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消除世界的绝技

火焰鳞粉飞舞。

对全长足足超过两百公尺的层级五怪物“炼狱蝶”来说,那些只不过是细小的砂砾,然而对矮小的人类而言却是令人绝望的陨石。

混杂着污染物质的火焰雨接连从天空倾盆落下,学园都市的居住区笼罩在惊声呼救的混乱之中。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出建筑物,试图逃离居住区,却被卷入火焰,成为一具又一具的焦黑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炼狱蝶”发出女高音般的叫声,飞向人造天空。红宝石腹部里怀着少女的遗体,全身缠绕着不是因燃烧而生,而是由象征“火”元素的炼素产生的纯粹火焰。悠然翱翔天际的它是旧时代的最强武器──因此即使身处氢弹的爆炸中心,“热”这个概念也伤不了它半分。

它俨然是崩坏概念的集合体。火焰翅膀,红宝石腹部,烟火般的触角。保有浓浓昆虫特征的炼狱蝶,凭借着单纯得惊人的而行动。

──是这边?

彷佛受到引导一般,蕴藏足以令人类灭亡之力的怪物,将它的脸和触角朝向某个特定的场所。

地底学园都市,最深区域的心脏,统括学生会总部大楼。

“谁快来阻止那家伙啊啊啊啊!”

“如果机构中枢就这么遭到破坏,最深区域就完了!基础建设一旦毁灭,到时就必须舍弃最深区域了啊!”

“快召集更多水使者、冰使者过来!还有预备军人也是!”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抵达了!啊啊,真是的……不行了!”

严重到令宪兵团绝望地仰望天花板的事态。在因隔墙的辐射热而形同蒸气澡堂的前线指挥所里,伍德曼准将一边松开领带,一边回答从手中终端机传来的秘密通话。

“我们这边的状况糟透了──你们应该有办法解决吧?”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们的王牌已经到了现场。顺道一提,获救的生还者大约有十名,现正受到我们的保护。我们会把救援功劳让给军方,这应该可以成为对外发表的题材吧?’

听了男人的回答,伍德曼准将微微抖动下颔附近的肉。

“有生还者是吗?那……那真是太好了……”

‘排除作战的作战书也已经附上了,只要您许可就能立刻实行。“屠杀骑士的骑士”绝对不会失败,即使是处理层级五也没有例外……请您放心。’

“准许无限制使用术式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全面停止封锁区域内的监视式……!你们打算隐匿自己是以何种手段处理那玩意儿吗?”

伍德曼准将身为一名将官,对“无名”的了解就只有知道其存在,以及是特种部队这样的事实。关于其手法──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一位S级魔法骑士隶属其中的“无名”,为何能够轻易歼灭高层级孢子兽这一点,以他的立场无从得知。除此之外更多的细节,就只有十二耆老评议会和军方高层知道。

‘因为就算让别人看到也模仿不来呀。假使公开“屠杀骑士的骑士”的存在也不成问题,我们也是可以在监视下实行……您觉得这样好吗?’

那人像在对不听话的孩子解释的口气,令伍德曼准将感到十分不愉快。他的额上浮现血管,脸色因急速上升的血压而转为暗红色,但他还是勉强挤出话来回答。

“……我……我知道了。现在开始三分钟后,将全面停止监视式。这样可以吧?”

‘非常感谢您,阁下。那么,请在电子签章和批准魔法式之后,将文件交给总部。’

“真是的,落伍的臭官僚主义。再怎么墨守成规也该有个限度!”

‘我个人非常赞成您的看法喔。不过──’

伍德曼准将操作终端机,以自己的炼素属性进行个人认证,在盖有评议会印章的正式文件上电子签章,然后寄出。

‘──在不是由国家,而是由个人守护世界的现状下,那是为了让你们取得主导权的必要处置。况且站在我们的立场,我们也不想无端受人猜忌。’

“意思是,你们不想被和发动军事政变的反抗者混为一谈吗?”

