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阅兵式入城的爱音被要求入浴更衣,重新补妆之后才走向谒见室。衣着是背后大开的洁白礼服,补色则用上了粉红,很是可爱。
“因为格蕾伊丝大人一刻也等不及想要见您……令阿涅斯大人多有劳顿,不得停歇,实在万分抱歉。”
泽尔西奥妮诚恳地低头致歉。
“没事,没关系的。”
爱音如此作答,望向长长走廊的另一端。说实话,她并没有记起城堡里的路线。或许,城堡格局什么的,爱音小时候就没了解过。
现在,她也是在泽尔西奥妮与惩戒四剑的陪同下,朝谒见室的路线前进。
尽头处的大门开了。随着简直胃疼发作的紧张感,爱音走进谒见室。
谒见室有着与巨大城堡相配的广阔。边长百米的地板面积,与高到足以容纳魔导兵器还绰绰有余的天花板。四壁上雕刻着仿佛天使般的女性,几何学花纹装饰在天花板上,绘有天空与天使的壁画。
与稀薄的记忆相印照,爱音慢慢想起了这个房间。记得曾经多次在这里接见来宾。
如今,身负巴特兰提斯帝国中枢重责的众人,以及周边国家的诸侯也与那时一样聚集在此。
在这足够几百人同时舞蹈的宽广大厅中央,一斩为二般铺出一条红色绒毯。其末端升起长长的阶梯,阶梯顶端处,是一把巨大的宝座。黄金与宝石打造的框架豪华得令人难以置信,高度足有好几米的椅背上长有双翼。纯金制的双翼,看着就犹如是把天使的翅膀给了宝座上的人。
——然而,区区一把椅子算不了什么。
若与宝座之主,当今坐于宝座上的少女身影相比的话。
那是位与宝座的尺寸不合的,纤细,娇弱的女性。
然而,她的存在感却凌驾于宝座,支配着整间宽广的谒见室。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发色。色彩甜美,光泽高贵,宣示着浑如粉彩宝石般的美丽。接着是端丽如瓷娃娃的容颜,令人疑心若是将无暇之美化作人形,或许就是如此。犹如镜中倒映般左右完美对称的面容上,与爱音相同的红眼正闪闪发亮。那仿佛是其本身在发光似的深沉色彩和光泽,简直有如红玉一般。
另一方面,要说她的穿着是帝王衣冠,其暴露程度却过火到不能算是“稍嫌轻佻”了。仅有敷衍程度的饰品与透明布料着于其身,简直如同舞女的衣装。
不过,这正与她的不可思议相配。
身上佩戴的饰品,任何一件都由宝石装点的金银所制,紧密贴合身体线条,全部是专为这位少女量身定制,熟练工匠所作的绝品。
从这个角度看,便能感觉出这幅半裸的模样,就是为了展现出皇帝身体最美的一面,而深思熟虑所选的衣着与布置。
不逊色于身上的装饰品,那副肉体也是完美的。纤细柔嫩,看起来软绵绵的身子,隐藏着有所锻炼的肌肉。与此同时,线条却不见生硬,而是以全身勾勒出细致绝妙的曲线,胸部不大也不小,毫不受重力约束,曼妙的外形昂然挺立。
少女的庄严之美,甚至全身看似都在隐隐发光。不,这并非“看似”,而是事实的光辉。
爱音马上便注意到了那光辉的实质。
——那,是魔力之光。
少女平常就在释放着魔力。表现着一种意志——不论任何时候,不论何事发生,均能以魔术加以处置,并且也有显示自己魔力储藏量非比寻常之意。那光辉,将少女的身姿衬托得更为鲜明,更为美丽,更为高贵。
——出落得漂亮了呢……格蕾伊丝。
爱音记忆中的,是妹妹小时候的模样。比自己小两年的格蕾伊丝,当时五岁,模样与眼前的女性相差甚远。即便如此,爱音却并未感到不可思议或不协调。安坐于宝座之上,那美到近乎不似活物的身姿与豪华的存在感,与记忆里的格蕾伊丝相重合。对此并无疑问,反而有种奇特的信服感。
格蕾伊丝从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所在之处,俯视着爱音。
红玉般的眼眸凝视着爱音。闪闪发亮的瞳孔在色彩热烈的同时,又含有某种冷意。
接着,柔嫩而润泽的樱粉色双唇分开:
“……你既突然消失,如今为何又回来了?”
仿佛波纹在清清湖面上漾开,明澈的话音传遍谒见室,接着,紧张之环扩散至在场所有人。重臣显贵们一边流下冷汗,一边关注着事态发展。
“格……格蕾伊丝?”
格蕾伊丝生硬的口吻与态度,令爱音畏缩。
格蕾伊丝从宝座上起身。
悉悉索索的人心动摇之浪渐起
“答我所问。”
格蕾伊丝步下阶梯。
这股压迫感,让爱音不由得倒吸凉气,反射性地深深俯首。
“那个,我失去记忆……然后……”
“然后,便加入到利莫里亚军,并对我巴特兰提斯军造成了莫大的损害?”
“这……这个嘛……”
爱音反射性地抬头。然而,立即就又伏下脸。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惊鸿一瞥间,格蕾伊丝的身影感觉就像是个可怕的怪物。在她身上,那个小时候可爱的,老是粘着自己的少女已不见踪影。
“究竟,是以怎样的脸面归来的,给我瞧瞧。”
格蕾伊丝走下了阶梯,立于爱音身前。
“对不起……我……”
“以为饶得了你吗!”
“咿”一声短促的尖叫,爱音反弓起身子。
格蕾伊丝的双臂捕捉到了差点仰面倒下的爱音。接着,用上个子比爱音还小的身体,温柔地收纳般紧紧抱住。
“哎……格,格蕾伊丝?”
