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腕」库尔刚之名,是传诵于佛拉基亚帝国的传说。
在原本就讴歌实力主义的佛拉基亚帝国,亚人族的地位比别国还要稳固。相较于露格尼卡王国对亚人的歧视根深蒂固、古斯提克圣王国排斥外来存在、卡拉拉基都市国家则是建国历史尚短,国家的风貌大为不同。
以种族来说,亚人在操作玛那的资质上比人类高。因此亚人族在日常生活经常使用魔法,多手族却是例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多手族的特徵就跟字面一样,拥有三只以上的手。乍看异于常人的外观,在亚人族之中又极度缺乏魔法天赋──也因为这样,多手族长久以来被视为劣等族群,命运十分坎坷。
而从根本改变多手族境遇的,就是「八腕」库尔刚。
库尔刚打自出娘胎就跟其他族人不同。每个多手族的手的数量有个体差异,平均来说大多是四到五只手。因此生来就有八只手的库尔刚是很异样的存在,被族人另眼相看。
库尔刚的特别不单单在于手的数量。长期以来被当作劣等种族的多手族大多个性温和,避免与人争斗。
但只有库尔刚例外。他心中蕴含无止尽的好斗心,总是渴望战斗。
而让他的性格爆发的契机,发生在他二十岁的时候。
多手族没有故乡,是辗转流浪各地的民族。主要是因为祖先在古代输了战争,失去故乡,不过这跟库尔刚无关。
重要的是当时多手族和移居地的领主发生纠纷时,年轻的库尔刚就在部落里。
领主派遣自傲的部队前往部落,要求丑陋的劣等种族搬走。库尔刚用自己的八只手杀光士兵,还攻进领主的馆邸。
蛮族反攻让领主面色铁青,但库尔刚却在此时放下八只手。
然后放话表示:自己证明了多手族的能耐,就这么夺下了领主的私人佣兵宝座。之后在无数战场建立功勋,「八腕」之名因而化为传说。
就这样,他成为铁血帝国主义的代名词,成了帝国无与伦比的英雄。
轰然巨响后,用盾牌承受鬼庖丁一击的嘉飞尔飞了出去。
冲击贯穿全身,性命要蒸发的感觉让嘉飞尔四肢趴地,强行煞住弹飞的势头,转向前方。眼前是正在逼近的鬼庖丁刀尖。
──在瞬间下判断,在剎那间行动,下一秒即是结果。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
举起刺入石板地的双手,硬生生拔起地面应付。鬼庖丁的刀锋破坏急就章的障壁,毫无停滞直逼嘉飞尔的脸。
剧烈的撞击声响,嘉飞尔硬生生挡下这一击。踏地的双脚豪迈地挖开地面,折断的两根牙齿在地面滚转。
「少瞧不起人,喝啊!!」
嘉飞尔吼叫,用牙齿止住鬼庖丁的突刺。
犬齿折断,嘴角大量出血。但嘉飞尔毫不犹豫。
脖子的肌肉和下颚力量爆发,用全身顽抗库尔刚的臂力。鬼庖丁被咬住,库尔刚用另一只手去握刀柄,却怎么也拔不出刀。
嘉飞尔的上半身膨胀,再度半兽化,咬碎传说宝刀。
鬼庖丁损坏,库尔刚的身躯大幅摇晃。──是大好时机。
──在瞬间下判断,在剎那间行动,反正下一秒即是结果。
「──」
挥舞的兽爪抓住库尔刚,「地灵加持」让巨躯脚底不稳。化作大虎的嘉飞尔以身体撞击斗神,两人边纠缠边双双坠入身后的水道。
巨大的水花声响,水道被淌出的血液染红。两人在水中继续扭打。
水的阻力,在黑暗的水中凭直觉拉扯对方,不断痛殴。
内脏被巨大拳头敲打,氧气从剧痛下呻吟的肺部出逃。痛楚变得更强,痛苦变得更难受,持续恶化的水中战斗仍在持续。
「──呜。」
呼吸不够。窒息缺氧的大脑引发生理失调。