‘毕竟我们基本上也算是上班族嘛,当然希望有可靠的上司当靠山喽。’

“妥善处理这件事。要不然──”

伍德曼准将抱着终端机,这次不是怀着愤怒,而是带着满满的羞愧与无力感叹了一声。

“只是被一个人背弃,人类就会完蛋。”

站在灭火行动的第一线,将湿透的衬衫和皱巴巴的领带挂在肩上,准将像个战败者一样仰望燃烧的障壁。感觉随时会崩塌的金属巨塔,让人联想到旧时代神话中,那座被愤怒天神粉碎的巴别塔。

──正好三分钟后,将封锁区域的情报向外传送的监视式全数停止。

降落在统括学生会总部大楼屋顶上的冬真,直视着从前方缓缓逼近的红色凤蝶的身影,一面聆听从对讲机中传来的熟悉说话声。

‘交涉结束了,对方也批准了作战计划。接下来的作战行动是获得十二耆老评议会许可,受到隐匿的正式作战行动。你就尽管动手吧。’

“谢谢你的帮忙,学长。我已经将生还者引渡完毕,接下来将全员一起展开作战。”

‘知道啦。不过,你欠我的这份人情很贵喔?你快点回来请我吃饭吧──话说,你带着一堆外行人在身边没问题吗?你就不用说了,可是雪奈她……’

五个人影并立在连尸体也燃烧殆尽,积满雪花般污染物质的红与白的世界里。站在前头的冬真,一边透过隐密回路和隆美尔通话,一边回头。

“…………”

女儿站在自己身后仰望在空中飞舞的灼热蝴蝶,双眼流露出哀戚的眼神,同时抓住自己手腕的幼儿般手指微微颤抖──她的举动在在表现出恐惧、不安、紧张。

可是,让子女远离所有痛苦,真的是为人父母的职责吗?明明无论从社会层面抑或精神层面来看,女儿都正日渐踏实地成为一个大人。

“学长,你不用担心,雪奈没问题的。”

“……父亲……!”

冬真悄悄把手贴近女儿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回握住她,然后一面说:

“雪奈已经是大人了。不对,应该说,她非得成为大人不可。所以,我尊重她的决定。作梦的时期已经结束了……因为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必须挺身作战。”

‘也是啦,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真是的,也只能如此了。’

掩藏在淡淡笑意中的深深叹息。通讯回路另一头的战友接着说。

‘卡秋雅,我再跟你确认一次。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对失去亲人的你来说更是如此。如果是现在,要我过去现场跟你交换也不是不可能。如果──’

‘──不需要。’

简短通讯中蕴藏的决心,令参与回路的所有人不禁挺直背脊。

那个语气就是如此的深沉、尖锐。卡秋雅.维尔米欧尼望着炼狱蝶,紧握手中的圣剑,摆出一副她非亲自出马不可的态度。

‘因为看顾那孩子是我的职责。’

隆美尔的吐息掩盖了语末沙哑的声音,然后男人真挚地接着说:

‘……OK。抱歉,在作战前操这种心,是我太失礼了。’

‘没关系啦。那么,你不介意让我来吧?’

‘嗯,那当然……我会祈祷你们成功,好好干吧。’

确认回路随着激励声切断后,冬真将终端机收进装甲服的收纳袋。

接着,他高举右手──

“批准实行……执行焚书。”

简短宣告的同时,装甲覆盖住他的右臂。颜色黯淡的钢铁扩大手臂,从掌中溢出的炼素光芒发出撼动腹部的真实巨响,同时化为实体,形成一把大剑。

(这就是……父亲的炼核武装……)

雪奈深感吃惊。那是冬真从来不曾在女儿面前使用过的炼核武装。

那是十分粗糙、草率,将棒状握把焊接在倾斜的四方形刀刃上,毫无装饰性可言的“工具”。和其他为荣耀所笼罩,有展现其灵魂的华丽历史、轶事点缀的圣遗物相比,那不过是埋藏在黑暗之中的腐朽残骸。

(不是圣遗物。非但如此……也没有作为基础的轶事。只是一个扭曲,被世界所遗忘的人们的集合体──)

没有力量,没有历史,没有轶事,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东西。只是实行了必须为了某人去做的事情,不受任何人称赞的历史黑暗。

“吞噬永远吧──‘’。”

由被世界盖上“无”之烙印的人们的记忆汇集而成,从地狱色炼核中诞生的那个,和又名的残酷刀刃外型相似。

刀身为像要表现怨恨的漆黑,可是却又带着和性质相反的神圣光辉。

彷佛在说没有值得保护的身分和名字之人,不需要盔甲和盾牌似的,冬真身上没有包覆身体的盔甲。戴着仅仅覆盖手臂的装甲,手持巨大的剑,冬真大大方方地站在怪物面前。

“层级五是会带来人类灭亡等级的灾害,是最邪恶的孢子兽。如果用半吊子的决心对付它,

必定会丧命。”

冬真用冷峻的语气对站在身后,称之为同伴实在过于年幼的少女说。

“我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雪奈,你回答得很好。其他人也准备好了吗?”