“怎么饶得了你!你以为,妾身是多么……多么的担心,多么难过啊!姐姐大人!”
格蕾伊丝把脸埋在爱音肩头,声音颤抖:
“绝对不饶你。绝不让你再离开。姐姐大人要锁进妾身的宝箱里,再藏到王宫深处去。才不准出去第二次。不想你再任性跑到别处去。”
“那,那个……”
泪水打湿了人偶般美丽的容颜,格蕾伊丝声音不禁哽咽。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竟然有这样的奇迹……感谢创世御柱。”
“格,格蕾伊丝……不,皇帝陛下……”
“笨蛋,说什么呢姐姐大人。妾身要你叫我格蕾伊丝。就和过去一样。”
格蕾伊丝抬起头,用手指擦去泪水。即使这样,红眼睛还是泪汪汪的,眼看又快要滚下新的泪珠。她眼里噙着泪水,转向谒见室里排开的重臣显贵,接着放声大喊:
“诸位听好,我的姐姐,阿涅斯·辛格拉维亚归来的见证者们!传颂这发生在今日的奇迹吧。周边诸侯们且回国去,去将此事宣告全国。传遍这当今巴特兰提斯皇帝阿涅斯所引发的奇迹!”
热烈的感叹与掌声响起。然而,这些声音只来自于聚集在此的人群其中半数。剩下一半传出的不是欢呼,而是嘈杂。
一位贵族分开嘈杂,走上前来。
“请等一下,格蕾伊丝陛下!”
“唔?维奥伦啊。何事?”
名叫维奥伦的贵族已经年过四十,但还算维持着年轻与美貌。她态度俨然地离开诸侯的行列,走至格蕾伊丝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陛下虽金口已开,但现在的帝国,乃是以格蕾伊丝陛下您身为皇帝而保证秩序的。臣在此进言,过于轻率的言论还望陛下三思。”
阿涅斯与格蕾伊丝年岁相近,围绕着该拥立谁成为下任皇帝,曾发生过政治斗争。自从那时起,维奥伦就是格蕾伊丝派。实际上,阿涅斯失去踪影已经过了十年。阿涅斯派所有人如今不是被贬去闲职,就是被扔到地方城市。
政治的争夺胜负已分。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天。
对享受过黄金岁月的维奥伦而言,这阿涅斯的归来就是晴天霹雳。好不容易到手的权益,她肯定是不想失去的吧。其余格蕾伊丝派贵族们也涨红了脸,狠瞪着爱音。
“妾身并无轻率之言。即位后的姐姐大人就是现任皇帝,此乃任谁都一目了然的事实。妾身不过是负责看守。真不知卿等何以执迷。”
格蕾伊丝派的贵族握紧拳头,大汗淋漓。与此对照,阿涅斯派贵族则是以羽扇掩口,露出从容的微笑。
“真难看呢。格蕾伊丝大人都已经这么说了,您还是放弃如何?”
维奥伦唾沫横飞地嚷嚷:
“一派胡言!这之前你们不过就是些缩在房间角落里的虫豸!消失了十年还呆在什么利莫里亚的阿涅斯大人,怎么可能胜任得了皇帝大业!”
这声喊叫,在谒见室里留下回声的同时渐渐消失。
谒见室一片鸦雀无声,空气都冻结了。
格蕾伊丝红瞳中燃起愤怒烈焰。
“卿刚刚,说了什么。”
“咦?格,格蕾伊丝大人?”
“你侮辱了姐姐大人,侮辱了巴特兰提斯皇帝……”
仿佛表现了熊熊怒火,包围格蕾伊丝的光芒逐渐增强。
“咿,请,请等一下啊
,绝不是那样的意思!格蕾伊丝大人!”
后退同时,维奥伦嗓门尖利地反复辩解。
格蕾伊丝轻轻低语:
“柯洛斯”
下一瞬间,格蕾伊丝的身体被耀眼光芒所萦绕。粉红光芒结晶化,组成出光辉闪耀的装甲。闪着金色与银色光泽的装甲自指尖套上双臂,滑行般着装上来。接着,装甲接连着装到腿部,胸部和头部。这些装甲轻薄,贴合身体,丝毫不见粗犷。这是一身好似优雅音乐的雅致魔导装甲。
而后,如同树木开枝散叶,背后生出银色双翼。翅膀一度折起收拢,却又似掸去包围着的光芒般用力振翅。
为美丽的格蕾伊丝插上双翼,本来,应该是神圣天使的模样。
——然而,那身姿却与天使大相径庭。
光芒中现出的翅膀,仅有骨骼。
天使般的身影,长着恶魔的翅膀。
凶险不祥的存在。
——这就是格蕾伊丝的魔导装甲“柯洛斯”。
拥有杀戮天使之别称的魔导装甲。
“对姐姐大人口出狂言,罪该万死。”
格蕾伊丝的红瞳与粉色发丝散发出杀气。
“开恩啊!臣这都是为陛下您着想——”
惊慌失措的维奥伦开步逃跑。她推开列在谒见室的其他贵族,朝出口跑去。
“为妾身着想?盘算的是把妾身用作你们利益的道具吧。”
柯洛斯展开双翼。骸骨翅膀上生长出光之羽毛,飞舞于半空。
“咿咿咿咿咿咿!”
维奥伦连滚带爬地跑出谒见室。
半空飞舞的羽毛群,在虚空间猛地刹住动作。下一瞬间,羽毛有如开弓之箭般飞了出去。光箭好似飞针走线地飞过人群,冲出谒见室并变换方向,穿过走廊。
“救,救救——”
就在维奥伦冲出城堡出口,往城门方向的阶梯踏出脚步的那一刻。
光箭贯穿了她的身体。
“咳哈……!?”
