化为一摊碎肉,感受到血肉喷溅在脸上,莫德雷德板起了脸。
「真没意思,不过如此。」
狂热的情绪过后,内心只剩下无聊。即使如此,内心的疙瘩在泄愤之后总算是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现在感到安心。
──安心?原来我感到不安吗?我在怕吗?怕什么?
正要继续想下去的时候,莫德雷德连忙摇了摇头。
「不可能。」
那是不可能的。那种事实,绝对不应该存在。
莫德雷德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他是恶精灵与人类之间所生、比人类更为优越的存在。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应该害怕任何事物。
即使对方是传说中的人物,或是消失于传说彼方的人物,也不会例外。
「那些家伙根本不足为惧。肯定是动了什么手脚,如此而已。」
没错,肯定是这样,自己一定是太粗心才会被骗。只是被对方傲慢不逊的态度唬住,才会看漏了本质。
他们不过是死而复生之物。不是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物品──莫德雷德统整父亲告诉他的知识如此判断。
莫德雷德心想,他们终究无法违抗自己的命令,有必要彻底修理一番,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
既然这样,现在就马上回克尔切斯特……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弓之王的眼神。
那冷酷无比的眼光,像是会射穿身心,让莫德雷德为之震慑。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以后再去克尔切斯特吧。」
他改变主意,转身走向村外。
「该死、该死、该死!」
莫德雷德的咒骂声自森林深处传出,回响于村民都已死尽的空荡村庄。
†
一艘船靠港,两位骑士下了船。亚特留斯亲自前来迎接,莎夏也跟来了,她发现亚特留斯今天的心情好得令人讶异。他开朗地拥抱两位骑士,以话语慰劳他们在大陆的辛劳。骑士们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敬畏的态度,而是跟亚特留斯互拍肩膀、庆祝重逢。
其中一位骑士是身穿皮甲的壮年男性。身材高䠷,留著一撮小胡子。他自称是圆桌骑士波鲁斯。对于莎夏,他先是彬彬有礼地称赞她的容貌并慰问她的伤势,最后还说「你的动作很不错,应该是使剑的高手吧。之后能陪我玩玩吗?」,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
当然,莎夏马上答应了。
「能够与传说中的圆桌骑士过招,我求之不得。这下子总算不枉我死而复生。」
另一位骑士则是身穿板甲的年轻骑士,他面对亚特留斯也一样保持沉默寡言的态度,或许他的为人本来就是如此,亚特留斯与波鲁斯看起来都不放在心上。他向莎夏报上名号,自称是加拉哈德,然后鞠了个躬。
「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期待能见识你的剑技。」
他这么说完,亚特留斯与波鲁斯都显得非常惊讶,似乎是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多话。莎夏不禁想,这个人平常究竟是有多么沉默?
亚特留斯回到王宫之后,让莎夏与圆桌骑士在练兵场过招。
现场有许多士兵聚集参观,莎夏与波鲁斯各拿著一把训练用的无锋铁剑开始过招。波鲁斯以扎实的剑技逼近莎夏,莎夏则是灵巧地移动,以打带跑的战术玩弄对手。令人屏息的精彩攻防持续了数十回合,最后莎夏的剑尖指著波鲁斯的喉头。
「我认输了。真是了不起,太精彩了。你的身手如此高超,想不到这时代还有这样的剑术高手。」
「因为你并没有拿出真本事,你的拿手武器是枪吧。」
「不,我什么武器都用。学会使枪、剑、斧、槌之后,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圆桌骑士的位子,其实我只是敬陪末座,想不到在三百年后竟然被当成了传说之一。」
虽然波鲁斯谦虚地这么说,但能够跟莎夏过招这么多回合,
他无疑是杰出的战士。如此强大的剑技,要是再加上神器之力,肯定能发挥不亚于战姬的战力。自己人当中有这样的强者,让莎夏心里觉得非常可靠。
「加拉哈德阁下。能请你跟我过招吗?」
加拉哈德却摇头,是因为他认为看过莎夏跟波鲁斯过招就足够明白了吗?然后,莎夏发现这沉默的战士一直盯著她的左手臂。莎夏按住那只手苦笑著说:
「确实是还没完全痊愈,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喔喔,原来你一直只用右手不是为了让我,不过我还是赢不了你,没资格发牢骚。亚莉莎德拉阁下、陛下所任命的新骑士,我们这些旧骑士由衷欢迎你的加入。」
波鲁斯伸出右手。莎夏也伸出手,与他握手。
她接著与加拉哈德握手。他的手掌不但大,而且强而有力。
「波鲁斯阁下、加拉哈德阁下,称我为莎夏就可以了。今后还请多指教。」
士兵们激动地拍手祝福,掌声如雷贯耳。很快地,亚特留斯派的诸侯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们无法守在陛下身边。莎夏,陛下就拜托你了。」
「陛下强大无敌,没有我也无所谓……我有很多想知道的事,能跟你们聊聊吗?」
