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阵子没看到你了。」
我正在确认杂志的印刷稿,此时旁边突然出现这声音而吓了一跳。
尤其晓得声音的主人是幽灵就更惊讶。
这里是东京郊外的大众餐厅,我是个常常抱著工作用的工具来这家店的自由撰稿人。无论何时来人都不多、客层也较为安静,更何况男女服务生都沉默寡言,觉得很适合我而经常跑来这里。
话虽如此,我不会点太贵的餐,喝著免费续杯的咖啡一坐就坐好几个小时,像我这样的客人若经常过来的话,店家反而很困扰吧。
然而,某一天的某个机缘下,我知道了这家店静谧与氛围独特的理由。这个理由原本是这附近的地主幸田家当家,现在是以幽灵身分在这家店出没的春婆婆。
娇小的身躯与和服很配,笑容很可爱,乍看之下是极为普通的老婆婆。话虽如此,仔细注意看会看得出来,只有气息比真正的活人稍微少一些而已。
我不懂老婆婆徘徊人间的动机是什么,也不懂幽灵在想什么。根据店长的说词,她很关心在这里出没、在跟她缘分很深的那些人。就我来说的话可能有些多管闲事────她以惊人的清晰条理解开不可解的谜团,上个月还为我争取到工作机会,我能感受到她对朋友的义气。
「小姑娘最近好吗?」
「托您的福,还不错。」
「不好意思,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若你不忙的话,可以过来跟我聊聊吗?」
站在通道上的老婆婆这么说著,并指向她的老位子角落。
其实既然是来这里工作,也不能说是完全很闲,但春婆婆既然有事找我「商量」,我也不可能弃她不顾。于是我将印刷稿和生财工具整理好,跟著和一般客人无异(仔细一看,感觉脚并没有踏到地面)的老婆婆的脚步往角落座位上去。
「其实我想跟你谈谈山田先生的事。」
一坐到对面,老婆婆就开口说。
「山田先生是哪位?」
我手机贴著耳朵回应著。
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完全没人的客人之中,有看得到老婆婆与看不到的人。若跟老婆婆谈话的时间很长的话,属于后者的客人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在胡言乱语的奇怪女人。
「哎呀,你认识他啊,就是这里的店长。」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胸前别著「店长 山田」名牌的人。
「他最近似乎很没精神吧?」
「有吗────」
我歪头想。要这么说的话,这里的所有员工,都离精神奕奕很遥远。
看得见幽灵春婆婆的身影,在某种意义上只限于「内心孤寂」的人,这是这家店长说的。
在某种层面上老婆婆算是老板,而这家店的员工必然全是「看得见」的人,有这些性质的人们遵守店内不成文的规定(空出店里头的角落座位)行动,反而更令整家店散发阴沉,或说是有些不祥的氛围。
「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老婆婆轻轻耸耸肩,
「果然是因为我跟山田先生认识得比较久吧。他的确平时就不是很活泼的人,我这老婆子很清楚,最近这阵子很不一样。」
「所以呢────?」
店长也就是山田先生比平时更加没精神。就算真是如此,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能抽点时间和山田先生聊聊好吗?」
「我吗?」
「因为我不可能去问他,」老婆婆指著我的耳朵说:「小姑娘能像这样听我说话,但山田先生不能坐在客人位置上讲电话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山田先生有什么烦恼的话,直接和春婆婆聊比较妥当吧。在里头的办公室之类聊呢?」
「我没有立场可以出入那种地方。」
「那么营业时间结束后,在这里聊呢?」
说完后我才发现。这家店和多数的大众餐厅一样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总而言之,若小姑娘方便的话,就叫山田先生过来这里。」
老婆婆瞄了一下替吧台座位客人倒咖啡的店长后,以极其温柔却很坚定的说气说著。
「告诉他是我说的,问他要不要以小姑娘当媒介的方式聊一聊呢?」
2
「竟然让春婆婆替我担心,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店长在角落座位坐下来,正面面向我。
客人们没看到端正地坐在我旁边的老婆婆,或许在客人眼里,我看起来像是来应徵工作,接受店长面试的人吧。
「的确最近有件烦心事,但这是我个人私事就觉得不好意思────」
店长低著头,浏海垂了一根在苍白的额头上。他明明是个个头很高、肩膀很宽的人,却不觉得他会去做运动,这样的反差真有意思。
「受过春婆婆照顾的家父过世了,母亲托您的福还很健朗。这把年纪的母亲常常会做的事,就是为老大不小仍单身的儿子寻找结婚对象。」
店长年纪约三十三、 四岁吧。这年纪单身也不稀奇,但若已有家庭和小孩也不为过。「我对亲戚或母亲的朋友拿来的女性的简介或照片,只是看一看,一次也没有心动过。我这样说听起来好像很自大,但既然考虑到是一生的伴侣,我有不可退让的底线,若没遇到这样的女性,或即使遇到对方却不选择我的话,一辈子不结婚我也没关系。
所以,我从未正式相亲过。然而就在前一阵子────」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探身想听仔细。我对这种话题最有兴趣了。只要不是太过荒诞无稽的话,而且总感觉店长的烦恼并不是那种的。
「我有一位伯母,名叫滋子。其实她并不是我直系的伯母,而是父亲堂兄弟的老伴,那位堂兄弟也跟我父亲同样过世了,但母亲似乎跟她很合得来,所以一直有来往。年过七十,年轻时一直任教于高中女校。
因为职业的关系,认识许多单身女性。另一方面,自己的独生子已经成家────因此常常介绍结婚对象给我。
这些女性照片中,有一人在我心中留下强烈的印象。
那位女性叫做藤野聪子,年纪三十一岁,任职于东京都内的法律事务所,十几年前曾是伯母的学生。
照片的印象该说是凛然透明的感觉吗?感觉照片散发出这个人一丝不苟、直率的个性。」
我虽默默听著,内心却在打问号。真的光看照片就能看得如此透彻吗?重点就是,在你心中那个人不单单只是个美女吧?