维奥伦按住胸口,停止了动作。她呆呆站定片刻,眼望虚空的身体摇摇欲坠。丧失气力的身体颓然倾倒,直接滚下阶梯。发现情况赶来的卫兵晃了晃维奥伦,却再也不见她站起来。
贯穿维奥伦的光箭染成了橙色。那是维奥伦所拥有的魔力的色彩。光箭拽出一道橙色轨迹,以惊人之势重新返回谒见室。接着,如回巢般收拢至柯洛斯的双翼,从维奥伦那里抽取来的魔力之光被骸骨之翼所吸收。光粒子被从双翼传往格蕾伊丝的身体,再到发丝。发丝的粉红色更为鲜艳,绽放出更为亮丽的光泽。
“摄入了这种废物的魔力,真有点受不了呢。”
格蕾伊丝恨恨然说道,不快地皱起脸来。
——“魔力吸收”(Harvest)。
爱音凝视着益发光彩照人的格蕾伊丝。
那就是柯洛斯的背德武装。普通武装的话,使用就会大幅消耗魔力,然而柯洛斯却是例外。它能夺取对手的魔力,作为自己的魔力而吸收。发色与眼眸也无不因这股魔力而越发美丽地闪耀着。
魔力吸收,就犹如是单方面进行的接续改装。
格蕾伊丝一注意到爱音的视线,整个人便为之一变般展现出天使似的笑容。
“姐姐大人,妾身打算好了要把碍眼的家伙们扫除掉的,不用担心。”
“扫除……”
爱音背后一冷。
格蕾伊丝满满伸开双手,以响遍整间谒见室的声音宣告:
“姐姐大人便是正统的巴特兰提斯帝国皇帝。但是,因归位不久之故,公务短期内就由妾身继续处理。但终将转交给姐姐大人,妾身也将回归其辅佐之位。明白了吗!”
丢下这句话,格蕾伊丝背过乱作一团的谒见室,拉过爱音的手。
“走吧,姐姐大人。还有很多话要说哦。”
“哎,嗯……”
爱音被格蕾伊丝拽着手,抛下了谒见室。
◇ ◇ ◇
这天晚上,爱音与格蕾伊丝一起洗了澡,在格蕾伊丝房间里聊天直到深夜。
“阿涅斯大人也很累了,今天是否早点休息呢。”
泽尔西奥妮如此说道,格蕾伊丝却听不进去。她不依不饶地把爱音带到房里,在足够五六人并排而睡的床上,两人随随便便地伸腿而坐。房间里没有护卫,这是属于姐妹亲密无间的时光。两人都毫不忌惮地摆出一副有失体统的模样。
两人同款的睡袍,是一流手艺人以最高级材料纺织而成的。艺术品般的钩花,轻飘飘的褶边,都非常可爱而搭配。料子触感如丝绸一般,保暖性良好,却又十分轻便,薄得近乎透明。两人丰满的整个胸部,以及顶部突起尖端的形状与颜色,都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
爱音为格蕾伊丝讲述了自己这十年间是怎么过来的。爱音的话令格蕾伊丝一惊一乍,入迷地聆听着。格蕾伊丝表情变来变去的模样,让看在眼里的爱音也自然地放松了表情。
“唔呣……姐姐大人真是来了场大冒险呢。光是听着心脏都快停跳了。”
格蕾伊丝手捂着胸口,呼地舒了口气。
“太夸张了。格蕾伊丝你才是很不好过吧?真的……很抱歉。”
格蕾伊丝摇了摇头,食指点在爱音唇上。
“姐姐大人,不准再道歉了。妾身并没有觉得有何艰难。身为妹妹,为姐姐大人负责看守,就只是这样而已。”
格蕾伊丝幸福地微笑起来。这不是巴特兰提斯皇帝代理的容颜,而是一张十五岁少女的真实面貌。
“可是……”
虽然她这么说,可自责的念头不会简简单单地抹掉。爱音从这个世界消失是在七岁的时候。格蕾伊丝当时是五岁。仅仅五岁便被迫坐上皇帝之位,在这权术阴谋纵横的王城度过十年,其艰辛可是非同寻常,这种事爱音也很容易便能想象得到。
忽然,爱音回忆起谒见室里的事。
曾经无邪地追在爱音后面的格蕾伊丝,对身为她自己拥护派的贵族出手了。毫不费力,毫无踌躇。
爱音在沉郁的心绪中低下头时,听到怀念的曲调。
『女神既舞。与虚无,与死,与皇帝。以致永久。』
格蕾伊丝闭着眼,诵起歌来。
这是皇家相传的歌。
阿尔蒂娅曾将这首歌唱给爱音听过。那大概是对爱音的试探吧。如果有什么反应,那便是与行踪不明的第一皇女阿涅斯有着某种关系。
“……连这首歌,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是这样吗?这歌姐姐大人小时候明明喜欢过的。”
虽不懂歌词的意思,但听说过是出自于创世御柱的碑文。除此之外就不是很清楚了。即使如此,爱音也喜欢过这个曲调,喜欢和妹妹一起歌唱。
“姐姐,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一起——”
接在敲门声之后,传来了泽尔西奥妮的语声。
“格蕾伊丝大人,阿涅斯大人,失礼了。”
泽尔西奥妮开门露头。
“何事?应该说过今晚不要打扰了。”
为平息不快的格蕾伊丝,泽尔西奥妮笑着脸低下头。
“十分抱歉。明天还将面向帝国人民举办阿涅斯大人的回归致辞。礼服今晚之内就要做好,因而至少也得测量尺寸。”
格蕾伊丝“呣”地一声撅起嘴来,噎住了话头。
“那就不得已了。总不能让姐姐大人在帝国人民面前一副寒酸相。”
在“量完尺寸就回来”的啰嗦一通之后,终于获准离开了格蕾伊丝的房间。爱音跟在泽尔西奥妮身后,走在宽阔漫长得惊人的走廊上。拐了好几个弯,脚步停在楼梯顶上。
“就是这里。”
泽尔西奥妮打开一扇门。刚一走进门中,爱音就不由得有种胸口揪紧似的感觉。
“这里……是我的……”
“是的。这是阿涅斯大人的房间。”
爱音脚下踏进了自己十年前的房间。
面积百叠之大的房间,与幼年公主的相配,充满了高雅可爱的日用品。华盖卧床置于中央。稍远处,是用于学习的大桌与椅子。化妆台在窗户近旁,墙边则摆着书架。透过大窗,望得见城下灯火。
爱音好似证实房间里家具的感触般,一件件抚摸过来,确认它们的存在。
——是啊。这里的确就是我的房间。
对爱音来说,她的房间有三处。一间在这里,第二间是位于那由他实验室,空空如也的房间。接着第三间,是学生宿舍天地穹女神专用楼层上,那个书籍录像堆积成山的房间。
房间彼此都完全不同。但是,毫无疑问它们全部都是自己的房间。就像反映出不同时段自己的镜子一样。
——哪一间才与如今的我最为相应呢?