「当然没问题,我一定会说个痛快,大力地介绍我们所敬爱的陛下。」
加拉哈德也坚定地点头,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雀跃。莎夏心想,这两人一提起亚特留斯,表情都会显得特别欣喜。
「刚好我这里有很好的蜂蜜酒。莎夏,你喝酒吗?」
「生前因为身体的因素,我尽量避免喝酒。不过现在这副健康的躯体似乎酒量不错。让我奉陪吧。」
莎夏与波鲁斯、加拉哈德痛快地喝了一晚。
翌日,莎夏前去拜访大卫公爵。在上次的远征中,这个人在暗中协调各诸侯,可说是幕后功臣。
他是个初老的男人,眉头总是深锁,不知是否因为总是劳心伤神的关系,已是满头白发。克尔切斯特沦陷后他选择归顺,在亚斯瓦尔岛西部拥有广阔的领地。虽然位居公爵,但在不久前几乎不参与中央政治,只费心于经营自己的领地。或许他其实不想跟从任何一方,不过在这国家分成两半的动荡时期,他在亚特留斯麾下得到了宰相的地位。
他能够妥善地指挥诸侯联军,由于他的尽心尽力,军队无论是在进军还是后退时都不用烦恼后勤方面的事,同时他也是除了圆桌骑士之外能够进出克尔切斯特的少数人物之一。即使亚特留斯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要是没有大卫公爵的存在,亚特留斯派的政治、经济、以及军事计画可能老早就陷入窒碍难行的困境了。
传闻说他是个神态怪异、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男人,但莎夏知道这些恶评并不是真的。实际上,他只是个优秀而容易操心的男人。
「圆桌骑士的波鲁斯阁下与加拉哈德阁下是吗。虽然武艺过人,但陛下从未将军队交给他们带领过。也就是说,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武侠。亚莉莎德拉大人,你在担任领主以及带兵打仗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受陛下重用也是当然的。」
这个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他的评论虽然毫不客气,但听起来并没有厌恶波鲁斯他们的样子,也不像要刻意讨好莎夏。他的态度感觉就像是老人家以宽阔的心胸观察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能够为陛下效命,让我觉得自己有地方可以发挥能力,非常值得。感觉就像变年轻了。」
「大卫阁下。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莎夏阁下。每个人各有长才。我可没有胆量能正面挑战连龙都杀得死的弓箭手。话说回来,贵为陛下心腹的圆桌骑士,为什么尽是些只知横冲直撞的莽夫呢?真令人想不通。」
「这其实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莎夏提起昨晚喝酒时波鲁斯与加拉哈德──主要都是波鲁斯说的──告诉过她的事。
「听说三百年前,亚斯瓦尔岛非常贫瘠,当时番茄与马铃薯都还没传到这座岛上,也很难找到适合耕作的土地,人口比现在少很多,军队的规模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下,只要军中有几个武艺特别高强的骑士,靠他们的活跃就能轻易地打胜仗……不过,当然了,事实上应该还有其他要素。为了在战后收拾善后,陛下想必独自处理了不少事务吧。」
「那想必很辛苦。」
目前的亚斯瓦尔岛似乎完全没有存留关于那个时代的正确纪录。
这是当然的──来自吉斯塔特的莎夏这么想,因为在吉斯塔特也是一样的。关于黑龙化身的吉斯塔特始祖与战姬的正确纪录早已佚失。
当然了,王室有编撰建国传说,但任谁都知道那是后世的创作,谁都无法得知其中有多少是事实。更何况莎夏并没有进过王宫的官方书库,她的处境也让她没有闲情逸致去读那些书籍。
「这么说,统合诸侯编制军团的作业并没有变更,你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麻烦你准备反击,到时候指挥军团的应该是我跟你。陛下也说过,到时候会另外指派任务给波鲁斯阁下与加拉哈德阁下。」
至于任务的内容,莎夏则不得而知。她只接获通报,据说两位骑士并没有休息消除旅途的疲劳,已经于今天早上出发。
或许是……
莎夏若有所思地仰望天空,这座岛的天色还是跟往常一样阴沉。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
在灰色的天空下,两位骑士骑著马并排行走在道路上。
其中一人是身穿皮甲的壮年男人,另一人则是穿著板甲的年轻男人。壮年男人的背上绑著一支枪,枪尖是黑红色的。年轻男人的腰际佩带一把剑,也散发出凶险不祥的气息。虽然两人的身上都还带著其他武器,但只要有点眼光都看得出来,这两把是他们的主要武器。
不过知道那两把武器的,应该都是知道神器情报的人。
「那名叫莎夏的女人真是个大美女,真想跟她单独享用蜂蜜酒。」
壮年骑士摸了摸他引以为傲的小胡子,对他的搭档这么说。
「我说加拉哈德啊,那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被称为加拉哈德的骑士不发一语,只是摇头。壮年骑士看了哈哈大笑。
「真的?但是你听说了在浴场发生的事情之后,倒是难得地显露了情绪,不是吗?当时你就像是随时都要冲出去干掉那个莫德雷德。」