“是!”

“是……是的!”

“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照顾小孩子,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神色紧张地敬礼的雪奈、黑子、亚莲娜。

然后是,尽管试图保持冷静的表情,却难掩憔悴,忘了在学生面前使用敬语的卡秋雅。

仔细看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后,冬真点头。

“那么,开始实行我事前告诉你们的作战计划──所有人完成自己的任务。”

““““收到!””””

号令一出,最先展开行动的人是雪奈。

她凭着S级特有的强大身体能力,从大楼屋顶上落下。

任凭头发随混杂着热气的强风飘扬,她头朝下地往下坠。

在此同时,雪奈的眼睛始终只凝视着“炼狱蝶”。

(赛莉卡同学……雪奈的……朋友……)

十四年来,她一直都是和父亲冬真单独生活,没有和同年代的孩子交流。而在同一天打破她没朋友年资纪录的亚莲娜、黑子,还有赛莉卡,早已成为雪奈心目中无可取代的特殊存在。她是这么认为的。

自己拥有力量。尽管没有真实感,但是雪奈大概可以从冬真的态度和周围其他的人反应察觉到这个事实。

然而──她却没能守护。没能拯救自己心爱的朋友,赛莉卡。

如今,赛莉卡变成了“炼狱蝶”,被迫违反自己的意愿,让灾难降临整座城市。

过去,她始终带着身为骑士的自豪而活,而且比雪奈等其他队员都充满为人类存亡而战的使命感,如今却带给人类极大的损害……再恶劣的讽刺也该有个限度。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请别用赛莉卡同学的火焰……用为保护人类而存在的火焰……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雪奈在空中扭转身体,改变姿势,朝大楼的墙面一踢。

咚的一声,墙面在巨大到像在开玩笑的声响中,产生大凹洞。雪奈本人并不知道,不过统括学生会总部大楼因为同时具备了基础建设管理机能,防范恐攻的对策也做得十分周全,受到不会因旧时代的弹道飞弹这种程度的攻击而有所损伤的金刚级防御术式保护。

看样子,就连如此坚固无比的墙壁,也难以担任雪奈的发射台。

可是──只要没有倒塌就好。没问题。

雪奈利用踢墙的反作用力发射出去的肉体,以超越马赫,比子弹还快的速度,滑翔到“炼狱蝶”的正下方,然后她将双手所持的双刀“玉散三冰.村雨”一挥。

“夺走时间吧──‘绝冰’。”

一瞬间。

原本朝地上倾盆落下的火焰雨倏地停止。

“已经没救了……完蛋了,世界要毁灭了……………………奇怪?”

“喂,火焰停止了耶!”

“那是什么?是极光吗……?”

绝望至极的人们所见到的,正是现代的奇迹。

那是被赶进地下生活圈的人类,恐怕已许久不曾亲眼见到的自然现象。

有人说,时间停止是冷冻的延伸技术。若真如此,输出功率史无前例地高的冰使者,或许就有可能让时间停止。

没错,比雪奈的绝对零度更加寒冷的刀刃轨迹,成功制造出来了。

制造出从触及之物夺走时间,带来全然停止的空间。

如银河般拖着尾巴的闪耀钻石尘。那是每当“炼狱蝶”的火焰触碰到便即刻使其结冻所形成的,牢不可破的防御墙。

“那是今年以第一名成绩进入第一学园的……好像叫作白银雪奈……?”

“谢谢你!谢谢你!S级果然是人类的希望!”

居民对雪奈发出热烈的欢呼与赞美。对此,现在的雪奈没有余裕回应。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她才刚失去了朋友。尽管如此,他们的声音仍让雪奈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和赛莉卡梦想成为的样子重叠,眼头不禁一热。

“快趁现在把伤员运出去!如果是现在,说不定就能得救!”