“工匠不久就会晋见,请稍待片刻。”
“我知道了……那个,泽尔。让我,稍微独自待会,好吗?”
“阿涅斯大人?”
看到泽尔西奥妮表情似有担心,爱音苦笑地回答:
“不是什么大事。被大家一直包围
到现在嘛,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不会自顾自跑到什么地方去的,所以放心吧。”
“明白了。考虑不周,实在抱歉。”
泽尔西奥妮忠实地行了一礼,走出了房间。
听见足音远去,爱音呼地松了口气。她凝望着窗外萨勒蒂斯的市景,又一次长长舒气。
仅仅半天之前,自己还作为天地穹女神一员在于异世界交战,这就像假的一样。当时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面对东京收复作战,现在却恍如遥远的过去。
——这样子,真的好吗。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
不对,在想什么呢。本来,我不就是这边的人吗。只不过因为失去记忆落入敌手,才没办法这样过来的。
这么想着。明明是这样想的,这一点点的心中不安又是为什么。
自己人生的一半以上,都是作为千鸟渊爱音度过的。这十年来,在形成如今自我的过程中,比起身为阿涅斯的时间,身为爱音的时间也要来得更长。
爱音近乎头痛般以手扶额。
自己由两个相反的部分所组成。但又不会有两个人格。不管哪边都是自己本身,其存在都难以割舍。
然而,构成自己的两个部分,爱音与阿涅斯彼此却互不相容。
并且,问题也可以换作那边世界与巴特兰提斯间的战争。
——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明白。不过,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沦为俘虏的伤无他们,天地穹女神与MASTERS的人身安全。虽说有了事先的严厉要求,大概不会过分地对待他们,但明天还是要好好确认一下。
爱音紧紧握拳,下定决心。这时,身后响起了开门声。
“泽尔?你回来了?”
回过头去,面前却站着另一个人物。
“打扰喽,爱音。”
在这巴特兰提斯,会如此称呼爱音的,仅有一人。
像是白大褂的白色长衣,搭配笔直的黑色长发。与天地穹女神总司令,飞弹怜悧十分相似的长相,让人看不出年龄。外观从爱音十年前遇到她的那时起,似乎完全没有变化。
“那由多……博士。”
“啊冒犯冒犯。如今已是巴特兰提斯皇帝陛下了呢。那样的话还是称呼您为阿涅斯更为妥当吧?”
“……叫爱音就好。到底,有何贵干?”
“哪里。迄今为止我有眼不识皇帝陛下,唐突无礼之举甚多,还恳请陛下开恩了。”
爱音面色严峻地瞪着那由多。
“不知道……你会不知道?”
那由多嘴角一抬:
“是呢。”
不可能。以这人来说。
“其实,你已经注意到我的真身了对吧?没准是很早以前就发觉了。所以才用上了那么强硬的手段,让禁断武装被解锁。因为你知道,这样做就会恢复我的记忆。”
爱音的追问,让那由多愉快地抬高了声调:
“真是出色的推理。若是准确而言,我并没有证据证明爱音是巴特兰提斯人……事情就是如此。我了解到,泽洛斯搭载有背德武装之外的武装。而记忆解锁方面,靠通常的绝顶改装基本没有多少进展,我因此下了解锁禁断武装的决心。为此,就有必要让爱音自己产生相应的觉悟,以及一个急迫的状况。一种迫不得已的状况。为这个目的,我以十万人作为人质。然而——”
那由多不知是逗乐,还是作弄,眯起眼来直盯着爱音。
“堵上十万人命也实现不了的,却因伤无一条性命而实现,还真是稍稍惊奇了一下。这便是所谓怀春少女的力量吗?”
爱音噗地红了脸蛋。
“烦死了!为啥你会心平气和地干出那么过分的事来啊!?那些无辜的人……伤无也差点就死了啊。小孩啊你!”
“这可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所以才不得已嘛。”
“怎么这样……实在是……难以置信……”
那由多平淡的回答,令爱音张口结舌。
“其实按计划,爱音的记忆应该由我亲手恢复。有了救出第一皇女的功勋,要接近格蕾伊丝大人会更为容易,我在巴特兰提斯的活动也将得到各种便利。不过遗憾的是,你的绝顶改装归于失败。结果,功劳便让泽尔西奥妮大人给占下了。”
爱音身体急促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忧愁的郁积。感情在胸中激荡。假若不握紧双拳,不咬紧牙关,怕是将要爆发。
“总司令曾经说过呢,说你是个恶魔。”
“嗯,的确。管母亲叫恶魔,实在是很过分呢。”
“当然要这么说了!”
