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芽衣因为「咚!」的一声巨响而醒来。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被这像发射大炮的声音给吓得跳起来,因用力太猛还从床上摔了下来。接着她顶着半睡翘的头冲出房间,跑下楼梯,在冷飕飕的木板走廊上奔跑着,最后抵达了昨天去过的阳光室。
「刚、刚才发出了咚的声音!好像有人发射了什么东西?」
「啥?」
春草在阳光室里面,他身穿和服,坐在一人座的沙发上,厌烦地撩了撩他柔和的刘海。不久,他抬起原本在看报纸的脸,微微皱着他形状姣好的眉。
「你刚刚才起床?」
「是、是的,比起那种事,敌人的攻击……」
说到一半的芽衣,突然间停止了动作。
(咦?)
明明受到了炮击,春草却极为冷静地看着芽衣。灿烂的阳光从室内墙上的窗户透了进来,在庭院里嬉戏的小鸟们的鸣叫声酝酿出了安稳的氛围。
对于这像画中一般的和平光景,芽衣歪了歪头,同时她睡糊涂的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昏头,不小心搞错了……」
「对吧。」
「不过刚才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吧?」
「那是午炮啦,用来通知已经正午的空炮,搞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忘了吗?」
春草愕然地回答。用来通知正午的空炮?芽衣揉着眼睛,看了看挂钟,叫了一声。
「啊啊!」
时钟的指针正好指着正午。无论揉几次眼睛,事实也不会改变,换句话说,自己在别人家里爆睡到了中午。
这样也太厚脸皮了吧。芽衣呆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昨天的事情果然也不是梦呢。)
她脑中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一连串事件,很遗憾地那些全部都是现实。在陌生的土地与不认识的人相遇,在没有见过的宅邸度过了一个晚上的自己,现在依旧在此地。记忆仍然模糊不清,对于这个事实,芽衣比什么都还要感到失望。
「你一个人又叫又沮丧的,在你这么忙碌的时间抱歉打断你哦。」
接着,春草向呆然的芽衣搭话。
「你那打扮不想办法处理一下吗?」
「咦……?啊、对了!」
昨天晚上她连换衣服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直接穿着制服睡着了。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制服上衣也绉成一团,脖子上的蝴蝶结已经开始脱落,映照在窗户中的自己模样实在很狼狈。
「实在看不下去,快去换衣服啦,在鸥外先生工作回来之前。」
「……」
竟然被说看不下去。虽然事实上是这样没错,但这个名为春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用毫不留情的视线和措辞面对她。
(话说回来,在鹿鸣馆的时候,才刚见面我就被他说『稀奇古怪』呢。)
明明同样是穿制服的伙伴,被那样说真的很受伤。
「那个……这个打扮有这么奇怪吗?」
「很奇怪。」
他立即回答。
「像这样不体面地把脚露出来,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很时尚吧?如果是这样,那你可完全误会了,和你那稀奇古怪的装扮相比,舞狮还比较朴实雅致呢。」
芽衣愕然地睁大了嘴。还想说这位沉默青年的话终于开始多了起来,没想到却被拿来和舞狮相比。
「不过,这个长度是很普通的啊。」
「怎么想都不普通吧,你到底是在哪里买到那个围裙的?」
「竟然说围裙……请正常地说是裙子好吗?」
「裙子?」
是自己太过敏感吗?春草的眼神,好像正在寻求关于「裙子」的说明。
「……裙子就是裙子呀,譬如迷你裙或长裙。」
「迷你裙?那是什么?」
「?!」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开玩笑的类型,恐怕他是很认真在询问。
(他不知道迷你裙啊……与其说不知道……)
于是芽衣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她感受到从昨天开始那些暧昧不明且无法解释的现实,终于开始有点眉目了。
「……春草先生,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啥?」
他以怪异的表情,看着逐渐走向自己的芽衣。
「现在是明治时代吗?」
在芽衣单刀直入地问了以后,春草的眉头猛力蹙紧,接着以更为吃惊的模样反问。
「那又怎样,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箭鷿图案的和服,配上绛紫色的袴。塞在衣柜里的这套日式搭配,看来是鸥外的表姐妹出嫁前穿的衣服。
在春草强力的劝说之下,芽衣暂且脱下制服,穿上这件袴。仿佛觉得不可能会有这个时代的人不熟悉怎么穿和服,对于看着袴而不知所措的芽衣,森家的仆人富美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却还是出手帮忙了。
镜中身穿日式服装的自己,看起来宛如他人。
及肩的长发,用红色的蝴蝶结给绑成了公主头。芽衣虽然觉得这件看起来像大学生毕业典礼时穿的袴相当可爱,不过只要动作稍微粗鲁一点就会走样,而且衣服意外地有分量,穿起来实在不舒服。
(这里……真的不是现代呢。)
刚才春草看的报纸,写着明治的年号。差点吓晕的芽衣,在那个瞬间终于从自始至终感受到的违和感中解放。
这里,是没有便利商店、家庭餐厅、电车和迷你裙的明治时代。
这时代还处于只有一部分商业设施和家庭才有供电的阶段,所谓的庶民维生管线和江户时代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煮饭洗衣要使用井水,再用炭炉灶煮饭,到了晚上则用石油灯取得光源。
做为人们代步工具的主要是人力车和马车,不然就是有轨马车。太阳西下后,街上会点起瓦斯灯,上流阶级的绅士淑女们每夜会聚集到做为欧化政策一环而建造的鹿鸣馆。
最后,是把芽衣带来这个时代的罪魁祸首——魔术师查理。
经过了一个晚上,芽衣终于回想起了在那个祭典上发生的事情。她本来只是抱持着轻松的态度参与魔术秀,为什么却从现代穿越到了明治时代?她想要发泄这愤怒和疑惑,然而最重要的本人却从鹿鸣馆消失了踪影。
(这种事,有谁会相信呢?)
