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两公尺的时光机终于完工。昴的手机接到这个通知时,已经是隔年一月接近月底的时候。时光机快要完工的时候,他有试乘一次,也学会了引擎的启动方法。舱内空间只能勉强容纳一人,里面只有方向盘、引擎、油门和煞车的开关,以及小型观景窗兼舱口而已。真的只是为了通过虫洞而造的产物。
他们紧急召开参宿四大作战最后一场会议,地点当然是选在「Bel Momento」。
「今天别点肉酱义大利面了,吃点别的吧。」
瞳一到店里就立刻翻开菜单这么说。真难得,瞳第一次在这间店点肉酱义大利面以外的菜色。坐在她对面的晟生已经先开动了,她往晟生的盘子看了一眼,然后说:「也给我来一份这个。」
今天晟生脸上没有平常那副眼镜,光是这样形象就差了十万八千里,阴沉的气息一扫而空。这当然是好的变化,但没有人特地说出口,感觉会激发他的羞耻心。
除了时光机的构造和系统之外,还要分配每个人二月四日当天的任务,要讨论的事情多如牛毛。
「那我只要入侵研究所就好了吗?」
真太郎迅速吃完义大利面后,开了第二瓶红酒并这么说。
晟生快速敲打电脑键盘,同时问他:「有办法吗?」
「小事一桩。毕竟他们都是老古板嘛。」
晟生将电脑萤幕重新转向,以真太郎为主,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之前骇进研究所内部的资料库时,我发现地下三楼最深处的避难所是真空状态,负能量的发源处似乎就被保管在其中。只要那扇门是紧闭状态,地面上就只能侦测到非常微弱的负能量,所以当天必须先把那扇门打开才行。这座避难所需要密码和门卡才能开启,但我已经骇出密码了。就麻烦阿真入侵研究所,偷出门卡把这扇门打开。」
「入侵」跟「骇客」这些举动,都像极了真正的犯罪组织。真太郎喝著红酒说了声「了解」,彷佛事不关己。
「真是的,你之前到底做过多少坏事啊。总之我已经把时光机做出来了,应该没我的事了吧。」
勇作说完就想开溜,晟生却说「啊,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把他拦了下来。勇作反射性地露出担心受怕的模样。
「我想用新型无人机将时光机运上轨道。我大致调查过牧先生身边的人脉,发现你大学时期航空系认识的朋友现在在经营无人机公司,所以想请你务必帮忙。」
晟生若无其事地说了这些话。
「呃……你又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勇作战战兢兢地问,脸部肌肉还抽了几下。但晟生没有说出详情,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然不会造成对方的困扰。麻烦你跟他解释一下,我们会骇进无人机系统,让机器不必通过验证许可就能使用。操作方面由我把关。」
「呃,但把东西运上轨道完全是犯罪行为耶,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已经别无他法了。而且要顾虑犯不犯法的话,这场作战就不能继续下去。晟生用直截了当的说法大吼一声。
「因为行为触法,就放弃本该能获救的人命,这种行为算是正义吗?法律应该是用来守护人民,但人类制定出的法律却经常出错。就像战争中杀敌越多就越会被视为英雄崇拜,法律也不尽然都代表正义。既然有人能得救,就该贯彻自己的信念吧。牧先生,如果是为了女儿,你一定也会有犯法的觉悟吧?」
勇作咽了口口水,被他骂得默不吭声。
「那我当天要做什么?」
瞳不安地说道。她也跟昴一样,在事发当日前几乎没事可做。但光是在男性集团中安插一名女性,确实较容易统整众人的意见。
「流星雨发生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二分。研究所的避难所正好就埋藏在京滨东北线的五号轨道下,所以我要利用这条轨道,将时光机从田町站推送到高轮GATEWAY站。瞳小姐,请你在滨松町站上车后按下车内的紧急停止按钮,以防电车和时光机相撞,并让田町站开往高轮GATEWAY站的电车尽可能停久一点。总而言之,在我们的时光机在铁轨上消失之前,麻烦你不要让下一班电车过来引发相撞事故。」
「好,包在我身上!」瞳用力点点头。
「昴先生,当天请跟我一起行动。时机只有短短一瞬,错过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请你记住这一点。」
在最后的作战会议中定案的当天计画如下。
勇作先把做好的时光机用卡车送到朋友经营的无人机公司仓库。期间真太郎会入侵研究所打开避难所,而瞳在滨松町站上车,按下紧急按钮。
晟生和昴趁乱闯进铁轨,操作无人机将时光机设置于轨道上。再让昴直接坐上时光机,配合流星雨抵达的时间让时光机出发。
「没想到真的能完成这个计画呢,好像做梦一样。」
瞳大口吃著蒜炒义大利面说道。
「这种事真的能顺利完成吗?」
勇作将身体靠上椅背歪著头问。他板著一张脸,根本不像完成丰功伟业的表情。
「牧先生的机器一定没问题。毕竟动用了目前可行的最先进技术制造而成,如果真的失败,也只能举双手投降了。」
晟生喝著加入一包半砂糖的咖啡这么说。
「但那就是一台普通的车,只是比较耐操而已。」
看样子勇作还在担心,但实际乘坐的人是昴才对。昴只想确认自己能不能回到过去拯救真夏。
「能不能回到过去,只有试了才知道,而且只有昴先生一个人能知道结果。我认为昴先生通过虫洞的那一瞬间,我们的记忆应该就会被改写了。」
「那,未来只有我还记得这个参宿四大作战吗?」
听到昴这么问,晟生默默地点点头。
「基于我的假设,要是真有过去的世界,存在于过去的另一位昴先生当然不会认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记忆。千万不要让过去的自己意识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这段对话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觉得这些可以想见的事都合乎常理,不足为奇。就算明天外星人要攻打地球,恐怕只有在场这五个人能立刻接受事实吧。
「好,解散。」真太郎拍拍手站了起来。
离执行当天已经没多少时间,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不是梦,再过不久就能见到真夏了。即使不能直接和她见面,但只要她还活著,这个世界就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跟大家道别,结束后续的整理工作后,昴在休息室换回便服。今天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间店了吧,店长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最后至少把置物柜整理乾净再走吧。昴将放在里面的私人用品集中在一起时,一张被折得小小的收据用纸从预备围裙中掉了下来。
昴捡起那张纸,摊开来确认里面的内容后,不禁愣在原地。
【──一定要再见面喔。】
上面只有一行充满特色的浑圆字体。那百分之百是真夏的字。
她什么时候偷藏了这种东西?到今天为止,昴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昴用颤抖的手指轻触她所写的每一个字,碰触的指尖彷佛不断涌出对真夏的爱意。
真夏到底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在没有昴的这间店里写下这行字呢?
