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琳和往常一样空着肚子在小巷里徘徊。不管是谁吃剩下的也好、坏掉的食物也行、就连饮料也都无所谓。在营养不足的脑中想着『反正不把什麽东西给塞进胃里也会死的』。
摇晃的脚步、朦胧的视野,能够感受到『正常』正慢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脱落。
明明是想要找食物的,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不知道自己原先是想要去哪里了。在野外露宿也没办法好好休息,慢性的睡眠不足且接近失眠的身心已经到达极限了吧。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甚至连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都不知道。
只是在体力耗尽之前一直活动着脚、本想眨眼却昏过去了,而在睁开眼睛时所映入眼中的景象实在太美了。
「…………」
虽然无法理解现况、但也已经没有惊讶的力气了。不过在模糊的视野当中那『蔓延着的绚丽的天花板并不是天空』这样的事总算还是能够判断出来。
因为看不见天空、所以这里不是外面吧。
「醒了吗?」
「啊、……」
在理解这两件事的时候、放轻脚步走进房间的人的声音传到了耳边,与想站起来的反射动作相反,她只不过是在被褥上抖动着肩膀而已。
声音嘶哑、连包裹着自己的温暖也觉得很沉重。玛琳现在的身体就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即使想动也动不了。
「我拿食物来了,你觉得自己能吃下去吗?」
「……、……」
「还有饮料也拿来了,先润一下喉咙吧」
从靠近嘴的吸管前端感受到了细小的冷气溢出。在玛琳理解到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到底是不是水之前、身体就因为饥饿感放弃了等待。幸好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和想像中一样动弹不得的样子。
用疲惫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润湿喉咙,久违喝下的新鲜水分、哪怕只有极少量也感觉像是充满了全身一般。
多亏那冰冷的水的缘故让头脑变得清晰了,虽然身体还是动不了、但原先朦胧的视野又取回了美丽。於是玛琳第一次认知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脸。
「如果身体能够自己撑起来的话还是多少吃一点比较好……啊,不用勉强。首先只要能喝水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剪短的浅灰色的头发的光泽就像天使之轮一般。犹如柔软的波浪、同时也兼备着艳丽的光泽,圆圆的大眼睛让人联想到猫的眼睛、就像是开始哭泣之前的天空的颜色。白嫩的皮肤略带粉红色,小小的嘴唇犹如嘲笑红色的存在一般鲜艳。
穿着白色衬衫、系着吊带的黑色短裤,明明没有搭配任何一件装饰品、但这也是突显其存在的主要原因。
完成的美、那简直就是理想的宝库。虽然被说成不是人类而是天使更能够被理解,但也因此使性别的部份变得模糊不清。
乍一看是个美得惊人的少年。但无论是语气还是服装都觉得像是与自己同样的性别。
怎样也擦不掉的不协调感妨碍了玛琳的理解能力。
虽然比玛琳年轻、但也不算多麽年幼。虽然因为那美丽的容貌而猜不出性别与年龄,但就算这样也不至於会比自己年长,也不会是幼儿那样的年纪。
身高不算矮。但即使以同年代相比较高的玛琳为基准,也无法判断其身高是高还是低。
脸色很好、也不像是缺少什麽的样子。明明是看起来非常健康的普通男孩。
但是在视野中所映出的那个体格与身体为什麽会如此地让人感到不可靠呢?
「啊、你……是……」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虽然精神上已经恢复了、但归根究底只是感觉上是这样而已。那些附着在喉咙上的少许水分似乎还无法有恢复原有的功能的余力。
「我(仆)……」
他的声音出不来、就像是想要咳嗽一般。就像是在脑内补完那样无法完成句子,在那明明应该给予回答的嘴中却只吐出了空气。
他闭起眼睛,稍微迷惑之後闭上了嘴唇。但是那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我(私)是维奥莉特。维奥莉特?雷姆?瓦邯」
那个时候的维奥莉特脑中究竟是有着多少的纠结呢?是用怎样的觉悟与勇气自报姓名的呢?
那时的玛琳什麽都想像不到,只是轻飘飘地漂浮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界。
至於玛琳的身体恢复到能说话的程度则是十天之後的事了。
××××
「你愿意在这里工作吗?」
「……啊?」
在十天前,为了寻找食物而迷路的玛琳好像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来到了瓦邯家的後门。发现她的佣人告诉了维奥莉特、然後将她捡起来照料了十天。
玛琳听了这话之後首先表示了道歉和感谢,然後又恳求对方说要想要回报这恩惠。毕竟是金钱、房子以及营养都没有的人,用着将额头强加到地板上的气势说着「如果可以的话无论要我做什麽都行」。
与之相对,返还的话语却是刚才所说的话。
与纯粹发着呆的玛琳有着鲜明的对比,维奥莉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想到了好主意那样充满了自信。
「家里出入的人很少……我也不怎麽能外出,佣人们也都是大人很无聊。只要你愿意的话、就作为我的谈话对象吧……专属的,能接下这份工作吗? 」
他坐在椅子上交叉着腿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贵族的孩子。毕竟这里是公爵家、维奥莉特是这家的孩子,所以给人这样的印象应该是正确的,但还是有一种无法理解的不协调感。
话虽如此现在想问的却不是这种疑问,公爵家的佣人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孩子的话不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吗?
