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低垂。鬼火在附近一带飘浮著,照亮足汤区这片广场。
这一天我们在后山里吃吃喝喝直到深夜,宛若举办了一场妖怪的飨宴。
我做了大份量的拿坡里肉丸乌龙面招待大家,还弄了味噌美乃滋与微辣的粉红酱,搭配冰镇蔬菜正好。
换班的镰鼬们来访,还带了山菜过来,并帮忙顾篝火。
机会难得,所以我就做了乾烤山菜当下酒菜,而叶鸟先生又突然说想吃咖哩饭,于是最后还是做了番茄口味的乾咖哩,搭配用野炊专用饭锅煮的白饭一起招待他。看见妖怪们大快朵颐的模样,我也很开心。
虽然弄得精疲力尽,但真的很开心呢……
毕竟能跟大家一同分工合作做料理,还在山上野炊,这些机会至今为止不曾有过呀。
「那个,葵小姐……」
在我正打算与银次先生一同收拾善后时,静奈与时彦先生来到了调理区。
「善后工作请交给我们,葵小姐你张罗了那么多菜肴,已经很累了。」
「葵殿下还没用餐吧?跟银次先生一起去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这两人自告奋勇要负责善后工作。
「咦,咦……可是,这样好吗?你们俩能一起聊聊的时间只剩下今晚了……」
「呵呵,要聊天的话,一边收拾也能聊的。再说我们实在欠葵小姐太多太多了……」
「静奈……」
老实说,光顾著出菜的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再怎么样也想吃条盐烤香鱼……盐烤香鱼啊……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葵小姐!况且您也忙得很累了吧?走吧走吧。」
「哇,银次先生……」
结果我就这样被银次先生从后头推著,离开了调理区。
不过,也好啦。这里就交给静奈与时彦先生,应该没问题吧。依他们的个性,做起整理收拾的工作也会很细心吧,再说也许他们俩是想把握一起共事的机会……
「那就拜托你们啰。」
「呃,那个,葵小姐!」
「嗯?」
被静奈一喊,我在前往泡脚池的半路上转过身。
「非常感谢您……」
然后静奈深深低头鞠躬,用短短一句话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感谢,并目送我离去。
她抬起头时所露出的那张祥和笑容,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我想我大概暂时无法忘却那张笑脸吧──我在心里感慨万分地想著。
大老板也在泡脚池,他帮忙顾火的工作已经被镰鼬们抢去了。
「所以我说啊~叶鸟先生这种人,绝对不是当丈夫的料啊~~」
阿凉抱著大大的酒瓶,已经完全烂醉如泥,不知道在大声嚷嚷著什么。
「什么嘛,阿凉,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不再多表现一些贤妻良母的特质,光靠大胸部跟姣好的脸蛋,可是会错过适婚年龄的喔。」
「啊~性骚扰!我要告你性骚扰!嗝!」
阿凉举脚往池面猛踢,让对面的叶鸟先生被泉水喷得满身湿。
旁边的晓板著一张铁青的脸阻止阿凉:「你够了没。」因为一旁的大老板与白夜先生也惨遭波及。
白夜先生一脸不爽地拿乾净的布拍去和服上的水滴,一边撂下狠话:「你这副样子是绝对嫁不掉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
「大家正一起帮阿凉想办法找良缘。」
「阿凉在徵婚吗?」
大老板带著笑容擦去喷溅到脸上的水滴,顺便也三两下帮躺在膝上的信长擦乾了背,虽然看起来小心翼翼地,似乎很害怕……不过大老板还是有遵照嘱咐,乖乖帮忙顾好信长呢。
说起来阿凉这个人,本来不是喜欢大老板吗……这是藉酒壮胆吗?还是说她对大老板的心意,并不是想结为连理的那种男女情爱……
女人心海底针,连恋爱滋味都还没尝过的我歪头不解。
「不过,说到徵婚……在座的大家不都一样单身吗?」
「喂!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戳破的啊,小姐。」
我斗胆戳中了叶鸟先生所说的伤口,恰好在大老板身旁发现了空位,于是便跟大家一起光脚泡进温泉池里。
真是彻底累坏了……一整天站著,脚跟腰都好酸……
「哇,真舒服~」
这座足汤的泉水对于疲惫的身躯来说特别见效。从脚底传上来的阵阵温热,舒缓了身上累积的疲劳。
「这座足汤的泉源,正是静奈所找到的药泉唷。」
身旁的大老板对我说明。
