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

「我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状况。」谷丸警部一脸遗憾。「如果当时你们愿意协助我……」

「如果我们愿意协助你,李绪学姊就不会死吗?」亚理追问。

「唔……」谷丸警部搔搔头。

这是警局的一个房间,不是审讯室,较像会议室。这表示亚理至少没被当成嫌犯。

「确实,我无法保证她能得救……」

「那名男子和我们毫无关系。」

「依目前的调查结果似乎是这样。」

「既然如此,这次的情况根本不可能预防吧?要是我们协助你,会派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我们吗?」

「嗯,视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警部,撒谎不太好。」西中岛提醒。「除非有重大紧急事由,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一般民众。」

谷丸警部干咳一声。

「那名男子是谁?」

「他叫武者砂久,有吸食兴奋剂的前科。」

「他那天也吸食兴奋剂?」

「尸体验出反应。」

「这算是随机杀人吗?」

「表面上是这样。」

「有内幕吗?」亚理的语气愈来愈像在盘问。

「现实中没有内幕。」

「请说明白一点。」

「意思就是,真实隐藏在现实的背后。」

「现实的背后是指什么?」

「非现实,也可称为幻想世界。」

「警察能说这种话吗?」亚理笑道。

「刚刚这些话,我不是站在警察的立场说的,而是以共同经历不可思议体验的同伴身分说的。」

「在幻想中发生的事,用一般搜查方式查不出究竟吧?」

「对,八成查不出头绪。」

「那不就没有搜查的意义?」

「还是有可能。」

「什么可能?」

「在幻想中进行搜查。」

「在幻想中进行搜查?你是认真的?在幻想世界的搜查结果,无法做为呈堂证供吧。」

「对,没错。」

「那又有什么意义?」

「可对照在现实世界的搜查结果,查明真相。」

「即使得知凶手的身分,在现实世界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或许有机会在幻想世界砍掉他的脑袋。」西中岛轻描淡写。

「喂,西中岛,你的发言太轻率。」谷丸警部表情骤变。

「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吧?」亚理的嘴唇微微发颤。

「目的?」谷丸警部反问。

「少装儍,你们不是想砍掉凶手的脑袋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

「刚才西中岛巡查这么说。」

「他只是在说幻想中的事。在现实中的日本,不会执行这样的刑罚。」

「在幻想世界死去的人,也会在现实中死去。」

「这一点未经证实。」

「根据经验法则是这样。」

「幻想不是客观的事实,没有所谓的经验法则。」

「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在幻想世界被砍掉脑袋,导致现实世界的某人死去也没关系吗?」

「我没这么说。」

「那你们想干嘛?」

「如同刚才所述,是为了追究真相。」

「追究真相的结果,导致别人的脑袋被砍掉也没关系吗?」

「不追究真相,还会有其他人遇害。」

亚理不再开口。

「要是幻想世界的杀人魔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应该依幻想世界的规定来处罚,你不认为吗?」谷丸警部问。

「若能确定那个人是真正的凶手,倒是可以这么做。」

「对。所以,为了找到真凶,我们想搜集情报。」

「可惜,我手上没有任何与凶手相关的情报。」

「那只是你们这么想罢了。提供所有得知的情报,我们或许能从中发现真相,你不认为吗?」

「你们可能从中发现真相,也可能利用我们提供的情报,捏造出莫须有的冤罪。」

「冤罪?你在说什么?」

「你们一心只想抓到凶手吧?」

「当然,这是每个警察的愿望。」

「你们根本不在乎抓到的是不是真凶,只是想抓个人顶罪吧?」

「不,不是的,我们不想抓无辜的人顶罪。」

「那你们为何紧咬爱丽丝不放?」

「你刚刚提到『爱丽丝』吧。」西中岛加入对话。

糟糕,不小心说溜嘴。

「你知道谁是爱丽丝吧?」西中岛的眼睛一亮。

「知道又怎样?」

「我们想在现实世界找爱丽丝的本尊谈一谈。」

「为什么?」

「案发时爱丽丝在附近,她可能晓得内情。」

「她也可能无辜受到波及,根本一无所知。」

「即使如此,她的话仍值得一听。刚才提过,或许只是本人没发现,但我们能从她的证词找出蛛丝马迹。」谷丸警部一脸垂涎。

亚理瞄一眼谷丸警部那稍嫌花俏的帽子,「可惜,想在现实世界找爱丽丝问话颇困难。」

「这是爱丽丝本人的意思吗?」

「嗳,可以这么说。」

谷丸警部失望地垂下肩膀。「看来,我们没理由再耽误你的时间,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先告辞。」亚理离开座位。

