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也来看我了吗?」
这是发生在戴着白色能面面具的妖怪,最后一次来找我的那一天。
他无声无息现身在黑暗中,俯视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我。
『你有什么心愿吗?』
被他一问,我茫然地思考了一会儿。
「……那不然,你喊我的名字。」
否则我将再也不明白,自己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了。
『……葵,你是津场木葵。』
现在的我能清楚回想起,当时白色能面呼唤我名字的那瞬间。
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代表世上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这究竟该喜还是悲。
因为我知道只要产生「活下去」的执念,人生这段苦难将延续下去。
『还有其他心愿吗?』
「……我肚子饿了。」
『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咖喱……」
『咖喱……嗯……那是什么样的料理?』
白色能面手拄着下巴思考,似乎不知道咖喱为何物。
他当初有露出这么人性化的反应吗?
我无意中回想起来了,莫名残留着印象。
记忆中的面具渐渐有了具体的轮廓,清晰的声调与言语、散发的氛围,我都逐渐想起来了。
现在我知道……他果然跟某个我熟知的妖怪非常像。
「我想吃咖喱……我想吃妈妈做的咖喱。」
『关于这点……很抱歉,我没办法帮上忙。』
虽然看不见表情,不过他的语气很悲伤,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知道对方是个善良的妖怪。
『虽然没有咖喱……不过这个你拿去吃吧。』
他将某个白色发光物体递来我嘴边。
看起来像个白白的饭团或是馒头。
但却不属于任何一种我所知的食物,像是未知的某种东西……
『这个拿去吃吧。』
他再一次用强烈要求的语气重复一次,把那个东西递给我。
我虚弱地张开嘴巴,像是对命运垂死挣扎的动物,咬下了一口。
我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东西,一半也是因为意识处于恍惚状态。
不过那确实让我觉得是「美味的」食物。
美味得令我不顾一切埋头狂吃。
潜意识告诉我如果停止进食,绝对必死无疑。
饥饿的痛苦与被母亲抛弃的空虚感,也被全新的某些感受所覆盖。
心脏送出新鲜血液的同时,原本黑白的世界仿佛开始有了色彩,出现了生机……
『好吃吗?』
「嗯……嗯,非常好吃。」
『是吗,太好了……那位大人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
那位大人?
他的言语之中流露出放心。
同时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懊悔。
然后他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擦去我眼周的泪水,并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
『我不会再来了,因为现在应该已没这必要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
「我们,还会在某处再见面吧?」
我想见你。
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如果跨越生死关头的彼端有你存在,那我就要活下去。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一定会在这个世界勇敢活下去。
『……好好吃饭,打起精神……活下去……』
在身影完全融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转过身摘下能面。
『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必定还能相见。』
那张面孔,无庸置疑是带着深切微笑的银次先生。
○
「咳咳……咳咳咳咳!」
「葵小姐您还好吗?」
「银次……先生……」
这里是常岛另一面的海滨。
银次先生下海拯救了被大浪卷走的我,把我拉上这里。
他已变回往常的青年模样,不再是表演夜神乐时的女角。
看我全身湿透还被海水呛到,他担心地抚了抚我的背。
但是我……
「银次先生你听我说……」
我缓缓开口说──
「在黑漆漆的海底,我……见到了以前的你。」
「……咦?」
面对我毫无脉络的一番话,银次先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也当然了。我平复呼吸,抬起脸。
接着我直直面向银次先生,不再犹豫地问出口。
「我问你……你就是以前救我一命的妖怪吗?」
「……」
「你是不是戴着白色能剧面具,来找被关在昏暗房间的我,把食物分给我吃?」
「葵小姐……」
银次先生用动摇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垂低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此时此刻我终于能确信。
「为什么?」
我紧紧抓着银次先生的手不放,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追问他。
「为什么至今为止都不告诉我?」
「……」
银次先生抬起脸,但是仍紧皱着眉。
「当时我确实持续去找您,并且送食物过去,直到您被人类救出……」
荡漾的细波发出微微的浪声,其中清楚传递而来的是……真相。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您所见到的妖怪并不只有我。」
「……咦?」
「最重要的是,准备『最后一餐』给您,救了您一命的……不是我。」
「……」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以来断定当时的妖怪都是同一个,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吗?