“不行!道路被瓦砾堵住了,过不去!可恶,再这样下去──”

“唔……没办法所有人都得救啊。算了,既然这样,就优先从有大好将来的年轻人开始搬吧。像我这种老头,就算死了也没差。”

脚受伤的老人申斥聚集过来想帮助自己的年轻人,大声嚷着要以年轻人为优先。

逃离眼前的威胁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何冷静地选择判断谁可以获救。紧急状况下,人力资源有限,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像在嘲笑──众人这样的借口一般。

不对,是好比带着宽大的心胸,以圣女的慈爱──包容众人心中的悔恨一样。

澄净的歌声响彻绝望之城。

(我不会再迷惘了!父亲,母亲,对不起,我要使用力量!我不知道我的力量能否拯救赛莉卡和其他人,但要是我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逃走,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站在大楼屋顶的边缘,亚莲娜.史库罗维尼一副即使倾尽体内所有炼素也无妨般地展开大容量的魔法式。

固有绝技“女神之歌”。

只是触碰到便能感受到温暖的柔和炼素,在魔法式的影响下描绘出和缓的波形。那个波浪,是唯有寻求救赎者才能听见的歌声。

“哦哦……是奇迹……这个声音是女神?还是天使?我的伤渐渐痊愈了……!”

“就连原本无生命迹象的人也陆续清醒……这么厉害的医护兵究竟在哪里?”

女神的奇迹是由一名少女所引发的这件事,最深区域的居民无从得知。

然后──

正当雪奈和亚莲娜全心全力地保护居民不受“炼狱蝶”危害的这个时候。

白银冬真和黑黑黑黑子两人则是……

“你们可要抓紧,小心别被甩下去了!在那个怪物面前,我可没有那个余力去照顾你们!”

“你放心,我已经搭乘过好几次卡秋雅你的飞翔盘,早就习惯了。”

“哇~~~~~!拜托饶了人家吧!人家要吐了!呕吐程度百分之百!”

“你要是敢吐在我的爱机上,后果自行负责喔?”

“人家会忍耐!不过说真的,你不减速,人家没办法用眼睛目视啦!”

“──我会尽可能地接近,你们两个要尽量一发决胜负喔。”

“好。不管怎样,机会就只有一次。”

卡秋雅所驾驶的飞翔盘共乘型态──冬真和黑子站在为了让他人乘坐,而好比真正的龙一样展开的翅膀上。冬真用左臂用力抱住个子娇小的黑子,右手举着“无貌凶辉”,目光直视着“炼狱蝶”。

“冬真,我问你……真的没问题吗?”

“你不相信我?”

“不是。只不过,你待会儿准备要使用的那一招是──”

“…………”

卡秋雅欲言又止。黑子也察觉到什么,闭口不语。至于冬真则是──

“──是将她从这世上消除的招数。”

象是要告诫自己一般,明确直言。

对外声称是雪奈母亲的魔法骑士。

在冬真还是第一学园的学生时,有一位吸引全校目光的S级魔法骑士。

冬真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冷酷,后来再见时才发现她其实意外幼稚,而随着彼此互相了解,知道对方的弱点和善良的一面后,冬真发觉自己多少受到了她的吸引。

可是,冬真却因为一场发生在战场上的事件,不得不将她这个人从地球上澈底消除。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当时要是放着不管,在毁灭世界之前,她是不会停止的。所以你──”

“没必要责备自己。当时,卡秋雅你也是这么对我说。但是──”

冬真就是不由得感到懊悔。

假使自己更能够控制力量,说不定就有办法救她。

雪奈认同冬真的能力,极力夸奖他好厉害,好厉害。

没有错,冬真真正的能力,确实远比能力状态卡上记载的数字来得高。不,非但如此,甚至远比人类史上最强S级的雪奈还要高,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但是,那又有何意义?

说起拥有这般强大力量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轻易将对方扼杀而已。

并不适合保护弱小的生命。

“──黑子的能力是希望。只要借用你的力量,那一天我所办不到的事情,今天或许就能做到。”

“……真是重责大任耶。人家今天明明是第一次打实战……”

不过算了──黑子接着说。

“我会加油啦。因为被别人需要,那种感觉超赞的!”

“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很好,那就上吧。”

冬真再次用锐利目光望向“炼狱蝶”。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了,“炼狱蝶”

也随即将它的复眼朝向冬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孢子兽的咆哮振动空气。

有着神似戈尔贡女妖的不祥眼珠图案的羽翼火光缠绕,赤红、朱红、鲜红,凶恶的光芒逐渐充满。

“~~~~~~!那个太不妙了啦!”

“T……TB级……?不会吧,太巨大了……呀啊!”

热光线毫无预警地释放出来,从飞翔盘旁边仅仅数公尺的位置掠过。

如果是魔法骑士,必须将TB规模的魔法式重复写入魔法骑器才能发动的超级魔法。像在摆动手脚,又像在呼吸一般,孢子兽没有做出预备动作,也没有消耗数量大到足以致命的炼素,就这么即刻发动了。

热光线直击最深区域的尽头,分隔地区的隔墙……整座人类再生机构随之轰然震动。

“要是被那种东西打到,肯定会当场没命。你确定要冲向那个?”