「对不起……真夏……我一定会去找你。」
昴紧紧握住手中的纸片,在心中对此刻不在人世的真夏狠狠发誓。
他走出休息室,跟在厨房里的店长开口说:
「您辛苦了。」
店长甩动锅子的同时也回了声「辛苦喽」。昴将早已熟悉的店内景象环视一遭,不知为何变得有点感伤。但他不后悔,就算会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非常感谢您。」
店长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问:「怎么啦?」
「不,没什么。您辛苦了。」
留下这句话,昴就离开餐厅了。这个计画不能对外公开,万一风声走漏导致计画被阻止,一切就化为泡影了。
回程路上,他在新芝桥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红豆年糕汤。这是最后一次跟真夏一起喝的饮料。他小心翼翼地把刚才找到的那张超越时空、真夏写给他的字条,跟红豆年糕汤一起捧在手掌心。昴也抬头仰望夜空,就像真夏那天一样。
这时,他回想起在他身旁眺望猎户座的真夏,感觉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吶,昴,看得到猎户座了耶。」
真夏抬头看著天空,感觉此刻就要拉著彼此牵住的手冲出去似的。昴苦笑著心想:我根本就是被绳子牵住的小狗。
事故发生前没多久,他们半夜出来逛超商。回程路上,宁静小巷的天空中出现了猎户座的身影。
「猎户座不是每天都看得到吗?」
「才没有呢。」真夏回过头,指著猎户座说道。
「听说猎户座里的参宿四,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真夏钜细靡遗地跟昴讲解了参宿四的命运,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参宿四的星体年龄已经到达百分
之九十九点九,因为距离地球六百四十光年,超新星爆炸的光芒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传到地球。
「所以早就不存在的事物,在我们眼中或许依然存在,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吧。这像不像天然的时光机?」
真夏抬头看著天空喃喃自语。得知这个资讯后,昴再次仰起头仔细端详参宿四。
那颗发出炙热红光、格外明亮的一等星,看起来就像高挂夜空的小太阳。实际上它的大小堪称是太阳的千倍以上,但从相隔甚远的地球来看却十分渺小。
「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原本也都是星尘。」
她又在说这种奇怪的话了。昴这么心想,并回问「什么意思?」。接著,真夏洋洋得意地展开她的论述。
真夏的说明如下。
这个宇宙诞生后,最早出现的只有氢、氦、锂这些轻元素。这些元素形成恒星,在恒星内部不断撞击出核融合反应,过程中首次出现了形成人体的碳和其他元素。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颗恒星寿命将近时,就会像参宿四一样引发超新星爆炸。
随后,包含碳元素的星尘便四散在宇宙当中。这些星尘各自集中后,又形成了包含碳元素和其他元素的全新星体。这些过程不断循环,在四十六亿年前,地球诞生了。所以追本溯源,人类以前就是四散在宇宙中的部分星尘。
昴下意识说了句「是哦」,真心感到佩服。他原本觉得宇宙这种浩瀚的世界跟自己无缘,此刻却也深切体会到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些都是从书上现学现卖的啦!很浪漫吧。」
真夏微微一笑。
「宇宙真了不起……」
昴看著头上那片广阔无垠的世界,喃喃说道。
「……宇宙会把所有人都牵在一起。」
真夏忽然加重力道,把牵著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昴将视线转回真夏,真夏也凝视著昴说: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他问真夏干嘛突然说这种事,真夏只说「就是随便问问」含糊带过。
虽然很不情愿,昴还是试著想像了真夏离开后的世界。
「我会哭吧。」
「就这样?」
「可能会因为太难受死掉喔。」
「有够不堪一击!」
口是心非的真夏露出了雀跃无比的笑容。
「你干嘛这么高兴啊?」昴往真夏的侧腹戳了几下,真夏似乎觉得很痒不停扭动身子,嘟起嘴巴说:
「因为我死了以后,还有个人会为我痛不欲生,这让我很开心嘛。」
昴就喜欢真夏这种直率的性格。这个世界普遍认为,自己死后也要希望对方得到幸福,才是爱的美学。相较之下,真夏这句话简直真实到极点。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真夏就好。」
这次换昴用力握紧真夏的手。感受到力道的真夏看向自己被牵住的手,轻轻点点头。
接著,她用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口吻低语道:
「……别担心。我们会在这个宇宙中四处巡游,总有一天会遇见的。」
当时真夏应该已经看破一切了吧。
她认清了自己来日无多的事实。
也明白将来会跟昴天人永隔,永远无法相见。
*
二月三日零点过后,晟生抱著波士顿包在高轮GATEWAY站附近等瞳过来。可能因为忽然被叫出来,晟生觉得瞳的妆容比平常素雅,毫无防备的样子也比平常更加可爱。但晟生还是不习惯跟异性相处,没办法轻易说出这种赞美。
「难得被晟生先生叫出来,让我有点惊讶。不过还真冷耶。」
瞳像乌龟一样把脖子缩进大衣内,说话时还冒出白烟。难怪她会觉得冷,毕竟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左右东京会开始下雪。这个冬天,东京都心已经下三次雪了,这种降雪的频率十分罕见。
执行参宿四大作战之前,晟生一定要让瞳看看某个东西。今天也是可以让瞳目睹的最后一夜。
晟生带著瞳,沿著末班车即将发车的高轮GATEWAY站轨道走。途中已经有零星降雪了。
瞳用手掌抓住飘下的雪花时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见状,连晟生的心情都变得愉快许多。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走到轨道旁的围栏边时,瞳看著晟生的脸问道。
「时间还没到,你再等一会儿。」
晟生将波士顿包放在脚边,从中取出能量探测机。
这是阳生生前制造的装置,用来探测未来资讯收发器所需的负能量。过去晟生用这台装置走遍各地探测,终于在事故发生前来到了高轮GATEWAY站。没想到负能量的发源处就在离自家不远的地方。
穿越到未来后,他依然继续调查,最后发现在高轮GATEWAY站营业时间结束后的某段时间内,负能量会暂时增强。看来那就是研究所的地下避难所开门的时机,大概会持续三至四分钟。能量探测机的探针只会在那段时间内大幅摆动,几乎快要破表。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雪花变得越来越大,一直待著不动,寒意就会从脚底一路窜至体内。瞳也再次摩擦手掌不停吹气,拚命聚集热气。
「不介意的话,请用。」说完,晟生将放在大衣口袋的拋弃式暖暖包拿给瞳。瞳开开心心地收下暖暖包,放在脸上摩擦。
随后,瞳在旁边那台亮晃晃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给晟生,说是回礼。
虽然这罐咖啡十分烫口,几乎要烫伤舌头,晟生却觉得这比自己手冲的咖啡,以及以往喝过的任何咖啡都要好喝。
晟生下意识说了句「真好喝」,瞳就一把抢过咖啡罐喝了一口,笑著说:
「间接接吻。开玩笑的啦。」
晟生顿时像体内著火般浑身发烫。
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是间接接吻。越意识到这一点,晟生就越犹豫是否要再次将嘴唇贴上重回手中的这罐咖啡。虽然这对暖身的效果十分显著。
瞳盯著轨道的侧脸,让晟生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严格来说,是那双唇让他看得入迷。
未来被改写后,瞳会和什么样的人相遇,与他坠入爱河呢?