「在您小时候初次见到『戴着白色能面面具』的妖怪那一天以外,其他日子遇到的全都是我没错。总之………只有第一天不是我,而是另一位妖怪,只是我们都戴着同样的面具。」
面具遗落在一旁,这是替这场仪式与我的过往牵起线的象征。
银次先生静静地拾起。
「我只不过是在那位大人为您准备『改变命运的最后一餐』的数日间,代替他去见您。」
……改变命运的最后一餐?
「是的,依照命运,您原本应该饿死在原地,这要归因于罪孽深重的津场木史郎所背负的『诅咒』……」
「这是什么意思?爷爷的诅咒?命运……我不就只是被母亲抛弃,一个人饿死而已吗?」
「这只不过是诅咒所引发的必然结果。我说的诅咒是……假设当时您及早被救出,吃到普通食物而得以维生,死亡依旧会以别的形式等着您,所以必须从根本重新改写命运。」
银次先生一点一点慢慢说着。
他困惑而委婉地说着。
而其中仍流露着一丝迷惘……犹豫着是否该现在告诉我真相。
众多的事实令我一片混乱,现在仍无法理解。即使如此,我仍继续听银次先生说下去。
「改写您命运的最后一餐,对当下垂死的您来说,是刻不容缓的急救措施。但那样食物非常难以入手,稀有程度远高过本次仪式所必须准备的宝物。然而那位大人还是为您弄到了。」
「所以说……『他』是……」
难道……
「他就是……大老板?」
「……」
这个名字突然就脱口而出。
不自觉说出口的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无法回复您这个问题。」
银次先生的回应仅仅到此为止。
──『届时我必将娶你为妻,希望你……愿意爱我。』
「……」
我突然回想起这句话,胸口没来由地难受。
垂低的视线正巧落在沙滩上,我就只是愣愣地望着。
我所吃到的最后一餐……到底是什么?
而你又究竟……
「到头来,我能做的也只有陪在葵小姐身旁,当您说话的对象……仅仅如此而已。在您痛苦与寂寞时,我只能无能为力地望着您。」
「怎、怎么这样说……才没有那种事!」
银次先生说的不对,对我来说并不是那样。
所以我慌张地抬起头,拼了命地告诉他。
「才不是那样……那时候银次先生每天来找我,不知道让我得到多少安心感,得到多少救赎。就算妈妈再也没回家,只要有你来见我,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葵小姐。」
「别说什么无能为力,对我来说你是恩人,一生的恩人。这点依然不变,永远不变……」
倾诉出的言语让我自己情绪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哭了。
豆大的泪珠滴答滴答洒落在沙滩上。
我哭花了脸,紧抓着银次先生的手频频颤抖。对你的感谢,早已数不清。
「谢谢你,银次先生。谢谢你、谢谢……」
然后我将头靠在他胸前,重复了无数次的谢谢。
银次先生回我:
「我怎么敢当……」
然而他的语尾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字一句,他似乎也在按捺心里汹涌的情绪。
「必须道谢的……是我才对。如果没有葵小姐,这次仪式绝不可能成功。您在这片土地上所留下的东西,绝对比您想得更重要、更伟大。」
「……」
「我认为,您会来到这里……一定是当时的相遇所交织而出的命运,是必然的巧合。」
我静静地抬起脸。
我看见银次先生单手紧握着面具,任凭泪水流下。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就像当时的妖怪常对我做出的举动。
「而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当时在那间大厅看见长大后的您,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欢喜,内心有多激昂……以前那么娇小的一个孩子,现在真的平安长大成人了。」
银次先生一边哭一边对我微笑,他的温柔我都感受得到。
「不过一开始真的苦了您呢。在天神屋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还遭到敌视。然而您却如此坚强地在妖怪的世界活出一片天……像这样救了我,还有这片土地。仿佛我们最初的相遇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银……」
在我呼唤银次先生的名字之前,他快速低下头。
「谢谢您活下来,克服了难关来到这隐世,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真的谢谢您,葵小姐。」
嫌我刚才还哭不够吗?