「拥有即刻见效的消除疲劳功能,果然不假呢。而且对于各种疾病与创伤的强力疗效也是可以期待的。这座与众不同的药泉蕴藏著丰富的可能性。」
「该不会静奈正在进行研究的,就是这座药泉?」
「没错,想必她是在思考……这座温泉也许能治好时彦殿下的伤吧。」
「……」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现在总算真正明白了,静奈对时彦先生立下的「目标」,其真正的用意。
从泡脚池回过头去,我望向在调理区收拾善后的静奈与时彦先生。
他们俩齐心协力把餐具洗乾净,一边聊著天,看起来很开心。
感觉两人已处在只有彼此的世界中。
特别是静奈,露出了孩童般的纯真表情,不知对时彦先生说了些什么,随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应该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告诉师傅吧。毕竟时彦先生应该本来就是她最亲密的倾诉对象……
反观这里,阿凉大呼小叫地喊著想嫁人,缠著晓与叶鸟先生不放。
「我说呀~~要是继续待在天神屋,绝对遇不到好对象的啊~~啊,白夜大人,你在宫里有没有认识什么感觉不赖的官人呀?」
「别问我。就算有也不会介绍给你,这只是推对方入火海。」
「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嗝!」
最后她连白夜先生也缠上了,让叶鸟先生大爆笑,晓则是慌张极了。阿凉举起大酒瓶咕嘟咕嘟地畅饮之后,爽快地发出了「噗哈!」的声音,就像个老头子一样。结果现在她锁定了坐在对面的我。
「我说葵呀~~就是你~~问题就在于你把天神屋硕果仅存的优质物件──小老板~~给占为己有啦~~嗝!你都已经有大老板了~~好歹把小老板留给我们吧~~众接待员都对你很不是滋味喔,嗝!」
「优质物件是什么啊,银次先生又不是房子。」
「嗯,虽然那种温文儒雅的温柔好男人不是我的菜啦~~嗝!」
烂醉如泥的阿凉吐出各种失礼的话语,结果却突然睡著了,就像电池电力耗尽一般。
「哎,总算睡著啦。」
「老样子了。把她扔去席子上躺平吧。」
晓总算松了一口气,而白夜先生还是一样毒舌。
阿凉就这样被拉上泡脚池,拖去席子那边扔下。
她的酒品原来这么差啊……就算是不分上下的同乐会,也没大没小得太夸张了。
「葵小姐,辛苦您了!」
「哇啊!」
一阵冰凉的触感突然贴上我的脸颊,让我吓得回过头去,结果是刚才被阿凉称为「天神屋硕果仅存的优质物件」──银次先生,带著爽朗的笑容站著,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
他手上拿著从异界珍味市集买回来的现世罐装沙瓦,是梅酒口味的,外包装很可爱。
「其实这是我偷偷准备来的,刚才已经放在那边的河水里冰镇过了。因为我想比起隐世的酒,这种口味您可能比较好入口。啊,还有,我去把刚烤好的盐烤香鱼拿来给您了。」
「真、真不愧是银次先生……」
实在是无微不至的贴心。这样的他难怪会受到天神屋众女接待员的仰慕……
「所以我也来一杯现世的啤酒啰。」
「啊,你太赖皮啰!银次,我也要!」
银次先生似乎也偷渡了自己要喝的啤酒过来,已经先冰得凉凉的。羡慕不已的叶鸟先生频频把手伸了过去,结果都被银次先生拨开,就像在宣示「一滴都不会分给你」。银次先生大口大口畅饮而尽。真难得他会这么无情啊……
银次先生那毛茸茸的九尾摆呀摆地,看起来心情很愉悦。劳动筋骨后来一杯啤酒,应该是极品美味吧。
「啊啊……总算能吃到盐烤香鱼了。」
我拿起一串银次先生帮忙拿来的盐烤香鱼,马上大口咬下。
「唔唔……」
现捕的川鱼有著淡雅的鲜味。
热腾腾又松软的鱼肉配上带著咸味的香脆鱼皮,让人无法抗拒这股美味。
坐在我身旁的大老板发出轻笑声,看著呻吟赞叹的我。
「葵,好吃吗?」
「嗯嗯,是人间美味……大自然所赐予的天然美味,满足了空空如也的胃袋。」
「葵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呢。不过难得的假日却让你操劳了……必须多给你点补偿呢。」
「不用啦,毕竟我
也玩得很开心。」
不论是大家分工合作完成料理,还是在户外野炊,对我来说都是难得的体验。虽然最后成品已经被大家吃光光,我没能吃到,不过能尝到这盐烤香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打开银次先生特地带来的罐装沙瓦,喝了一口。
啊啊,冰冰凉凉的好赞,气泡饮料跟盐烤香鱼真是绝配!