「要是改变心意,随时联络我们。」

「好的。不过,我想可能性极小。」

※※※

一踏出会议室,亚理就看见走廊上的井森。

「警方也找你过来吗?」

两人一起走向外头。

「应该说,是谷丸警部以个人身分找我来。这次的案子与我没有接点,他不能以搜查为由传唤我。」

「谷丸警部问你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问我对这次的案子有没有任何想法?」

「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应该和不可思议王国发生的连环命案有关』,然后补上一句『虽然在现实世界是三起毫无关联的死亡事件』。」

「这次的案子,和其他两起案子在意义上有些不同。」

「意义上有些不同?什么意思?」井森神情诧异。「因为在两边的世界,这是第一次发生真正的凶杀案?」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由于这次的案子,情势发生巨大转变。」

两人走出警局。

「怎样的转变?」

「还用我说吗?一连串命案的凶手已死。这么一来,至少连环命案衋下休止符。接下来,只要在不可思议王国找到死去的凶手,就能证明爱丽丝的清白。」

「等一下,『一连串命案的凶手已死』是指武者砂久吗?」

「对,这就是他的名字。」

「你怎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不需要断定,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啊。他杀害李绪学姊,凶手自然不会是别人。」

「唔,换句话说,杀害田中李绪的凶手是武者砂久。」

「我没说错吧?」

「武者砂久的确杀了田中李绪,可是,他并未杀害王子玉男和筱崎教授。」

「在现实世界他们的死不像他杀,但在不可思议王国,蛋头人和狮鹫确实是遭到杀害。」

「同样的道理,在现实世界是武者砂久杀害田中李绪,但在不可思议王国,杀死白兔的或许另有其人。」

亚理停下脚步。「这个嘛……不过,也不能说武者一定不是凶手吧?」

「当然,不排除武者是凶手的可能性。不过,之前的两起案子,在现实世界凶手都没直接向被害人下手。这次,凶手却直接在现实世界杀人,岂不是很不自然?」

「如果武者不是凶手,那他是谁?」

「他只是凶器,和害死筱崎教授的牡蛎一样。武者砂久是蛇鲨。」

「换句话说,凶手仍活着?」

「就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就是这么回事。我询问过王子同学和碌崎教授身边的人。」井森取出记事本。

「你也询问过李绪学姊身边的人吗?」

「那件案子昨天才发生,我来不及行动……根据目前查到的,筱崎研究室有一个人行动颇诡异。」

「谁?」

「田畑助教。」

「怎样诡异?」

「他会喃喃自语,在厕所洗数小时的手,甚至在无人的研究室失控暴走……」

「既然没人,怎么晓得他失控暴走?」

「回研究室的人偶然看见。听说他一发现有人,立刻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表示他精神上被逼得很紧。」

「谁在逼他?」

「我准备接下来要调查这件事。」

「我们可以去问广山副教授。公爵夫人在不可思议王国试图帮忙爱丽丝,她是我们的同伴。」

「她反对女王任命疯帽匠担任搜查官吧

?确实不像有恶意。好,我们马上去筱崎研究室。」

※※※

「广山老师。」井森向在研究室抱头苦思的广山副教授打招呼。

「咦,你们是谁?」

「井森和栗栖川。前几天不是和您谈过话?」

「有这回事?」

「不可思议王国,公爵夫人,狮鹫,度度鸟。」亚理彷佛在念诵咒文。

「哦,你们是不可思议王国的人吧。」广山副教授脱下眼镜。「你是度度鸟吗?」

「我是比尔,度度鸟是田畑助教。」

「对、对,田畑才是度度鸟。」

「前几天真是多谢您。」亚理道谢。

「前几天?什么事?」

「您向女王进言,反对任命怀疑爱丽丝的疯帽匠担任搜查官。」

「嗯,可惜没帮上忙。既然女王已决定,也无可奈何。女王似乎一心想让那个帽子商人抓起爱丽丝。」

「女王吗?」井森问。

「是啊,怎么了吗?」

「女王想逮捕爱丽丝的理由,您猜得出吗?」

「猜不出。不过,那个人成天想砍别人的脑袋。」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女王可能是连环命案的凶手吗?」