“抱歉,卡秋雅。”

“……你嘴巴上道歉,但是并没有要取消的意思对吧?OK,我明白了,难怪你会是‘无名’01。你们两个站稳了!”

卡秋雅将体内的炼素注入魔法骑器,接着开始编译魔法式。

耀眼的红光聚集在喷射口,然后──

“‘’!”

在不象是名门千金的用词,但冬真早已听惯了的战友的呐喊声中。

世界加速了。

冬真回想起说明作战梗概时,爱女脸上不安的表情。

‘看了就知道。层级五……就算是雪奈的力量也打不倒。可是……’

‘如果是我就能成功,因为我拥有能够将其消除的固有绝技。但是──’

‘赛莉卡同学……能够得救吗……?’

‘复活的可能性极低。即使使用治愈类的稀有绝技──“女神之歌”,恐怕也很困难。不过,还是值得冒险将她抢回来,因为……’

‘……赛莉卡同学……是朋友……’

‘没错──要珍惜自己的战友。不仅是为了向战友的生命告别,将空棺还给失去家人的遗族更是不被允许的行为。这次的作战目的正是如此。’

纵使无法挽救对方的性命也一样。

一旦将尸体连同所有回忆从这个世界上消除,之后就只会留下永恒的空虚。冬真比谁都清楚那样有多难受。

‘孢子兽和赛莉卡的肉体透过炼脉彼此相连。如果消灭“炼狱蝶”,赛莉卡肯定也会一起消失。’

‘那么……该怎么做……?’

‘所以我们需要黑黑黑黑子的力量。由她识破“炼狱蝶”的炼脉,再准确地只消除“炼狱蝶”的本体。’

当然,说起来是很容易。

‘不过,这个方法的成功率极低,我们的合作只要稍有差错就会失败。一切顺利进行的机率大概不到百分之五吧。’

如果看重人类再生的大义,就不应该认同这样的作战计划。

夺回战友的意义何在,这一点令人怀疑。赛莉卡.维尔米欧尼已经死了,就算回收刚死去的尸体,这个行为也不存在能够用数字表现的好处,不过是感情用事的结果罢了。是应该率先遭到舍弃的不合理想法。

(──但是……)

连这一点也思考过后……

(那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冬真自行否定了“大人”丑恶的逻辑。

‘那女孩──赛莉卡.维尔米欧尼是雪奈的战友。尽管时间很短,但是没办法让女儿为失去准备彼此交托性命的伙伴而哀伤──甚至是悼念,这样算什么父亲?我才不管什么以大局为重,计算什么的都给我去吃屎吧。没错,就是这样……!’

冬真想起从前的过错。那是从前冬真努力奋战,却失去了的东西。

(……我再也不要尝到失去“她”时的那种痛苦……!)

痛苦的记忆在脑中复苏,冬真摇摇头,将记忆赶出脑袋。

‘我绝不让你承担将敌人连同战友一起消灭的罪。我宁可冒险,也要阻止你被迫背负那样的十字架。要是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我算什么父亲……!’

从平时几乎没什么表情──感觉就像戴着面具的冬真脸上和语气中,感受到难以掩饰的深沉伤痛,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唯独一人。

‘……不会有问题的。’

‘雪奈……’

‘因为父亲……是最强的。’

那是纯粹的信赖。

就好比刚出生的小鸟对母鸟怀抱的,绝对的信任。雪奈毫不犹豫地将一切命运托付给冬真,悄悄地依偎在他身旁。雪奈明明额上冒汗,脸色苍白,明显感到非常不安,却依旧面带笑容。

‘雪奈不会要求父亲保护我,也不会把责任都推给父亲一个人。雪奈也想为了愿意和我当朋友的赛莉卡同学尽我所能。所以……’

爱女从她的小嘴中,说出发自内心的祈祷。

‘拜托您……请您救救赛莉卡同学,父亲……!’

‘知道了。’

与女儿之间的约定浮现脑海,冬真在加速的世界中对臂弯里的“眼”下令。

“黑子……和我的眼睛相连,瞄准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你要直接连结意识吗……这么做精准度确实会提升,可是很有可能会发生记忆模糊或精神污染的情况耶。你不觉得让别人的意识进入自己脑中很可怕吗?”

“无所谓,动手吧。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只要能提升准确率,我的意识就随你摆布。”

“……讨厌啦啦啦啦啦!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成功才行呀!”

