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作战前夕。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彻底休憩后,今天是前往作战执行地区的移动日。
我和教官与莎拉小姐一同搭乘列车开始移动。
撒旦妮亚也与我们同行,但是不能让她就这么跟众多葬击士共处,因此抵达现场后我打算请她施展消除身影的魔法。
「话说昨天妳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我对坐在身旁的撒旦妮亚问道。撒旦妮亚并未与我们一同前去购物,不知为了前去何处而外出,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侦查啊。昨天我在确认恶魔方的动静。」
「结果如何?」
「不出所料,大规模部队已经展开阵势。按照那个行军速度,肯定在明天就会正面冲突吧。」
「这样啊。」
正合我意。否则就无法彻底击溃。
「话说回来,提尔果然还是适合拿剑啊。嘻嘻嘻。」
莎拉小姐在对面的座位上,与教官并肩而坐。她看着我如此说道。
我现在将莎拉小姐细心整修过的双剑架在手肘关节处,揽在怀中。摆在载货区虽然比较不碍事,但是这武器已经远离我好一阵子了,我希望能让自己更熟悉这对双剑,于是在搭乘列车移动时也摆在身旁。
「今天早上我用一束稻草试切,出类拔萃的锐度还是不变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可是我艾尔特?克莱恩斯细心整修的成果。我敢说甚至比当初锻造完成时更加强力了。」
「话说莎拉小姐会向旁人公开自己的身分就是艾尔特?克莱恩斯吗?」
既然身为后方支援的锻造工匠参战,应该无法免于惹人注目吧?
「哎,我会像天圣祭那时戴上面具吧?但不会扮男装就是了。工作上很碍事。」
「说到公开与否的问题,关于小提的力量,也还没告知上级吧?」
教官突然如此说道。
她口中我的力量,指的就是血之活性和王之翼吧?
我第一次展开王之翼、启动恶魔化是在与阿迦里亚瑞普特交战那时,但在战后报告中,我确实没有报告自己的力量。
原因在于,一旦坦承我能使用的恶魔之力远远超过平常的禁忌之子,我实在没把握自己会受到何种待遇。
但是──
「前些日子,我向上级分享有关格剌西亚?拉波斯的情报时,已经告诉上级了。」
「这样喔?」
「是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而且甚至积极想依靠我的力量。这次的反抗作战的计划想必就是把我的力量当作前提而策划的。」
反抗作战的计划。
其全貌非常单纯。
「我记得是……为了把小提当作对决路西法的王牌,除了小提之外的前线部队全部都负责杀出一条血路,抵达路西法的置身之处,届时再派出保留实力的小提,大概是这样吧?」
在继承母亲的力量之前,我的力量在人类之中已经鹤立鸡群。
正因如此,上级策划了这样的作战计划。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计划大有问题就是了。」
「因为太过依靠小提了?」
「不是,为了让我消耗体力并抵达路西法所在的大本营,附近的前线部队都会被当作弃子。」
要突破恶魔的重重阵线,恐怕──不,绝对非同小可。
想必困难至极吧。
为了开辟这条血路,肯定会有许多葬击士牺牲性命。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胜利啊。」
撒旦妮亚轻声说道。
「人类应当选择的战略之中,显然这才是最合理的手段。人类之中能击败路西法的唯有你一人。既然如此,让你维持最佳状态抵达路西法面前,这方法再合理不过了。为达成目标,那是不得不的牺牲。」
「……也许吧。」
不过,我认为母亲给我的力量就是为了避免如此。
我认为母亲的力量不只是为了歼灭恶魔,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我方死伤,才会赋予我压倒性的强度。