那由多脸上依然一如既往地莞尔一笑。
“是这样吗?实际上,我的做法恢复了阿涅斯大人记忆,并让您得以回归巴特兰提斯。再说,不久之后,就连这巴特兰提斯所陷入的前所未有的危机,也将得到解决。与其说我是恶魔,难道不是天使更为相近吗?”
——这家伙,厚着脸皮在说什么呢。
“……那由多博士。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
那由多手指抵着嘴角,摆出一副孩子气的姿势沉思起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浮现出圣母的微笑。
“没有什么目的。”
“你说没有……”
爱音一时失语。
“怎么可能没有!?那,你为什么制造融心装备?造了不算,所作所为还活像是背叛到了巴特兰提斯一样?我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图。你站在人类一边吗?还是说,站在巴特兰提斯一边?为什么净是干些煽风作乱的事情?”
“混乱本身并不是目的。当然了,这些事实的发生早在预料之内,但它们不过是伴随研究的进展,顺带发生了而已。”
那由多笑容一如既往地答道。
“我可不能容许,这世上有我所不知之物的存在。”
柔和的笑容,却是粘在脸上的面具。眼瞳之中,并无笑意。那是双随时都在观察分析对象的眼睛。
“所以,如果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那我就要得到它,彻底调查一番。不论它是融心装备的核心、是冲突面、是魔导兵器、还是这个世界。”
纯粹到了超凡,单纯近乎疯狂。
无限的求知欲与绝伦的好奇心。
将这些给予一颗天才的头脑,便是那由多博士其人。
“这个世界……是吗,得到这巴特兰提斯,就是你的下一个计划?把我当傀儡。”
那由多咯咯地笑了。
“呵呵呵,怎么会呢。我对国家的权力没有兴趣。今后也不会再和你们有所关联了,还请放心。”
“……当真?”
“是呢。对于伤无他们,或是爱音你,我都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不论巴特兰提斯,还是地球,这两边的世界,今后都请你们为所欲为了。”
那由多的意外之言,让爱音感觉不上不下。不对,可以相信吗?这可是那由多呀。也许她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打算。爱音如同读取那由多的内在般,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
那由多正从窗户向外眺望
视线前方,是这世界的中心。是支撑着世界,降生生命之柱。
“……好像是稍微待得久了点呢。泽尔西奥妮也快回来了,那我就此告辞。”
“啊,等等,话还没说——”
“啊对,给你唯一的建议吧。关于伤无他们的待遇,还是暂时不管比较好。请不要予以特别关注,也不要去见他们。”
“哎?等——”
白袍一抖,那由多走出了房间。
爱音长出一口气,望向窗外。她眺望着的,与那由多方才所见的是同一片风景。那便是屹立于暗夜之中的,创世御柱。
那由多博士说了,不会再对伤无和我们有什么行动。果真如此的话,不安的其中之一应该也就能解除了。
然而,挥之不去的不安,依旧盘踞在爱音心头。
◇ ◇ ◇
从翌日起,爱音忙得不可开交。面向帝国的正式报道,各方面的见面会与宣传,还有多场活动与宴会连轴举办。
在这期间,就算是挂念着伤无他们,也没机会见面。爱音没去见他们,也有那由多那句话的影响。
可是,如果那由多说了不会来干涉我们,不就没必要再小心翼翼了吧?——爱音产生了这种想法,反而又揣摩起她是否有着某种目的。
思考间,又过了几天。当天晚上,王城也召开了宴会。在接受了多到怎么也记不过来的人致意之后,爱音假装去洗手间,总算是逃到了阳台上。
“哈啊……”
独自叹息……但又注意到,亲卫队的护卫就站在不远处。哪怕身处浴场,也没有独自一人的机会。
——就算是这样,也总比呆在宴会场里强吧?
想到这里的刹那,头顶上发生了剧烈爆炸。
“怎么!?”
爱音仓促间摆出架势,正要喊出融心装备的着装口令——下一瞬间,大团的火花一朵接一朵地争艳于夜空中。
“焰火啊……别吓人
嘛。”
爱音仰视夜空,望着五彩缤纷地绽放着的焰火。焰火在这边世界和那边世界并没有明显区别。但是,用上了魔术的焰火也有不同之处,便是可以展现出那边世界所不可能的色彩,形状与动态。
忽然,阿塔拉克西亚时代的回忆涌上心头。
阿塔拉克西亚阳台上,自己曾与伤无两个人聊过。那是在进行了初次绝顶改装,庆祝首胜的时候。当时,也是在宴会上穿着像今天这样的礼服,两人仰望着夜空中绽开的礼花。
“焰火还合您的意吗,阿涅斯大人?”
泽尔西奥妮担心地出言搭话。
“泽尔……嗯,不错。”
“阿涅斯大人的欢迎庆典,现在起还要持续一个星期。每天都会燃放焰火。”
爱音露出抽筋的笑容。
“什么嘛,何必搞这么大动静……”
“就算如此依然不够。大家都在为阿涅斯大人的回归而欣喜,或许其结果反而给阿涅斯大人带来了负担,但也是为了帝国的人民,望您务必包涵。”
望着吵吵闹闹庆祝着的城外市区,爱音低语道:
“听说,创世御柱不能正常运作,使巴特兰提斯面临着毁灭的危机……可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很朝气蓬勃啊。”
“不,如此充满生气的景象也是久违了。大家之前都深陷在世界毁灭的恐惧中。前些天,那由他实行的世界修复实验虽然成功,可……”
泽尔西奥妮仰望天空,爱音也追着她的视线向上望去。虽有千姿百态的焰火升腾,但在它们背后,不见一颗星星,唯有漆黑的暗影蔓延。
“星空暂时恢复,却很快又变成了这样。那由他放言,说今后将会扩充设备加以应对。”
“是吗……就是说,要在各地建造那个魔力装置对吧。”
“嗯。帝国人民也因此而激起了希望。此时又新加上阿涅斯大人您奇迹般的回归,帝国人民的心境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爱音表情为难地摇了摇头。
“可是,就算是有这种期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需迷茫,请支配利莫里亚的全境吧。”
“!?”