伴随着从影子少女背部传来的暖意,编写完成的结构式敲打着冬真的心。冬真的心和黑子的心,两者彼此共鸣,她的固有绝技所带来的视野,和冬真的视野缓缓重叠,冬真忍受着眼前世界逐渐被覆盖过去的异样感。

(不管是雪奈的痛苦、卡秋雅的哀伤、失去战友的孩子们的悔恨,还是被夺走未来的赛莉卡的意志……这一切的一切,光凭这点程度无法体会。不可能真正体会!)

在被扩大的视野中,冬真和飘浮在红宝石胎中的遗体的空洞双眼视线相对。

黑白反转的“死亡”世界。和黑子同调的视神经所传送回来,她所见到的景象,在那一片荒凉的虚无中,像白色裂痕一样扩展延伸的那个就是炼脉。

“把我们的战友还回来。今后本来应该共度的时光、希望、心愿、梦想及所有的一切,即使被夺走的这些再也回不来了──”

机会仅在一瞬间。

没有紧张,没有动摇。心早已冻结,没有一丝迷惘。只不过,存在于内心深处的些许人性、想象力,正不断深深撕裂他的心。

总是一副不安地瞪视四周的赛莉卡。冬真绝对不讨厌那个比谁都更认真想要坚强起来的少女。不管是她无法坦率还是爱逞强的个性,都和从前的卡秋雅一模一样,然而就是因为太像了,使得冬真遗忘现今世界的残酷,一心以为她一定能够就这么幸福地和雪奈度过未来三年。

即使可能已经太迟了。

即使只是活着的人的自我满足。

他还是要排解这份揪心之痛──尽管拥有最强力量,却没能守护赛莉卡的痛楚。就算只有这点意义,他也一定要成功,成功给所有人看……!

重叠显示的生与死的视野。冬真要抓准两者正确吻合的那零点几秒,澈底砍断死亡之线,将应该消灭之物和应该留存之物分离!

(抱歉──)

像在忏悔没能拯救对方一般。不是憎恶,也不是愤怒,而是像在哀悼一样。

冬真静静地扬起“无貌凶辉”。在场有意志的人无不为浓烈的“死亡”气息所冻结。

雪奈的输出功率虽然也很惊人,但是和冬真全身上下吐散出来的力量相比,不过是井底之蛙,暴风雨前的微风罢了。他从近乎无限涌现的炼素中分出特定的种类,让最适合带来死亡的行刑刀刃化为实体!

──“抹消吊钟”。

那是抹消的固有绝技。其所带来的甚至不是死亡,而是削去、刮除,让所有一切消失,比死亡更加残酷无情的特权。凡是见过他发动那份与生俱来,在战场上经过磨练的能力,没有一个人不深受震撼。

(那就是……父亲的真本事……!)

在地上展开冰块障壁后,奔跑在建筑物屋顶上的白银雪奈大感错愕。

冬真身上缠绕的炼素十分怪异。既不是光,也不是黑暗,更不是地水火风其中之一,甚至不符合人类所定义的任何元素──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无言,空白,情报遭删除。在那里的是“空无一物”。那是将一切涂满,涂抹成一片平坦之物;又好比将所有物体吸往宇宙尽头的另一端,然后压缩、消除的天文现象──黑洞,是消除一切的虚无。

冬真所释放出来的虚无凌驾雪奈的力量,侵蚀了冰伞。持续抵抗太阳般超高温的极低温不断像被橡皮擦擦掉般的被削去。

“炼狱蝶”瞪向冬真,用热线瞄准他。然而热线却完全接近

不了冬真,全被他高举的剑吸进去,消失不见。

(好厉害……这就是雪奈的父亲,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刹那间,冬真狂奔。

成功率百分之五?机会仅在一瞬间……非常足够了。

在把性命赌在六十分之一秒的攻防上的超高阶战中,那是绝不可能错失的时机。犹如行刑刀刃落下,又好比判罪之剑刎颈,死神如影子般疾驰。

‘Aaaaaaaaaaaaaaaaaaa……!’