我不打算坐等通往路西法的道路在我眼前以鲜血铺成。
我也同样会以这双手开拓通往未来的道路。
──最后。
列车抵达了最靠近作战展开地区的车站。
我们自该处骑马赶往现场。
目标是罗基尼亚大平原。
过去曾与阿迦里亚瑞普特交战的场所,那区域就是最靠近恶魔领域的人类领土。
人类联军在该处扎营并设立指挥所,决心在此一决死战。
「呜哇,真壮观。」
驱策马匹奔驰一段时间后,营区映入眼帘。
已经戴上面具的莎拉小姐目睹那情景而讶异。
确实十分壮观。
来自人类领域内诸多国家的无数葬击士接到召集,前来此处。
人数肯定不下数百、数千吧。
数以万计的葬击士现在齐聚一堂。
但是,一想到恶魔的数量想必更在这之上,心情就不由得有些消沉。
「那么我就到后方支援队的帐篷那边报到了,暂且分头啦。」
语毕,莎拉小姐离开我们身旁。
「哎呀,看来人类其实满有本事的嘛。」
消抹自身的身影(只让我们能看见),飘浮在半空中的撒旦妮亚如此说道。
「什么意思?」
「人类竟然能召集这么多战力,以及编列指挥的组织能力,都让我吃惊啊。干脆早点动手不是很好吗?」
「话虽如此,最好的还是均衡状态啊。」
均衡状态就是双方都无法向对方出手。
尽管并非永久,但在均衡状态持续的过程中,能暂时维持和平。
过去长期以来,人类与恶魔之间就很接近均衡状态吧。
至少人类不愿意轻率地刺激恶魔,进入战争状态。
「但是这次恶魔显然摆出了征服人类的阵势。所以人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敢说没有人期望战争发生。
话虽如此,却也不愿意默默遭受侵略。
所以我们选择反抗。
为了抓住和平的未来。
「妳也出一份力吧,撒旦妮亚。」
「用不着你说。我就是为此才跟你来到这里。将军级以下的货色不管来多少我都能随手杀光。」
真是可靠的一句话。
「那么小提,接下来我们也前往前线部队的帐篷吧。」
「知道了。」
我和教官一起,在广大的扎营区中前进。
抵达了目的地的帐篷附近后,我们下马,进帐篷报告我们抵达。
向指挥官等人打过招呼后,在下午的作战会议开始前有一段空闲时间。
我身为反抗作战的轴心,也许是因为原本就有名气,其他国家的葬击士也不时找我搭话。
在此我与七翼的精锐部队「圆桌」的前同事们重逢,作战会议的时刻转眼间就逼近了。
我和教官前往临时的作战会议场。
作战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复习各部队的战术。
为了让我能保持充沛的体力抵达恶魔领域最深处的路西法之城,以「圆桌」为主轴的数千名前线部队将会不停进攻,突破恶魔的战线。
作战计划若用文字描述就是这么简洁,在实际上的战场上执行起来虽然也很单纯,但单纯绝不代表简单。
危险度就与我多次预想的相同,死亡肯定随时都会在身旁徘徊。
但是,进攻时应该能运用我的力量,让死亡的脚步远离。
在我如此盘算时,作战会议已经结束,为准备明天开战的自由时间到来。
我和教官一同离开作战会议的场所,漫无目的地闲晃。
「话说都没见到撒旦妮亚啊。」
「要找撒旦妮亚的话……」
四周都是人类感觉没有容身之处,提尔又不理睬我──在作战会议开始前,我见到如此嘀咕抱怨的她飞往扎营区的边缘处。
「简单说就是闹脾气吧……」
教官神色无奈。
「……虽然这举止很符合她的外观,不过撒旦妮亚其实有好几百岁吧?」
「哎,人类也一样啊,有些人老了反而变得孩子气……」
之后再去关心她的状况吧。
「──提尔、米亚。」
此后又有几位葬击士找我搭话,在谈话中度过一段时间后,我注意到瑟伊迪小姐来到我们面前。
「哎呀,瑟伊迪,终于见到妳了。状况怎么样?」
「当然已经无可挑剔了。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让妳见识柜台小姐的潜力。」
「真的没问题?身手没变迟钝?」
「哼哼,可别瞧不起人喔。我明天就会和这柄匕首一起将恶魔切成碎片!」
语毕,瑟伊迪小姐展现武术演练般的动作,发出「喝!哈!」的吆喝声。但在下一个瞬间──
嘎滋!