泪水不停涌现,我无法控制。
我一心只想对救命恩人表达所有感谢,于是伸手紧抱住银次先生,仿佛整个人包覆着他。
「银次先生……银次先生……」
谢谢。
谢谢你,银次先生。
你从一开始就对来到隐世的我多加照顾,是因为你至今还记得那段年幼往事,所以对我特别放不下心吧。
然而我却浑然不知,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知道……
拂晓时分的天空,红得似火。
位于天空下的我们,被海滨的白沙与温柔的碎浪所包围,紧紧抱着彼此哭泣,不发一语。
这是对彼此的感谢之情。
感谢你当时来见年幼的我。
感谢我现在有能力,能稍微分担你肩上的重担。
感谢我们的命运并不是偶然,而是一开始就注定相遇。
我们就只是一心感谢,身旁有彼此存在。
在这之后,我们与乱丸跟双胞胎会合,离开了常岛这个仪式顺利告终的场地,回到折尾屋。这时候大约是早上七点……
「哇!好多妖怪的活尸。」
一踏入折尾屋大厅,就被眼前诡异的光景吓得花容失色。
折尾屋的员工们还在忙着替昨晚的烟火大会善后,个个简直像僵尸一样,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来来往往,还有一半的人像尸体一样倒在地上。
「喂,你们先去休息了。善后工作不是决定交给另一家来帮忙了吗?」
「啊……乱丸大人……」
其中有一只猴子活尸(也就是秀吉)正四处徘徊,眼睛好像已经呈现充血状态。乱丸用力抓住了活尸……不是,秀吉的肩膀,让他停下脚步。
秀吉的脑袋好像当机了一会儿,随后脸色才慢慢恢复生气,大声喊着:「乱丸大人!」
「仪式顺利结束了对吧!」
「是啊,一切顺利。你们……看起来也撑到最后一刻了呢。」
「是!今年的营业额远远超过往年成绩!虽然暴增的来客量也导致各种突发状况发生,但天神屋的员工是有多少帮上一点忙,勉为其难度过了难关。不过如您所见,大家都已经燃烧殆尽,全数阵亡就是了。」
「哈!这不是干得很好嘛!」
乱丸也露出大功告成后的痛快表情。
「秀吉,你领导得很好,不愧是折尾屋的小老板。」
「乱丸大人……」
秀吉感觉下一秒就要哭了,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紧闭的嘴角像波浪般颤抖。
之前宁宁曾说过,秀吉觉得自己不如银次先生。
但是自己全力以赴的成就感,与被乱丸亲口认同为「折尾屋小老板」,让他过于感动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宁宁站在稍远的位置望着这样的秀吉,她似乎露出欣慰的表情,轻轻地笑了。
「啊!小姐,还有银次!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泡完温泉刚出浴的模样,真是好命喔!」
大掌柜叶鸟先生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依然颇有精神地碎碎念。
我马上就知道他有精神的原因了,因为我看见晓倒在柜台内侧,跟死了没两样……大概是被这家伙彻底奴役了吧。
「仪式结束后我被大浪卷走啦,不过银次先生救了我。」
「回程的飞船里有简易的澡堂,所以我们就在上头把海水洗掉,换了干衣服。」
银次先生穿着一如往常的服装。
我则把夕颜的和服换回水蓝色的那套。
「咦?咦?难不成是鸳鸯浴?」
「怎么可能。」
「当然是轮流啊。」
我跟银次先生互看,彼此附和:「对吧?」一举一动仿佛理所当然。
叶鸟先生啧了一声,这家伙原本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啊,对了。说到澡堂,时彦他中途闪到了腰,可真是折腾他了,不过没事。」
「不,怎么听都有事吧。」
于是我们便急忙赶往澡堂。不过到了现场才发现澡堂已被彻底打扫得一尘不染,年轻的员工们也精神饱满地准备晨汤的作业,让我百思不解。
往隔壁休息室走去时才发现……
「呜呜……对不起,静奈。让你看见这副丑态……呜呜!」
「师傅太过拼命了,既然腰闪到了,现在必须好好静养才行。」
「呜呜,抱歉、抱歉,静奈。我太难看了……」
「师傅您已经重复第二遍了。」