晟生内心深处顿时隐隐作痛。遇到瞳之后,他体会到这股痛楚不下数次,看样子不是痛久了就能习惯。
如果可以将自己的嘴唇贴上瞳的嘴唇该有多好。如果这个行为能被容许,该有多好。
要是被瞳发现自己在想这种事,她应该会觉得很幻灭吧。
伫立在雪中的她看起来更加梦幻,实在美若天仙。
但愿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晟生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个念头。
雪持续飘落不见止息。高轮GATEWAY站的照明完全消失后又过了一会儿,能量探测机的探针开始微微摆动。
这一刻终于来了──下一秒,探针一口气划过了仪表。
「哇,好厉害喔!」
与此同时,盯著轨道的瞳也欢呼起来。
本该落在轨道上的雪花,竟宛如时间倒流般陆续升上高空,看起来就像违抗重力返回天际似的。
这是上次东京下雪时,晟生偶然发现的景象。
全世界肯定只有这个地方能看见这种超现实的景色。
晟生说什么都想让瞳看看这神秘又特别的一幕。就算明天所有记忆都会消失或遭到改写,当下这一瞬间也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体验。
瞳像孩子一样兴奋不已,对眼前的景象深深著迷。比起时光倒流的雪花,晟生更想将瞳雀跃的样子烙印在眼底。
这场梦幻的雪景只维持了几分钟就宣告结束,雪彷佛再次被重力吸引,重新飘回轨道上。
「谢谢你,晟生先生。这么浪漫的约会,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把瞳送回家后,她依旧兴奋不已,开心地这么说。
瞳把今天当成约会,让晟生非常高兴。
「那个……晟生先生。」
瞳虽然再次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留下一句「还是算了……明天见」,并挥挥手消失在电梯当中。
晟生差点就想伸手拉住她,但还是缓缓将手收回。
不能再继续奢望了。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晟生咬紧牙关,死命忍住几乎要狂涌而出的冲动。
看到瞳的房间亮灯后,晟生才安静地离开现场。
寒冷刺骨的雪刚才还纷飞不止,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
参宿四大作战当天。初次见面的这个男人在深蓝色西装外套了件灰色大衣,明显表现出紧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社会新鲜人。
「这是我老公,正木凉。」
走进客厅的优季开口介绍后,他就对勇作深深一鞠躬。他身高不高,一头黑发,发尾却有点长,让勇作有些在意。优季的年纪应该比他小,但那张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却比优季还年轻。真受不了,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屁孩真的可靠吗?正当勇作想立刻大发牢骚之际──
「好了,先坐下吧。虽然还是中午,但我做了义大利
面,你要吃吧?」
依子开口催促两人。
昨晚依子回家了。因为要找女儿和女婿过来家里,她才回来打扫吧。整个家已经快要变成垃圾场了,依子却没有任何埋怨,手脚俐落地打扫家中每一处。
累积了好几个月的垃圾,一个晚上就全被清理掉,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跟最后一次见面相比,优季的肚子又大了一点,身上也长了不少肉。凉贴心地帮优季拉开椅子,还忧心忡忡地扶著她东问西问。这人的确一丝不苟,至于可不可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就像一靠近就会被折断的树枝,靠不住的感觉从那单薄的胸板就可见一斑。
「爸,你的表情很恐怖耶。」
优季似乎发现他在对凉品头论足。但他的独生女被抢走了,稍微给点下马威不为过吧。
「你叫凉是吧?不好意思,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孩子的爸。」依子在身后出声制止,勇作却丝毫不顾继续说道:
「你应该没办法理解吧。对我来说,这五年居然一眨眼就过了。我到现在也无法完全理解自己身处未来。几个月前女儿还未成年,却在我失踪这段期间突然被陌生男人抢走,还怀了孩子。你觉得父母会对这种事默不吭声吗?」
「哪里突然,是爸自己失踪的耶……」
优季急著想替凉辩护,凉说了句「没事」稍加安抚。他端正坐姿,让自己直接面对勇作认真聆听。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擅自结婚?一定是觉得烦人的老爸消失了,就能卸下肩膀上的负荷吧。我不会把女儿交给思想这么天真的家伙。今天把你叫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听懂的话就滚蛋吧。」
撂下狠话后,勇作就从座位上起身。
「不,我不能回去。」
凉依旧将握紧的拳头放在膝上,毫无动摇地说:
「我们太晚才向岳父报告婚事,这一点我确实觉得很抱歉。但就像岳父您莫名其妙就忽然被卷进事故当中,我们也不确定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比起我,优季和岳母更是担心得不得了。但因为那起事故,我也确实萌生出比以往更想守护优季的心情。」
凉从头到尾都直盯著勇作的双眼。说不定他的个性不像单薄的胸板那样靠不住,是个极有胆识的男人。「那又怎样?」勇作也没有移开视线,狠狠瞪著他。
「我跟优季是在大学的天文同好会认识的。优季跟我说过,她以前跟岳父一起用望远镜观赏猎户座大星云,实在忘不了当时的感动和美丽,才会加入天文同好会。」
听到凉这番话,尘封已久的遥远记忆才慢慢苏醒。
那是勇作在现在的工厂做火箭零件加工之前的事了。他曾经抱著结婚前自掏腰包买的望远镜,带著年幼的优季前往长野的深山之中。那个夜晚天色明朗,他认为猎户座是最容易分辨的星座,年幼的优季应该也能理解,就把猎户座的知识教给优季。他让优季用望远镜观星后,优季仔细盯著猎户座说:
「爸爸,猎户座上面有天使耶。」
勇作不知道优季在说什么,用望远镜一看,就看见了猎户座大星云。如同蝴蝶展翅的外型,被她比喻为天使。没想到优季到现在还记得这件事,让勇作大吃一惊。
「优季总跟我炫耀岳父您的工作。我也是爱好宇宙的一份子,相当尊敬您。」
总有一天要将亲手打造的火箭送到那些星星身边。对宇宙心怀憧憬,本就是人类的本性。最近他也稍微回想起当时心中怀揣的那份热情,因为晟生的眼神跟当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所以我才喜欢上这样的优季。看到她对您十分敬重,一谈到您就笑容满面的样子,我才终于明白自己活到此刻的意义。我想永远守护这张笑脸。在往后的日子里,请让我好好守护过去在家人羽翼下崭露欢颜的她,以及崭新的小生命。」
勇作以为凉要起身,结果他移动到桌子旁边,双手贴地正襟危坐,抬头看向勇作。
「感谢您将优季养育至今。岳父,请将女儿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她幸福。」
说完,凉就在勇作面前深深一鞠躬。前阵子他才刚被这样下跪请求呢。真受不了,最近的年轻人居然随随便便就跟人下跪。他们以为下跪后任何事都能顺心如意吗?根本搞错了吧。
「不行。」勇作马上拒绝。
「在您同意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凉将额头贴在地上这么说。勇作对著他的后脑勺发问:
「……要是我叫你为了她去死,你就会照做吗?」
「如果我的牺牲能让她得救,我愿意去死。」
「开什么玩笑!」勇作发出怒吼。在紧张的气氛下,凉戒慎恐惧地抬头看著勇作。
「不对,你绝对不能死。不管我或别人怎么说,你绝对不能比优季先死,这才是守护吧。以后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不管你现在如何恳求,我的答案都一样。你对我苦苦哀求,也不代表我女儿就会幸福。不甘心的话,就用尽全力让优季幸福,展现出让我哑口无言的觉悟吧。不管多么辛苦,都要为家人努力打拚……但千万别像我一样。」
勇作这话越说越没气势。相对地,他用力握紧拳头。
「我没能守住家人,也没立场对你说大话,但优季到死为止都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代替女儿牺牲是我的职责,所以你不能比优季先死。要是敢让优季伤心流泪,到时候我会杀了你。」
勇作刚说完,坐在椅子上的优季就开始哽咽。
「对不起喔,她爸爸真的很不会说话。」
依子将手帕递给优季,轻轻拍抚她的背,不著痕迹地替勇作圆场。
「我会用尽全力,总有一天要得到岳父的认可。我会每天精进自己,一定要用优季的笑容让岳父理解我的心意。」
凉站起身子,露出十足精悍的表情。勇作用鼻子「哼」了一声,依子跟优季就互看一眼偷笑起来。勇作完全不知道哪里好笑,但看到两人久违的笑容,他顿时听懂了刚才凉说的那番话。
(看到她的笑容,我才终于明白自己活到此刻的意义。)
「好了,吃饭吧。」
依子正打算进厨房准备,却被勇作制止。
勇作从胸前口袋拿出一个白色信封放在桌上。三人互看一眼,最后让优季代表打开那个信封。
「羽田到那霸机场……咦,这是机票?而且还是今天出发!这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优季大为吃惊,看著勇作问道。