我是活在平成时代的人,是因为某些差错而穿越到过去——原本光是失去记忆就已经散发出可疑人士的气息了,再继续追加这种让人起疑的身世,那可怎么办?最终铁定会被当成头脑有问题的人。芽衣如此判断之后,决定暂且不要说出这项事实。
「哎呀,你换好啦?看起来很适合你呢。」
更衣完毕后,芽衣走下楼,鸥外正好回来,他一看见芽衣的日式装扮,就笑着扬起嘴角。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我的表姐妹回来了呢,和服的尺寸看起来也合适,这真是太好了……不过就我而言,我也很难割舍昨天的洋装就是了。」
「那种外国服装还是算了吧。」
从阳光室走出来的春草插嘴。
「要是穿着那种不知廉耻的服装在附近闲晃会引发丑闻的,大家还以为森家来了个心理变态。」
「哈哈!随他们想不就好了嘛!要穿怎样的服装是个人的自由,我们应该要尊重才对。就算只是穿一件兜裆布,也没有道理被他人说三道四的吧?」
「……鸥外先生实在是奔放过头了。」
春草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叹了口气。
(不知廉耻啊……)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芽衣也能理解春草为什么会对迷你裙有排斥感了,不仅仅是他,在鹿鸣馆对芽衣质询的警察反应也一样。在西服还没普及的时代露出腿部等等,只能说是「稀奇古怪」且「不知廉耻」的愚蠢行为吧。
「话说回来,过了一个晚上后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回想起什么事?」
鸥外问着,芽衣静静地摇头。
「嗯哼,果然没有这么顺利啊。不过也不必焦急,就慢慢观察状况吧,在记忆恢复之前,你待在这间宅邸也没关系的。」
「咦……?可以吗?」
「当然。」
鸥外大方地点头。
「我昨天也说了,我家有多的房间,吃闲饭的人从一人增加为两人也不成问题哦。」
才不是不成问题吧!自己又不是猫或狗,增加的负担应该不少才对。
然而没有地方可以依靠的芽衣,对于他的提议也只好顺水推舟了。竟然受到昨天晚上以为是诱拐犯的人关照,自己想来也觉得很现实。
「那个,非常感谢你!我会努力尽快回想起来的。做为受你照顾的回礼,请让我好好帮忙扫地、煮饭和洗衣服!」
「哦?这个嘛,随你喜欢吧。比起那个,现在已经一点了,我
们必须尽早补充体内的营养才行。」
鸥外轮流看着芽衣和春草,大大地张开了手。
「如此这般,今天的午餐我们就吃奢华的外食吧!」
——外食。
芽衣对于这个单字有所反应,肚子马上开始咕咕叫。回想起来,从昨天开始她就几乎没吃东西。
同时,这也是寻找查理的好机会。
对于那名从鹿鸣馆逃离的男人,必须想办法掌握相关消息。
「那么,我们要吃什么?」
「哎呀春草,别问我嘛,这种情况下以女性的意见为优先才是绅士的礼仪……来,小松鼠,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寿司和鳗鱼什么的都行,我请你吃你喜欢的食物吧!筑地精养轩的西洋料理怎么样?鸡肉做成的汤配上西式烧烤鲷鱼,还有蛋包饭也很不错呢。」
「那个……」
对方好像列出了许多很促进食欲的菜色,于是春草深深叹了口气。
「午餐吃筑地精养轩太夸张了吧,我吃附近的荞麦面店就可以了。」
「所以说春草,我并没有在问你呀!你这男人可真是的,对女性的细腻关怀实在不够。话虽如此,你绘画却很细腻呢,人类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
鸥外仿佛很感叹似地仰头,芽衣则怯生生地向两人搭话。
「我也不用吃那么高级的料理啦,牛丼之类的就行了。」
「牛丼?哦哦,你想吃牛肉吗?」
鸥外用爽朗的笑容回应芽衣的需求。
「讲到牛肉,那就是日本桥『IROHA』的牛锅了。好,赶紧叫人力车吧!」
他点点头,轻快地往外走去。
芽衣猛地眨眼。日本桥?IROHA?