我又再度大大咬了一口香鱼。啊啊,在清澈的河水中吃苔癣长大的野生香鱼,连带著苦味的肝脏都新鲜又美味……
「我说葵呀。」
「嗯?干嘛?大老板。」
「谢谢你……」
「嗯嗯?」
大老板的一句道谢来得过于突然,吓得我差点被嘴里的香鱼给噎死。他、他是怎样……
我抬头仰望大老板,他又露出一脸愉悦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然而他的那张脸却不讨人厌,而是充满温柔与温暖的感觉。
「呵呵,你也不用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吧。毕竟你似乎有确实遵守与我的约定──好好照顾天神屋上下啊。」
「哪、哪有这么夸张。如果你指的是静奈那件事,那是他们本人努力之下才顺利解决的……我帮上的忙也只是做做番茄酱而已。」
没错,我所做的事情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然而大老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受葵所帮助的妖怪们,可比你想得还要心怀感激。我听过太多了。还有你做的料理也深受大家所爱。」
「咦?」
我环顾四周,银次先生正带著温柔的笑脸;而晓不知怎地有点害臊而撇头望向一旁;白夜先生表现得一如往常;叶鸟先生则依旧给了我一个拋媚眼的表情;阿凉在这种时候依然躺在席子上,喃喃说著梦话:「今天吃寿喜牛喔,葵……嗯嗯……」
「……」
喔喔,原来啊……我做的饭,原来确实有化为这些人的助力啊。
我纯粹地感受到这一点──我融入了大家的圈子。
我一路以来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是每天做饭给大家吃,如此罢了。
一切都是从日常小事点点滴滴累积而成,我只是希望生活中与我有关的所有人们,都能活得健康又有活力,如此罢了。
即使遇上煎熬、难过的事情,至少也要先把肚子填饱,让食物化为继续前进的动力──我是如此祈愿的。毕竟谁能一天不吃饭呢?
我从未意识到,我们自然而然地变成彼此的支柱,互相帮助著。
「什、什么呀……」
回想起刚踏入天神屋那时的事情,一切简直像场梦。
当时这些人明明都把我当成眼中钉。
总觉得开始害臊了起来,加上顺便又回忆起以前那些不爽的事,我大口大口灌著沙瓦,一边忘我地吃著香鱼,试图掩饰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
经历了种种,现在才能和乐融融地跟大家一起享受把酒言欢的乐趣。
嗯,没想到酒喝起来意外地顺口,心心念念的香鱼也顺利吃到了,足汤也泡得很舒服,而且明天还有一整天休假。
今天也许算是个非常美好的一天……
「欸,银次先生,今天真是……」
心情快活的我,正打算对坐在身旁的银次先生接著说「美好的一夜」,但我吓了一跳。因为身旁的那张脸,不知怎地有些茫然,看起来带著忧愁,好像很悲伤。
银次先生的啤酒已经喝得一乾二净,地上排了许多空空如也的罐子。
现在他好像正在用小酒杯喝著隐世的酒,但似乎也没有喝到醉醺醺。
「啊,是。葵小姐您说什么?」
银次先生马上发现我在找他讲话,而摆出一贯的笑容。
「没有……我想说你还喝真多呢。」
「是呀!难得在休假举办酒宴,所以我想说就尽情畅饮吧。」
「毕竟银次可是千杯不醉呀,我怎么也比不上。」
「咦,真意外耶。」
坐在我另一旁的大老板,正隔著我看著银次先生。银次先生笑著否认:「才没有这回事呢~」但看起来确实游刃有余,好像还能再继续喝。
不过他在刚刚那一瞬间露出的难过表情,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说银次先生的心中,还有其他烦恼吗?