「我想跟她见个面,对方也同意,便决定见面了。
碰面的地点并不是制式的大饭店,而是气氛较轻松的简餐店,滋子伯母也出席,谈天说地聊了许多事。滋子伯母和藤野小姐从毕业以来就没见面,直到旅行时才偶然再碰头。她在校时成绩和品性都很好,是那一学年『第二名优秀的女同学』────第一名不是别人,正是伯母的媳妇,听说是藤野小姐的同学。
先不提伯母说的事情,实际见到面的藤野小姐果然和照片中的印象一模一样,令我深深觉得将来一定要和她交往。」
对店长山田先生而言。「一丝不苟」似乎是他对女性的主要选择标准。连大众餐厅的桌子都会搞得乱七八糟的我,我想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爱上我。我默默听著他的话,老婆婆也时不时点点头而已,并未插嘴。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滋子伯母,滋子伯母便跟对方联络。
幸好她似乎也不讨厌我,下次决定两人单独见面────但其实这时伯母已经不高兴了。
致电给藤田小姐时,『即使之后才要做决定,但对方希望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之类,伯母说出固定的台词后,她回答:『总而言之,我愿意以结婚为前提的前提来交往』。」
「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明白这种固定台词很沉重,但并非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对媒人说这种话吧。
「伯母似乎很不高兴,『那孩子从以前就是那样,明明很优秀却不懂事,甚至曾引发惊人的事件。』开始唠唠叨叨起来,但我却反对伯母的说法。
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多多观察也是理所当然的,跟照片中的印象一模一样是个性很直的人,我反而很喜欢她这样。」
「然后呢?有单独两人见面了吗?」我催促他说下去。
「嗯,见面是见面了。」
山田先生和刚开始说话一样,低下头,浏海又形成了一大片阴影。
「自从上个月第一次相亲以来,之后又见了三次面。然而,每次见面都有一件事令我很好奇。」
来了,有趣起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很八卦。
「该说是好奇呢?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担任提问方的我,与默默聆听的老婆婆,两人都不解地歪著头。
「一开始觉得奇怪的是她的吊饰。」
「吊饰?」
「是的,就是手机吊饰。」
店长重重点完头后,开始说明。
「那时我们先去表参道的画廊
看画,然后去义大利餐厅吃饭────」
还真是时髦的约会行程。和山田先生的感觉不同────我想著,但他平时一定不是只会穿著白色制服在郊外的大众餐厅里结帐而已。
「藤野小姐穿著黑色雅致的洋装,脖子上戴著琥珀色项炼,搭配巧克力色的方型皮包。原以为或许是名牌包,但上头没有类似的LOGO标志。
像这种成熟女性的装搭也很适合她,我在会合的地方简直看呆了,但就在她说『我们走吧』的时候,她将包包换手提,手机吊饰掉了出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虽然不掉出来的确比较妥当。
「该怎么说呢?吊饰整个从包包侧边或口袋掉了出来。如果是随著重力垂吊下来的话,我还不觉得奇怪。
但并不是这样的,的确就是掉出来。吊饰的一部分从包包的侧边露出来,然后又扭了一下回到包包里。而且还是在很奇怪的位置。这个吊饰很高调,是现今女高中生会拿的那种廉价的粉红色吊饰,故意做得很宽。
吊饰实在很难跟她的形象搭在一起,感觉是不礼貌的闯入者跑到她这个人设里。这样的形容是夸张了点。」
「这个嘛────」
「光这样的确不足以大惊小怪,可是之后又发生了。
那次是我们在日比谷看电影吃中华料理。当时她穿著枯叶色的针织洋装,应该叫做手镯吧,手上戴著大的金属手环。
那手镯并不是松松地戴在手腕上可以移动的那种,而是紧套在上臂。如果是刚刚好套在上头还算好看,但因为手镯太重一直掉下来,几乎五分钟一次。
这样的话乾脆戴在手腕上就好,但她又套回上臂。然后又掉下来,挂在手肘上摇来摇去的。无论是看电影、吃饭、回程坐在电车的时候,她就一直那样把掉下来的手镯套回去。
然后是────第三次────」
话说到这里,山田先生停顿了一下。
「第三次怎么了?」
「就才上周的事情而已。她的弟弟今年考研究所,所以我们两人去汤岛天神拜拜祈福。回程时在一家小店里吃火锅────」
不是挺愉快的行程吗?