不妙的声音响起,瑟伊迪小姐顿时当场趴在地上。
「我、我的腰……!」
「啊!瑟伊迪!妳没事吗?」
瑟伊迪小姐四肢伏地而无法动弹,教官目睹这状况而手足无措。
不久后担架抵达此处,瑟伊迪小姐被扛到担架上头,送往医疗帐篷……她没事吗?
「呜……瑟伊迪,我一定会为妳复仇的。」
根本没有仇人啊。但在这气氛中很难说出口。
就在这时,医疗班的人叫住了我。
根据对方所说,他们正趁着自由时间的空档检查葬击士的健康状态,因此希望我到空着的医疗帐篷接受诊断。
教官也决定要接受诊断,我们暂且分头行动。
「好了,下一位请进~」
我在某间独立帐篷前排队,顺序轮到我,我便走进里头。
接着──
「哦?什么嘛,是提尔小弟嘛。」
「呃?路米娜小姐?」
真没想到,在帐篷中等待的医疗人员就是路米娜小姐。她是恶魔研究领域的顶尖学者,也是被分类为帝国五大贵族的波普威尔伯爵家的千金小姐。
「路米娜小姐也被召集到这里?」
「是啊。虽然很麻烦,不过上头希望能征求熟知恶魔行为模式的专家提供意见,即时更新作战计划。」
换句话说,她在此的身分是战术兼战略参谋吧。
「但是妳怎么会跑来医疗班?」
「好像是因为人手不足啊。因为人家也有医师执照嘛,就被拉过来当救兵了。」
原来如此。我点头回应后,路米娜小姐面露不怀好意的笑容。
「呵呵,人家正好对这工作有些厌烦了。不过要是能检查提尔小弟的身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
「……我不会让妳解剖喔。」
「别担心别担心,真的只是看看而已,因为一定要检查一下嘛。」
路米娜小姐的十指蠢动着,双眼绽放光芒。
虽然感觉没好事,但现在也只能乖乖让她检查了吧。
「麻、麻烦妳了……」
「好耶!那首先就从口腔开始。来,把嘴巴张开,啊~~」
「啊、啊~~……」
「哦?这就是提尔小弟的口腔啊。舌头颜色真漂亮。这舌头已经和米亚大姐的舌头热情交缠过了?」
「──噗!」
因为她突然抛出奇怪的问题,让我不禁喷出一口气。
「哦哦~?你好像很慌张喔……呜哇,该不会真的做过了?」
「没、没有啦!」
虽然接吻过,但不是那种舌吻,这不算是谎言。
「那就跟人家试试看吧?」
「……不了。」
「哎,要是让大姐发现下场一定很恐怖,人家也无法平安脱身。言归正传,喉咙好像也没问题。好啦,接下来让人家听听看喔。」
路米娜小姐取出听诊器,我则掀起上衣的下?,让上半身裸露在她面前。
「还是老样子,真是结实啊……」
「可以不要这样一直盯着看吗?」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
路米娜小姐一边说,一边让自己的手指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等、等一下,妳想干嘛……」
「──这具身体,一定要完好无缺带回来喔?」
「咦?」
路米娜小姐认真的语气,让我一时之间可说吃惊至极。
她摆着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明天开始的反抗作战,能和人家约好一定能平安完成作战计划吗?」
「这……」
我短暂支吾其词。但随后立刻断言道:
「当然。我一定会击杀路西法,为人类带来胜利。」
「真的喔?万一失败了,到时候要怎么惩罚你?」
「我不会去想失败的可能性。因为这种未来绝对不会到来。」
「哦?还真敢说。」
浅浅一笑,路米娜小姐把脸凑向我。
「那你就得好好加油才行喔?所以啦,用这个预祝你胜利吧。」