「吃完饭之后,你们三个就到冲绳去吧。」
勇作打开阳台门,点了一根菸后这么说。
「你突然说这种话,我很伤脑筋耶。根本毫无准备……工作要怎么办!」
依子连忙冲到他身边,眉头紧皱出言劝阻。
「别废话,去就对了!放心吧,饭店也帮你们订好了。如果能平安无事度过今天,可以明天一早就回来。」
「平安无事度过今天?」
不小心说溜嘴了。「今天晚上地球可能会灭亡」这种话,他根本说不出口。会惨遭灭亡的到底是地球、日本或东京,还是会平安画下句点?其实这种事也要等发生了才会明白,可是发生后就太迟了。至少要让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和他的家人远离这场危机。
「总之就去吧。公司那边用身体不舒服的藉口请假就行,只有一天不会怎么样。」
「可是爸,你不去吗?」
优季不解地歪著头问。勇作还有重任在身,待会儿要把时光机送到高轮GATEWAY站,不能连自己都去避难。「我……」勇作还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藉口时,凉就开口说道:
「走吧。你想想,孩子出生后就暂时不能出远门了。反正都在日本,随便准备一下就行。难得岳父替我们准备了机票,请岳母也务必同行。」
依子又反对了一阵,却还是败给凉的热忱,同意前往冲绳。迅速吃完义大利面后,依子匆匆忙忙将行李收拾完毕,就坐上女儿和女婿的车,准备和他们一同前往羽田机场。依子转眼间就把行李箱塞满了。将依子的行李放进后车厢,让依子跟优季都上车后,凉走到孤身一人的勇作身边。
「虽然不清楚您的意图,但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凉似乎嗅出了一丝端倪,真是个直觉敏锐的男人。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以在事发前强化守备,有这种能力绝对不亏。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台词,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勇作如此自嘲,但这或许才是父亲该有的模样。
「好,我答应您。」
凉用力点点头后,就坐进车内握住方向盘。
「有事就打给我!对了,工厂大门一定要确实锁上,麻烦你了。」
依子贴在车窗上唠叨个没完。真受不了,居然还会担心准备签字离婚的丈夫。她到底是多爱操心啊。
「爸,我们先走了。我会买泡盛回来给你当伴手礼喔!」
优季就跟依子不一样了。她还年轻,思想比较灵活,早就一副要去冲绳旅游的样子,还从车窗
对勇作挥挥手。凉在她身后轻轻点头示意后,就踩下油门出发了。
勇作心想: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尽管车子已经消失在转角另一侧,他还是对车子离去的残影盯了好一阵子。
将时光机搬上货车车斗后,勇作从工厂出发,前往加藤经营的无人机公司。日暮时分已过,太阳早已下山,漫漫长夜拉开了序幕。等红灯的时候,他忽然抬头看了天空一眼。东京的夜空还是那么明亮,一如往昔。
他从今天早上就频繁地确认新闻,但完全没有流星雨将至的消息。每个频道都在重复播报人气偶像团体前几天发布的解散消息,以及卸任后又如不死鸟般卷土重来的政客引发的舞弊丑闻。悠悠哉哉的,根本不了解勇作的心情。
流星雨真的会出现吗?如果正在接近地球,宇宙研究开发机构应该早就发现了吧。勇作至今仍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但勇作还是选择相信晟生的眼神,感觉就像在看过去雄心壮志的自己。
加藤经营的无人机公司仓库位于品川,碰巧邻近高轮GATEWAY站。
「哦,你来啦。」
或许是听到勇作停车的声音,在勇作走过去之前,加藤就从仓库中探出头来。他们前几天才喝过一杯,这次双方都没有惊讶的感觉。勇作跳下货车就往加藤走去。
「抱歉,今天要麻烦你了。」
加藤露出苦笑,耸耸肩说:
「真受不了你,这是哪门子要求啊。虽然是你提出的要求,但我还是没办法支持犯罪行为,所以我要走人了。今天我也让所有员工都下班了。我什么都没看见,这样可以吧?」
说完,加藤就把仓库钥匙交给勇作。
「那当然。谢啦。」
「不过,你们真的做出时光机啦?」
加藤一脸半信半疑地说。都把他卷进这件事了,勇作自然毫无保留地对他坦承了一切。光凭勇作几句话,他居然就能相信到这种程度。
勇作打开货车车斗,向加藤展示堆在上面的时光机。
「我只是照著设计图做而已。设计的人是个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话虽如此,如果虫洞没开,这就只是个会动的废铁而已。」
「不过你说的那个流星雨真的会出现吗?我看了一整天的新闻,都没提到这件事耶。」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你不离开东京没关系吗?」
加藤用眼角余光瞥了勇作一眼后,抬头仰望天空。
「有机会在东京目睹这种天文奇观耶,哪有会在这种时候逃得远远的蠢蛋啊?」
勇作心想:谁才是天文迷啊?但他已经看过比加藤还要疯狂的天文迷,所以见怪不怪了。况且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加藤留下钥匙离开仓库后,勇作就用那把钥匙走进仓库。
仓库里放了好几台巨大无人机。依照目前二○二五年的最新技术,货物无人机的运送重量最高可达五吨。就算将时光机的重量列入考量,用这台无人机运送也绰绰有余。
勇作跟晟生取得联系,将加藤事前给的远距操作网页登录方式和密码告诉他。晟生的任务就是远距操作这台无人机。
确保时光机确实安装在这台无人机上,将无人机送上高空后,勇作的任务就完成了。
电话另一头的晟生忽然说:
『牧先生,你有写信给夫人过吗?』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啊?执行作战计画之前,晟生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给某个人写封信。勇作问晟生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晟生回答「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已婚」。换句话说,他想写信的对象自然是女人了。前阵子勇作就觉得晟生和瞳关系匪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没有在一旁敲边鼓,毕竟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勇作回想起依子年轻时的模样,感慨自己也经历过这段青涩的时期。
依子是个温顺体贴的大美人,嫁给勇作简直暴殄天物。勇作的口才很差,为了追求依子,他曾经写过一封信。
依子将那封信细心折好,随时都放在钱包里。就算勇作觉得害羞要她扔掉,唯独这件事她不肯服从。
勇作隔著电话说:只写过一次。
『但我不后悔。』他又补了这么一句。
晟生似乎有些意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勇作说『我得打通电话』就中断通话,重新拨打另一组号码。他把手机拿到耳边,话筒另一头马上就传来应答声。
「你在哪里?」
『还问我在哪,当然是冲绳啊。在你预定的饭店里。』
电话另一头的依子傻眼地说。这也难怪,毕竟勇作问错问题了。
他无话可说,只说了声「这样啊」并点点头。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真难得,没事还打给我。』
勇作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继续保持沉默,握著电话的手却加重了力道。
原本跟他一起陷入沉默的依子,忽然开口道:
『……「没事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你」。』
听到依子这句话,勇作顿时满脸通红。
「喂,别这样。」
他下意识加重语气,耳边就传来依子温柔的笑声。
『你还记得啊。』
被依子猜中心思让他觉得丢脸至极,变得默不吭声。
当时勇作绞尽脑汁写了信给依子,这就是其中一段话。他这辈子只写过这么一封信。看来他还没痴呆到忘记信件内容的地步。
『我从来没有忘记喔。虽然你满脑子都是工作,却会在短暂的空档中想起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管再辛苦都可以努力熬过去。』
他听得出依子的嗓音有些微颤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不愿意听依子诉苦了?这样依子当然会离家出走,全都是他的错。因为依子选择了口才不好的自己,他就恃宠而骄,以为自己不说依子就能明白,自我感觉良好地维持了这种夫妻关系超过二十年之久。别说「我爱你」了,勇作甚至连感谢和道歉都不曾说过。
「对不起。」
说完,勇作深深低下头。他感受到这次换依子无话可说了。
「依子,谢谢你一直默默地支持我的人生。」
依子在电话另一头哭了起来。
这时忽然传来插播的通知声,应该是晟生又打来了吧。差不多该启动无人机了。
勇作点点头对依子说:「抱歉,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先挂了。」依子也在最后拋出这么一句话。