「那么,她那天的穿搭呢?」
我晓得这里似乎是重点,所以开口。
「嗯,因为天气变凉了所以穿著外套,但问题是下面这个。
因为是要吃火锅,应该会穿比较休闲的衣服,但她穿著长裙、上半身是无袖的针织衫,有点不合季节的造型而吓了我一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无妨────」
接下来的事似乎很难开口。
「怎么了吗?」
「就是,那件黑色无袖的针织衫下,果然是穿著黑色的坦克背心。
可能是尺寸不合吧,坦克背心肩带常常从袖口滑落下来,简直像是内衣一样。
可是她似乎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聊著话题一边从袖口收进去,但却又马上滑下来。
如果是十几岁的朋友一起出来玩就算了,成熟的女性刻意这样打扮,背心滑落下来却不在乎,有可能吗?」
就算二十几岁的我也觉得怪怪的。超过三十的成熟女性,和相亲对象在约会时发生这种事────想起来的确很奇怪。
「这样一想,看起来她挺不正经的。」
「就是这样。」山田先生深深点头。
「那么,山田先生就是好奇这一点────」
「与其说是好奇,更像是无法释怀。和她整体的印象搭不起来,而且她所表现出的所有行为,看起来似乎有明显的意图。
换言之,主要就是我是不是被当成备胎了────」
「被当成备胎?」
「嗯。三次约会中,无论服装或配件中会出现一个地方很奇怪。好像跟其他的部分很不搭,有不自然的奇怪感觉。虽然这样的说法也很怪,但感觉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假设真是如此就有什么意义了。我觉得像是暗号一般的东西,但我完全想不通。应该是给懂的对象看的────这样的话,她的目的就不是给正在约会的我看,而是给其他的某个人。」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有可能的对象是『男人』吧?以前的男人────这样还算好,说不定是现在正交往中的另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因为倦怠期之类的,那男人的态度暧昧不明,为了刺激对方才跟山田先生约会的意思吗?」
我说完,老婆婆用『你怎么这么说话呢?』的责备眼神看我。
山田先生似乎真的因为我的话而难过。之前只是自己闷著头乱想,别人一旦讲白就会很挫折吧。
「啊,很抱歉。」
「不会。」
「可是,既然都已经说了,我就继续说下去吧,」我说。「她究竟对这种关系的男人打的是什么暗号呢?」
「这我也不晓得────」
「听起来最后一次约会。因为穿得很性感,感觉像是要吸引山田先生,想跟你再更进一步。」说到这里我发现一件事。「啊,可是,那时可是在吃饭哦。因为在外头所以穿著外套,但黑色背心从肩膀滑落下来也只有山田先生一个人看到吧。」
「不。」山田先生斩钉截铁说:「在回程搭地下铁的时候,因为车里太热也脱了外套。」
「即使如此还是很奇怪啊。」
我察觉到根本的矛盾。
「约会的地点都不一样,可说是天南地北。所以不可能给特定的某个人看吧?那个人不可能跟你们两人一起到处跑,只要没跟踪的话,不可能看得到────」
「这部分就是我想到的。」
山田先生身体向前,表情认真地说。
「表参道、日比谷、汤岛,这些约会地点气氛都各有不同────」
时尚的街道、商业街,以及旧东京面貌的街道。
「其实有一个共同点。这些全在地下铁千代田线沿线上。」
「啊,原来如此。」
「其实我们回程都是搭千田代线。而在车厢里她也会出现奇怪的行动,反正就是一直将滑落下来的手镯重新戴好,或肩膀的肩带掉下来之类的。」
「那是────」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地下铁的列车长会不会就是『另一个男人』,她交往中的恋人?」