活人需要氧气,尸人不用。这点清晰反应出双方的优劣势。脸没法浮出水面。水流很强,会被冲走。
这样下去,胜负已定──
「──」
在音波不好传达的水中,有闷重的声音敲响耳膜。
远去的意识被拉回,在浊黑的水中,嘉飞尔看见鬼庖丁削断水道的墙壁和底部。斗神一击就让都市的生命线产生致命的断裂。
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氧气去确认他这行为的用意。
只知道下一秒,身体就被惊人水势给蹂躏,整个人被吞没带著走。被猛烈冲刷的过程,流啊流的突然就脱离了水中。
「噗啊!呕恶!咳恶!」
脱离水之牢笼后,嘉飞尔呕出喝下去的水。眼耳鼻口,总之脸上有洞的地方都在排水。
甩头去水。抬头环视周围,观察发生什么事。
然后──
「──华丽猛虎?」
在水流进地底的声音中,听见了呼唤自己的微弱声音。
2
一听到这声音,嘉飞尔的意识就大幅震动。
用力咳出大量吞下肚的水,运转缺氧而不灵光的脑袋。
昏暗又冰冷的地底空间。
坚硬的石砌地板如今浸泡在水中。浊流从身后墙壁的大洞灌进来,在沉淀的空间中造成回响。
有视线。不安、警戒、恐惧、反抗,混杂各式各样情感的视线。
从这些情报可以知道,这里是都市其中一个避难所。自己掉进来的水道跟这个避难所相邻,所以才会从裂开的墙壁流进这里。
思考到这边,嘉飞尔殴打朦胧的意识。
寻找方才跟自己互殴夺命的对手──
「──啊。」
顿时,跟湿了绿眼、一头金发的男童对上视线。
是见过的脸。胸口一紧,与心灵受创的记忆相连的脸蛋。是与嘉飞尔达成了单方面再会的母亲有所关连的男童。
占据自己心心念念的位置,接收母亲无偿之爱的弟弟──
「──呃!?」
内心被多余伤感囚禁,但紧接著旁边就溅起激烈水花。
让浅水炸开后,八只手的异形站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挥拳,朝杵著不动的嘉飞尔揍去。
反应慢一瞬间都很要命。剎那的疏忽,等同让给对手一个好机会。
而在这一次交锋内,「八腕」库尔刚就施加了八拳在嘉飞尔身上。
即使防住两拳,其他六拳却没能防住。
脸被揍飞,双脚在两拳下离地,拳头堆叠把身体打落,从正上方殴打撞向水面的头部。沉入水中的脸剧烈撞击地面,鼻子和牙齿受到莫大伤害,喷出的鼻血和口腔的血把水染红。
「噗嘎!……哦喝啊啊啊啊!!」
站起来吠叫。牵著血丝的嘉飞尔靠著拼劲击毁地底空气,挥拳揍向面前的斗神。
双方拳头交错。弯曲脖子,让擦过脸的拳头滑过牙齿,一口气撕裂对手的手腕到手肘,接著用右手兽爪切开巨躯胸膛。
锐利的切口喷血,斗神的肉体留下深刻伤痕。
但是「八腕」的攻击接下来还会连续七次。要对付所有的攻击,嘉飞尔就得用全身来做出闪避。
每一次对招,就要应付八下攻击。
压倒性不利,压倒性数量差,压倒性的战力差,在在都点燃心灵──
「哦、哦哦哦哦──!!」
进逼、进逼、进逼、进逼、进逼、进逼、进逼──
接下、卸招、避开、带过、钻空隙、弹开、肉搏──
拳头和拳头激烈冲突,生出的冲击波震飞浸泡脚的水。一道想像不出是肉搏撞击的轰然巨响后,双方的身体都朝后方飞去。
猛虎与斗神边翻跟斗,边溅起盛大水花。
「──」
但双方的视线都没离开对方。不管是背靠墙壁的库尔刚,还是咬碎水面、并未解除战斗态势的嘉飞尔,都全神贯注在这场战斗中。
脚底在水中发动「地灵加持」的能力,踏住的地面被切成四角形,往上浮起。顿时,流进地底的水全都开始流向那个大洞。
水位逐渐下降,但大水依旧不断从墙上的洞口注入──