『手边的工作结束之后,你明天也请假来冲绳玩玩吧。我等你。』
这一刻,勇作才终于发现自己以前都搞错了。他们这对夫妻的归处不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也不是追逐梦想的工厂,而是老婆依子所在的地方。
*
有个提著托特包的男子快步走出和车站相邻的大楼。他不停查看手表,似乎快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
「啊,抱歉!」
在人群当中,神色匆忙准备跑进高轮GATEWAY站的男子撞上真太郎的肩膀。男子立刻低头道歉,并通过剪票口奔向月台。
真太郎继续穿过人群,前往男子刚才走出的大楼入口。他手上握著一张入馆证,上面的照片正是方才那名男子。
下午五点零七分。
走进大楼后,真太郎若无其事地刷了那张入馆证的IC晶片,穿过大楼正门。这个时间玄关口有一大堆外来访客和准备回家的员工,就算有真太郎这个陌生脸孔混进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直接上楼梯走到二楼,直直朝向该楼层的厕所走去。这个研究所的内部楼层资料已经被晟生骇出,真太郎也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厕所空无一人,于是真太郎趁机打开厕所窗户。他往外一看,发现外面有道围栏,旁边就是铁轨。随后他关上窗,却故意没有上锁。万一被赶出大楼,只要这扇窗还开著,他还是能轻松爬上围栏闯进来。
接下来只要躲在厕所隔间,静待执行时刻到来。
真太郎趁这段期间再次检查包包内的物品。水果刀、绳索、工作手套、口罩、打火机,还有好几十个手掌大小的圆球。每个圆球都牵著一条线,彷佛五彩缤纷的蝌蚪。
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八点半,真太郎这才算准时机走出隔间。
窗户依旧没有上锁。真太郎离开厕所后,在防盗摄影机死角的走廊上伫立不动。头顶上方设置了火灾警报器。
真太郎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刚刚的圆球,毫不犹豫地点燃导火线。
接著他将圆球举到火灾警报器附近。不一会儿工夫,圆球就狂喷出大量白烟。
下一秒,火灾警报器立刻启动,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真太郎陆续点燃烟雾弹丢到走廊上,随后顺著楼梯走到一楼。
来到一楼后,脸色大变的员工们从各楼层纷纷冲出,朝著出口狂奔,四周转眼间就乱成一团。有人证实在二楼看见了烟雾,现场变得越来越混乱,入馆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有几名身穿白袍的研究员从地下室冲了上来,其中有个真太郎熟悉的面孔。和晟
生开行前会议的时候,他看过那个男人的脸。
真太郎利用这场混乱,逆著人流靠近那名男子,手里藏著一把水果刀。
「到底怎么回事!」
「二楼好像失火了!」
一楼大门口乱哄哄的,根本没人发现真太郎是外来者。
真太郎直接冲向那名男子,在擦肩而过时用水果刀割断男子挂在脖子上的票卡夹吊绳。事情发生在剎那之间,男子根本没发现。
于是真太郎一个人从楼梯往地下室跑。他用口罩遮住脸,重新戴上兜帽并拉到眼睛处。抵达地下三楼后,再往最深处的避难所前进。虽然避不开防盗摄影机的监控,但这层楼已经完全没有人了。
要进入最深处的避难所,需要只有少部分研究员才有的门卡。真太郎从男子身上偷到票卡夹后,从中取出那张门卡成功入侵。
里面还有一扇守备更森严的大门,这当然在真太郎的预料之内。打开这扇门所需的密码,也透过晟生得到手了。
制造虫洞绝对不可或缺的物质,就沉眠在这扇门后。这究竟是什么呢?连晟生也没见过这种物质的真面目。
连真太郎都有点紧张。
将脑海中的密码输入系统时,按下按键的手指都微微颤抖,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厚重的门扉发出一阵低沉声响后,缓缓打开了。
真太郎看到门后的东西,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啊……」
避难所之中,有个巨大石块飘浮在半空中。
直径约五公尺,感觉像陨石的这个东西,完全无视重力,也没有被施加任何力量,就这么飘在空中。谁会相信高轮GATEWAY站地底下埋著这种玩意儿呢?这要是传出去,应该会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吧。话虽如此,要移动这种连重力都能抵抗的物质应该难如登天,所以才会将研究所盖在大都心正中央。据晟生所说,这个物质似乎是车站建造期间在挖掘的地层中找到的。平常都以真空状态保存在避难所中,地表只能接收到极少量的负能量。但这座避难所的大门开启后,就会有更多负能量释放到地表上。
真太郎看了看手表,就这样把门开著,沿著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跑上楼梯的同时,他又丢了无数个烟雾弹。
现在一楼玄关口应该来了一堆消防车和警察吧。
真太郎跑上二楼,躲回刚才待命的厕所。
晚上九点零四分。
真太郎打开厕所窗户,探出身子查看。
只见有台无人机在轨道上空掀起一阵强风,准备将时光机放置在轨道上。
晟生跟昴早就翻过围栏在一旁等著了。
「终于来了。」
真太郎勾起嘴角浅浅一笑,就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户跳了下来。
*
在国道十五号旁栉比鳞次的高楼对面,还留下许多充满昭和及平成时代感的建筑物。有座时间静止的神社孤零零地伫立其中,彷佛要远眺高轮GATEWAY站似的。
这种盖在高楼顶端,宛如秘密基地的小型神社,是东京独有的产物。创建时间不明。众人选择在这里进行参宿四大作战前的最终会议。
瞳到达现场后,晟生跟昴已经坐在石阶上了。
「辛苦了。」昴向她点个头,脸上写满了紧张。晟生一边操作放在膝上的电脑,一边和某人通电话。
晚上七点,离执行时间还有两小时左右。
「另外两个人呢?」瞳开口问道。
「真太郎先生好像已经开始入侵了,牧先生正在进行另一项任务。」昴将目前状况告诉她。
「天哪,真太郎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瞳嘟哝了一声。结果讲完电话的晟生就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我哥。」
瞳忍不住发出惊呼。
她吓得杏眼圆睁,晟生却若无其事地对她点点头,继续「喀哒喀哒」地敲打电脑键盘。那种哥哥居然会有这种弟弟啊。两人明明一点都不像,在「怪咖」这层意义上却有种莫名的契合感。
「瞳小姐,请你在滨松町站搭上晚上九点零二分发车、开往大船的京滨东北线。电车出站后,也别忘了在抵达田町站之前按下紧急停止按钮。对了,这个给你。」
晟生拿了一个彩色烟雾弹给瞳。她事前已经听过这个烟雾弹的注意事项了。她要在车厢内点燃烟雾弹,制造火灾疑虑让电车停驶。瞳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虽然烟雾弹只会喷出烟雾,可以直接拿在手上,但要是行动失败,最惨的状况可能会引发非常严重的事故,因此她的责任十分重大。
「希望你能尽可能将骚动闹得越大越好。万一下一班电车开过来,可能会连同整班电车一并穿过虫洞。上次我们是托未来资讯收发器的福才能毫发无伤,那种电车的耐久度本来就会被压扁,造成无数伤亡。所以不要有罪恶感,反而要相信会有许多乘客因你而得救。」
晟生应该是想安慰她吧。瞳却觉得责任感这个重担取代了罪恶感,狠狠压在自己身上。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因为恐惧而逃避,于是她默默地点点头。
晟生瞄了手表一眼,将电脑阖上,接著从波士顿包中拿出两支他手上的同款手表交给两人。
「这是自动机械表。虫洞一旦产生,周遭磁场会大乱,届时手机或发射电波的产品可能会无法使用,但这款手表就没有这种疑虑。麻烦两位用这支手表确认,务必遵守时间。」
手表的时间已经设好了,秒针正以规律的速度描绘出弧线。
晟生确认时间后说「差不多该前往各自的待命地点了」,并将膝上的笔电收进波士顿包中。
「机会难得,我们来祈求作战成功吧。」
为了消除内心的不安,瞳主动起身。
她将零钱扔进香油钱箱中,双手合十。
(希望大家的梦想都能顺利实现。也请神明保佑……)
结束参拜的瞳转过头,跟双手合十的昴身后的晟生四目相交。
「晟生,你不拜一下吗?」
「我没这个习惯。」晟生如此答道。确实很符合晟生的作风。
随后,三人都往高轮GATEWAY站的方向前进。瞳待会儿要前往滨松町,晟生跟昴则是在车站反方向的轨道边待命。以前在横越此处的高架桥下有个隧道,人称「车顶灯杀手」,但现在已经消失了,让这五年的岁月夹带了一丝哀愁。
来到高轮GATEWAY站前,瞳做了个深呼吸后说:「终于要开始了。」
「计画成功的话,记忆也会全部消失吧?」
瞳转过头偷偷瞥了晟生一眼。实际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就算时光机真如计画成功飞回过去,依然有保留记忆的可能性。或许晟生说的记忆窜改理论不成立,真有平行世界存在,返回过去的时空旅行也会有失败的风险。但瞳始终沉默,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
──请神明保佑我跟晟生共度的记忆不会消失。
向神明祈求这种事,是不是有点欠缺考量?