泽尔西奥妮以安抚爱音的平静笑容,说出了爱音最不想听到的话。爱音知道,这个问题自己总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自从听闻了巴特兰提斯的困境起,也明白这条路迟早都是要走的。可是,并不能就此果断地下定决心。爱音声音勉强地开口:
“支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到。”
“那么,您是要夺走这些人的幸福吗?”
泽尔西奥妮展开双臂,示意着城外灯火。尤其明亮的,是夜市营业之处。那里摆出大量的摊位,成了一块市民休憩的场地。爱音曾打着视察平民生活的名目,在昨天访问过那座集市。
大家看起来都很幸福。她们欢迎着爱音,请她吃摊子上的料理。亲卫队虽阻止了那些下贱的食物,爱音还是甩开她们,硬是尝了尝。
不管哪样,都很丰盛而美味。
“真是的。阿涅斯大人请别再乱来了。要是下了毒可怎么办,我们吓得命都短了。”
爱音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嘻嘻偷笑起来。
“太夸张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嘛。”
“不过,阿涅斯大人也因为这个在平民间广受欢迎。虽然那些尖酸刻薄的家伙在背地里说这是博取人心的表演,但这些论调也很快便消失了。”
爱音表情再次罩上了阴影。谒见室的事件在记忆中苏醒。
“泽尔……你该不会,打算对臣下她们下手吧?”
“不,我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嗯?”
泽尔西奥妮皱起眉头。爱音也觉察到了一股近似于目眩的感觉。
接着下一瞬间,咚地一声巨响,大地晃动。
“怎,怎么了?地震!?”
这连站都站不住的晃动,让爱音险些倒在地上。
“阿涅斯大人!”
泽尔西奥妮一个箭步,接住爱音的身体。稍远处待命的亲卫队一起跑了过来。
王城尖塔犹如钟摆般剧烈摇摆。爱音所在的王城中心部分,也简直像船遇风浪一样,缓缓摇晃着。即使身处王城,也几乎要晕船了。
亲卫队的一员几近惨叫地大喊出声:
“啊,看啊!市区!”
望见手指的方向,爱音也短促地一声尖叫。
地裂在城外市区扩展。巨大的龟裂破坏了位于其上的建筑物,吞噬了它们。市区各地立即燃起火势。
“怎么这样……市场……”
接着,爱音视察过的市场地表大规模坍塌,整个片区都沉进了无底深渊。
泽尔西奥妮冲着亲卫队大叫:
“紧急出动!以灭火和市民避难为最优先,查清灾情,随时报告!”
“是!”
除泽尔西奥妮之外的亲卫队员各自披挂上魔导装甲,分散向四面八方。就在这时,晃动也平息了下来。
“阿涅斯大人,请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保护您的。”
爱音被眼前上演的惨剧惊呆了。脚下不住地颤抖。创世御柱正在失去机能的事只是耳闻,却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望向创世御柱,以柱体为中心,龟裂在天空中广泛蔓延。爱音背后窜上阵阵寒意。她感到一种凭个人力量无从抵抗的,命运的恐怖。
“格蕾伊丝……她没事吧。”
“那一位可不是被杀就会死的主。”
这过火的牢骚话,让爱音在心中现出苦笑。然而,泽尔西奥妮的说法却很有说服力,而且也能感觉得出她对格蕾伊丝的信赖与深情。
“也对。格蕾伊丝嘛,确实是这样呢……”
还有另一件事,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爱音稍显踌躇之后问道:
“那个,大家……从利莫里亚带来的俘虏,怎么样了?”
泽尔西奥妮停顿了一下方才作答:
“他们被幽闭在城堡里的特殊监狱。但我们谨遵阿涅斯大人所言,并未施加苦痛。只像是住别墅一样哦。而且牢房也造得坚固,这种等级的地震连条裂缝也不会有吧。倒是颇为讽刺了。”
“是吗……那么,如果可以的话,”
爱音盯着外城区形成的地裂,下定决心。
“那个,泽尔。我有个心愿。”
◇ ◇ ◇
伤无他们所在的监狱位于王城之外。上百座半球形的穹顶整齐排列着。监牢是挖凿整块水晶而造,其实是个球体,但下半部分埋到了地下。水晶外墙之中,刷写有重重术式。这一特殊处理,形成了会抽取关押其中的人一定数量魔力的构造。换句话说,就算试图逃走或造反,也会很快耗尽魔力,变得无法抵抗。
伤无幽闭在这牢房里过了几天。被泽尔西奥妮痛击的伤口,也基本上复原了。在自己制定的每日柔软体操与肌肉锻炼结束之后,伤无躺倒在床。
天花板外观简直像厚实的冰块所建。头一次看见这牢房的时候,伤无想起了冰制旅馆的照片。
面积有八叠大小,并没有什么特别局促之处。不如说,作为俘虏待遇已经是破格了吧。牢房里卫生,热乎又好吃的饭菜有一天三次的配给。当然,没遭到过拷问或审讯,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便一无所知。水晶并没有那么高的透明度,就像毛玻璃一样模糊了外面的情景。因为光线的透射,可以不知不觉地区别出昼夜。然而其它东西就看不清了。天地穹女神成员与MASTERS的各位身在何处,是不是也被囚禁在附近的同类牢房里,这种种都不得而知。
天花板的颜色暗了。因此得知,现在是晚上。然而灯光从外面照亮了这间牢房,所以房间是不会彻底暗下来的。
伤无望着拷在右手上的镯子。就是它妨碍了魔导装甲的着装,使逃脱成为不可能。然而,这种状况绝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伤无为大家,也为巨型浮岛日本和阿塔拉克西亚而忧心。
伤无胡思乱想着,糟糕方面的想象便不知不觉地膨胀起来,几乎要撑破心脏。
——振作起来,飞弹伤无。逃脱的机会终归会到来的。一定会来。锻炼身体,磨砺精神,都是为了那一时刻。一旦碰见时机,就要发现它,抓住它。
过一会儿再做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吧。伤无摆成个大字,让疲劳的肌肉得以放松。舒舒服服地闭上疲乏的双眼,有个身影便自然地浮现于心。
银发红瞳的少女。
“爱音……现在,你在干什么呢?”