「咦?可是,讲到牛丼,当然是吉野……」
春草锐利地瞪着话说到一半的芽衣。
「竟然说要吃牛锅,还真是奢侈。」
「咦?」
他立刻别开视线,穿上草鞋出了玄关,被留下来的芽衣呆若木鸡,只能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奢侈?牛丼可是B级美食的经典耶……!)
铁锅上,色彩鲜明的红肉发出滋滋声。
从肉里头溶出来的脂肪裹在日本大葱上,眼看正逐渐煮成香喷喷的焦黄色。接着酱汁流进了铁锅中,浓厚的甜辣香飘荡在整个空间,芽衣用陶醉的表情,守望着这极致幸福的流程。
(看起来好好吃……)
牛丼。不,是牛锅。
她被鸥外带来了位于日本桥的牛锅专卖店「IROHA」。
这和芽衣想象中只有柜台的牛丼店完全不一样,外观散发出高级割烹料理的氛围。店门口的红色门帘上写着大大的「牛肉」,面向客人座席的窗户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
根据春草所言,几乎每间牛锅店的窗户上都有着类似的彩绘玻璃。在过午的和煦时节,微弱的光从三原色的窗户透进来,像万花筒在榻榻米上映照出闪闪发光的马赛克。
「来,多吃点,要是不够都可以再点哦。」
「我开动了!」
在鸥外宣布开始用餐的同时,芽衣将筷子伸向铁锅。
菜单上写了「一般」和「高级」两种级别,鸥外慷慨地点了后者的肉。只要咀嚼一口,酱汁的甘甜味就会窜上舌头,接着红肉才会有的丰富滋味会在口中扩散,这调味本身可以说和寿喜烧几乎相同吧。
「如何?合不合你口味呢?」
「非常!好吃!」
芽衣深深点头,在一旁的春草则是瞥来冷冷的视线,说道:
「你喜欢牛肉啊。」
「是的!与其说牛肉不如说我喜欢所有的肉,而其中最爱牛肉!」
「哦,真厉害耶,明明失去记忆,却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
「……」
这听起来很像在挖苦人,该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不过,也确实正如他所说。唯一记得与自己有关的记忆竟然是名字和喜欢的食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被当成是厚脸皮的人了吧。)
被招待至宅邸后马上就决定要寄宿,还狡猾地被请了牛肉火锅,芽衣自己也知道这种状况有多么厚脸皮。而且芽衣到现在才终于察觉,在明治时代,或许无法抱持着吃速食的心态品尝到牛肉料理。
「那个……」
趁着鸥外追加点肉的空档,芽衣偷偷向坐在旁边的春草耳语。
「这个牛锅大概要多少钱呢?铁定很贵吧?」
「当然很贵啊,高级的要五钱耶。」
「五、五千日圆?」
「不对,不是五千圆,是五钱……是说,正常怎么可能会要价五千圆啊,这价钱拿来买这间店都还有找耶。」
春草用着「你真是没有常识」的眼神看她。
(啊,这样啊,是五钱。)
没错,货币价值也和现代不同。不过就算说五钱很贵她也没有头绪,这换算成现代的价值究竟是多少?
「哎呀,怎么愁眉苦脸的呢?已经吃饱了吗?」
鸥外一面把肉加到火锅里,看着芽衣的表情。
「不……我只是在想你对我这么亲切究竟好不好呢?明明昨天才刚认识,总觉得很抱歉。」
即便感到抱歉,芽衣还是立即把煮好的肉夹到自己的小盘子上,没有什么比煮太久而变硬的肉还要来得悲伤了。
「哈哈!原来如此,不过你没有必要不好意思。」
鸥外也微笑着,不断把煮好的肉放到芽衣的盘子上。
「我呢,只是想要被可爱的小姑娘感谢而已,所以你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要是你有闲工夫过意不去,就多吃点肉,多感谢我一点吧。」
「……什么?」
芽衣不自觉停下了筷子。
「你啊,现在对我有极度的感谢之心吧?毕竟我从恐怖的警察手中把你救出来,还提供床铺,甚至请你吃高级牛锅,被帮助到这个分上是不可能不感谢的。」
「是……」
「来,再多吃点!往后我也会拼命卖恩情给你到让你厌烦的程度,有所觉悟吧。」
「哦……」
就算被说要有所觉悟也……
「谢谢你。」
芽衣已经十分感谢了,她暂且放下筷子向鸥外低头致谢。接着鸥外弯起眼眸。
「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嗯?」
「应该要说谢谢你,主人……才对吧?」
芽衣瞬间背脊发凉。
她僵硬地凝视着鸥外,那浮出一抹温柔微笑的嘴角刚才竟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哎呀,不该说主人,在这部分我们家也应该采用欧化政策,要称Master才对吧?不过和前者相比,我无法否认后者在言语上欠缺了点情绪,这实在是很令人烦恼的问题。你说是吧,春草?」
「鸥外先生,你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春草不加思索地责备这位让人烦恼的男人。