「咦,是这样吗?」亚理双眼圆睁。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何一心诬陷爱丽丝。」

「嗳,待我想想。」广山副教授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不,她不是。她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蛋头人遇害的时间和狮鹫遇害的时间,她都在和公爵夫人──也就是我,打槌球。」

「你们每天都在打槌球吧。」井森儍眼地说。

「又不是我喜欢。她想打槌球,我只得奉陪。」

「慎重起见,想请教一下,白兔遇害的时间她也有不在场证明吗?」井森问。

广山副教授瞠目结舌地望向两人。

「您想起来了吗?」

「咦咦咦!」广山副教授惊叫。

「您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你说谁遇害?」

「白兔。您没听说吗?」

「对,我不知道。何时发生的?」

「昨天。不可思议王国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不知怎么,我没听说。」

「疯帽匠没向您报告吗?」

「他可能向女王报告过,但没来找我。白免是被杀死的吗?」

「严格说来,不晓得算不算是被杀死的。白兔遇上布吉姆。」

「噢,是吗?明明是个好人,实在遗憾。」

「白兔那么好吗?李绪学姊性格很不错,可是白兔不怎么和气。」亚理应道。

「谁是李绪?」广山副教授问。

「白兔在现实世界的本尊。」

「所以白兔也是同属两个世界的人喽?他人挺好,最近打算为比尔办惊喜派对。」

「咦?」井森十分诧异。

「哎呀,你还不知道吗?」

「是的。」

「李绪学姊提过,我以为她在说现实世界的事。」亚理出声。

「她把不可思议王国的事,拿到现实世界说吗?」

「若将不可思议王国当成梦,不会产生这个问题。」井森解释。「现在也是发生命案这种紧急事件,我们才勉强回忆那个世界,不然平日根本不会想起不可思议王国。不过,她对自己是白兔的认同感相当强烈。阿梵达和本尊之间的同步率,似乎有很大的个人差异。」

「总之,谢谢你们告诉我白兔的死讯。我到那边会找玛丽安商量怎么处理……唔,等去那边再想也不迟,现在光是现实世界的事就够我忙……」

「方便再请教一下吗?」

「好,但我时间有限,请长话短说。」

「是有关田畑助教的事。」

「田畑?哦,他是谁来着?三月兔?」

「他是度度鸟。」

「对,是度度鸟。田畑怎么了吗?」

「听说他最近不太对劲。」

「这么一提,他看上去一副很累的样子。」

「他似乎出现许多怪异的举止。」

「怪异的举止?他会自言自语和夸张地做体操,要说怪异,是挺怪异的。」

「您晓得原因吗?」

「大概是累了吧?」

「为何这么累?」

「忙着研究啊。」

「大家都在进行研究,怎会只有田畑助教特别忙?」

「为什么呢?」广山副教授思索片刻,「对了,他负责的杂务比较多。」

「杂务?」

「说杂务不太好听,就是行政业务。比方制作送交政府的申请文件、学会发表的资料、给技术主任和学生的实验程序讲义之类,再来是逃生出口标志的设置,整理药品与原料清单,及统一研究室成员的电脑设定、安装防毒软体、管理记忆体,晚上来确认连续运行的状况……」

「这些全是必要工作?」

「对,是必要工作。」

「可是,我们研究室只需做第一项。」亚理质疑。

「嗳,我们研究室的杂务或许多了些。不过,这些本来就是分内的工作。」

「筱崎研究室要做的事为何特别多?」井森问。

「大概是筱崎教授做事一丝不苟。」

「几乎有些神经质。逃生出口的标志,大学原有的配置应该就足够。电脑的设定不须统一,防毒软体也不必由各研究室自行安装,资讯管理室能帮忙处理。连续运行装置已通过规定的审查,没义务在夜间确认……」