休息室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打开门,便看见躺在床被里的时彦先生,与负责照顾他的天神屋温泉师静奈。
「静奈?原来你也来啦。」
「葵小姐,看到您平安无恙真是再好不过了。」
静奈似乎是以天神丸内的温泉监督长身份,来到这里帮忙。
据她所言,天神屋本馆的女性浴池则交给了能干可靠的助理长和音。
「静奈……」
不久前的她,也曾在这间折尾屋工作过。
乱丸看着眼前的前任员工,微微眯起了眼。
静奈则站起身静静低头致意。
「乱丸大人看起来也别来无恙。折尾屋的澡堂和温泉都焕然一新,看来时彦大人与这里的温泉师们,都竭尽心思打造出最棒的环境呢。」
「听说你在天神屋也被赋予研究药泉的重大工作,静奈。」
「是的,因此我也替闪到腰的师傅准备了添加药泉的药剂与秘传贴布……量我多留了一点,这段时间就请拿来用吧。」
正当静奈打算默默退场时,被时彦先生给叫住。
「静奈,你要走了吗?」
「师傅,马上就能再相见的。」
时彦先生将手伸出棉被,静奈再次坐了下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这对师徒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分居两地的祖父与孙女。
同时又像一对恋人。
「天神丸似乎已准备启程了。」
静奈只对我们留下这句话,便先回去船上了。
天神丸停靠在海岸边,这里也是折尾屋的停船场。
来看烟火的观光客船已从空中撤离,现在安静得仿佛昨日喧嚣从未发生过一般。
「啊,大老板。」
他伫立在天神丸的前头凝望大海,身上那件黑色长外褂随风飘动。
大老板……
我将手紧紧按着胸口。
现在有些重要的问题,也必须向大老板确认了。
「嗯?」
奇怪,大老板怀里好像抱着信长。
信长的脖子上还绑着手巾,上头印着唐伞花纹。
说起来我记得大老板明明讨厌狗的啊?还是已经跟信长混熟了?
「葵,欢迎回来。」
「我、我回来了。」
「你一脸疲倦呢,早点上船休息吧。」
「呃,嗯。」
我表现得相当不知所措。
大老板好像有点诧异……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用有点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看。都是因为今天早上从银次先生那里得知了那番事实。
「怎么了?葵。这么认真盯着我看,双眼充血很吓人耶。」
「真、真没礼貌!」
因为整夜都没睡啊!眼睛不充血也难啊。
然而大老板依然以捉摸不定的态度,转而面对银次先生。
「银次,这阵子你似乎也尽力了……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大老板。」
银次先生一脸坚定地向大老板低下头。
「大老板,承蒙您诸多照顾了。」
这句开场白让我心头一震。
银次先生他,该不会打算留在折尾屋吧……
「我希望能再次回到天神屋,即使无法回归小老板的位置,今后也希望能为天神屋继续效力……」
然而银次先生对大老板提出的请求,是再次回到天神屋工作。
话虽如此,银次先生的表情却相当开朗,就像以前的他。
大老板也满意地颔首。
「说这什么话。能胜任天神屋小老板位置的,目前也非你莫属了。所以我打算再次聘请你担任小老板一职。」
「大老板……但是,这样怎么行,我自作主张的行为,给天神屋添了许多麻烦。这样的我怎能复职继续当小老板。员工们……谁也不会服气的。」
「是吗?天神屋上下都苦苦哀求我,要我快点把你带回去耶。你掌管的工作与部属太多了,这也是当然的。」
「……」
「况且,最重要的是──这是葵所乐见的结果。夕颜隶属于小老板管辖,今后她也能与你一同经营。说起来她会待在这里不回去,也是一心想带你回天神屋。可真让我伤透脑筋了……亏我之前还专程过来迎接,结果她完全不听我的。」
「啊,大老板你还真好意思讲喔。你自己明明一下乔装成卖鱼的,一下又变身为茶馆店员,净是胡来。」
「啊哈哈!哎呀,真是段愉快的时光呢,有种与新婚妻子更加心连心的感觉。」
「是错觉,不是感觉。」
「啊哈哈哈哈。」