原来是玩笑啊……正当芽衣终于脱离无法动弹的状态后,鸥外却又接着说了一句。
「嗯——这可不是玩笑啊。」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芽衣现在才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关照,要后悔也太迟,毕竟她吃掉了无法回头的大量牛肉。
「你不必认真。」
春草用极小声音低语。
「这个人只是有点奇怪而已,别介意。」
芽衣略为惊讶地点头。
春草外表看起来面无表情也丝毫没有情绪,却总会很俐落地提点或制止一下鸥外,这点让人相当意外。话说回来这两人是怎样的关系呢?看起来不像亲戚,氛围上也不像是朋友那般紧密。
「鸥外先生是陆军的医生……没错吧?」
芽衣打算转移有关主人的话题,故而询问,确实他在鹿鸣馆时曾被警察称呼为「陆军一等军医」。
「哦哦,我平常会在牛込的陆军军医学校指导卫生学,偶尔也会在春草念的东京美术学校担任美术解剖学的临时讲师。」
卫生学与美术解剖学。芽衣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些学科的内容听起来很困难。
「咦?可是,森鸥外不是小说家吗?」
芽衣以为自己是在心里嘀咕,没想到却不小心说出口,赶紧慌张地用手捂住嘴巴,结果鸥外一脸满意似地回应了。
「的确,我白天是在外工作的,不过晚上会在自宅里很勤奋地写作呢。只是没想到像小松鼠这种年轻的女士会知道我的工作耶,小泉的事情也是,我深深因为你的博学多闻而感到惊讶。」
芽衣摆出了一脸「不,也没那么夸张啦」的含糊表情。
话虽如此,既是军医也是美术学校的临时讲师,还有著作家的头衔,果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她很虚心地尊敬起对方。
「啊,那么你们两人是在那间东京美术学校认识的吗?」
「不。」
春草立刻否认。
「鸥外先生成为东美的临时讲师只是单纯巧合,我开始在森
家寄宿是在更之前的事情。」
「嗯?是这样啊?」
「哎呀,这可真是让人怀念的故事呢。」
鸥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格格地笑起来。
「小松鼠,这男人有个怪癖,只要在外面看见猫咪,就会不自觉去追求它们呢。呵呵,真是个怪异的男人吧?」
「啥?猫咪……?」
芽衣缓慢地将视线转到春草身上,她有点不了解鸥外所说的意思。
「……鸥外先生,请不要用这种会招人误解的说法。」
「这也不是误解吧?你一年前在我家宅邸前热烈追求猫咪是个无庸置疑的事实啊,我记得你确实展现了热烈的求爱,说着『我想要永远保有你的美丽!』、『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前肢和尾巴』!不是吗?」
「我可不记得这种事。」
「哎呀,是这样吗?我看见了那样的你,不禁感叹莎士比亚在现代复活了呢。我心想竟然出现如此令人愉悦的男人,不自觉就向你搭话了。」
「啊啊,我只记得在那之后遭遇了各种倒楣事。被招待至鸥外先生家里喝茶是很不错,但没想到一到六点,就突然间变成裸体了。」
「裸、裸体?」
芽衣将视线转到鸥外身上,对方却一脸「那又怎么样」的表情,堂堂正正——不如说是很得意似的。
「这是我家,我要用怎样的打扮都无所谓吧?」
春草无力地垂下头。
「那并不是可以出现在客人面前的打扮呀。」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困扰。我呢,如果不在预定时间内把事情做完,就会觉得心里不痛快啊。」
「所以说不要每次都把我牵扯进那个预定里面啊。」
「那、那个!」芽衣慌慌张张地打断两人的对话。「猫呀、裸体呀什么的,我听得不是很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不久之后铁定就会懂了。」
「哈哈!到时候就懂了吧。」
两人在同个时间点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为什么呢?真要说的话,自己感觉不是很想要知道……「猫」暂且不论,尤其是「裸体」这事更不想知道。
(总而言之,这两人在路边情投意合,便以此为契机开始同居了是吗?)
这真是个奇妙的故事,不过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知道会以怎样的型态相遇,就连和昨天才刚认识的这两人一起吃牛锅的现状也不例外。
被牛锅满足了牙祭之后,饱餐一顿的三人走出了「IROHA」。
中午过后的日本桥相当有活力。行人与人力车频繁交错,商人们则在大街上比邻做生意,从食品到生活用品什么都有卖,这光景实在太过稀奇,芽衣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明治时代的街道……感觉就像身处在时代剧一样!)