「嗷呼!」
就在此时,刚才一直睡在大老板膝上的信长轻巧地跳往地面,踏著小巧的步伐往广场中央走去,抬起那张狗眼看人低的脸仰望夜空。随后他激动地摆著卷成一圈的短尾巴。
不只信长,就连大老板与白夜先生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而露出沉重的表情。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上头呢。」
「上头?」
现场所有人全都绷紧神经,从泡脚池起身,走向看得见天空的空地。
我也跟著大家前去。
「哇!」
突然一阵强风向我们刮来。鬼火被吹得东倒西歪,篝火也完全熄灭。地上喝完的空罐被吹得七零八落,发出匡隆匡隆的撞击声。
这阵风实在太强,我整个人也快被吹走了,所以大老板帮忙扶住了我,我也不假思索地抓紧他的手。
在场所有人都望向上空。我也在强风中循著大家的视线往上看。
「那、那是……什么?」
一艘巨大的空中飞船出现在天神屋后山上空,遮蔽美丽的夜空。
飞船拖著神秘的火焰,摇曳的姿态有别于一般鬼火。在火光的照映之下,那涂成青色的船身与饱满气派的白色船帆随之现形。船帆上所画的是六角形的家徽,中间写著「折」字。
「那是……六角折字纹……」
银次先生仰望著那艘船呢喃道。
「天啊,是折尾屋的『青兰丸』号。只不过来接我们三个回去,派这艘大得吓死人的船来干嘛!」
叶鸟先生似乎明白了这艘船是折尾屋派来接自己回去的,但是排场超乎预料地豪华,所以吃惊地大呼小叫著。信长也朝著船只「嗷呼嗷呼」地狂吠。
折尾屋──
银次先生与静奈的前东家,现在则是叶鸟先生与时彦先生两人工作的地方。那是位于南方大地的旅馆,同时也是天神屋的竞争对手。
「乱丸。」
隔壁的大老板喊出了这个名字,随后一语不发地瞪著悬浮于半空中的那艘船。
我沿著他的视线望去,发现船头站著一个人影,正在俯瞰地面上的我们。那个人影有著一头红如火的长发,还有兽耳与尾巴,身上披著一件淡青色的外褂。
「咦?」
让我心头一震的原因,是那个男人脸上正戴著似曾相识的白色能剧面具。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张面具跟小时候救了我一命的那个妖怪所戴的非常相似。不,不只是相似,就是同一张!
虽然之前小说家薄荷僧先生曾说过,那种类型的面具在南方大地是随处都买得到的纪念品,可是……那真的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喂喂?麦克风测试……呃,天神屋的各位,深夜时分来打扰,还请见谅。这里是折尾屋的『青兰丸』号。我们是来迎接员工的。」
播送出来的扩音响彻了后山这一带。
名叫乱丸的那男人身旁,还站了一位个头娇小的男性侍从,也长有兽耳与两条细细的尾巴,戴著相同的白色能面,正拿著类似扩音器的东西朝我们喊话。
然后……
「还不快点上来,我们折尾屋的主子来打招呼了!」
对方以咄咄逼人的口气,强硬地把天神屋的人叫上去。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看见大家摆出恶狠狠的表情,便彻底体悟到这是不寻常的挑衅事件。
死对头旅馆的飞船突然侵门踏户地袭来,让原本欢乐的气氛为之一变。
简直就像乌云蔽月一般。
天神屋的人全陷入恐慌。
虽说今天没营业,但还是紧急召集了还待在馆内的干部与员工,全体到高空的渡船口集合。
折尾屋的船只已经在那里靠岸,等待天神屋的人来到。
他们全戴著诡异得可怕的白色能面,从甲板上俯视著我们。
接著一行人从折尾屋的飞船「青兰丸号」下来,在渡船口排排站好。这些妖怪恐怕就是折尾屋的干部吧。
正中央就是那个一头长发红如火的男子。
而天神屋这边的阵容,中心当然就是大老板,其他干部在两旁排排就定位。
两间旅馆的人互瞪著彼此,彷佛一触即发。
现场气氛让我完全陷入困惑。
除了不懂刚才为止还和乐融融饮酒作乐的大家,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戒备以外,还有那张能面。那果然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找寻的面具。
「感谢你大老远光临本馆,且让我听听你所为何来吧。折尾屋的大老板,乱丸。」
大老板以平日的从容口吻询问红发男子。
「呵呵,紧张什么,不是说了我只是来打声招呼吗?我们家的人似乎受你颇多照顾啦。」
红发男
子的语气中也带著满满的讽刺。随后他摘下脸上的白色能面。
他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笑容,有一对碧蓝如海的眼珠,个头非常魁梧。
那红发男子就是传说中那位名为「乱丸」的妖怪吧?他有著一对兽耳与毛茸茸的尾巴。
「乱丸他是一种名叫狛犬的妖怪……也被称为犬神。那男人位居折尾屋的大老板一职。」
人还站在我们这里的叶鸟先生轻轻将手拍上我的肩膀,并悄声为我说明。
「犬神?大老板?也就是跟我们大老板一样的位置?」
「嗯。表面上是同等的地位,也各属八叶的一员没错,但实际上又有点不同,因为折尾屋的『上头』还有更大的人物……」
上头?