「怎么可能。」想说他是在开玩笑,我噗哧笑著说,
「我是认真的。」山田先生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会这么想是从最后那次约会开始。所以自从那次以来,不仅不想搭千代田线,连地下铁都不想看到。不得已有事要坐电车的话,目光都会下意识地盯著列车长。
我自己也不是那么相信『列车长假说』,假设真的是列车长,即使不是眼前的那位,但只要看到那身制服,就会萌生情敌的感觉。」
病得真的很严重。
若是制服的话,我也很难想像山田先生穿著这间餐厅的白色制服以外的打扮。更何况山田先生一看到列车长穿制服的模样,便胡思乱想燃起妒意。
「春婆婆怎么看呢?」
我一个人实在难以应付。幸好几乎没其他客人,我把话题转给旁边的春婆婆。
「这个嘛。」
她和平常一样,用稳重的语气回道。然而,一个不小心,这个有气质的声音就会出尖锐的言论。
「列车长的假说的确有其道理。假设两人约会的地点都是藤野小姐提出来的话────」
「嗯,的确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回程时搭几点几分的电车』连这部分都要配合得很精准,应该很困难吧。假设就算完全掌握某位列车长何时会搭哪辆电车的预定也一样。」
「像是电影几点结束,或吃饭时聊得很尽兴等等,影响的因素有很多吧。」我插嘴说。「而且若在剪票口花太多时间,错过一班电车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这样。」
「可是,若不是地下铁的列车长,特定的人理应是不可能都去刚刚那三个约会地点的。」
「两位说得也有理。」山田先生很坚持。「就算是这样,她的行动肯定是种讯息,目的是要给谁看的。我看起来是这样的。」
「就算是这样,」我回道:「会不会其实是要给山田先生的讯息呢?」
「什么样的讯息?」
「这个嘛,先不提她在十一月寒冷的季节穿无袖的很奇怪,连坦克背心肩带都会掉下来,我虽然不喜欢这说法,果然是想诱惑────」
「她不是那种女人。」
他冷冷地回答。这语气彷佛否定了往那个方向去想的我的人格。
「若非如此,难道她是故意做不正经的打扮,为了惹山田先生不快吗?」
我会故意这么说,是因为刚刚没来由地被否定而有点不高兴。可是隔壁的老婆婆出来缓颊:
「好了好了。若是这样的话,还有其他方法吧?」姜还是老的辣,她用幽灵特有的温柔缓解了紧张的氛围。「想想其他的可能性吧。」
「其他的哪种可能性呢?」
「这个嘛,想了想应该是因为这个吧。
那位小姐的不自然行为,的确是刻意做给谁看的。可是,既不是给山田先生,也不是给除了山田先生以外现场的其他人。」
「什么?」我大吃一惊。「意思是对方是不在场的人吗?」
对于不在现场的那个人,要怎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讯息呢?
「嗯,不在现场就不能直接看到,但是可以听到传达的讯息吧?
譬如说,安排两人相亲,一直打探之后进展的人────」
「是滋子伯母吗?」
如果是刚刚话题中的伯母的确会这样。「之后你们两人怎么样了?」「约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一直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伯母的确一直问个不停,但我躲开她了。」
「站在藤野小姐的角度看,是不是希望山田先生能回答伯母的问题呢?刚刚说到的电话的绳子之类或掉出来的肩带之类的,她希望你将这些事说给伯母听。其实想传达的对象是高中生时代的老师,而不是以前的恋人或是地下铁列车长呢?