往来的行人们几乎都穿着日式服装,偶尔也会看见身着西装、戴着帽子与圆框眼镜的男性,不过女性大多都穿和服,而且只有藏青色和灰色这种朴素的颜色。芽衣再次理解那间鹿鸣馆是上流阶级人们所聚集的特殊之地,也是远离尘嚣的非日常空间。
昨天晚上除了夜色昏暗以外,当下也是个极度不适合欣赏街景的场合,不过在过了一个晚上的现在,芽衣终于有余裕去观察周遭。没有受到高楼大厦阻隔视野的天空相当广阔,只要风一吹来,尘埃就会起舞,芽衣必须用和服遮住嘴巴才行。毕竟和现代不同,这里的道路并没有铺水泥。
「哇,好大的桥!」
芽衣指着一条横跨河川、极为美丽的木制桥,鸥外则补充说明「那就是日本桥」。
「外观看起来是很坚固,不过格外无法承受灾害呢,都不知道至今为止重修过几次了。咦?这桥是第几座了?第十七座还是第十八座吗……」
他歪着头。也就是说这座桥绝对没有保留到现代,说到底现代的日本桥也不是木制的而是石砌的。
「好啦,虽然我非常渴望继续和小松鼠在东京约会,不过我等等会有客人来,必须回去才行了。所以呢,春草。」
「不可能。」
被指名的春草立刻回应。
「我还有学校的作业,无法代替鸥外先生担任她的观光向导。」
「哎呀,真是个坏心眼的男人耶,我想说你们年纪相近,感情应该可以变很好呢。」
「我认为人类之间的兼容性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
「你也越来越会反驳了嘛,真是的,这究竟是受谁的影响呢?」
鸥外苦笑一阵,看了看芽衣。
「那么,小松鼠也要回去吗?」
「……我可以再散步一会儿吗?我想说在散步的过程中,或许会回想起什么。」
芽衣说了。假使东京这座城市和自己有着不浅的渊源,在漫步的过程中,也许能够掌握恢复记忆的关键。
虽然确实有这个因素存在,不过她最大的目的其实是去日比谷公园,也就是芽衣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踏上的土地,以及——和那名谜样魔术师相遇的地点。
「散步啊?这当然没问题,那么请你带上这个。」
说着,鸥外从身穿军服的怀中掏出了布制的小袋子,交到芽衣手上,看起来像是钱包。
「在街上移动时搭乘人力车就行了,不过要小心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力车夫哦,如果客人是女性,他们似乎会故意绕远路或是找麻烦呢。」
「咦?可是这不好意思啦,我可以走路回去的。」
话虽如此,她也不晓得回去的正确道路,毕竟路上不可能像现代那样挂着亲切的标示。
「哈哈!真是个胡来的孩子。行了,就随你使用吧,如果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先买好,女性总会有些开销的。」
「那、那么,我总有一天会还的!非常感谢!」
鸥外笑着回应,举起手招呼人力车,和春草一同搭了上去。
「还有,请尽量在太阳下山前回来,可以吧?等到了『朦胧之刻』,女性一个人走在街上可是很危险的。」
「朦、朦胧……?」
「就是傍晚到黎明为止的时间带哦,天色暗下来之后,或许会被有不好企图的妖怪们缠上不是吗?」
即便对方如此认真地反问,芽衣还是很困惑。接着,春草咕哝了一句。
「没事的,如果不是魂依,是看不见怪物的。」
「正因为看不见才危险,无论如何,还是提防点才好。」
魂依、怪物、朦胧之刻。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单字交织而来。
(魂依可以看见怪物……?)
芽衣微微歪着头,目送开始拉动的人力车。
搭乘人力车,一下子就从日本桥抵达日比谷了。车钱是三钱,芽衣惊慌失措地想办法支付了三枚货币,再度踏上日比谷公园。
白天和夜晚的景色完全不同,宁静的广场里坐落着凉亭和长椅,老夫妻与书生们正愉快地散着步。和昨天晚上穿着制服的情况不一样,只要一想到身穿和服的自己正融入这些人当中,芽衣就觉得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不知道查理先生在不在呢?)
芽衣试着绕了一下广大的公园,却没发现那名奇妙的燕尾服男子。就在她悠晃的过程中,日照逐渐倾斜,夕阳为地面染上了暗红色,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带有群青色。
(……为什么我会觉得到了这里,就能够见到查理先生呢?)