叶鸟先生暧昧的说明突然中止,正当我觉得奇怪,就在此刻──
「黄金童子大人驾到──」
透过扩音器播放出来的声音再次响彻后山,眼前的青兰丸号绽放出强烈的金色光芒,让我们不禁闭起双眼。
透过紧闭的眼皮,仍「看见」了金黄色的花朵图样。金色鳞粉散落一地。
喀啦……喀啦……
耳边响起了木屐的声音。我心想「不会吧」而微微张开眼皮。
在眩目光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少女,正从青兰丸甲板延伸而下的阶梯缓缓走下地面。
「那女孩是……那个金发的……」
果然是那女孩,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们的相遇过程还清晰地历历在目。
她就是之前迷路而来到夕颜的女孩子,同时也是我在东方大地遇见的那位金发座敷童子。
折尾屋的干部分散成两边,那位稚幼的齐浏海女孩踩上中间所辟开的道路,伫立在原地。她今天穿著天蓝色的和服,上头装饰有细致的刺绣图案,以及现代风格的荷叶边。头上也别著与和服同材质的发饰,手上则撑著白色的西式阳伞。
少女抬高伞缘,露出原本被遮住的脸庞。她眯起那双如紫水晶般澄澈的眼睛。
围绕在她身上的金黄色光尘与庄严的存在感,令天神屋的干部无一不屏息。
「黄金童子大人……」
随后大家如此呼唤她,并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就连大老板也一起……
也因此只剩我一个人突兀地呆站在原地,后来才慌慌张张学大家跪下。
「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啊?」
「那、那、那位是折尾屋真正的老板──『女老板』黄金童子大人,同时也是天神屋的创办人。实在没想到连那位大人都大驾光临……」
「折尾屋的女老板……天神屋的创办人?」
对方似乎是令人敬畏的高贵身分,叶鸟先生整个人缩小到令我不可置信,甚至连额头都叩在地面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毫无头绪。然而此时脑海中突然掠过的是,上次在地下工厂的洋房中所发现的照片──大老板与这女孩的合照。
「黄金童子大人是创立天神屋的始祖,也是第一任女老板。但在久远以前便将天神屋托付给大老板,不再干涉经营。在那之后,她在南方大地设立了折尾屋,现在位居女老板的位置。简单来说,她是一手促成这两间旅馆诞生的幕后大老板。虽然现在立场比较偏向折尾屋。」
「幕后大老板……」
这件事我压根儿没听说过,所以非常震惊。
我还以为天神屋跟折尾屋是两派不同人马所创办的老字号旅馆,互为竞争对手。
没想到竟然全出自那个女孩……那个才那么小的女孩子。
「天神屋的各位,抬起头来。」
少女的声音响起,可爱得简直让人误以为是清脆的铃铛声。那位被称为黄金童子的女孩,对我们天神屋的人如此下令。
大家纷纷抬起了头。
「许久不见了呢,鬼神大老板。」
黄金童子那双紫瞳望向大老板,眼神中简直散发出寒气。
大老板虽然放低身段,但依然不改平时飘飘然的态度。
「究竟是什么风,竟然把黄金童子大人吹来天神屋了呢?我还以为您不会再大驾光临这儿了。」
「呵呵,胆敢如此讽刺我,鬼神你还真是老样子呢。我只不过是来迎接折尾屋的人罢了。」
「您亲自来迎接?」
对于大老板的这个问题,黄金童子的嘴角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那诡谲的笑容让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你们……该回去了。」
被她这么一唤,原本五体投地的叶鸟先生与时彦先生,恭敬地回答了一句「遵命」后便直直站起身子。
叶鸟先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拖著有气无力的脚步散漫地走回折尾屋的阵容,而时彦先生则摸了摸静奈的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信长则还是老样子,摆出一张目中无人的跩脸,被抱在时彦先生的怀中。
就在两人走回折尾屋的阵容中之后──
「那么……天神屋的小老板,银次。你也该回来折尾屋了。」
「咦?」
黄金童子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纷纷骚动著。
尤其是银次先生本人,他吃惊地盯著黄金童子看,眼睛连眨都没眨。
「怎么?就是所谓的人事异动罢了。银次,我应该已经先告知过你了……」
「……」
「再说,原本立下的约定便是如此──在天神屋工作五十年后,便回到折尾屋。」
这番话又再度让天神屋的人议论纷纷。
银次先生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黄金童子绽放的冰冷金黄光芒中,最后他闭口作罢。
地位够资格说话的白夜先生见状,便开口一句「恕在下直问」,质问黄金童子。
「黄金童子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像这样的人事异动,至今从未发生过不是吗?说起来天神屋跟折尾屋原本就是两个独立组织,体制也不同,怎么会有这样的员工异动……」
「会计长白夜,这里不容你插嘴。」
然而,黄金童子的眼神不带任何一丝温柔,打断了白夜先生的话。
果然她的地位还是远远高于在场任何人吧。
就连白夜先生在这位座敷童子面前似乎也备感压力。他瞬间噤口不语,脸颊上渗出了汗水。
「呵呵,此事已定。这本来就是我创立的旅馆……所有决定权握在我手中。没错吧?鬼神大老板。」
「……是。」
大老板停顿了一会儿,以低沉的声调点头回应。