爱音如果是这边世界的公主,那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困境。可她不明白异世界的情况,最好别被卷进什么陷阱争执里去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一次都没见过爱音。这给伤无心头添上了一抹不安。
莫非,爱音她已舍弃了我们。
身心两面,都已经成了我们的敌人。
“鬼扯。”
伤无睁开眼睛,如抹去心中不安般说道。
“冷静点。爱音不久就会来见……不,来救我们。”
没错。就算她有着异世界公主这样的过去
,也是我们的伙伴,是天地穹女神的千鸟渊爱音。
异世界对于爱音也是初来乍到,她现在正理不清头绪,还忙得团团转吧。等她踏实下来,一定会来支援我们——!?
这时,出入口的门扇毫无前兆地开了。
伤无弹跳般从床上一跃而起。
“……!”
接着,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影,便不由得梗住了声音。
穿着富于光泽的白配粉色长礼服,爱音就站在那里。
“爱……爱音!?”
“伤无……那个,好久不见,了呢。”
爱音没办法直视伤无的脸,而是战战兢兢,窥探似地仰视伤无。简直,就像挨了骂的小狗在偷看主人脸色一样。
“伤,伤口怎么样了?情况还不差吧?”
“嗯……脚上的伤,已经不要紧了。”
伤无压住心中激烈的悸动,努力自然地答话。
“也,也对。再生能力和蝾螈一个档次嘛。”
爱音也尽可能地摆出一如既往的态度。然而,两人此后便陷入沉默。爱音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每次都止住了念头。
明明那么想要见爱音,一旦见了面,伤无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所见的信息。爱音发型打理得十分漂亮,略施粉黛,盛装礼服的模样,占据了全部思考。
“这衣服……和你真是搭配。”
“哎?嗯……因为是宴会开到一半,让泽尔西奥妮悄悄带我来的。”
“上回看你穿礼服,就感觉像是公主大人了……没成想,原来真是个公主啊。”
或许是伤无平静的态度令她放心,即使僵硬,爱音还是露出了笑容。
“那,伤无……那个,刚才的地震还好吧?”
“哦,还真够厉害的。巴特兰提斯也是地震多发么?跟日本似的。”
爱音抿住嘴,下定心意般走进牢房。
“我,我说啊,伤无。其实——”
“其他人都没事吧?”
就在毅然迈步的当口儿,伤无的问题如同一记冷拳挥来。爱音虽想逃走,还是勉强站定下来。她高皱的柳眉下,强行挤出一副笑脸。
“啊,嗯嗯……没事哦,当然没事,伤害之类……都没有。”
“是吗……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问的事还很多。我们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现在与异世界的关系呢?”
伤无眼神认真地笔直盯着爱音。这视线令爱音胆怯。她撇开眼睛,双手指尖彼此纠缠
“说,说到这里,有件事想商量一下……现在,这边的世界也有些困难……解释起来挺难的……必须要有魔力。”
“魔力?”
伤无眼神变得冷峻。光是如此,爱音就好像挨了骂一样,耸了下肩膀。
“所以,就是可以的话互相帮助,想请利莫里亚……从地球的各位那里分一些魔力。伤无是怎么想的,想要听下意见……啊,当然等巴特兰提斯平定下来,会有某种回报的,我想,这个也是必须的。”
话题来得突然,伤无几乎陷入混乱。但还是拼了命去理解爱音所说的话。
“你指的,是东京那些魔力装置之类的东西吗?”
“这,这个……”
爱音眼珠颤抖着。
“也许,是吧。”
伤无勃然大怒,反射性地吼道:
“说什么鬼话!东京都成了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吧?那么残酷的设施,你说很有必要?叫我说,现在就必须立刻停掉它们!”
“嗯,我也不想洗脑。可大家会不会配合帮忙……没有了地球的魔力……这个世界就要灭亡了。”
“……什么?”
“这个世界,有根支撑世界的柱子……没有充足的魔力,就不会正常运转哦。然后现在,巴特兰提斯正直面毁灭的危机。刚才的地震也是如此。”
爱音超乎想象的话语,令伤无语塞。
搞不懂了,该怎么说才好。
——这个世界要毁灭?所以才侵略了我们的世界?
母亲制造的那个魔力装置,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异世界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因此就可以原谅?
默许那些设施把我们当成家畜?
可爱音却肯定了这一切。
甚至,爱音还站在异世界的立场,提出了要求。
伤无紧紧握拳。全身因无法言喻的感情而颤抖。
“爱音,就算事情是这样……也不是可以侵略地球的理由。还是说,爱音你觉得,如果是为了救巴特兰提斯人,就可以对地球人不择手段了吗?即使是把人洗脑,当成吸取生命用的家畜?”