恐惧与混乱。假使没有理智的野兽存在着那种东西,大概就会是这副光景吧。被胡乱释放的攻击术式、炸裂的火球、紧黏不放的火焰精灵、含有剧毒废弃物的瘴气火焰、烧毁一切的黑色龙炎如雨般猛烈袭来。

但是,那些全都接近不了冬真。就连大范围饱和式攻击,无可闪避的余波也被他的虚无属性涂满覆盖,仅靠着发动一招绝技就闪避开来。

没有人目击到超越光速领域的刹那。

挥落黑色刑具的瞬间,冬真脸上露出何种表情?他又是怀着何等哀悼的心情执行处刑的?就算寻遍这个世界所有人类,除了雪奈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目击者吧。

“无貌凶辉”划过天空,壮阔地将孢子兽的巨躯整个卷入,然后沿着炼脉准确而精密地进行切割。在“抹消吊钟”的消除现象吞噬一切的同时──美丽通透的鲜血从红宝石成团的光芒,也就是躯体的部分溢出,少女的尸体随之诞生。

“赛莉卡──!”

纤细的身体从遭到侵占的虚无空间中掉出──

少女的尸体被抛向空中,不断往混杂着污染物质、煤烟和水蒸气的乌云坠落。追着其身影飞来的卡秋雅就像要将飞翔盘踢飞般,扑上前抱住少女的尸体,和她一同下坠。

……轰……!

随后,孢子兽层级五的巨躯七零八落地分解,然后失速,自天空落下。

和生物的尸体不同。

那看起来就象是一场碎裂的宝石雨。

“赛莉卡……赛莉卡!赛莉卡!赛莉卡……!”

少女化为沉默尸体。紧抱住被封闭在深红色宝石中的少女遗体──

卡秋雅流着泪,无法压抑地发出呜咽声。

“!”

她举起手中的剑,一次又一次地插入地面。

“开什么玩笑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耶!象是姊姊的事情!姊夫的事情!还有那些你所不知道的回忆……!”

彷佛要呕血般的痛哭。尽管炼素受到激发,灼发熊熊燃烧──

尸体却依旧动也不动。

“我好想告诉你那些,好想跟你聊上一整晚,甚至是好几天!可是,你却对我……!一想到你说讨厌我,我就……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但是,尽管很怕被你当面嫌弃,我还是一直……一直……!”

“卡秋雅……”

摘下大人的面具,卡秋雅用她最真实的声音大声呼喊。

冬真悄悄出现在现场,闯进这番不会留下任何纪录的发言──然而彷佛完全没听见男人的话一般,她继续愤怒地悲叹着。

“你为什么要死啦……!太早了,实在太早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原本还很期待见到你的成长,希望你能获得幸福。你应该要和无聊的阻碍无缘,漂漂亮亮地成为在舞台上闪耀的最优秀骑士才对啊……!”

赛莉卡是卡秋雅眼中的希望。以影子一员的身分维护机构的秩序至今,堪称是黑暗骑士的卡秋雅,一直很希望让拥有天赋才能的外甥女站上舞台。

“等你长大……等你长大以后,我本来……想要把一切都交给你。不管是房子、财产,还是一切的一切……!就连炼核武装,我也打算等你长大,坚强得足以接受真相之后,就要让给你……!我本来还很期待在那之后,自己可以放心地嫁到某户人家当个普通太太,生儿育女……!”

梦想被打碎的女人的痛哭,充满着失去未来的绝望。

“──‘女神之歌’。”

“!”

像在地狱发现希望一般,卡秋雅赫然抬头。

急忙赶来的亚莲娜一举起炼核武装的圣杖──神圣的喇叭声和净化光芒满溢,少女腐朽的尸体逐渐受到修复。

“嗯……!呼……呼啊……!”

细小伤口消失,大损伤则在光芒中被填补。

少女的外表完好得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为什么?明明……明明全都治好了呀……!”

冬真知道,亚莲娜的治愈术式已经发挥到极限了。从她脸色苍白,炼核武装的边缘也开始晃动模糊来看,她的力量恐怕已近极限。亚莲娜持续努力,拚命地想把朋友救活──在冬真身旁目睹那副模样的雪奈出声。

“父亲,赛莉卡同学她……”

“……应该是救不回来了吧。”

像影子般偎在一旁的黑子,神情痛苦地对拉着冬真衣袖请求他的雪奈说。

“亚莲的固有绝技是超强大的治愈术式──而且是足以从明天开始就站上最前线担任军医的水平。但是赛莉却没有任何反应,简直就像灵魂留在了刚才的孢子兽里面,不在这里似的。”

“怎么会……可是……可是,如果是父亲……!”