然而从那双红瞳中,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反抗意识。那是一双带著隐隐光芒的深红色,属于鬼的目光。眼神中散发出凛冽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灵力。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老板。
最近这阵子,即使有不快的地方他仍然温柔以对,然而在关键时刻,果然还是提醒了我「他是鬼」这一点。
「银次,你打算趴在那趴到什么时候?黄金童子大人下令,还不快起身过来。」
这次换乱丸开口,他以从容的口吻颐指气使。
银次先生还是一语不发。随后他紧紧握住拳头,抬头瞪向乱丸。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银、银次先……」
「我明白了。」
就几乎在我开口呼唤他的同一秒钟,银次先生挤出了这句话,并站起身子。
那句肯定句让我瞬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银次……」
大老板压低眉头,斜眼凝视著这样的银次先生。
惊讶的不只我一个,在场所有天神屋员工没有一个不吃惊。当然这是因为大家都以为银次先生会拒绝。
然而银次先生彷佛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他冷静地站往天神屋众人面前,低下了头。
「天神屋的大家,至今为止承蒙各位照顾了。我要回去折尾屋了。看来折尾屋那边有非我不可的工作必须完成。」
「……」
一阵鸦雀无声后,大老板也站起身问银次先生:
「银次,这样真的好吗?」
「我原本就做好如此打算。」
银次先生用淡然的语气如此回答,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大老板凝视了银次一会儿,随后开口:「照你的意思决定吧。」大老板的声音也很坦然。
银次先生快步朝青兰丸的方向走去,不带一丝犹豫。
天神屋的大家见大老板起身,也跟著起身,交头接耳地讨论著眼前情况。
「该不会……小老板是折尾屋派来的间谍吧?」
「看起来好像是……不过……果然……」
诸如此类的耳语稀稀落落地传了过来。我听著这些不想听的话语,也站起身来思考。眼前状况简直超越我的理解范围。
为什么……?
为什么银次先生非得回去折尾屋不可?
为什么大老板如此轻易就放他走?
「银次先生,银次先生,等等!」
我不假思索地打算追上银次先生,却被大老板捉住手腕,一把拉了回来。
「别这样,葵。不许动!」
那口气完全不像平常的大老板,让我想起了初次相遇时的他。冰冷又严厉的口吻令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打颤。随后我回过头去望著他。
「可、可是这样下去……银次先生他就要……」
「我明白,但这是银次的决定。」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我什么都不明白!大老板的意思是就算天神屋没有银次先生也无所谓吗?」
「葵……」
「为什么?只因为他原本是折尾屋的员工?这样岂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感到一阵混乱。我现在整个人慌得不知所措。
明明根本不清楚原委,但光是「再这样下去银次先生就要去折尾屋了」这个事实,就让我怎么样也无法接受。
我回忆起银次先生之前说过的话。说自己还没有得到天神屋上下百分之百的信任……
那番丧气话完全不像银次先生会说的。当时我心想原来他还有这层烦恼,然而现在他就要被折尾屋带走了。如果现在不阻止,就这样允许他离开,那不就好像变成「天神屋真的不需要他」了吗?
「……」
但是大老板却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瞪著折尾屋的人。
也许他心里正在思考什么,也许他心里知道些什么,但是并不打算告诉我。
他只是强而有力地抓著我的手腕,他的指甲陷进我的肌肤中,一阵刺痛感掠过。
「对不起,葵小姐。」
银次先生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望向他的方向。
随后我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银次先生站在折尾屋的阵容之中,接过了乱丸手中的白色能面,回头望著我──
这幅画面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
这身影早就存在于我过往的记忆里。
年幼时的珍贵邂逅──那次的离别场面与眼前这片光景完全重叠为一。
记忆在此刻总算一一串连起来。我还没能确信,眼泪就先被这股强烈冲击所震撼,夺眶而出。银次先生则静静地戴起那张面具。
「等、等一下,银次先生!」
我伸出了手。
银次先生是不是折尾屋的间谍,这些流言蜚语在此刻已经无所谓了。
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有什么内情。
如果我什么都不问,就这样放银次先生离开,不让他有亲口说明的机会,那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懊悔吧。少了银次先生的夕颜,也不再完整。
「等等,银次先生!你是不是就是当时那位……」
而且一股「预感」把我完全逼急了。
如果这真是事实,那我有些事必须向银次先生确认,有些话一定要对他说啊!