“……!?家畜什么的,才没这种想法!这不明摆着嘛!不是这样的,需要的是帮助。想要稍微分一些能量。这样子……就能救大家了。所以……”
“所以说,这不是单方面就能成立的,对吧?”
牢房没有那么宽敞。伤无往前走了两三步,马上挨到了伸手可及爱音之处。
“伤,伤无,”
爱音差点向后退去。她咬了咬嘴唇,站定在原处。
“爱音。假如真想求助,想要别人帮忙的话,就应该平等地对话。”
“这个我也懂。可是,没有时间了。刚才的可不单单是地震而已,创世御柱发生机能不全,开始破坏起这个世界。好多无辜的市民,都因为刚才的地震而死了哦?”
“我们被异世界混蛋杀的人,可是多了不知多少倍。这点你也一清二楚吧?你是与异世界战斗过的。”
“这……”
“大肆屠杀到如今,突然开口要人帮忙,难道不是自私过分了吗?”
爱音视线低垂,盯着脚下。她的腿在发抖。
伤无的主张她也清楚,到了痛切的程度。
可是,守护巴特兰提斯人民的义务尚在。爱音决心般抬起头。
“或许现在是带来了拘束没错,但事情不会一成不变的。绝对不会。一定会恢复自由,让立场变得对等,对利莫里亚的所作所为,也必定会以某种形式做出补偿。所以……相信我吧。”
爱音湿润的眼珠仰视着伤无。
一副拼命的表情。
然而,凝视着爱音的恳请,反而让伤无腾起一股无法排解的怒火。
她为救异世界,可以拼到这个份儿上。
这绝对,不是为了救助我们,拯救地球。
——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千鸟渊爱音,已经不复存在。
“我知道了。”
这一句话,让爱音的表情倏地明朗起来。
“伤无,谢谢你!当然,我明白这样子还不算是得到许可,不过可以跟伤无心意相通,好开心啊。”
爱音一脸仿佛获得了无上幸福的表情,眼角浮现出泪花。大概开心得不得了吧,她拉着伤无的手喋喋不休起来。
“只要有你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看着吧,巴特兰提斯也好利莫里亚也好,绝对要让两边一起幸福。”
“……话说到这里,那首先,让我离开这里如何?”
“这个……不可以,还不行。”
爱音面露迷惑之色。
“不,不过,以后每天都会来看你的。还有很多要聊嘛。那个,也会上下活动,让你可以外出的。啊,当然,终究会恢复自由之身哦。跟伤无,那个,成为架起两个世界的桥梁……什么的……”
爱音红着脸蛋,拼命组织着语言。她微笑中隐现出不安的表情,流着冷汗,爱音一味想传达自己的感情,战战兢兢地把手心贴到伤无胸前。
伤无扣住了那只手腕。
“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
“伤,伤无?”
“哪怕就在搞这些名堂的时候,那魔力装置还在我们的世界不断扩张。没有时间——这对我们来说也一样。没办法再悠哉游哉的了。爱音,就请你帮我一把,逃出这地方了。”
“等,等下,冷静点伤无。拜托你——”
瞬间,淡蓝色光自爱音身后出现。盘绕之鞭如蛇般捆住伤无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伤无伤无拎了起来。
“唔!这,啥?”
紧接着咻一声破风之音,伤无被甩投般砸上了牢房墙壁。
“咳哈!”
背后遭到重重一击,连气都喘不上来,就这么跌在地上。
“伤无!”
爱音正要冲上前,却被魔导装甲的手腕摁住肩膀。
“泽尔……”
正是身着魔导装甲“特洛斯”的泽尔西奥妮。她以蕴含杀意的视线狠瞪着伤无。
“泽尔,说了让你留我们两个人……!”
泽尔西奥妮轻轻把爱音推到自己身后,朝伤无挥下鞭子。随着刺耳的声音,伤无背上刻出了红痕。
“哇啊啊!”
剧痛冲击着伤无全身。这股疼痛,让伤无一如字面意思地满地乱滚。
“无礼之徒!本来就不该允许你跟阿涅斯大人直接对话……还敢仗着阿涅斯大人的宽宏大量,处处妄为,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泽尔西奥妮将鞭子变为利剑,朝伤无劈了下
去。
“泽洛斯!”
爱音穿着制服的身体,瞬间装备上了泽洛斯。她以惊人的速度,插进泽尔西奥妮正欲挥下的利剑之前。
爱音抓着泽尔西奥妮握剑的手,有如保护伤无般拦在前面。
“泽尔!住手!”
“请你放手,阿涅斯大人!”
爱音紧抓着泽尔西奥妮不放,直接把她推到牢房外面。
出入口的门扇紧接着关闭。向着缝隙,爱音喊道:
“伤无!绝对会帮你的,所以,现在先别乱来啊。求你了!”
接着伤无又一次被关在牢房里,高墙隔绝了两人。
“阿涅斯大人。”
爱音朝似要出言指摘的泽尔西奥妮低下头。
“对不起,泽尔……可是,我……”
泽尔西奥妮舒了口气,眼带厌憎地盯着穹顶状的监牢。
“请阿涅斯大人明察。虽是曾经的伙伴,现在的立场却彼此相异。若是被逼急了,可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然而,爱音却紧紧瞪着泽尔西奥妮,怒形于色。
“怎么会!伤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要说刚才,只是有点着急罢了。伤无才不会对我加害的,绝对不会!”
爱音脚跟一转,沿通往王城的道路走去。
“阿涅斯大人……”
望着爱音的背影,泽尔西奥妮面色阴沉。接着,她再一次瞪向关押着伤无的监牢。那双眼睛里,正闪动冷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