「有誓约。」
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年轻男人如此回答道。壮年骑士听了也点头同意。
「这倒是。因为我们所缔结的誓约,让我们无法伤害那可恨的男人。不只这样,还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吧?不过,听说弓之王倒是巧妙地克服了这一点……那究竟是好是坏呢?」
年轻男人的眼光稍微动摇了一下,像是在问「你说『是好是坏』是什么意思?」,而这眼光的变化十分细微,只有他的搭档才看得出来。壮年男人心想,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弓之王真的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吗?陛下曾经与他交战,最后双方肯定了彼此的实力。据说那是我们复活之前不久的事。」
当他听亚特留斯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感到非常惊讶。即使想更进一步地瞭解具体的情况,亚特留斯却只是面露笑容,不肯告诉他详情。两人之间的一战,究竟是什么样的战斗呢?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相当亢奋,就像找回了童趣一样。
「加拉哈德,你觉得呢?」
加拉哈德不发一语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应该是「不知道」或「无法判断」吧。壮年骑士看了,豪迈地笑了起来。
「你总是这么谨慎,也跟以前一样沉默寡言。这样活著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即使壮年男人出言捉弄,年轻男人的脸色依然不变,只是盯著前方。壮年骑士叹了一口气说:
「即使死而复生,你这一点还是没变呢。」
「你也是。」
加拉哈德竟然开了金口。
「波鲁斯阁下,你复活后还是没变。」
被称为波鲁斯的骑士瞪圆了双眼,然后上半身夸张地向后仰,眼看就要摔下马了。加拉哈德伸出手,撑住了搭档的身体。
「抱歉抱歉,嗯,没想到能听你这样说笑。光是这样,这次死而复生就值得了。」
加拉哈德微微地摇了摇头,这动作的意思应该是「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他总是这样为了波鲁斯的言行感到无奈,三百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身为搭档,他早就习惯了。
两人一起为伟大的君王效命,最后死去,留下的遗憾只有一个,如今他们则是为此复活。有许多骑士并不同意,但即使如此,波鲁斯与加拉哈德仍选择相信他们的王。另一个与他们持有相同意见的骑士则是帕希瓦尔。
如今帕希瓦尔已经被某人打倒了。
杀或被杀是战场上理所当然的道理,他们无怨无恨。更何况,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是兴趣倒是有。他们很
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们杀得死那般豪杰。身为战士,他们纯粹对此感到好奇。
因此他们从大陆回来了。先前王命令两人去巡视亚斯瓦尔国的大陆领土,要他们去游山玩水一番,顺便揪出魔物并加以消灭。因此波鲁斯与加拉哈德这几个月来陆续拜访大陆上的亚斯瓦尔领内诸侯,成功地拉拢他们加入,但是一直没发现魔物。
不过,倒是打倒了几头龙。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经常刚好撞见龙在人类村子撒野的场面。要是一般的人类,无论聚集多少人都无法对抗一头龙,于是他们两人在亚斯瓦尔的大陆领地内到处除龙。人们都相信他们是英雄再世,相信自己所信仰的圆桌骑士──波鲁斯与加拉哈德真的回来了。
而这也是王的计画之一,两位骑士漂亮地完成了王的计画。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个任务非常无趣。
到了现在这个境界,即使同时对付几头龙也完全没有危机感可言,只是基于义务将龙一一打倒。为了这点小事就受到感谢与信奉,反而让他们感觉有些难为情。据居民所说,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因此他们认为这应该是某种阴谋所造成的现象。
阴谋,想必就是魔物在作怪。那些卑劣的魔物以为煽动龙这种小意思就能阻挠他们。如此手段真是低劣而无聊,看来魔物也没什么程度可言。
因此两人对于回到亚斯瓦尔岛后的第一个任务都感到雀跃万分。他们能够亲眼与英雄见面,无论后果如何,他们仍由衷地感到期待。
「加拉哈德。」
骑著马跟在一旁的年轻骑士转过头来望著波鲁斯,像是在问「怎么?」一样。
「这次我们一定要死得不留遗憾。」
「嗯。」
加拉哈德马上点头同意。平常的他深思熟虑、谨言慎行,绝对不会答得这么不假思索。看他这样,波鲁斯觉得开心得不得了。知道搭档的心情跟他完全相同,让他非常兴奋。
「好期待啊。啊啊,真是太期待了!比蜂蜜酒更令人期待!」
波鲁斯如此大声叫道,他的大叫声消失于森林之中。
两位骑士继续在旅途上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