仔细想想,那名可以称为让芽衣穿越到明治时代的始作俑者,也是万恶根源的男子,怎么想都不会漫不经心地再度现身,甚至他还有可能已经一个人回到现代了。
即便有些牵挂,芽衣还是蹒跚地往公园的出口走去,要是再更晚回家,鸥外会担心的。
(话说回来,他好像说了什么太阳下山后就是朦胧之刻……)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她的后颈。
转瞬间,天色就转为浓烈的薄暮,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云朵在天空飘忽,鸟群从中横越。人烟不知不觉消失了,只剩芽衣一个人伫立在广场正中央。
附近的鸟儿发出了「咕咕」的鸣叫声,那好似女人在嘲笑的声音使芽衣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竖起来。
得赶紧回去才行。芽衣虽然加快了脚步,但再怎么走都走不到公园的出口。不久夜幕低垂,就在潮湿的空气蔓延上芽衣的脚踝之时——
「芽衣。」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芽衣停住了脚步。
些微的放心、惊讶和涌上来的愤怒情绪。伴随着这交杂的多种情感,芽衣缓缓别过了头。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啦,你过得好吗?」
「查理先生……」
穿着华丽燕尾服的男子背对着巨大的明月,站在那儿。
和初次见面时相同,查理浮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并像即将开始表演魔术秀一般张开了手,取下大礼帽,深深一鞠躬。
「嗯哼嗯哼,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啦,不过还真是巧遇呢!我今天也正巧有预感,觉得会和芽衣见到面哦。」
「是说,现在可不是
优闲打招呼的时候……」
芽衣用打着哆嗦颤抖的声音,逐渐靠近查理。
还真亏他能够像这样傻笑啊!对此芽衣的情绪已经超越愤怒,转为惊讶了。把别人带来这种不知所谓的时代,结果在鹿鸣馆被警察缠上,下一秒还留下芽衣一个人逃得飞快,怎么可能忘记他的这般所作所为。
「快让我回家!既然是你把我带来这个时代的,应该也能带我回去吧?」
纵使想要抱怨的话堆积如山,芽衣还是先单刀直入地抛出了这件要事。总之必须尽可能早一步脱离这种荒唐的状况,不然什么话都不必谈。
结果,他非但没有受到芽衣的怒气压迫,反而还用一脸恍惚的表情呼了口气。
「啊啊……还是一样让人无法忍耐呢!那像是看着在盛夏放置了一个星期的咖喱锅,混杂着无处宣泄的怒气与怜悯的冷淡视线……」
「……啥?」
「不,没什么!」
查理马上变回紧绷严肃的表情,耸耸肩膀。
「不过,你真的这么想回家吗?明明几乎记不得自己的事?」
「我……」
芽衣语塞。确实如查理所说,她自己没办法顺利地回想起家人和朋友的长相,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不回家也无所谓」。总之只要回到现代,能够回家的方法应该要多少有多少才对。
「话虽如此,我对于把你卷进这件事情也是觉得有责任呢,我姑且有打算尽全力,想办法让你回到现代的啦。」
果然,查理知道能够回到现代的方法。芽衣有些动摇,不过还是对于对方那暧昧不明的说法感到很介怀,因而瞪视着他,仿佛在催促他讲下去。
「不过我没办法现在马上做到。就算我再怎么身为绝世魔术师,要穿越时空也是个大工程,必须要有相当的准备和特定的条件,不然成功率是很低的呦。」
(……准备?条件?)
芽衣愕然地抬头看着他,这种话她可没听说过。
「这、这样我很困扰……需要怎样的准备?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符合条件?」
「嗯——我没办法说得那么明白,不过不会太久的,所以呢,在那之前你只需安心享受现在的生活就好。哈哈!明治时代还真棒啊,和现代不同,充满了大自然,空气也很清新,大家都过得很优闲,是最适合滞留的时代了!」
竟然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芽衣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把对方踢飞的冲动,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等回到现代之后再说,到时候再来报复也不迟。
「……或许查理先生你很中意这个时代,但我可不是,我是现代人,必须尽早回去才行。」
「这我当然知道。」
他用着沉稳——却有些寂寞的笑容点头。
「不过啊,既然机会难得,你不觉得多加享受点会比较好吗?或许你来这个时代是有意义的哦。」
——意义?
芽衣歪着头,不懂查理这么说的真义何在。接着查理向后倒退走,缓慢地拉开和芽衣之间的距离。
「那么,等你心血来潮时,再来这里看看吧!我时常在这附近闲晃呢。」
「等、等等,话还没说完耶?」
「哎呀,还没聊够吗?哈哈,真是开心耶,我是也很想要再跟你多待一下啦,不过如果你晚回去,会有人担心你的喔?」
被这么一说,芽衣脑中浮现出了鸥外的脸。她本想要追着查理,最后却不自觉驻足在原地。
「回家小心哦,芽衣,务必小心别被妖狐给蛊惑啰。」
「——咦?」
芽衣猛力抬头。
然而,查理早已消失了踪影。
他用宛如魔术的神乎其技烟消云散,芽衣呆若木鸡地环顾四周,无论在黑暗中多么定睛凝视、呼唤多少次名字,也只有风声空泛地回应她。
(什么时候天色变得这么暗了?)