「──」
那个大洞,被库尔刚用鬼庖丁使出的一击堵住了。碎裂的天花板瓦砾埋住洞口,粗暴地阻止了水流。
洞被塞住,增加了排水口,原本高到脚踝的水位已不造成妨碍。
「──」
安静无声地确保立足点后,两名战士回到一开始的位置,正面相对。
装备银色盾牌的拳头,和已经出鞘的三把鬼庖丁对峙。
双方并没有事先商量好。但是,这就是决斗。
佛拉基亚的英雄「八腕」库尔刚,和一介战士嘉飞尔之间的决斗。
──此时不该有这感伤,但嘉飞尔对这状况大感痛快。
在莱因哈鲁特面前退下;和母亲重逢,但时光连同记忆被封印;想替保护自己的善良少女复仇,机会却拱手让人;趁了敌人的意,导致同伴陷于危险。
在无力感与失落感下,只能眼睁睁看著众多事物从自己手中被抢走。
这两天,嘉飞尔被迫袒露内心,几度因软弱而吞下苦水。
──为这个耗损而瑟缩的灵魂注入热度的,就是库尔刚。
佛拉基亚的英雄,斗神,「八腕」。众多绰号都指向他。
最强的敌人,现在正手持鬼庖丁,与嘉飞尔对峙。
对嘉飞尔来说,这具有莫大意义。
能让「八腕」库尔刚拿起鬼庖丁,对战士而言是无上光荣。
战斗期间,扭打之后掉进水道溺水的嘉飞尔,意识开始朦胧。
因秘术而复活的死者库尔刚不需要呼吸,假如仅是等著分出胜负,那他只要看著嘉飞尔溺死即可。
但是斗神却击碎水道墙壁,打开一条通往避难所的路,让嘉飞尔活下去。
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一开始,以为又被你怜悯了。」
决心不够的嘉飞尔,一开始并不被库尔刚认作是战士。
扫开揍过来的小孩,踢走哭泣的对手,称不上是战士行为。因此放任脾气掌控自己的嘉飞尔,只是被库尔刚一味疏远。
但是现在不同。──站得直挺挺,拿著盾牌的嘉飞尔是名战士。
手持传说中的名器鬼庖丁,全身洋溢斗气的「八腕」。与之对峙,还会感受到慈悲或怜悯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库尔刚在追求。不断索求。要求与嘉飞尔来场战士的对决。
──战士与战士之间的战斗,就只能用彼此的攻击来分出胜负。
「哟,你们……打算看到几时?」
不是问眼前的战士,而是远眺观战的人们。
逃进避难所的市民,只能接受嘉飞尔他们的加入。
假如嘉飞尔倒下,里头应该也没人可以跟库尔刚战斗。很难想像斗神会将无法战斗的人斩草除根,不过人民不知道这点。
所以,他们应该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华丽猛虎!」
「啊……?」
原本的话中蕴含了劝众人快点离开现场的意图,却有人这样高呼回应。
嘉飞尔诧异皱眉。呼唤他的是在场的人──一名男童含著泪、红著脸,紧抓自己的衣襬。
而且用相同颜色的眼珠回视看向自己的嘉飞尔,重复大喊。
「华丽猛虎!」
「喂,小不点……你干嘛……」
「华、华丽猛虎!」
嘉飞尔困惑,但声音颤抖的男童仍旧大喊。
除此之外不知道其他表达感情的方法,所以只好高呼这个名号。
──华丽猛虎。
那是黄金老虎的名字。是嘉飞尔·霆杰尔所憧憬的最强老虎的名字。
为什么现在呼喊那个名字?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热泪爬过男童红通通的脸颊。
他的叫喊,在地下室的人全都听到了。所以蕴含在声音中无法化为言语的激情传给众人,并堆叠起来。
「够了,就叫你们快逃了……」