「所以我要趁现在赶快说。昴,还有晟生先生,真的很谢谢你们。认识你们之后,我觉得很开心也很快乐……虽然会丧失所有记忆让人难过,但我更想看看真夏还在世的世界。所以一定要让计画成功喔!」
瞳往昴的肩膀用力一拍,为他加油打气。
「我一定会让真夏出现在未来当中。」
「嗯,约好啰!我也会加油!」
随后,晟生缓缓走向瞳,并在她的大衣口袋中放进某个东西。
「害怕不安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吧。」
晟生坚定地看了瞳一眼,便转过身去,跟昴一起往车站反方向走去。
晚上八点五十七分。
可能因为下班尖峰时段刚过,月台上的人潮没有想像中那么多。
从高轮GATEWAY站返回滨松町站后,瞳在月台中央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离预定时间还有一点空档。
从月台看过去的天空清朗无比,非常适合观测天象,彷佛昨天根本没下过雪似的。真的会有流星雨划过这片天空吗?
失去右肩的猎户座今天也绽放出耀眼光芒。这时,瞳回想起生日当天跑来见她的晟生。
瞳摩擦著右手手背。晟生骨节分明的手掌触感,因害羞而木讷的表情,都在脑海深处缓缓浮现。
没多久以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会在一天内想起元春好几十次。就算知道无法挽回,也会擅自找出机会让自己的心更靠近他一点。比如早上醒来、刷牙、换衣服、悠悠哉哉穿鞋、工作中、一个人吃饭、帮花浇水、泡澡,还有一个人钻进被窝的时候。除此之外,他喜欢的电影重播、他每年必吃的季节限定汉堡广告、他喜欢的歌手的歌、和他一起走过的路、连自己被他称赞过的胸型和锁骨凹陷处都有元春的影子,瞳觉得自己根本无路可逃了。其中应该也包含了猎户座。
但现在看到猎户座,浮现在脑海中的人已经不是元春,而是晟生。瞳觉得自己的思路太过单纯,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
出路。
恋情的尾声总是寂静。
瞳再次发现,如今那段恋情正在画上句点,崭新的恋情也在悄然萌生。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似乎有些太迟了。
瞳将那支全新的手表当成晟生。晚上九点零一分,月台响起广播通知开往大船的电车即将进站。绘有蓝色线条的电车进站时掀起的风,让月台上排队的女子发丝随之摇曳。瞳站起身,握紧背在肩上的托特包背带,排在月台的人龙后方。
月台闸门开启后,电车门也随之敞开。准备回家的人和待会儿要去享受夜生活的情侣们,如雪崩般涌向月台。换月台上的人搭上电车后,瞳站在门边,确认紧急停车按钮就在附近。车厢里的人不多,还有零星空位,站著的人也很少。有埋头玩手机的人,也有依偎著彼此睡著的情侣,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瞳身上。
等待电车发车的这几秒,瞳觉得漫长到难以置信。
瞳的心脏剧烈跳动。待会儿她就要犯罪了。在过往的人生当中,她犯过的罪顶多只有未成年时和朋友一起喝酒而已。
如果参宿四大作战以失败告终,瞳一定会被站务员抓住扭送警局。为了消除这股不安情绪,她在脑海中不断重复晟生那句话。
要心怀责任感,而不是罪恶感。
瞳忽然想到晟生刚才给了她某个东西,便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放在口袋里的是一张照片,上头是昨晚那幅梦幻的雪景。照片中的瞳虽然只有背影,却充分流露出当时的雀跃。
晟生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
「……真漂亮。」
没有任何乘客听到瞳这声细语。
仔细想想,过去几乎没有人替她拍照过。虽然她保存了许多元春的照片,以及强迫他一起拍摄的照片,但元春的手机里一定没有保存瞳的照片吧。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里,就能衡量出爱情的份量。毕竟照片总能代表摄影者认为特别的一瞬间。
在晟生心中,那一瞬间算是特别吗?