刚才因为查理在而被排解的不安,又一点一滴蔓延回来了。
虽然她是不会要查理送她回鸥外的宅邸,不过早知道就请对方引导自己到公园的出口了,再怎么神出鬼没也要有个限度吧!芽衣要抱怨的事情又增加了一项。
(只是,还能见到查理先生是好事啦……)
回现代的准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完成呢?是一个月后还是一年后?到头来也没有得到明确的承诺。为了放心,芽衣还试探了他,到最后反而因为见到面而增加了多余的不安。
不过总有一天一定能够回到真正的家。芽衣强烈地如此说服自己,默默地寻找公园的出口。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平安无事回到鸥外的宅邸。
(啊……)
前进了一会之后,芽衣看见前方有个人影。
放下心来的芽衣抱着总算有人可以依靠的心情,向人影走去。
他——不,是她,陶醉地仰头看着轻轻飘浮的红色明月。在仿佛溶化于黑夜中的黑色振袖上垂着一条银箔的腰带,发髻上则装饰了珊瑚玉的发簪。
带着酩酊醉意般的纤细歌声,随风起舞。
那青柳的影子底下 究竟是何许人也
并非生人 而是胧月夜的 美妙~虚影
芽衣之所以对于向对方搭话有些顾忌,并非只因为对方心情很好地唱着歌而已,而是空气的质感突然间改变了。
芽衣感受到自己缓慢地倾斜身子,并出了声。
「请问……」
于是,对方迅速别过头。
仿佛石膏般的雪白肌肤、鲜艳的口红色以及泪痣。那是一名给人深刻印象的美丽女性,和蔼可亲的笑容,稍微缓和了周遭不安的气氛。
「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请问公园的出口在哪里?我好像迷路了。」
「哎呀,真可怜呢。」
她莞尔一笑,露出纯黑的前齿。
「那么,要我告诉你也行。相对地——」
「咦?」
那女人的脖子滑溜溜地伸长。
那似乎能够无止尽延伸的脖子盘绕着,龇牙咧嘴的脸就这样紧贴着芽衣的鼻头,被染成全黑的牙齿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带有些许温度的气息吹过芽衣的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就要吞食芽衣的大蛇头部就在眼前,她只是呆愣地凝视着在嘴巴里面拓展开来的空洞。
「相对地,可以让我吃你的肉吗?」
「……」
就在被细长舌头舔了一下鼻子的瞬间。
「呀——!」
芽衣尖叫,像被弹开似地飞奔逃离那个地方。
(那、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芽衣只是一个劲儿地拼命跑着。由于脚上穿着不习惯的草鞋,她好几度差点跌倒,不过她还是持续尖叫着,尽全力逃出那个广场。
「啊哈哈,等等我呀,我在叫你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道成寺~钟里究竟是何许人也~并非生人,而是安珍与清姬,美妙~蛇的化身~」
清晰纯粹的歌声,在黑暗中回响。到不久后终于抱着拼死决心逃出公园为止,那歌声都在持续震动着芽衣的鼓膜。
§ § §
勉强逃进人力车的芽衣努力将鸥外所说过的路线告诉车夫后,总算是抵达神田区小川町的鸥外宅邸。
她用连滚带爬的气势冲进了玄关,即便心想回到这里后就能够安心,身体的颤抖却无法停止,那不自然伸长的脖子的影像挥之不去。车夫看着芽衣不寻常的模样,还在路途上轻率地大笑着说「哈哈!脸色铁青,好像你才是妖怪似的」,不过芽衣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不可能会有妖怪的……不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思绪跟不上现实。她非常渴望能够顺理成章将这一切解释成是梦,不过这种冒汗到全身湿透的恐惧是千真万确的。芽衣蹒跚地脱下满是泥泞的草鞋和短袜,踏上玄关,马上就听到从阳光室传来了猛力奔跑的脚步声。
「芽衣!你回来得可真晚啊!」
跑来的人是鸥外。
他的白衬衫外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衣,肩上则挂着有樱花刺绣的短外褂,芽衣不自觉被这般与军服完全不同的潇洒装扮给夺走目光。
「对不起,我回来晚……」
「真是的,竟然让我担心!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
「咦?」
肌肤的触感。
芽衣的鼻子紧贴着丝绸的衣料,她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正被紧紧抱着。鸥外这太过突发的举动,使原本左右着芽衣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哎呀,林太郎先生!这实在太下流了!」
接着一名身穿高级条纹和服的中年女性从阳光室快步跑来。似乎是在后方追着一般,连慌张的富美也出现了。
话说回来,鸥外好像说过有客人要来。这暂且不管,这谜之拥抱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怎么想,这都不是应该在客人面前展现的行为。
「这有什么好下流的,这可是西方的打招呼方式啊,叔母。」
鸥外若无其事地说了。
「再说,她是我的未婚妻,拥抱即将成为我妻子的人有什么不对吗?」
「竟然擅自决定!你究竟把森家长子的地位当成什么了!竟然要娶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姑娘……肩负责任的一家之主不应该被一时的欲望给牵着鼻子走!」
「把我误解成是被牵着鼻子走可真是让人觉得遗憾啊,叔母,这就是在我考量到自己身为森家人之后的结论,对我而言,可没有比她更适合森家的女性了。」
「所以说,那就是欲望……!」
对于鸥外若无其事的模样,被称为叔母的女性已经愤怒到极点。
在那之后又持续了好一阵子没有结论的对话,对方似乎认定再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便赤红着脸离开了宅邸。