唯独此刻,天真的期待显得过于沉重,冬真将雪奈轻轻抱过来。

“我的绝技是‘消除’的力量。只要经过批准,就能消灭所有敌人,也能够演算被视为人类所办不到的ZB领域的术式──甚至可以咏唱治愈类的术式。”

“既然如此……”

“但是,我救不了她。”

亚莲娜的术式澈底治愈了所有外伤。

恢复成无伤状态的人体,没有留下任何一处需要治疗的部分。

尽管人体这项硬件万无一失,但是要让运作人体的人类意志,也就是心──亦可称之为灵魂的东西复原,这项使人完全复活的术式,是现代魔法尚未到达的领域。

“只要能够维持肉体,复活的可能性就不会是零。但是要让她复活,就必须让被消灭的灵魂,让她之所以成为她的所有人格情报复原才行。”

“复原情报……那个情报消失了吗?”

“…………”

冬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默默地握住持续发动术式的亚莲娜的圣杖,把手搭在卡秋雅肩上。

“到此为止。停止术式吧,亚莲娜。要是再继续下去,连你也会因为维持不了炼核武装,当场蒙受污染物质而死。”

“……!怎么……怎么这样……!赛莉卡……!”

大概是受到无力感侵袭吧,亚莲娜跪地哭泣。

“……!”

紧抿嘴唇,发自喉间的声音。那是信号,是切换情绪的信号。

卡秋雅站起身,彷佛先前的混乱只是一场骗局似的放松表情。

她噙着泪水,怜爱地抚摸赛莉卡的脸颊,对永远沉眠的赛莉卡散发的那份慈爱宛如──

“父亲。”

“什么事,雪奈?”

“赛莉卡同学之前对卡秋雅阿姨的态度一直很差。”

“是啊……真是的,她们这家人实在太相像了。”

“可是,卡秋雅阿姨现在却……”

“是啊──就像母亲一样。你想这么说对吧?”

不是真正的母亲,彼此的心意也不相通。但是,卡秋雅还是为了赛莉卡的安危流泪,愿意不惜一切拯救她的性命,搏命奋战。那是因为──

“只要是为了心爱的女儿,无论多绝望都能挺身作战──‘父母’就是这样的生物。”

“……奇怪……?”

忽然间,注意到某样东西的雪奈发出疑惑的语气。

她离开冬真身旁,步步走向赛莉卡的遗体所在的瓦砾堆,将瓦砾拨开。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留言BOT。乌龟巴斯君的造型公仔虽然包装被烧得焦黑,模样凄惨──但里面的纪录媒介安然无事。

“这是,赛莉卡同学的礼物。”

“应该是她被卷入‘炼狱蝶’体内时一起被卷进去了。这是她要给学园长的东西喔。”

“这是……那孩子要给我的……?”

接过乌龟公仔,卡秋雅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键。

乌龟公仔傻气地开阖嘴巴,播放出录制好的语音。

‘──阿姨,我是赛莉卡。那个,呃……’

‘做这种事情,感觉比想象中来得令人害臊耶。但是,我已经不想再撒谎了。有雪奈、亚莲娜……黑子的话,虽然我还没习惯这个人,不过算了。总之,有人在身边陪着我,而且能够进入学园就读,和阿姨一起上学……让我稍微有了改变。’

‘阿姨,赛莉卡以前超级讨厌你。因为你反对身为我父母的女儿──赛莉卡继承房子和武装,是跟我竞争继承权的敌人……赛莉卡以前是这么想的。’

呼吸声。那是下定决心所必要的短暂停顿。

‘……可是后来,赛莉卡开始心想事情或许不是那样。呐,阿姨,为什么你看赛莉卡的时候,都要露出那

么可怕的表情?要是你肯像跟白银爸爸、雪奈说话时一样温柔,那个,像母亲一样地对我笑,赛莉卡……赛莉卡一定就……!’

‘……就敢跟卡秋雅阿姨说话了。赛莉卡就能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认同我,还有你对我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所以,拜托你……阿姨。’

最后的一句话──

‘──当你听完这段留言后,请在赛莉卡面前笑一笑。

那一天,赛莉卡一定可以坦……坦率地……和阿姨说话……!’

她想必一定是红着脸,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说完的吧。

她害羞的模样,浮现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

“好,好……!”

卡秋雅用颤抖的手指,紧握被熏得发黑的人偶。

抵在垂泪的脸颊上,同时抱住怀中可爱的女儿。

“我答应你,赛莉卡。等你下次醒来时,我一定……”

一定会展露笑容。

“所以现在……就让我哭一下,好吗……?”

在受到污染的焦黑废墟中。

在暴风的吹袭下,灼发公主骑士怀着对女儿的爱,抱着睡美人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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