啾。突如其来,路米娜小姐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也不理会手足无措的我,路米娜小姐面露微微羞赧的表情,捉弄般轻声说:
「听好喽?刚才这件事一定要对大姐保密喔?」
「──什么事要保密?」
一股寒意顿时爬上我的背脊。
眼前的路米娜小姐也脸上失去血色。
「咿……大、大姐找人家有事吗……?」
如我所料,就在我背后的帐篷入口,教官似乎正站在该处。
「没什么事,只是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才会跑来看看小提的状况,结果……我说路米娜,妳到底在干嘛……?」
「表、表现亲爱之情……」
「杀了妳喔。」
「饶、饶命啊!」
「哎,算了啦。总之快点帮他检查看看。」
「这、这是当然的嘛。」
「要是再做什么怪事,下次我可饶不了妳喔?」
教官低声甩下这句话,离开了帐篷。
「呼、呼……大姐感觉起来怎么好像比之前更恐怖了?」
大概是和我的关系有些进展,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不过要亲口说明这件事还是有些害臊,于是我便搪塞说:也许是开战在即让她心情烦躁吧。
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路米娜小姐的诊断时间,之后我决定去找闹脾气而飞往营区角落的撒旦妮亚。
「我去也只会有反效果吧。」
教官如此说道,并未与我同行。
「……嫉妒心比母亲还重是怎么回事?」
不限于教官,只要我和他人有所接触,撒旦妮亚似乎都会因此不快。
撒旦妮亚是我的保姆。因为是养育之亲,撒旦妮亚与我共度的时光压倒性地比母亲还要更长。
考虑到这一点,撒旦妮亚的占有欲比较强也是当然的吧?
「……找到了。」
我来到营区的角落处信步而行,比想像中更快就找到撒旦妮亚。
在这个几乎没有人踪的场所,她蹲在地面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妳在做什么啊?」
「哦哦,提尔。」
她转头面向我,面露纯真的笑容如此回答:
「我击溃了蚂蚁巢穴喔。」
「妳笑着说什么话啊?」
「这可是消除压力的最佳手段喔?」
「别用这种方式排解压力。」
「那提尔要陪我一起玩吗?」
「就算要玩,在这一带没办法。」
和隐藏身影的撒旦妮亚一起嬉戏的情景,看在旁人眼中想必脑袋不正常吧。话虽如此,也不能让她现出身影。
「这样的话,就到那边的树林散步如何?」
此处虽然名为罗基尼亚大平原,但各处都有树林零星分布。
附近就有树林密集的地带。
「光是这样就很够了吗?」
「只要能和提尔聊天就很够了。」
「这样的话,是无所谓……」
也没必要回绝,我便与撒旦妮亚一同走在树林中。
「你还记得吗?」
「妳指的是什么?」
撒旦妮亚踩着雀跃的轻盈步伐走在树林中,以怀旧的语气悠悠呢喃。
「你小时候是个常常抱着树的孩子喔。」
「什么……?」
「而且还说长大后的梦想是变成甲虫。」
「……真的吗?」
「嗯,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孩子喔。」
语毕,她转身看向我,笑道:
「当然现在也很可爱。」
「别这样。」
「也对,现在不该说是可爱,也许该说帅气才对。」
「…………」
撒旦妮亚也不输给母亲,已经超越了偏袒,到达溺爱的程度了吧。
仔细一想,撒旦妮亚实在非常惊人。
我并非她的亲生子嗣,她却为了我而背叛恶魔阵营。
我──真有办法报答她的恩情吗?