眼看大老板笑得很开心,我则气得吱吱叫,银次先生总算轻轻笑出了声。看见大家露出笑容,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嗷呼!」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原本乖乖待在大老板怀里的信长,突然轻巧地跳下地面,踩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跑往站在稍远处看着我们的乱丸身边。
「……这小子似乎受你照顾了啊,天神屋的大老板。」
「哪有人一边抱着狗狠瞪人家,一边说谢谢的。」
「别在意,因为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快点带这两个家伙一起滚回去。不过我应该会再择日过去拜访一趟就是了。」
「呵呵,知道了,话说……」
大老板满心欢喜地走向乱丸面前。正确来说,应该是走向乱丸所抱的信长面前,搔了搔他的下巴。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呢,信长。你真是与众不同,让讨厌狗的我也为你着迷。那条唐伞图案的领巾就当作礼物送你吧。」
「哈!就连天神屋的鬼神也无法招架信长的可爱是吧。不愧是我们家的店狗,真不是盖的……话说这条领巾也太可爱了。」
「嗷呼嗷呼……呜呜~~」
信长也摆出「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摇着卷成一圈的尾巴撒娇,让大男人心花怒放。
这幅画面……究竟是怎样……
我跟银次先生呆愣愣地望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我们笑着讨论说,这画面怎么看都是奇景。
「乱丸……方便说句话吗?」
在气氛平缓的此刻,银次先生走向乱丸面前。
大老板则同时走了回来,轻拍我的肩催促:「上船吧。」
他应该是想为银次先生与乱丸保留一段兄弟交心的时间吧。
「欸,大老板。」
「……嗯?」
「……」
我刚踏上甲板,便再度直直盯着大老板的脸看。
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第一次看见照片里的他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那股出于当下的直觉,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不过……到头来,他究竟是……
「被葵如此注视着,果然对心脏不太好呢。」
「什么意思啊,因为眼睛充血吗?我已经想睡到不行,大老板的脸在我眼里看起来有一半是模糊的了。」
我不由自主地说了谎。
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容貌现在近在身边,让我感到相当安心。
之前还觉得很可怕又难以接近……
「大概是因为看过卖鱼郎的造型吧?」
「嗯?」
「没事,自言自语。」
大老板愣了一下。我仍盘着双臂沉思。
「欸~~欸~~」
船下传来了呼喊声。
我从甲板往下一望,发现双胞胎正仰着头跳呀跳的。
「津场木葵,你要回去了?」
「不再多留一阵子吗?」
「啊哈哈,这可不行,因为夕颜迟迟没开张啊。」
双胞胎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你愿意再跟我们一起做菜吗?」
看起来有点失落的两人,微微歪着头问道。
他们是两个无比单纯又率直的可爱料理长。
同时也是对料理感到自豪的实力派。他们先前给我的一番话,在我今后的料理路上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当然啰!折尾屋跟天神屋虽然是对手,但似乎也有许多斩不断的深厚缘分。下一次见面时,让我好好品尝你们俩的料理。我不但喜欢做菜,也最喜欢被招待了!」
「嗯!」
「当然好!」
双胞胎张开双手对我用力挥了挥。
于是我也向他们回挥,真可爱的两个小子……
「喂!双胞胎!你们俩在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我回去躺好睡觉,好好休息!」