「华丽猛虎!!」
嘉飞尔的叹气,被呼喊黄金老虎的声音盖过。
金发女孩从背后紧紧抱住吶喊的男童。是男童的姊姊。彷佛守护般紧紧搂著弟弟,颤抖的翠绿双眸凝视著嘉飞尔。
她的嘴唇在动。不成声的声音在呼喊黄金老虎。
「打赢他!」
不是男童也不是女孩,当然也不会是嘉飞尔。
一名男子握紧拳头,放声道。
「别喊了,快点逃走……」
「战胜他!」
「不要输!」
「虽、虽然我们只能看著……可是!」
嘉飞尔愕然。
催促他们离去的话,不断被其他声音覆盖。
意识到时,男童一开始的叫喊已把热情传给地下室所有人,围观著嘉飞尔和库尔刚的所有人无一逃跑。
大家都因热情而亢奋。依常识思考,留在原地怎么可能是上策。
无意义的固执与信念,将他们导向可能会牺牲自己的结论。
「首领……演讲果然太奏效了啦。」
嘉飞尔不禁喉咙发乾,喃喃道。
忆起菜月·昴传遍整个都市的话语,肩膀随之放松力道。
昴的软弱成为坚强,在众人心中点燃热度,开花结果。
闷烧的火种在胸膛内化为热意,得到机会就熊熊燃烧。
对他们来说,这个机会就是现在这一刻。
对嘉飞尔来说,那一刻就是现在这瞬间。
「──华丽猛虎!!」
加油声不断。
率先高喊黄金老虎的,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期间被生下来的弟弟。
从后头抱住弟弟的,也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生下来的妹妹。
弟弟跟妹妹都在看著嘉飞尔。
这个都市接受了失忆的母亲,居民都在看著嘉飞尔。
「决斗的场面……以关键时刻来说,未免太吵了吧。」
「──」
「真的很抱歉。老是给你添麻烦。当中最吵的家伙是本大爷的弟弟和妹妹啦。之后我会好好说他们一顿。」
「──」
无言的斗神带著战意,逼问比言语更胜雄辩的答案。
缩回握紧的拳头,装好的盾牌用力互敲,嘉飞尔露齿一笑。
「『超最强之盾』……不对。」
「──」
「──『华丽猛虎』嘉飞尔·霆杰尔。」
战士宣告决斗,会以报上名号作为开场白。
听了嘉飞尔的名号,库尔刚不出声。斗神只是默默地互相摩擦鬼庖丁,表明对挑战者的最大战意。
光是这样,已十分足够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板被踩爆,嘉飞尔与库尔刚的距离在剎那间消失。
逼近的瞬间,空间被横扫的鬼庖丁杀害,逼近的致命感觉刺激直觉。
──每一次交锋要对付八只手,要一次对付八只手。
嘉飞尔和库尔刚之间攻击次数的差距,就和试图超越顶峰无异。
可是不伸手就碰不到。因此赌上全副身心,发起挑战。
「──」
瞄准身体横扫的攻击,嘉飞尔以抬高的腿由上往下击毁。后脚跟踩住鬼庖丁刀腹,厚重刀身撞上地板,巨响穿透都市。
先解决一招,但没空安心。
被踩的鬼庖丁刺向地板的同时,第二把刀从左边肩头画出弧形强袭而来。右耳掌握到鬼庖丁破风之声后,嘉飞尔立刻用双手的盾牌护住头部。分秒不差,攻击命中盾牌,意识整个炸裂。
右手在冲击下从手肘整个弯折,肩膀和手腕的骨头也都碎裂。咬紧牙根,咬到牙齿龟裂,忍住。这是第二下。
第三和第四下是同时飞过来的徒手打击。
使出宛如炮弹的威力,狙击头部受冲击而思考停滞的嘉飞尔。身体和颈部,不管哪边吃到一招都会是致命伤──
挥向身体的拳击可以把嘉飞尔的腹肌烧到剩一层皮。扭转身体躲过被灼热烫过的感觉,让损害控制在腹肌表面被削破。这是第三下。