之所以会这么迂回,应该是因为那是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诉说的事。」
「到底是什么呢?」我问道。
「以下也是我的推测,根据伯母的话────那位小姐从以前就不懂事,而且还用了『事件』来形容。
那句形容词多少有点严重。你要不要再问详细一点呢?」
「这么说来,」山田先生视线飘向半空中。「那是在她们的高中时代所发生的事,我记得是跟假人模特儿────」
「假人模特儿吗?」老婆婆满意地说。
「您有兴趣吗?」我问道,
「因为若是假人模特儿的话,不就跟刚刚话题中的『服装』有所关联了吗?」
原来如此,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请务必向伯母请教那起『事件』的状况。可能有藤野小姐不可思议的行动背后所藏的原因。」
山田先生点点头站起来,数分钟后回到这里。
「伯母似乎传了传真来。」他说。「要谈这件事至少要花三十分钟左右,毕竟我还在工作,这样不太好。」
「你就优先处理你的事。」老婆婆说。「其他的店员也能理解吧。」
「况且,其实也没什么客人。」我说。
「总之,传真过来的话我再通知两位,请先等一阵子吧。」
可能是不再去想地下铁列车长的事,山田先生表情稍微放松下来,变回「店长」的态度宣告说。
3
我之后便回到自己喜欢的窗边位子,再度打开列印出的原稿,但因为好奇店长的相亲奇闻,而没有进展。
老婆婆什么都没做,有时坐在角落座位上,时不时消失。终于经过了一小时之后,店长向我们打暗号。
以下是店长已逝父亲的堂兄弟夫人,滋子伯母所传来的传真内容。
***
前一阵子打扰了。
关于藤野小姐以前的事件,的确应该要跟贵纪说的,真的非常抱歉。不过,虽说是事件,但从世人来看这并非犯法的行为,只是一个恶作剧吧。
如你所知,我所任职的K学园是适合女性就读,中高一贯校为理念,为培养贤妻良母的女子,而在人格教育上倾注了全力。作为本校理念的象徵物是克拉丽莎人偶。据说那人偶是在昭和初期传教士从美国拿来的,但原因并不清楚。
穿著从学校创立初期的制服,摆在礼堂里作装饰,等身大的克拉丽莎模样清纯又可爱,正是十几岁该有的少女模样,深获许多学生与职员喜爱。手脚的关节可以活动变换姿势,头松也是漂亮的焦茶色,一根一根地种在头上。
克拉丽莎在每年六月的园游会上会脱下制服改变造型。但穿的不是华丽的礼服,而是罩衫搭配裙子很有少女风、健康活泼的造型,衣服全是家政科的全体学生亲手缝制,穿衣服则是由当年的学生会书记负责。
担任书记的是高中部的两名二年级生,通常两人之中会有一人成为隔年的学生会长。其他学生都很崇拜她们,而在任中的两人也算是竞争对手。
话说回来,距今十四年前的那一年,担任书记的是藤野聪子小姐,以及安西小姐这两位学生。
校庆前一天跟历年一样,由负责的两人将克拉丽莎搬到值班室,替它换上从家政科教室拿来的衣服。那一年是樱花图案的短袖罩衫与手织的毛线背心,长度到小腿肚的A字裙。
直到脱下制服,美术老师都会在。这是为了如果克拉丽莎被弄脏或受损可及时处理。由于当天没有异常,老师便去忙别的工作,值班室里只留下藤野小姐和安西小姐两个人。
于是两人开始替克拉丽莎换衣服,穿上罩衫与裙子时,安西小姐想起背心还放在家政科教室里便去拿。这段期间藤野小姐一直待在值班室里,也证实其他学生和老师都没半个人进到值班室。
安西小姐回来时,还带著另一位学生。依照每年的惯例,克拉丽莎换造型的时候,让手艺高超的学生化妆,所以安西小姐才把负责化妆的学生带来。于是她们就让克拉丽莎穿上背心,再仔细绑头发。
问题是这第三位学生手艺很巧,发妆都非常精致不输给专业人员,而且衣服最外层的背心是从头上套下去的穿法,而且当时背心设计得很贴身。
我就说快一点吧。校庆顺利结束,克拉丽莎也要换回原本的制服────就在这时,发生了令校长以及资深老师们都大惊失色的大骚动。
人偶的背心从头部被脱下来,樱花图案的罩衫钮扣被解开,罩衫下煽情的黑色蕾丝胸罩不就露出来了吗?(因为是人偶一般不会穿内衣,这么做是以防万一)。我们连忙把胸罩拿下来后,竟然发现克拉丽莎清纯的胸前,用麦克笔画了下流的红色爱心,上头还插了箭的图案。
这边必须解释一下。其实关于这个图案是有故事的。同一年年初,有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将这个图案刺青刺在胸前。当然那不是真的刺青,几天后就消失,但当时的校长很严格,被严厉斥责一番后结果她就休学了。
那位学生从国中部时期就与藤野小姐很好,有人在克拉丽莎胸前画了爱心的刺青────这样的传闻在学生间传开来,相传是藤野小姐为了替她报仇才这么做的。
而且,虽然之后学生们都没提这件事,但大家都认为其实是藤野小姐做的。
或许每个人都能在校庆期间,在克拉丽莎的胸前用麦克笔画图。只要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将罩衫和背心掀起来就办得到。但克拉丽莎身边几乎都有人在,理论上很难实际做到。
不仅如此,还有黑色内衣的阻碍。
因为是内衣,当然是穿衣服前就先穿好的,或是穿好之后再脱下来。可是发妆完毕后就没脱掉过背心也是事实。如果要将从头套下来的贴身背心脱掉,再穿回去的话,确实会弄乱发型。