不一会儿,两人被站在后方不远的秀吉给叫了回去,匆忙离开现场。
秀吉骂归骂,到头来还是担心两人身体,这一点实在很像他的作风。
「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不过看起来你跟折尾屋的员工们处得很好呢。」
大老板也看着刚才所有经过。
「是呀。虽然最初觉得是群讨厌的家伙,不过在深入认识之后,才发现大家都是些善良的妖怪,抱持坚定的信念为这间旅馆卖命。呵呵,跟天神屋的大家没两样。」
但是这南方大地的旅馆,却背负着与天神屋截然不同的命运。
「这样啊。那天神屋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呢,否则总有一天会被他们逆转形势也不奇怪。毕竟他们眼光相当敏锐,找到许多新的卖点呢。」
「呵呵,如果保持良性竞争的关系那也不错呀。我想……乱丸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胡来了。」
总归到底,乱丸他也……
他也只是个死心眼的妖怪,打从心底深爱这片南方大地,一心想守护这里罢了。
「葵。」
「嗯?干嘛?大老板。」
「辛苦你了,葵。」
「……」
「在陌生的土地上,如此努力地坚持下去。」
乘着海风而来的这番话轻柔得像是耳语,出其不意打动了我的心。
我仰望着身旁大老板的脸庞,无言以对了一会儿。
该怎么形容呢……这股内心深处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葵,怎么了?困了吗?想睡的话我已经准备好凉快的客房了。」
「不、不是啦!每次都这样把我当孙女照料!」
「怎么了?你的脸很红喔,难道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大老板慌张地轻触我的额头,我对他这种又把我当小孩的举动感到不开心。
不过……还是很高兴。对于他的那句「辛苦了」。
还有夸奖我努力的那句。
这两星期的时间,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保持全力以赴的紧绷状态。
从没有任何一刻放松下来……
「感觉微微发烧了耶,葵!」
大老板像个傻瓜一样惨白着脸。
由于他开始穷紧张了起来,我便拉着他那身黑色长外褂说:「大老板,你冷静点。」
「只是压力瞬间释放罢了,我没事。等一下我会好好睡上一觉,不需要担心。毕竟……睽违两星期终于能回到天神屋啦。我整个人都放松了。」
能回到天神屋了。回到有大老板在的天神屋,回到跟银次先生一起打造的夕颜。
那里已经彻底成为能让我安心的归宿了。
「欸,大老板……我……也许欠了你一些不得不还的恩情吧。」
即便用耐人寻味的话语试探他,大老板也只是摸着下巴回我一声:「嗯?」
「我做了什么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擅长装傻耶……话说大老板,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这个嘛……就是……开玩笑,我可不会告诉你的喔,葵。」
「啧!我还期待着照这个气氛走你可能会不小心脱口而出。」
不过呢,算了,也罢。
我将在这里找到的真相放在心中,其中所隐藏的另一个事实,就由我自己来抽丝剥茧。无论最后找到的会是什么……
「不好意思,大老板。拖延了一点时间。」
「银次,跟义兄已经和好了吗?」
「咦?啊哈哈,大概……吧。我想应该没事了。」
银次先生带着羞涩的笑容抓了抓脸颊。
想必他们一定好好聊过了吧。
银次先生也已经上船,于是空中飞船便悠悠地张开了船帆。
「那么启程吧,要回天神屋了。」
就这样,天神丸开始发动。
辛苦了。
还有,谢谢你们。
再会了。
在众多可敬对手目送之下,我总算要回到最重要的栖身之处了。
「……啊。」
南方大海的彼端。
紧逼而来的云层缝隙之中,射下了无数道光线。
那画面美得惊人,又带着神秘的氛围……
我最后尽情地吸了一大口这片土地所拥有的特殊气息。
愿这片南方大海以及生存其中的所有众生,都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