回避煽动神经,用右手迎接逼近脸部的攻击。断折粉碎的右臂硬生生吃下弩炮级的威力,扁到失去原形的地步。
手指、手腕到手肘都被打烂,固定在手腕的盾牌被吹飞。但是抵销掉了威力。强行用额头撞向拳头,以头锤击坠拳头,击溃第四下。
剩下五、六、七、八。好远。太远了。他笑了。折断的牙齿在颤抖。
「──哦、哦哦哦哦!!」
第五和第六下同样是徒手攻击。鬼庖丁剩一把,要用来做最后的对决。
从后肩和侧腹伸出来的两只左手揍过来。嘉飞尔用来防御的右手已经毁了,左手跟不上。因此毫不犹豫地用右脚踏地。
鞋底溅起水花,意志传达给大地。时而汲取力量,时而策动地面,如今也依然借用「地灵加持」的力量──
踏足地歪斜,库尔刚的脚底浮空。
可是斗神却立刻踏平歪斜地面,没有半点迟疑或犹豫。但集中精神这么做的时候产生剎那的空隙,
嘉飞尔立刻趁隙而入。
抬脚转身,脑袋进入两个拳头之间的些微缝隙。就这样钻过致命风暴的间隙,穿越过两发必死一击。
脚落地的瞬间,嘉飞尔对自身的判断感到颤栗。
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下判断的。思考与决策之间只存在以秒为单位的行动。大脑著火,心灵燃烧,生命正在喷火。
封杀住第五和第六下。然后第七和第八下──
「──」
全身寒毛直竖。
连六招被闪过的库尔刚,使出要撂倒嘉飞尔的攻击。
──略过第七下,最后一下要来了。
库尔刚放弃一招,改用肩膀扛著鬼庖丁。
右手握著刀柄,右肩上的手犹如夹钳紧抓刀身。在地面上曾用来迎战嘉飞尔的超级斩击,已然做好准备。
赌命挡下六招的自己,将在这一击下化作肉片。
无法闪避,迎击是有勇无谋。──选项只有一个:彻底防御。
连在这剎那的世界中,都还听得见声音。弟弟妹妹和众人的鼓舞。
──在瞬间下判断,在剎那间行动,下一秒即是结果。
鬼庖丁挥动的瞬间,嘉飞尔被完全切离世界。
声音消失,颜色消失,多余的东西全都从视野消失。集中精神到极限,还留在意识中的就只有库尔刚而已。
鬼庖丁以异常缓慢的动作朝嘉飞尔挥下。
要承接的自己,动作也缓慢无比。
在慢到让人心急的世界中,嘉飞尔能做的就只有咬紧牙根。
──不,还有时间沉浸在回忆里。
「──」
看到昴。看到拉姆。看到咪咪,看到法兰黛莉卡,出现琉兹,有爱蜜莉雅,奥托出现,罗兹瓦尔那家伙现身,碧翠丝和佩特拉以及「圣域」居民,还有母亲莉希亚跟弟弟妹妹。
在「圣域」之战中,嘉飞尔察觉了自身的软弱。
知道世界有多宽广,畏惧莱因哈鲁特的时候,嘉飞尔错以为自己比离开「圣域」前还要弱。
拥有比过去还要多的东西,结果反而让自己变得更弱了不是吗。
──才没有咧。
假如拥有的越多反而越弱,那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
不是那样的。是为了保护拥有的东西,才要变强。只要这样期望就好。
「──啊~舒畅多了。」
烦恼的根源脱离胸口。
顿时,鬼庖丁命中左手上的盾牌,闪电震过全身。
「──唔唔!!」
左手的防御,在鬼庖丁的攻击下瞬间粉碎。
跟右手一样,手腕、手肘到肩膀一口气变形、扁掉、碎散。剧痛让视野变得一片鲜红,思考烧灼成纯白。嘉飞尔扯开嗓子吶喊。
以为是临终哀号的惨叫,没能阻止鬼庖丁的走势。
粉碎左手后,凭著剩下的力道直逼脖子。要就这样砍烂嘉飞尔,将他全身化为肉片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一刻,斗神在想什么?是慈悲心起,怜悯即将殒命的战士吗?