或许是因为接连而来的冲击,让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脚步也站不稳了。大老板察觉我的异状,便放开我的手,握住我的肩膀。
折尾屋的乱丸斜眼看著我们,对这样的结局似乎感到心满意足。
「喂,人都到齐了,启程回折尾屋去啰。」
随后他率领著诸位干部再次登上青兰丸号。
在天神屋待了好几天的叶鸟先生与时彦先生,此刻的表情都十分僵硬又严肃。叶鸟先生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时彦先生则闭口不语,视线垂得低低的,心情似乎五味杂陈。这两人原本是否知道最后会是这般结局呢?
银次先生也头也不回地走进船内。
反观这一侧,天神屋的人全都一动也不动。
他们毫无打算阻止银次先生离去。
但是我明白,大家是对于银次先生抱著各种想法与疑问,而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才对。
「大老板,大老板,这样子真的好吗?」
「这是银次的决定。」
大老板只淡淡地再次回应了一句,刚才已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回想起叶鸟先生之前曾用「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这句话形容大老板。
「不过,银次。你我之间的约定,也要牢记在心。」
大老板只对银次先生留下短短的一句话。
我不清楚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而银次先生只是背对这里不发一语。
也许大老板对于银次先生的离去,知道一些什么内情。
但我还是无法认同这一切。
骗人,这样子一点都不好。
因为银次先生明明说过,他最喜欢天神屋的夕颜──我们俩一起打造的夕颜了啊……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复急促的气息。
「等、等一下。」
然后我朝著已经发动的青兰丸,出声喊住了坐在上头的折尾屋一行人。
「干嘛,津场木葵。你这人类丫头,我可没事找你。」
乱丸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从甲板上俯瞰著我。那股锐利的视线完全就像是看到什么厌恶的东西。
「你没事,但我有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啥?」
我把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某样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袋子。
装在里头的,就只是口味朴实的豆渣饼乾。不过……
「信长!」
我大声呼喊折尾屋的当家招牌犬,信长的名字。
信长马上嗅到我手上的豆渣饼乾所散发的香味,猛烈地吠了一声「嗷呼」之后,便直接从刚出发的船上跳了下来。
他降落在渡船场的地面上,踩著响亮的步伐声跑来我身边。
「!」
折尾屋和天神屋的所有人,无一不被这画面吓呆了。
我把豆渣饼乾喂给跑来我脚边的信长,并摸了摸他的头,一边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我单手抱著信长,而另一只手则拿起……天狗圆扇。
「欸……把银次先生交出来。」
我完全进入备战状态,直接向折尾屋提出我的诉求。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行动也太大胆了吧。现在浑身发热,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吧,又或许不是……
一瞬的沉默结束。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信长,信长被──」
折尾屋的大老板乱丸在这紧急状况下,早顾不得脸上的面具,一把甩掉,明显进入暴怒状态,整个人慌了手脚。
「你这丫头!竟然拿信长当人质,何等卑鄙!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刚才为止还从容得令人厌恶的态度,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从甲板上伸出双手,大喊著信长的名字,看起来巴不得从已经出发的船上一跃而下。
反观信长,完全陶醉在我的豆渣饼乾里,似乎完全没有想回船上的意思。他对著乱丸露齿一笑,给了个嘲讽的邪恶笑容。这只狗实在毫无忠心可言。
「竟然拿阿信前辈当挡箭牌!」
「这、这实在太龌龊了。」
「不愧是史郎的孙女,真正的鬼妻──」
折尾屋的干部们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事态会演变至此,而七嘴八舌地对我猛吐恶言,船上嘘声四起。
对于折尾屋而言,信长是不可或缺的招财犬──当然,我就是看准这点才行动的。
「听到没啊,我叫你们把银次先生交出来啦。否则我就用这圆扇把整艘船吹掀……」
是酒精开始发挥效果了吗?我真的把圆扇高高举了起来。
「葵小姐!万万不可!」
就在此时。
我听见了银次先生紧张的声音,回过神时,我的身躯已经被金色的绳索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葵!」
这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大老板喊著我的名字,我被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拉住。
我明明确实感受到他的力道,但在不知不觉间,我被好几条金色绳索束缚住,突然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大老板早已不在身边。
金色鳞粉在我的眼前纷飞著。花朵图样的金粉规律地一边旋转一边落下。这就好像以前去东方大地那次,我追著黄金童子,结果迷路踏进的那片黑暗。
在遥远的黑暗彼端,我看见了脸上绽放微笑的黄金童子。
她身后挂著金黄色的圆环,操纵著金色绳索。她那轻轻飘浮于黑暗中的身影散发出神圣感,令我充分感受到「这个人绝对不是我足以应付的对手」。
围成圈……围成圈……(注13:日本童谣,在玩「背后是谁」游戏时所唱的歌。游戏方式为负责当鬼的一位成员蒙眼蹲在中间,其他成员在周围一边唱歌一边绕圈,唱完时由鬼猜站在背后的是谁。)
少女如耳语般呢喃出的歌声,在我耳膜深处响个不停……头好痛……
「哇!」
一片光明瞬间划破黑暗,我重重摔落在地面上。好痛。总觉得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情。
抬起脸一看,映入眼帘的只有好几张折尾屋的白色能面,正凑在一起低头看著我。
「咦?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就连这种情形下,信长依然在我的怀中继续吃著豆渣饼乾。然而就在他吃得一乾二净之后,便马上跳下我的膝盖,不知
道跑往哪里去了。
「信长,欢迎回来。休假玩得还愉快吗?」
他马上就被折尾屋的乱丸抱在怀里。信长虽然胡乱挣扎著,但完全没被乱丸当一回事。
「真是场灾难呢,信长,你竟然被那边那个野蛮的女人抓住了。」
乱丸说道,并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朝下瞪著我。
话说……为什么我会被折尾屋一行人包围在中间?