「哎呀,我这么唐突真是不好意思。」
「哦……」
回到阳光室之后,鸥外咚咚咚地捶着自己的肩膀,坐到沙发上。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表情看起来却不觉得有多抱歉,动摇的人只有芽衣,最重要的本人则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芽衣心想这种态度差还真不合逻辑,并把身子埋进了沙发里头。
不晓得是否听见了骚动,春草也从二楼下来了。
「刚才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啊啊,我叔母来啦,好像是不知道从何处听到我昨天晚上在鹿鸣馆声明我有未婚妻的事。真是的,我实在对这些女士们的情报传达能力赞叹弗如啊。」
「未婚妻?」
春草歪着头,坐在芽衣身旁。
「没错,她就是我的结婚对象。」
鸥外认真且断然地表示,接着马上耸耸肩。
「……事情变成这样啦,就现阶段而言。」
不不不!芽衣微微摇头,向前探出身子。
「不过,那该说是应付应付吗……总之只是为了帮助我的谎言吧?所以只要否认不就行了……」
「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哦,小松鼠。」
鸥外跷起脚,深深叹了一口气,冷静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哀愁。
「事实上从以前就一直会有人来向我提亲呢。我晋升到军医总监之位也是亲戚们的宿愿,所有人都为了获得名门的后盾而同心协力啊。」
提亲、军医总监、后盾,夸张的单字不断出现,芽衣只是拼了命眨眼。
「我迟早要和亲戚所选择的良家妇女结婚的。这是无所谓啦,不过我这边也得有所准备才行,我还要统整我的研究论文,也才刚开始着手处理翻译和小说的工作,再说我也想要出国去巴黎增广见闻。可以的话,我希望在这些告一段落之后再结婚,这是我的真心话。」
芽衣理解地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再歌颂一阵子无拘无束的单身生活」吧。
「……所以,就先让我假装成是结婚对象,打算争取时间的意思?」
「哈哈!真是有洞察力的小姑娘,这么快就达成共识,实在帮大忙了。」
芽衣无言以对。对方觉得帮了大忙,自己这边可是很困扰。
「如此这般,现在就暂且请你当成是这样吧!也不会造成什么多大的困扰,或许你偶尔会听见旁人的闲言闲语,不过你就当成乌鸦在叫,听过去就算了吧。」
「鸥外先生,虽然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不过这样是不是有点做事不干脆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春草讲出了他直白的感想。
「伟大的人物竟然拖延这种麻烦事,好像有点……」
「啊啊!糟糕!我忘记重要的事了!」
像是要消去春草所说的话一般,鸥外猛力地站了起来,使芽衣和春草吓了一跳,仰头看着他。
「我们不是还没举办芽衣的欢迎会吗!」
(欢迎会?)
明明才刚请完牛锅,突然间又在说什么啊?
结果转瞬间鸥外就走向厨房,在盘子上放了某种东西后又回来了。
是盛了白米的碗、茶壶,以及馒头。
「现在呢,我想要款待你们我所喜欢的食物。我马上料理,等我一下啊。」
为什么馒头需要料理呢?在疑惑的芽衣面前,鸥外把馒头分成了四块,将一片放到白饭上之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将煎茶从馒头上淋了下去。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鸥外先生!」
芽衣不自觉叫出声。
「馒头都发胀了,这样可不行呀!竟然像在吃茶泡饭那样把茶淋下去!」
「哈哈!没错,这就是馒头茶泡饭!」
——馒头茶泡饭。
对于这初次听见的菜色,芽衣无法掩盖住自己的困惑。
「那个……这在明治时代是主食吗?」
「你在说什么不知所云的话啊,快点吃吧,这是你的欢迎会。」
春草尽可能不想要让碗进到自己的视线当中,把筷子推给芽衣。
看来他曾有被强迫吃这种食物的经验。光看他退避三舍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食物不是一般。
「来,别客气,尽量享用吧!这是馒头最美味的吃法哦。」
「……」
馒头馅溶在煎茶的绿色当中,呈现出不合时节的学校游泳池颜色,已经泡胀的馒头皮浮在上头,成了外观相当混浊的一道料理。
(馒头直接吃不是最好吃的吗……)
芽衣想着,若无其事地把筷子递给春草。
「干嘛?为什么要把筷子给我?」
「因为鸥外先生说了春草先生也不用客气呀。」
「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过洗礼了,这次换你了。」
「可是啊,在这种时间吃甜食会发胖的。」
「啥?刚刚才吃了那么多牛肉,真亏你说得出……」
「好啦,春草。」
鸥外笑容满面,飞快地递出了一大碗。
那盛得像山一样高的白饭与剩下的三片馒头正在绿色的海中漂浮,简直就像是馒头茶泡饭的「特大号」。
「你是日本男儿,这点份量应该很快就能吃完吧?你可是背负着明日画坛的人物,得好好补充营养才行呢。」
「咿……!」
「哎呀,春草,你怎么啦?哈哈!该不会是因为画图画太久手痛了,拿不起筷子吧?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亲手喂你吃吧。」
这理解方式实在太出乎意料了。鸥外拿着碗和筷子探出了身,那天真无邪且充满慈悲的笑容中,蕴含着真切的善意。
「来,尽情享用。啊——」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春草的悲鸣在夜晚的寂静中回响。不久后碗里的内容物空了,芽衣也早已忘却在日比谷公园遭遇的诡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