毕竟那年的克拉丽莎的发型是非常精致的,能恢复原状的只有负责的学生。再加上花很久的时间做头发,包含那位负责的学生,任何人都不会想去脱掉背心。
既然如此,只能认为穿胸罩是在穿背心之前。换言之,是在校庆前一天,而且是在脱下制服后的时间点。重点就是这是藤野小姐一个人待在值班室的时间。
然而,教师之间也有对刺青学生的处理是否太过严厉的声音。此外从藤野小姐平日的行为来看,也不忍太过责备她,大部分人的意见是这样。
因此,她被叫到校长室,在我以及那些资深老师们面前被质问是不是她做的。既然她否认就没再追问下去。克拉丽莎是本学校理想中健全又清纯的女学生象徵,让这样的她穿下流的内衣的衣服和画刺青图简直荒谬至极────校长先生当时这么说。
「这等于跟杀了她一样,这是杀人了。」
话说到一半,校长先生说了这样的重话,现在想起来是很夸张,但我记得我当场频频点头。
那一瞬间我和藤野小姐四目相对。
她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处分,却辞退了隔年的学生会长选举,一直到最后都没承认是自己做的就这么毕业了。
以前的事就写到这里。我前一阵子脱口说出藤野小姐「不懂事」的理由就是这个。
只不过当时我认为她的行为一定是为了朋友,觉得她是很有义气的女生,作为当时教师之一的我能够保证。会把她介绍给贵纪绝非一时冲动,希望你们能顺利走下去。
信就写到这里。
***
写了几张的信纸,很有教师风格、顺畅又易读的文笔,我们脸贴著脸读到最后。
读完传真后我看向老婆婆。老婆婆也看向我。
然后两人一起看向坐在对面的店长。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山田先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偏偏这次连我都恍然大悟了。
「这个是────」
老婆婆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这个,关于十四年前的事件,我想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蛤?」
山田先生发出愚蠢的声音。这样说他有点失礼,但第一次和老婆婆同时发现真相(我自认为)的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难不成你真的认为恶作剧的人是藤野小姐吗?」
「欸?因为从状况来看,只能这么认为吧?就算是她,也真如伯母所说的出自对朋友的义气,至少我对她是尊敬的────」
「原来也有人不懂啊。」我对婆婆说:「因为是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说?」
「请你来解释。」
老婆婆这次似乎想让我来解决一下。
「我认为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了。」
我说出彷佛名侦探般的台词。感觉好开心。只不过,关于这件事的诡计也有些许难解释的地方。
「这个嘛,首先是嫌犯,然后是动机,所以学校的老师们才会怀疑藤野小姐。克拉丽莎这个人偶只穿一件罩衫也还没弄头发,也就是最容易动手脚的时机,只有一个人待在人偶身边的时候────所以他们是从这个状况来判断犯案的人吧。好朋友被退学这件事,也被认为是动机。
然而,是否有其他的嫌疑犯拥有其他动机呢?譬如说目的本身并不是对克拉丽莎恶作剧,而是让藤野小姐被视为犯人就能因此获益的人────」
「那个人是谁呢?」山田先生不争气地反问后又接著说:「啊,该不会是那位安西同学吧?」
「没错。这上头确实写著两位学生书记这一年来都是竞争对手的状态,而其实藤野小姐在隔年便退出学生会长选举。
因此,有充分的根据足以怀疑安西小姐是嫌疑犯,而且她也很有可能犯案。只要使用一点小诡计的话。」
「那个小诡计是什么?」
难怪山田先生不懂。毕竟他也没有姊妹。
「那就是,老师们之所以认定藤野小姐是犯人,是那种状况很明显不可能脱掉模特儿的内衣,只要不将穿下来的衣服脱下来就不能穿上胸罩────这样的想法吧?」
「难道这想法不对吗?」
「嗯。应该说除了一部分家教严谨的人,其实只要是女人都应该知道这方法。
至少若要脱下来,只要上一层的衣服是短袖的话就没问题。」
我很快地解释,要将这手法告诉不懂这种事的人,尤其是男性,就觉得有些没规矩。
我快速解释,将肩带脱下来,从袖口将肩带拉开,手肘钻过拉开的地方将手抽出来。之后手再从上衣的下襬伸进去将扣子解开的话,就会发生这种神奇的事。
仔细一想虽然是很理所当然的动作,但当初知道这方法时很感动。肩带具伸缩性,以及人的手可以弯曲,多亏这两样才能办得到的绝技。
「既然脱得下来,也就穿得上去。所以像克拉丽莎这种人偶,即使已穿上衣服仍然有可能这么做。即使不是洋装而是上下身分开的衣服,只要是短袖,而且人偶的关节能动,就办得到。」
「原来是这样啊?」
「容我稍作补充。」老婆婆说。「小姑娘刚刚说『除了家教严谨的人,女人都知道这方法』,其实应该再加上一定年龄以下的女性会更恰当。像丫头这时代的女人都办得到,因为平时都穿著这样的内衣────就是这样。