看到写在照片后面的那一行字后,瞳缓缓闭上眼,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车门关闭后,电车开始缓缓加速。驶过滨松町站的月台后,窗外果然能看见猎户座。
瞳以此为信号,从包包里拿出两个烟雾弹,用自己的身体当掩护,悄悄藏在手里用打火机引燃。光是在电车上点燃火苗,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下一秒,她就被突然从烟雾弹喷出的烟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滚落在地的烟雾弹仍不停从座位底下喷出白烟。
「在冒烟!」
坐在后方座位的上班族发现情况有异,指著烟雾弹说道。车厢内顿时乱成一团,乘客纷纷逃到隔壁车厢避难。
「有人能按一下紧急停车按钮吗!」
某个乘客喊了一声,彷佛算准了时机似的。于是瞳立刻用手指用力按下紧急停车按钮。
『怎么了吗?』对讲机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失火了!麻烦马上停车!」
随后,一阵宏亮的警报声传遍整列电车。电车没有立刻紧急煞车,而是平安驶进即将抵达的田町站月台。
电车门开启后,乘客全都冲出车外。有些乘客在站务员赶来之前,就尝试用座位下方的灭火器灭火。那只是普通的烟雾弹,自然没有著火。这件事没过多久就曝光了。
站务员赶到时,那名乘客就发现烟雾的来源就是烟雾弹。
再这样下去,电车马上就能恢复行驶了。
若真如此,别说晟生他们的计画,连搭乘电车的乘客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在这场混乱中,瞳下定决心,冲向前方车厢停靠的月台。
她从该处跳上铁轨,张开双臂挡在电车前面。
月台上的乘客立刻发现异状,把站务员叫过来。
瞳拚尽全力想拖延发车时间,双脚却因为胆怯而颤抖不已。但这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
看到瞳之后,站务员在月台上破口大骂,准备跳上铁轨。
没办法再拖延更多时间了。当瞳准备放弃抵抗时,忽然有台货车撞破铁轨旁的围栏冲了进来。
货车在瞳身后紧急煞车,彷佛要阻挡电车的去路。
瞳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勇作摇下货车车窗探出头来。
「喂!你赶快去晟生他们那里!」
原先应该没有这样的计画才对啊。瞳因为太过震惊呆站在原地。
「晟生看起来不太对劲!」勇作大吼道。
「不太对劲?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刚刚电话没挂好,我就听到昴跟晟生在吵架的声音!」
瞳心想:不会吧,为什么现在才在闹分裂呢?之前执行计画时明明很顺利啊。
随后,勇作又说出了瞳完全没料到的一句话。
「我在猜,晟生那家伙……是不是想要自己穿越回去。」
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晟生吗?」
真不敢相信。这样晟生就──
「算了,你赶快过去!你不是喜欢他吗!」
瞳之所以能接受失恋的事实,不只是因为时间治愈了一切,而是因为晟生无时无刻都陪在她身边。
因为瞳感受到晟生爱著自己的心意。
他虽然不擅长用口头表达,却总是用行动表现出好感。
今天也像这样留了讯息……
瞳猛然回神,将口袋中那张照片背后写的字又读了一遍。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原来如此。
瞳打从心底厌恶什么也没发现的自己。
晟生一定一开始就做好这样的打算。
瞳咬紧牙关,抬头看著勇作大喊:
「这里就拜托你了!」
不等勇作回答,瞳就在铁轨上狂奔。
其实她不想忘记这一切。不论是晟生笨拙的告白、手心的温度、或是彷佛时间倒流的那片雪景。
但既然无可避免,她至少想把心意告诉晟生。
在这段记忆消失之前,在和晟生共度的时光全部化为乌有之前,她想在最后一刻好好告诉晟生:我也很爱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即使被铁轨上的碎石绊倒,瞳也立刻起身追赶晟生的背影。
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终于在前方看到时光机和两个人的身影,却遍寻不著晟生的踪迹。
就在此时,瞳忽然发现天空变得好亮,便反射性地抬头望去。
见状,瞳不禁睁大双眼。
──一轮前所未见的巨大烟火,在东京的高空中华丽盛放。
*
「不觉得这样很痛苦吗?」
在高架桥下的铁轨旁,昴偷偷用钳子破坏围栏护网时,晟生对他这么问。晟生虽然还是在旁边敲打笔电键盘,却似乎看透了昴的内心想法。
就算回到过去成功救回真夏,也永远无法用那双手拥她入怀,连亲吻和注视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说不痛苦是骗人的。
即使如此,昴仍希望真夏能保住性命。就算真夏不认得自己也好,只要能在远处偷偷守候她和另一个自己生活的样子,他就没有更多奢求了。
「但我还是想让真夏活过来。这样就够了。」
昴说话时依然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过去自己能做的只有免费做义大利面给大家吃而已,这件事更让他心有不甘。
「晟生先生,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没办法在这个未来继续活下去。就算我还活著,也无法接受她的死讯,终究会变成一个只会唉声叹气的废物。因为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才能重拾希望追回真夏。」
昴再次低下头向晟生道谢。
晟生将视线从笔电移到昴身上,缓缓开口道:
「我也能体会失去挚亲的心情。任何事物都无法填补的空洞,往后一定也不可能被填满。所以我不是为了填补那个空洞,而是想尽可能靠近那个人,至今才会不断追逐哥哥的梦想。」
梦想或许就是如此。追根究柢,昴之所以想成为厨师,也是想拉近与母亲的距离。真夏离开后他还能坚持料理这条路,或许也是想继续烹调真夏觉得好吃的菜肴,感觉真夏还近在身边吧。
晟生说话时还冒著白烟,昴则听得五味杂陈。能像这样和晟生说话的时间也剩不到一小时了,此刻的昴将会永远消失在他的记忆之中。以往晟生等人的存在,到底让自己受到了多大的鼓舞呢?回到过去之后,就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往后只能独守这段记忆,过去的生活也会彻底改变,一切都得靠自己从头开始。
终于把围栏剪出足够让一人钻过的洞口后,两人便偷偷摸摸地缩起身子,免得被人发现。
八点五十五分。
真太郎来电回报,已经成功打开避难所了。勇作也顺利让无人机接上时光机,再来只要飞过来就行了。晟生依靠内嵌摄影机的画面,用远距操作启动无人机。
时光机的设置地点不是高轮GATEWAY站内,而是田町和高轮GATEWAY之间
的铁轨上。
九点零二分,让瞳搭乘的那班电车从滨松町发车了。
九点零四分,电车在田町站暂时停驶。
算准时间后,两人闯进铁轨。
九点零五分,一台飞过上空的无人机进入昴的视野。无人机抱著圆球体的时光机在铁轨上降落,掀起的强风撼动了周遭的树木,看起来就像电影场景。
昴看看四周,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异状。但这也是迟早的事。
顺利将时光机设置于铁轨上后,晟生断开了时光机和无人机的连线。
虽然之前有试坐过,昴还是吓了一跳。这就是要通过虫洞回到过去的机器。
晟生将双层构造的舱门打开先钻了进去,从波士顿包中拿出未来资讯收发器开始安装。昴提心吊胆地在一旁观看。将收发器装在时光机内部,可以防止昴受到重力挤压。
晚上九点零八分。离流星雨出现的预定时间还有四分钟。
晟生坐进时光机后始终没有出来。当昴终于开始起疑时,正在做行前准备晟生竟缓缓从内部关闭舱门。昴连忙伸手拉住舱门大喊:
「晟生先生,你还在里面,为什么要关门!」
晟生的手还搭在舱门上,对困惑的昴说道:
「让我去吧。」
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晟生的举动太过突然,根本不在计画之内。昴拚命地抓住舱门,声音也急迫起来。
「什么?为什么!那真夏不就……」
「我一定会救回真夏小姐。所以昴先生,你就待在真夏小姐身边,跟她一起在这个未来活下去吧。」
就算昴回答「之前根本没听你说过」,晟生也完全不打算出来。
「这样的话,晟生先生就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啊!」
「……这是我的梦想,是我发明的时光机。只要无法保证安全无虞,就不能让昴先生受到牵连。」
他的口气还是这么淡然,彷佛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昴乘坐时光机。
「你该不会一开始就……」
晟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等一下……怎么这样!到目前为止,我在这项计画中根本毫无贡献啊!我能做的只有献出这条命而已!」
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昴的手。被往后拉开后,抓著舱门的手也跟著松开。晟生看准这个机会关闭舱门,并从内部上锁。
「危险,快退开!」
拉开昴的人正是真太郎。
「原本是我要去的啊!可是晟生先生……!」
「我本来就觉得那小子一定会去。」
真不敢相信。
真太郎回过头,眼神直盯著时光机。他平常的言行举止那么轻浮,此刻却判若两人。
「那就是他的梦想。让他实现愿望吧,我也拜托你了。」
昴被抓住的那只手,感受到真太郎坚定的意志传递而来。
「可是……!」
「放心吧,那小子一定会成功。毕竟他们两兄弟跟普通人的偏差超过六个标准差嘛。一旦下定决心,说什么都没用。」
说完,真太郎浅浅一笑。
──晚上九点十二分F时,计画开始。
搭载了晟生的时光机引擎启动后,先往后退了一会儿。
就在这一瞬间。
黑暗的夜空骤然转亮。两人抬头一看,眼前竟出现令人怀疑双眼的光景。
高轮GATEWAY站上方的高空中出现一个小点,从中绽放出难以想像的巨大银色光轮。
刚开始,昴以为是月球碎裂了。看起来就像破碎四散的月球碎片,如光雨般降落在地球上。星尘描绘出一道光弧,消失在大气层当中,形状却跟过去观测到的流星雨完全不同。这真的是流星雨吗?