「呐,撒旦妮亚。」
「嗯?」
「有什么事希望我为妳做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报恩。」
「什么恩?」
「当年是妳养大了我。现在甚至不惜背叛恶魔也要陪伴在我身边。我对这些恩情目前还没有任何回报。所以──」
「提尔啊。」
撒旦妮亚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我。
那眼神虽然认真,但蕴含着温情。
「这种事情,你用不着去想。」
「……咦?」
「我不是为了想卖你人情才抚养你。背叛恶魔也同样。我只是想这么做,所以才这么做,而你也没有必要回报我。」
「可是
……」
「况且要说恩情的话,你已经回报了啊。」
「什么意思?」
「你像这样接纳了我──光是这样就已经很够了。」
「撒旦妮亚……」
实在无法与恶魔联想的一句话,让我深受感动。
虽然母亲说我成长为正直的个性,但也许那正是撒旦妮亚抚养我的结果。尽管记忆被封印了,不过我敢说撒旦妮亚的教育影响肯定长久留存于我的精神深处。
「不过,你觉得想报恩还是让我很开心。你会萌生这种体恤之情,就代表你也成为大人了啊。」
欣慰地如此说道,撒旦妮亚再度迈开步伐。
「接下来就该轮到我更加成长了吧?」
「什么意思?」
「该放孩子独立了。」
「妳打算离开吗?」
「我没这个打算。」
撒旦妮亚感触良多地呢喃说道。
「单纯只是觉得,应该更加放宽心胸接纳你和他人的关系。特别是那个乳牛女。你就是喜欢那家伙吧?」
「是没错……」
「既然这样,我也会努力接受那家伙。不过也希望那家伙好好努力。若无法成为配得上提尔的女性,我就没办法把提尔的一切交付给她。」
「教官也正在努力了。为了与我并肩同行而努力。」
「既然你这么说,我会期待她的努力实现的那一天。」
撒旦妮亚如此细语,但她脸上的不悦已经消失。
在这之后,撒旦妮亚说与我散步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于是她便像昨天那样,外出侦查敌情。
我回到扎营地与教官会合,漫无目的地闲聊。
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天空渐渐染上橙红。
同时诱人的香气不知从何处传来──
「啊,该吃晚餐了。」
就如教官所说,在一小段距离外的位置似乎正烹煮晚餐。
我们前去一看,见到浴缸般的大锅豪爽地直接架在火堆上头,炖煮材料丰富的浓汤。
大锅当然也不只一个。为了填饱数万人的胃,在各处一共有数百个大锅正在炖煮浓汤。堪称是大规模的露营现场。
尽管赌上性命的战斗明天就要展开了,营区的气氛却热热闹闹。在大锅周遭,等不及浓汤完成的男人们扯开嗓门豪爽高歌,那歌声则诱发更多笑声,营造出异样愉快的空间。不久后──
当大锅中的浓汤完成,便一一分装到纸制的简易深皿中,众人则争先恐后般一一取走。
我和教官好不容易取得了自己的份,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用餐。
就在这时──
「著名的两位,看你们一直都走在一起,该不会正在交往中?」
甚至有陌生人如此捉弄我们。我们也觉得害臊,决定在用餐时分头行动。
于是我一只手拿着汤,四处晃荡──
「啊,提尔~!」
这时我听见耳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视线转向该处,发现夏洛涅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夏洛涅和我一样手拿着汤匙,有如见到主人的狗,猛然奔向我。
见到那模样,让我不禁松了口气。
「终~~~~于见到你了!这地方人多成这样,要找个人都很累人耶!」
「妳同样接下来要吃晚餐?」
「要一起吃?」
「可以啊。」
「好耶!」
夏洛涅面露雀跃的笑脸。但就在这时──
「小不点别想独占所有甜头。」
艾尔莎倏地出现在我和夏洛涅之间,让我差点失手打翻浓汤。妳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啊?
「我不是叫妳不要这样神出鬼没……」
「这不重要,希望你直接喝我的汤。」
「喂、喂!妳暂停一下!干嘛开始脱裤袜和内裤啊!」
「因为不这样就没办法请提尔喝。」
「妳想给他喝什么啦!」
「小──」
「接下来就要用餐了耶,妳是傻子喔?」
「傻瓜说傻瓜才会说人是傻瓜。」
「什、什么意思啦?」
夏洛涅怒斥,而艾尔莎回嘴,这样的对话让我觉得莫名地怀念。
都来到这里了还能听到她们吵嘴,某种角度来看也算是幸福吧?