首先这家里的主人……维奥莉特的父母会反对的吧。
虽然我是这麽想的、正想说必须拒绝的时候。
「双亲那边没问题。什麽……都不会说的」
是相当被信赖着吗、还是做什麽都允许的过度保护呢?
对於不知道父母的爱情的玛琳来说那是未知的领域。感到类似嫉妒的羡慕在胸中萌生,虽然不讨厌,但对维奥莉特抱有某种负面的感情却是事实。
话虽如此、提议本身却十分有魅力。只是无忧无虑的待在维奥莉特身边的话、也没有什麽要让玛琳出口拒绝的理由。
越是听着那些优渥的条件,那种想法就越是强烈。
住的地方、食物、衣服、金钱都可以得到。想和至今为止的生活放在天秤上秤一下的想法简直就像是傻瓜一般。
如果能够从现在的生活中摆脱出来的话,对维奥莉特的嫉妒想法就当作完全都不存在吧。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自己本来应该只有这样的想法才对。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觉得奇怪的呢?
看不见身影的父亲。除了维奥莉特以外谁都不见的母亲。没有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的维奥莉特。
明明是被对方雇佣作为交谈对象的、却几乎没有机会去做那份工作。在玛琳闲暇之余佣人们教会了她各种各样的事情、并掩盖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可以进夫人的房间。夫人会非常生气的。
不可以在夫人面前提到主人。夫人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不可以在夫人听的见的地方呼唤维奥莉特大人。夫人会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的。
维奥莉特大人很痛苦的样子。
无数次的用着快要哭出来的眼睛、悲伤的表情说着「一定要遵守这点,绝对不要违背」。
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即使问了理由也只是告诉我说夫人会生气。要在这里工作的话可以说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
而等到玛琳知道理由的时候、是在她工作了几个月之後的事了。
××××
总是紧紧地关着的夫人房间的门微微地开着一条缝隙。
玛琳并没有打算偷看、只是想关上它。在这麽想着而接近的时候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只是被那个声音吸引了视线而已。
「哎……!?」
她如同要咬碎牙齿一般忍住了快要漏出的悲鸣。虽然已经用双手摀着嘴了,但是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不仅会发出悲鸣声还会吐出来吧。
「啊……真的好美啊」
「…………」
「头发、眼睛、指甲都一样……太棒了,太棒了……!」
夫人她从坐着的沙发上伸出手,无数次的来回抚摸着站在眼前的维奥莉特的脸颊、头发还有指甲。
一般如果听到『母亲抚摸着孩子』的话应该是会露出微笑的吧,但是在玛琳眼中所看见的两人的侧脸却并不是那麽珍贵的一幕。
与清澈闪耀着的母亲的瞳孔相反,维奥莉特的眼球里并没有任何的感情。虽然觉得他就像天使或者人偶一样美丽,但毕竟只是比喻,维奥莉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是个人类......应该是的。
但是玛琳所看到的那张脸就像没有血色的人偶一样。与高兴得不得了的母亲之间的温度差更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并且比什麽都让玛琳想要悲鸣和恶心的理由则是―—
(维奥莉特、大人……?)
墙壁、架子、桌子上被相片给装饰的满满的。然後还有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们。那些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物。
灰色的头发、阴天一般的眼睛、白色的皮肤和红色的嘴唇。就像天使一样美丽,玛琳原以为那是维奥莉特。毕竟发型和表情都非常的相似,一模一样很难发现差异。
觉得可笑的时候是在发现照片里的人的年龄那时。
刚开始还以为是维奥莉特的童年时期、但逐渐成长的照片里的人物转眼间就超过了维奥莉特的年龄,回过神来已经成长为成熟的男性。
玛琳以前见过那张脸。那是在这家门口装饰着的结婚照片里面的新郎。
「快、快叫我!呼唤我……?」
「母、母亲大人」
「不对!!!」
嘎吱嘎吱、那就像是要把心脏捏碎的声音。并不是『否定』那麽简单的意思,而是明确的抗拒、拒绝。那有如融
化在眼前的憎恶并不该是母亲向呼唤母亲的孩子应该会有的感情。
「不对吧?呐……欧德」
「……贝尔、萝丝」
「对、这样就对了。再来一次」
「贝尔萝丝」
「没错,再来一次……啊!」
无数次无数次反复出现的景象宛如地狱一般。
为什麽不能进入夫人的房间,因为那是她的乐园。
为什麽不能提到主人,因为那会打碎了她的梦想。
为什麽不能呼唤维奥莉特大人的名字。
因为对她来说、他不是『维奥莉特』。
维奥莉特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心爱的丈夫欧德。
「呜……!!」
身体因为无法忍受的恶心而摇晃。眼前所见的疯狂的行为打碎了玛琳的伦理观。
看不下去了、不想再看到了。无法忍受如此可怕的现状、她鞭策着自己无力的身体跑了出去。
「我爱你、我爱你啊……欧德」
玛琳即使经过了七年也无法忘掉最後在背後所听到的那个声音。
明明是最爱的告白、但她却觉得那根本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