如果那些是飘浮在宇宙中的虫洞,或许就会呈现出从四面八方喷发陨石般的烟火状。
此情此景恍如梦境。
不知为何,昴完全止不住滚滚而下的泪水。
「太猛了吧。」真太郎也仰头望向天空。
昴猛然回神,将视线往下移后,发现铁轨上忽然出现了类似海市蜃楼的扭曲空间,肉眼也清晰可辨。这阵扭曲缓缓地变化成球体。
那就是──虫洞。
真夏就在另一头等著他,真夏一定在等他。
「高轮『GATEWAY』这个名字取得还真妙啊。」
真太郎玩味地这么说,一旁的昴忍不住屏息。
猛然回头,不知为何却看见瞳拚命往这里跑来。
「晟生先生!等等……!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啊……!」
下一秒──晟生搭乘的时光机发出引擎声,一口气加速冲向虫洞。
顿时涌上心头的情绪让昴不禁哽咽,他彷佛要追随时光机的脚步般拔腿狂奔,高声大喊道:
「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救回真夏!」
在时光机被吸进虫洞的前一刻──
「……哥哥又要变得孤苦无依了。」
在身后低声呢喃的真太郎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六章只有你不存在的未来
不管世界被逼到何等危险绝境,只要人还活著就会饿肚子。所以笠原孝夫一定会像这样在自己店里做义大利面,直到世界灭亡的那一天为止。
这就是选择靠这条路维生的男人的宿命。孝夫总独自以此为豪。
不管是多不顺眼的客人或奥客,都要一视同仁地提供美味的餐食。有了这股决心,做起生意就能顺手许多。客人肚子饿就会上门光顾,仅只于此。
「喂,我不是叫你先去站收银吗!」
孝夫的视线从挥舞的热锅中往上抬,看到一个打工人员忧心忡忡地关切另一个正在端盘子的员工。
「你的病才刚好,不要太勉强自己,我帮你端啦。」
「少啰嗦,就说没问题了!昴也太爱担心了吧!」
「是真夏太不关心自己了吧!好了,盘子给我!」
昴硬是抢走真夏拿在手上的盘子,帮她端上餐桌。
「店长~~昴真的很啰唆耶~~!」
真夏带著哭腔向他告状,虽然脸颊气鼓鼓的,看起来却有点开心。
「因为她三月才刚出院,现在只过了一个月而已啊。结果还讲不听,硬是要来打工。」
把义大利面端给客人后,昴从真夏身后走来,往她头上轻敲一记提出反驳。真夏夸张地摀著被敲的头喊痛,跟昴拌嘴的样子,根本只是在放闪而已。
这时,餐厅大门打开了。
「好了,别再打情骂俏了,快去接待客人。」
孝夫对两人抬起下颚示意催促。
真夏懒懒地应了一声,便往上门的客人走去。
「哇!这不是瞳小姐吗!」
真夏带著如花绽放般的笑容上前迎接的,是夏天以来经常光顾的某位客人。
昴跟真夏曾在二○一九年十二月忽然失去音讯。当时发生了一起罕见事故,两人搭乘的电车竟突然消失无踪。但相隔五年后,他们竟在去年二○二四年的夏天回来了。虽然原因尚未厘清,但这位名叫瞳的客人也是搭乘同一班电车的乘客。
「听说真夏回来打工,我就过来了!喏,快进来呀!」
一名阴沉男子从瞳身后走进店内。
「啊,晟生先生也来了啊!」
晟生在后面嘟哝一句「你好」,并低头致意。
「真的没事了吗?你是动心脏手术没错吧?」
真夏去年接受了利用人工细胞技术的心脏再生手术。这个不治之症在她失踪当时就已经发作了,却靠现代医学技术得以根治。电视新闻也将其报导为「事故结果引发的奇迹」。
「嗯!但我已经出院一个月了,后续追踪状况也不错,简直是活蹦乱跳呢!好了,快进来吧!牧先生跟他太太也来了,就在后面!」
真夏在前方带路,说话语气彷佛招待客人到家里玩似的。
跟老婆一起坐在后方座位的男子喝著啤酒,对瞳和晟生挥挥手。这位先生也是事故当时搭乘同一班电车的乘客。
「哦,好久没看到你们了。」
「好久不见!啊,我听说牧先生的孙子出生了!」
瞳在隔壁桌入座,探出身子说道。
「我家这位也真是的,马上就把孙子宠上天了。小婴儿的眼睛都还睁不太开呢。」
「小婴儿很可爱啊,有什么关系。」他尴尬地将啤酒一饮而尽,妻子、瞳和真夏这几位女性像是在调侃他似地笑了起来。
「一桌和二桌要两盘茄汁炒义大利面,两盘蒜炒义大利面。」
真夏将点单拿回厨房后,对厨房的员工复诵餐点内容。昴从大厅回到厨房,立刻替锅子点火。
店里约有五十个座位,目前已经坐了五成满。孝夫心怀感激地在店里忙个不停。
这时又来了一位客人。
他将帽子戴得很深,用眼镜和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从身高来看应该是男人吧。最近走到哪都能看到这种把整张脸遮住的年轻人。这倒是无所谓,但偶尔甚至会出现戴著口罩还硬要吃义大利面的客人,实在有
够奇怪。
戴帽子的男人在吧台区的空位入座,没看菜单就点了一杯咖啡跟蒜炒义大利面,接著翻开带在身上的文库本静静地看了起来。
「是艺人吗?」
冲泡咖啡的同时,真夏在孝夫耳边这么问,像个小侦探似的。孝夫耸耸肩回答:「我哪知道。」
在东京开店,就算不情愿也会有艺人上门,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孝夫当然不会给他们特殊待遇,也不会打折,只会一视同仁地让他们填饱肚子。
真夏端著咖啡走向戴帽子的男人。
随后,男人低下头,只将口罩摘下,并伸手拿取放在桌上的糖包。他放了一包半后,用汤匙缓缓搅拌。
他身后传来瞳一行人极为开心的交谈声。
手边没事之后,真夏跟昴也走向他们的座位,时不时站著闲聊。
过了一会儿,戴帽子的男子在吧台区吃完义大利面后,重新戴上口罩站了起来。
这时,他和刚好走进店内的兜帽男撞上肩膀。
「啊,抱歉。」兜帽男耸耸肩说道。戴帽子的男子只是微微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是真太郎先生!」正在收银台结帐的真夏向兜帽男搭话。
这个名为真太郎的男子,也是同一班电车上的乘客。看样子今天是真夏的复工庆祝会吧。
付完钱后,戴帽子的男子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人耶。」真夏还在继续这场离题的推理游戏。
「我也觉得他很眼熟……」
昴也在一旁面有难色。这对情侣真是半斤八两。
「啊!」真夏忽然惊呼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
「感觉有点像那天把我撞进电车里的那个人。」
昴也点点头说:「这么说来确实很像。」
正在洗碗的孝夫偷偷听著两人的对话,无意间瞄了窗外一眼,发现刚才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站在远处。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可能是因为拿下眼镜导致视线模糊。于是孝夫将插在胸前口袋的眼镜重新戴上,再次往该处看去。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