「艾尔莎也要一起吃?要怎么决定都随便。」
「要吃。」
「她这样说了,夏洛涅有什么意见?」
「哎,可以是可以啦,毕竟今天特别嘛……话说米亚姐没和你一起吗?」
「喔……有点事。」
「如果米亚不在当然最好。」
「这倒是真的。」
两人难得意见相同,下一个瞬间便占据了我的左右两侧,各自揽住一条手臂。
「喂、喂。妳们两个……」
「有什么关系?」
「嗯,决战都要到了,应该开心度过。」
「妳们两个这样一搭一唱感觉很噁心……」
「先不管这个,那边好像有一座气氛不错的山丘。在山丘上一边眺望远景一边吃吧?」
「在吃饱之后,希望你连我一起享用。」
「……谁理妳啊。」
「过分。」
「过分的是妳。」
如此交谈后,我们来到了夏洛涅所说的小丘上。
虽然仍有不少人也在场,但我们依旧找到了绝佳的位置,三个人一起开始用餐。暂且忘掉明天的大战,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在装浓汤的深皿见底之后,我们还是一直待在这地方。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转暗。来到了群星闪烁的时间。
能聊的话早已说尽,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题。
「之后──」
夏洛涅突然说道。
「还会有机会像这样三个人一起聊天吧?」
「当然会有啊。」
「真的吗?」
「那我反问妳,干嘛那么担心?」
「因为……」
夏洛涅稍微垂下头,之后继续说道:
「明天起,大概会有很多人死掉。」
「我不会让它发生。」
「这种事……」
「妳想说我办不到吗?哎,当然我也觉得绝对不可能降到零,但我会尽量保护。我觉得我的力量就是为此而存在。我不会把前线部队当作弃子,道路由大家一起开辟。」
但是,肯定还是有人无法得救。也有人会因此牺牲吧。
我也不希望夏洛涅或艾尔莎成为其中之一,因此我趁现在先说:
「不过,要是觉得危险就逃走吧。阵前叛逃是重罪之类的,不用去想这些事,只要觉得危险就该逃走。逃命,活下去。和我这样约定。」
夏洛涅和艾尔莎没有点头。
大概是因为她们有身为葬击士的矜持吧。
正因如此,我更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她们。
我们解散,各自行动。为了尽可能提升生存的可能性,我们决定尽早就寝补充体力。不只是我们,扎营区的所有人类几乎都这么认为,除了守夜人员之外,大多数人都早早入眠。
有一定实绩的人员能分配到空间狭小但可以独自使用的帐篷。
我也是有独立帐篷的身分,因此我把身体挤进那狭小的空间中躺下。
教官同样也有自己的帐篷吧。就算没有,这里也有女性专用的大型帐篷,在那边应该能安心睡眠才对。
我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但是意识清醒。一想到明天,感情就随之亢奋,阻扰睡意到来。
就在这时。
「……提尔还醒着吗?如果你已经睡着,我就回去了。」
帐篷的入口处静静地被推开,细语般的疑问声传来。
帐棚内幽暗而无法看清来者,但是那嗓音让我理解到那道身影是谁。
「莎拉小姐……?」
「就是我。看来你还醒着啊。」
「妳来找我做什么?」
「夜袭。」
「啥?」
「这是玩笑话。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想请你陪我聊聊天而已。我也睡不着。到处去问人家提尔的帐篷在哪里,才知道是在这地方。呐,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哎,是这个原因的话……」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应该的理由。我便同意莎拉小姐进来。
莎拉小姐摘下面具,嘤咛一声并坐到我身旁。
「单人用帐篷,比想像中还舒适呢。」
「莎拉小姐也有分配到吗?」
「嗯。但是我睡不着。」
「这也没办法。」
在这种环境下又有几个人能熟睡?
「不过提尔重要到不能用没办法就一语带过吧?我毕竟只是在后方支援,提尔则是战略的轴心,要好好睡饱才行。」
「是没错。」
她说的有道理……就立场来看,我必须尽可能让体力保持充沛。
「听一些无聊话题的时候,就会自然想睡吧?」
「……像是校长或长官在训话之类的?」
「对啊对啊。所以我现在来讲些无聊的话,帮助提尔一夜好眠吧。我自己也许同样会想睡。提尔可以躺着喔。」
听她这么说,我便顺从地躺下。
「这是某一对姐妹的故事。」
如此开场后,莎拉小姐以平稳的口吻开始描述:
「那一对姐妹常常吵架。吵架的理由总是因为姐姐抢走了妹妹重要的东西。」
这不就是说教官和莎拉小姐……?