「教授恐怕是担心成性吧?比规定的多做一点,也更安全一点。」

「即使如此,这些工作怎会集中在田畑助教身上?」

「这样一提,到底是为什么呢?」

「筱崎教授不会要求广山老师处理杂务吗?」

「多少会。」

「跟田畑助教相比呢?」

「不清楚。田畑的工作量或许稍多,但可能是他反应慢才积一堆工作。」

「田畑助教做事很慢吗?」

「有点不得要领,一旦中间有环节出问题,就会耽误接下来的工作。」

「换句话说,筱崎研究室杂务本来就多,田畑助教做事又不得要领,造成沉重的压力?」

「杂务是多,但也不到异常的程度。」

「田畑助教的工作量超过负荷,拥崎教授知情吗?」

「不清楚。不过,他和田畑每天开会,应该知情吧。」

「每天都开会吗?」

「对。为了掌握工作内容,我想有这必要。尤其是田畑做事不得要领,得监督他每天的工作。」

「开会本身没造成负担吗?」

「怎么会?顶多需要十页简报。」

「每天开会还得做简报?」

「虽然麻烦,但要掌握业务内容,比起看各种形式的文件,汇整成简报格式最有效率。」

「对筱崎教授可能有效率,却增加田畑助教的负担。」

「或许从田畑的角度来看是如此,不过站在研究室全体的角度,以筱崎教授的效率为优先十分合理。」

「明知田畑助教的工作不堪负荷,筱崎教授还把杂务集中交给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暗示筱崎教授有错?」

「我不清楚实际情况,不方便说什么。不过视情况,这可能算是一种职权骚扰。」

「事到如今,难不成你想控告筱崎教授?」广山副教授彷佛受到惊吓。

「我没这个打算。说起来,我们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就是啊,你们总不会逾矩吧。」

「我在意的是,田畑助教是否对筱崎教授心怀怨恨?」

「怨恨?助教怨恨教授?这种事……」

「不可能吗?」

「对。教授的指示,相当于一般企业主管的业务命令,无论如何必须遵从。这是常识,更不用提怨恨……」

「一般企业有职权骚扰的问题啊,大学也一样。」

「万一他真的对筱崎教授心怀怨恨又如何?」

「不就代表田畑助教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筱崎教授并未被杀害,而是病故。」

「在现实世界是这样。不过,不可思议王国和现实世界的死亡有连锁关系。」

「你是指,度度鸟杀害狮鹫?」

「这只是假设。倘若田畑助教怨恨筱崎教授,一直按捺着杀意。在这种状况下,要是他留意到不可思议王国和现实世界的死亡互相连锁,会怎么想?」

「在不可思议王国杀害狮鹫,但在现实世界不算杀人,而筱崎教授一样会死,称得上一种完全犯罪。」

井森点头。「不过,并非毫无风险。尽管比不上现实世界的水准,但不可思议王国设有法庭,同样会制裁犯罪。」

「不过,那边的人和动物不是儍瓜,就是脑袋怪怪的,比起这边的世界,要杀人较容易。」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能逮捕田畑助教,毕竟他只

是在梦中杀人。」亚理问。

「没错。无论这个假设正不正确,在这个世界,田畑助教并未杀害任何人。不过,如果向不可思议王国的搜查官提供他的犯罪证据,又会如何?」

「女王知道后,会砍掉度度鸟的脑袋吧。然后,田畑身上会发生异状。你想要田畑的命吗?」

「不,这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不找出凶手,栗栖川同学就麻烦了。」

「唔,关于我的事……」亚理开口。

「对了,爱丽丝是嫌犯。」广山副教授点点头。「你想帮她吧。」

「我不是想要凶手的命,我只是想救她一命。」

「不过,终究有人会死。而且不是因为本人犯下的罪,而是因为阿梵达所犯的杀人罪。」

「若是能够,我想切断两个世界之间的死亡连锁效应。只是,在毫无头绪的现状下,退而求其次,只能揪出真凶。」

「你叫栗栖川吧。这样你能接受吗?」

「嗯,我也认为找出真凶是优先任务,到时再请求法庭和女王不要判他死刑。」

「净说漂亮话。」

「咦?」

「先确保自身安全,再虚情假意地同情凶手。」

「不必讲成这样吧。」井森抗议。「她没有送死的理由。」

「我不是要她牺牲自己,只是建议她老实一点。自身的性命最重要,只要能得救,凶手死不足惜。不过,同情他一下也无妨──不就是这么回事?」

「你说话真露骨。」

「但这才是真心话吧……我明白了。我也不愿意看见真凶逍遥法外,爱丽丝遭判处死刑。我会尽量协助你们。」

「那么,我们对度度鸟和田畑助教采取双面进攻吧。」

「什么意思?」

「在两个世界同时追查田畑助教=度度鸟。从两边夹击,他容易露出马脚。」

「出狠招了。」

「没时间当绅士。唔,我们最好分头行动,在不可思议王国和现实世界展开攻势。」

「公爵夫人没接触过度度鸟,我来负责田畑吧。」

「那我们就在不可思议王国追查度度鸟,先约两天后报告如何?」

「没问题,我都兴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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