所以比我这个明治时代出生的人还要年轻,伯母口中的那些老师们就想不到这一点。我是和孙子旅行时看到这方法,而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关于这个克拉丽莎的人偶事件,那并不是事实,藤野小姐是冤枉的吧?」
「就是这么回事。」
「正是如此。」
老婆婆与我同时说,并让我把话接下去。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这么说的话很失礼,但从状况来看犯人是安西小姐应该是不会错的。克拉丽莎人偶本身并没有被憎恨或怨恨,而是完全不同的理由,如同校长先生所说的『被杀了』。
藤野小姐在校时就说不定已经察觉到真相了。可是她若为自己辩护的话,难免被人以为是要中伤安西小姐,而且若把详情对那些老师说,可能会被说『不检点』────因此她才会什么都不说默默毕业了。
毕业后理所当然地与学校保持距离,没想到会和伯母再度相遇,而以此为契机,让伯母明白当时的真相。」
「从皮包没礼貌地掉出来的手机吊饰或从袖口掉出来的背心肩带是────」山田先生喃喃说。「从上臂滑落到手肘的手镯也是────」
「全都是给伯母的暗号,为了揭开那次事件的真相。毕竟一听到『黑色肩带从无袖针织衫滑下来』,伯母想必就会想起那个事件,再和其他暗号合起来的话,就会发现真相吧。即使之前没发现,现在都会恍然大悟。
就我来说,那位伯母现在至少会不会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真相呢。自己也无法断定,只是有那么一点感觉────或许会这样吧?」
「为什么?」
「因为,关于这件事的文章之中,称得上是主角之一的『安西小姐』的名字没有被提到吧?」
「这件事重要吗?」
「对了,山田先生。」老婆婆突然说:「你那位滋子伯母的儿媳妇,大名是什么?」
「请等一下。因为是另一个堂兄,所以没什么来往────」他手放在额头上想一会儿。「对了,我记得是『礼奈』。」
「这样的话,学生会另一名书记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安西礼奈』呢?」
「难道堂兄的太太就是话题中出现的安西小姐吗?」
「弄错的话我道歉,但机率应该是一半一半。」
老婆婆语气轻松地说。
「相亲的时候,那位滋子伯母形容藤野小姐是『学年中第二名优秀的女同学』,『第一位是儿媳妇』吧?从这句话可猜出,说不定三年级时当上学生会会长的安西小姐就是现在的媳妇────我只是想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呢。
而且若真是如此,藤野小姐这次没有直接说明白,没有直接说出当时的真相也情有可原。毕竟不可能直接点名现在的媳妇就是当时的真凶,只能让伯母自己发现吧。」
「原来是这样。或许是这样,不,那是很有可能的事。真不愧是春婆婆。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店长深深低下头,但他抬起头后那表情却有些不大愉快。
「怎么了?」
「不,只是不只之前说的话,连刚刚所说的都很在意。
藤野小姐和我约会时顺便向伯母传递『暗号』,春婆婆是这样说的。然而事实上是向伯母传递暗号,顺便和我约会,所以我其实并不重要────」
「这个嘛,应该不是这样吧。」
老婆婆反驳说,店长和我都不由得等她说下去。「意思是────」她以平时清晰的语气,我们期待老婆婆说出原因。
然而,等了一会儿,老婆婆说出口的竟然是:
「山田先生是挺有魅力的男人。」
这种没头没尾的安慰,一时也得不到效果的话。
「小姑娘,对吧?」
而且,竟然还把问题丢向我。
「对啊,而且很帅。
我无可奈何也跟著附和。虽然是配合说的,店长也就是山田先生其实很帅气。至少若他是摔角手的话,是「眉清目秀摔角手」的类型。若是演员的话,是被形容为「个性派」演员,会演出恐怖电影的类型。
「谢谢两位温暖的建议。」
对于不晓得懂不懂我说的是真心话,店长表情柔和地回应。
「可是,我现在懂了。这样跟我商量,说这种事是为什么────」
「什么?」
「最重要的谜团是藤野小姐对我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是不能期待春婆婆替我解开的。
重要的是,我不该一直在想『她究竟对我有没有意思』,而是应该『如何让她比现在对我更有意思』。难得对方都说了『以结婚为前提的前提』,我得努力不让那个『前提』减少。」
「对,就是那个志气。真的是那样没错。」
老婆婆的笑容比平时更开心。
「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我抬起头看著店长那一反常态的爽朗表情。
「您想问什么呢?今天也给寺坂小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刚刚听了春婆婆的话────像是藤野小姐这些行动的意义之类的,你对她的印象仍未改变吗?山田先生对她本身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高中生时代的事件经过了十几年,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持平来说是个很执著的女性。他会因为看清对方情意而冷却下来────我以为他是这样的男性,