这里是……船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马上站起身子,顾不得腰还很疼,快步跑往船头,把上半身往外一探,确认外头的状况。
「天啊。」
天神屋的渡船口早已不在视线范围内,能望见的只有悬浮在半空的明月,以及一望无际的无云夜空。地面已在遥远的下方。
看来这是折尾屋的船没错,我似乎正在青兰丸的甲板上。
这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吗?
「哎呀?怎么有个人类小丫头,像趋光的虫子一样,擅自扑上来我们的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尾屋的大老板乱丸一把揪住了我的和服领口,以骄傲的态度大笑著。刚才慌乱的样子彷佛从未发生过。
「……你、你!」
「不愧是黄金童子大人的『神隐术』,就连那位大老板也束手无策啊。信长也平安归来,情势完全逆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谓的大快人心正是我现在的心情写照啊。你那大老板现在会是怎样一张表情呢?我还真想瞧瞧呀!」
随后乱丸粗暴地拉著我的领口,让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痛!」
腰部又撞个正著。乱丸又再度捉起我的领口,凑近了脸庞,用那双闪著隐隐光辉的海蓝色眼睛盯著我。
那对眼珠的颜色非常美丽,带著与大老板完全相反的光芒,令我无法移开视线。
「喂,小丫头……你可还真有胆,拿我们家招牌犬当挡箭牌啊。」
「不是……我从来没打算拿他掩护……」
「像你这种没用的小丫头,带回折尾屋也派不上任何用场,不过你好歹也是传说中的大老板鬼妻……又是津场木史郎的孙女……至少能当成珍奇物让客人参观吧?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折尾屋的乱丸打算把我带回旅馆,已经对我表现出非比寻常的恶意。我被无数张过去曾救我一命的白色面具团团包围住,沐浴在他们充满敌意的视线与嘲讽之中。
从这群人的缝隙之间,我看见了黄金童子消失在船内。她手拿我的圆扇凑往嘴边,发出了轻笑声,就像在说「她接下来就任凭你们处置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一口气降到冰点……
「乱丸!放开你的手,不许碰葵小姐!」
此时,一阵耳熟的声音从甲板传了过来。挤进我跟乱丸之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拿下面具的银次先生。我所认识的银次先生。
他用严厉的口气威胁对方,试图保护我的安全。那语气完全不像平常的银次先生。
「银次……哈!你还是老样子,装出一副绅士态度呀?」
「葵小姐是大老板的未婚妻,我不允许你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对任何人都客气有礼的银次先生,现在却格外强硬。
我清楚地看见他隐隐泄出的灵力,带著一股平静的银色──现在他的内心正充满了怒意,随时一触即发。
乱丸应该也查觉到了吧。
乱丸松开了抓著我的手,站起身之后,一脸扫兴似地整理了自己身上的外褂。
「『不允许』?银次,你这是用什么身分对谁说话?」
乱丸身上也散发出狂暴的灵力,那是一股野性的威吓,就像毛发竖立,正在低吼的野兽,打算展开猎食的前一刻。
「左一句大老板,右一句大老板……你既然已非天神屋的小老板,那么那家伙也不再是你需要侍奉的上司,没错吧?你现在再度成为折尾屋的一员了─这是我们五十年前所立下的『约定』才对。所以你才毫无抵抗地乖乖回来不是吗……银次。」
「……」
「该回去了。我们的旅馆……是『折尾屋』才对。」
这是发生在某一个夏夜的事,那一晚冷得无法想像白天是那么地酷热。
接下来即将袭来的风波,在此刻正式拉开序幕。
这是妖怪旅馆的一次「重大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