怎么可能。──在置敌人于死地之前,战士没有怜悯战士的理由。
因此──
「──」
眼前突然绽放血花。不是嘉飞尔的血。
是库尔刚的右手,握著最后一把鬼庖丁的手喷洒出大量鲜血。
那只手在方才的冲突中被嘉飞尔弄伤。从手腕到手肘有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而现在因为这一击,伤口整个绽开。
库尔刚的脸上没有惊讶,也不见有因痛呻吟的模样。
正常。因为他是尸体。痛觉是为了活人而准备,用来确认性命灯火的生命线,死者不需要这个机能。
因此,库尔刚漏掉了右手状况欠佳这个因素。
真要做到万全,最后一击就该用完好的左手使出。
虽然,不能就这样断定胜负已分──
「──啊。」
撑过第八招,满脸是血的嘉飞尔吐气。
双手废掉,吶喊嘶哑了喉咙。面前是八只手都用完的库尔刚。还有什么?能办到什么?手不能动,要绞尽脑汁。
手和爪子都不能用。既然如此,剩下的是──
「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同时张开大嘴,咬向斗神的脖子。
牙齿贯穿坚硬又厚重的肌肤,把维持生命的必要器官整个咬断。咬住的同时扭动身躯,牙齿牵动肌肉,兽颚咬掉半个脖子。
「嘎、啊!」
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吐出咬掉的肉。边呛咳边转身,看著脖子大量失血的库尔刚的背影。
双手被打烂,牙齿也缺了好几颗,嘉飞尔因大量出血而要死不活。
脖子受到致命伤,依旧傲立原地的库尔刚是多么地勇猛啊。那英雄姿态高尚得令人浑身发抖。
「──」
不久,库尔刚慢慢地转身面向嘉飞尔。
朝著倒在地面仰望自己的战士,八只手分别交握。
然后──
「──漂亮。」
低沉嗓音只讲了两个字,称赞面前的战士。
「啊……」
来不及回应。
嘉飞尔睁大眼睛,眼前的库尔刚身体瞬间瓦解。
庞大身躯如沙一样崩解,异形英雄变为灰块。很没意思的结局,死者再度化为死者。──这场战斗的落幕就是这么无情。
「……还真是毫不留恋呢。」
斗神化为灰烬消失的方法,令嘉飞尔不痛快地说。
没想过要苟延残喘。互夺性命的结果是以极为乾渴的形势造访,这很正常。
所以这不过是嘉飞尔天真、青涩又软弱的感伤。
「啊~可恶……糟糕,会死……」
血流过多,嘉飞尔躺在地板上,长吐一口气。
运用加持之力从大地吸收力量,把收集到的玛那用来修复伤口。这场攻防战换作正常人的话早就死了一百遍。现在要是晕过去,直觉告知就等同于放弃性命。
可是意识还是慢慢地飘向白色的终焉──
「华丽猛虎!」
哭声绊住了全力治疗伤势的嘉飞尔。
踩著水洼跑过来的,是两名弟妹。其他人似乎也跑了过来,但是嘉飞尔只看得到他们两个。
他们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是正在哭。
这也难怪。以常人来看,嘉飞尔目前的状态非比寻常。就算是行家看了都会觉得他活著是奇迹。
徘徊在生死线边缘的结果,就是嘉飞尔如今的姿态。
(插图009)
但是,唯有这一刻,不是以战士之姿──
「……不要、哭了、啦。」
弟弟妹妹不知道嘉飞尔是哥哥,他则以还称不上是有自觉的长兄的面容,对他们露出笑容。
听到这话,弟弟哽咽,妹妹脸红到像火烧。
「白、白痴啊你!?人家才没哭!够了乖乖躺下!快点,要立刻……谁快去叫治疗师来……!」
「在那、之前、有事、要做……」
妹妹逞强的同时又在担心,朝她摇头后,嘉飞尔想掏出腰带里的东西。
没办法。手已经废了,根本没法伸进腰带。
「华丽猛虎,是这个吗……?」
看著没法顺利活动的嘉飞尔,弟弟代替他从被水和血弄湿的腰带里拿出目标物──对话镜。
是离开市政厅前,交付给预料会陷入苦战的嘉飞尔他们的东西。
「色欲」不在控制塔里。──那么她跑去哪了?