「如此一来,我愈来愈尊敬她了。」
有点讶异,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我应该说过,最初看到照片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是直性子而被她吸引。这次的事件让我更清楚她的为人。这位女性跟我想得一样,不,是比我想得更好。」
俗语说,蓼的叶子很辣仍有虫子喜欢。人各有所好
,当事人既然这么说的话,旁人也无法插嘴。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有十四年了吧?都过了那么久,现在才────」
「并非都过了十四年。」这时老婆婆依旧态度悠然地插话进来。「并不是过了十四年,正确来说是因为明年就十五年了才会这样。所以说并不是『现在才────』,而是『现在更────』。」
「什么意思?」
「语言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这位藤野小姐现在仍执著于过去的事件,会不会是因为当初的某一句话呢?」
校长先生或许用了很激动的语气说『这样等于是杀了克拉丽莎。这样等于是杀人!』吧。这句话仍卡在她心中,于是她想对当时在场的滋子伯母,对同意校长先生这句话的伯母,证明自己并不是犯人,而且晓得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要洗清罪名就趁现在。一到明年六月,事件就经过十五年了。
以前曾在报上看到过。若记错了的话我先道歉,追溯杀人的时效是十五年吧?」
「啊,的确是这样────」
刚刚才说店长那反应是愚蠢的声音,但现在我的声音才真的很蠢。
4
那天之后,刚好过了三星期的早上。
我来到常去的大众餐厅,见到久违的店长。那段时期常常前往位于东京都内的出版社,所以没机会来这里。当然也还是来过这里几次,凑巧都没见到店长。
这么说来,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老婆婆了。
那天因为工作到了最后一个段落,所以坐在店里埋头在电脑前敲键盘。过了三个小时以上,果然连电池也撑不住,加上到了午餐时间,这间店的客人也开始变多,觉得差不多该离开而站起来。
因为在柜台替我结帐的是店长,所以我不禁询问他后来的发展。
「那次之后,你和藤野小姐怎么了?」
「嗯,托你的福很顺利。」
「结果她的『讯息』怎么样了呢?山田先生有传达给伯母吗?」
「那次之后我马上告诉伯母,但只有最后的那件事。」
黑色坦克背心从肩膀掉出来的那件事。
「然后怎么样了呢?」
「听说伯母送花束给藤野小姐。但花束上没有任何字条,似乎只收到花而已。」
「这样藤野小姐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我没和她聊过事件的事,但感觉她整个人变得很轻松的样子呢。」
我收下零钱后。
「对了,那个又怎样了?就是那两个『前提』?」
我问道,店长晃动著垂在额头前的浏海笑著说:
「虽然没减少,但托你的福也没增加。」
我说「谢谢招待」后,店长回送「期待您再度光临」,我就要推开黄铜的把手离开。此时我突然想到什么而回头,
「最近有见到老婆婆吗?」
我询问正要离开柜台的店长。
和之前比起来,店长的印象有些不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开朗多了且充满自信。这么说,难不成是────
能够看得见身为幽灵的春婆婆,只有「不幸」或「内心孤寂」的人。这是几个月前散发著不幸的店长告诉我的。
现在店长比当时看起来稍微幸福一点。说不定现在已经看不到春婆婆了────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吗?
「我依然看得到她,昨天她也在。还要我向寺坂小姐问好呢。」
我不禁松了口气,朝店长微微一笑后,用力推开门。
刚好就在此时,有个男人进到店里。
前一阵子的闹钟事件────隔壁桌听来的奇闻,被老婆婆有条有理地解决时,聆听当事者三田村社长说话,那位姓南野的人,但似乎不是MITAMURA工业的员工。之后决定由我帮忙执笔社长的自传而多次造访公司,却一次都没见过他也没谈论过他。
他到底是谁呢?直接去问社长也可以却又不敢,只知道是姓南野的谜样人物,也算是我的「蓼叶」。
虽然是一般通勤上班族的打扮,却散发某种不寻常的氛围。有点老成,又看起来还很年轻。这种不可思议的矛盾触动了我的心。不只触动,甚至是直击内心的某个部分。
算了,反正公平地说外表也没那么差,把他形容成「蓼叶」或许很失礼。反而希望是我「蓼叶」而他是「虫子」。或许应该要这么形容才对吧。
他似乎不记得我了,他对我轻轻点头,我也同样点头回应。
我们就这样在大众餐厅擦身而过,我走到风冷骤强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