「姐姐的欲望无穷。老是像这样抢走妹妹宝贵的东西,觉得很满足。妹妹反而没有那么多欲望。宝贵的东西被姐姐抢走的瞬间,虽然会生气,但在这之后就会干脆地放弃,那孩子就是这么淡然。也不会尝试抢回被夺走的东西,渐渐地妹妹就不再把事物看得太重要了。」
「……因为最后一定会被抢走?」
「对。但是妹妹随着年岁增长而成长为大人时,发现了非常宝贵的东西。那是位年幼的少年。比起重要的东西老是被姐姐抢走的自己,那个少年悲惨得超乎想像,因为少年就连尊严都被夺走了。妹妹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为少年做些什么,把少年摆到自己的中心。于是不出所料,过了一段时间后贪婪无厌的姐姐就来抢夺那位少年了。不过妹妹和过去不同,选择正面与姐姐对抗。因为唯独这位少年,妹妹不想让姐姐夺走。」
「……意思是那位妹妹有所成长了?」
「与其说成长,不如说反应了她重视少年的程度。」
莎拉小姐这么说完,盯着我的眼睛瞧。
「所以说,提尔你啊,一定要在和平的世界中让米亚得到幸福喔。」
「所以刚才那些,果真是教官和莎拉小姐的往事吧?」
「是没错啦。反正也很明显。」
「莎拉小姐……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吗?」
「嗯?」
「这次不横刀夺爱,这么干脆就放弃吗?」
「直截了当问这种问题,提尔真是罪孽深重的男生啊。」
莎拉小姐傻眼地笑道。
「哎,为了妹妹就应该放弃才对吧。不过只要提尔点头,要在背地里让你脚踏两条船也可以喔。」
「我、我只会选教官一个……」
「明明不会移情别恋,却还要问我『这么干脆就放弃』?会不会太没人性啊?」
「对、对不起……」
「嘻嘻嘻,提尔这种坏男人,就该接受一点惩罚才行~」
「惩、惩罚?」
「对呀,就罚你暂时当小婴儿。」
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虽然叫做惩罚,不过应该能促进睡眠才对,尽管放心。」
莎拉小姐如此说完,移动到我的头部附近,把我的头摆到她的大腿上。
简单说就是让我躺大腿,随后莎拉小姐循着一定的节拍,开始拍打着我的胸口。
这种对待婴儿般的态度虽然让人有些害臊,但是这感觉……让人心情非常平静。尽管说是惩罚,实质上是奖赏。
「怎么样,提尔。想睡了吗?」
「这样持续下去的话……」
「是喔?那就继续下去喔。」
莎拉小姐之后继续让我躺在大腿上,为我凝聚睡意。
「提尔……明天开始,米亚就得拜托你了喔?我没办法参战。」
「……这是当然的。」
我如此回应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但是又觉得不太对而订正:
「不过教官她……也并非单纯让我保护的人。」
「咦?」
「是与我并肩而立,与我一同前进的人。」
「这样啊……嗯,也许真是如此。」
「况且莎拉小姐也绝非无法参战。虽然可能没有战斗能力……」
尽管如此,莎拉小姐也是赛缪尔家的一员。
所以她的体内的天使血脉肯定藏有天使之力。
莎拉小姐打造的武器能发挥莫大的威力,大概就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将天使之力注入她打造的武器之中吧。
所以我挥舞的双刀,就等同借用莎拉小姐的力量。
莎拉小姐绝非无能为力。
总是陪伴着我,与我并肩作战。
「所以说,明天也一起战斗吧。」
「嗯……你说的对。」
莎拉小姐眼眶泛泪。
我渐渐地感受到睡意。
莎拉小姐不时为我轻声哼唱摇篮曲,对我效果相当显著。
「晚安,提尔。」
所以不知不觉间,当我听见这句话之后──
「…………」
我的意识便落入梦境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