「得、告诉……」
「人、人家帮你!」
听到嘉飞尔断断续续的话,姊姊从弟弟的手中抢走对话镜,启动「流星」。镜面发出淡光,将呼唤传达给成对的镜子。
「要、要说什么?」
「靠过来、这边……。后面、由本大爷……」
妹妹畏畏缩缩地把发光的对话镜凑近嘉飞尔的脸。看著镜面,嘉飞尔等对方回应。
怀著祈祷的心情,希望同伴们平安无事。
闪著白光的对话镜,得把必须传出去的话传达给光芒的另一头──
3
──半死不活的嘉飞尔的祈祷,延伸进了夜深的水门都市。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啊──!」
怀著必死决心在夜晚街道逃窜的,是三名男女。
曝露在放弃控制塔,身轻如燕的「色欲」大罪司教的恶意中,背对倒塌的根据地冲过暗夜的是市政厅组员。
「─
─哼!」
挥舞青龙刀,砍杀成群亚兽,沐浴在黑血中的同时继续奔跑。
连看路的时间都没有,光是杀死扑过来的亚兽都很吃力。负责殿后与亚兽为敌的男子前面,是两个跑得晃悠悠的人影。
脚步很慢,被追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
成群结队的亚兽后方,已经看不到驱使它们的「色欲」。
三人连去思索要不要相信她说的撤退和嘲笑的余力都没有。
──只能战斗,只能杀戮,为求苟延残喘而跑。
一切都没有活下去重要。淋到的血液热度,哭喊的伤口,传不出去的祈祷和没法实现的愿望,都朝夜晚彼方回荡。
就这样,没法逃离无法避免的死亡,爪牙逼近拚命奔驰的三人背后──
「──好。那个愿望,慈悲深怀的妾身就应允吧。」
瞬间,火炎烧死暗夜,亚兽的临死哀号响彻四方。
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发生什么事。跃进视野的,是悠然从天舞落的红色女子──
「──沉溺在无止尽梦境中的亡者群集啊,没被赞颂过的众神啊。」
粉色嘴唇吟咏道出某首叙事诗的一段话,似在歌唱。
美妙歌声宛如天上女神所唱。如夕照的头发散在雪白背部,女子凛然而立。
手持炫目红色宝剑,带著闪著白光的镜子,浅浅一笑,女子说。
「欠佳的称赞就不用了。──只要呼唤妾身的名字即可。」
说完,宝剑挥动,灼热之炎奔过夜晚的街道。
顺著剑闪被砍过的亚兽们都被火舌吞噬,化作灰烬。那无疑是慈悲,同时也是哀悼。
哀悼那些身体被改造得不自然,生命变得莫名其妙,灵魂不合逻辑又被利用的牺牲者。
「把它们!全部!杀光!让它们确实死去!」
「当然。」
亚麻色猫耳骑士哭喊,女子对此点头。
戴著黑色铁头盔的男子瘫坐在地,气喘吁吁的和服女性瞪大眼睛。
他们面前的红衣女子高举宝剑,像要划破月亮般指向亚兽。
性命被玩弄,求死不得,血肉连同腐烂的命运一并被扭曲的可悲存在。
「活著等于死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因此,妾身将亲手屠戮。」
「──吼吼!」
畏死怕痛是生命的本能,连这本能甚至都已失去的亚兽放声吠叫。足以烧毁都市的火焰冲向不怜惜性命的亚兽群,一切都被火葬。
「──误解祈祷与愿望,希求绝望的可悲之人啊。」
跳出红色剑舞,女神的美声再度歌唱一段诗。
那不是她的话,而是诗人写下的诗词。然而诗句里头毫不褪色的心情,超越时空,化作对可悲生命的慰藉。
「──喜剧结束。热烈鼓掌!」
火焰净化一切。
「──饯别掌声!」
──连个影都不剩回归灰烬,方是真正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