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香坂宅青年焦尸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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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崎秋生的手记。

担任绅堂老师的助手至今,己经过了一年多了。

今天,老师完全不做学校交代的工作,只一个劲地细心打磨着一个小小的戒指。

原本以为应该又是拿来送给女性的礼物,不过仔细一看,我才觉得那个戒指似曾相识,而且是最近才看到的。

我稍微搜寻一下记忆,随后想了起来,那是香坂教授的住宅发生事件时的物品。

仔细想想,距离那个事件发生才不过一个月左右,但是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这个戒指几乎彻底埋没在我的记忆里。

对,那是个在各方面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

大正九年晚春(注:西元一九二〇年。),那个事件在香坂宅的仓库里发生,然后结束。

说到东京市本乡区的驹込曙町,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东京都文京区本驹込的其中一部分。从江户时代开始,这里就建了许多武家宅院,直到现代也依然属于高级住宅区。大正九年当时,这个区域就已经聚集了许多政商名流的住宅,也就是所谓的「山手」地区(注:相较于庶民居住位于低洼的下町地区,山手地区则是位于高地的高级住宅区。)。

香坂久之助教授的宅邸就座落在驹込曙町当中。尽管他的住宅在这块区域里算是小的,但是在一般庶民眼中,仍是十二万分地宽广。光是庭院内建有鱼池以及巨大仓库,就已经称得上是个豪华的大宅院了。

事件就是发生在香坂宅的仓库里。

「不行啊,这个。」

持田五郎警部摸着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脑袋。

即使穿着西装外套也能看出的宽阔肩膀与强健体型,再加上那颗光头,使得持田被人取了「入道警部大人」(注:入道为剃发出家进入佛道之意。)这个绰号。他现在正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他先诵念了一段经文,最后呼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站了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虽然不知道你的宗教信仰,但是释迦牟尼佛想必不会介意的。」

他也不会介意。这是以五男身分诞生于寺庙家庭,后来过继给一般人家当养子之后,决定成为警官的持田长年以来的习惯。

这是他亲眼看到杀人事件被害者时的习惯。

「可是这样真的不行啊。这么一来根本无法辨别身分……」

不行、不行。他不断念念有词,同时仔细观察着被害者。入口和窗户都有光线透进的仓库当中,有一名……有一具应该是男性的尸体横躺在地。

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乍看之下真的很难辨别男女。毕竟这具尸体从头顶到脚趾全都被烧成一片焦黑。

如果真的只是「一片焦黑」倒还好,可是,现在这个状况应该远远超过那个程度吧。尽管勉强留下了人类的外型,但是身体内部全都已经碳化了。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人类形状的木炭还要来得贴切。

持田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他以前当然也看过烧死的焦尸,但是就算是没有扑灭而让火持续燃烧,尸体也不会被烧成这样。因为身体表面被烧到某个程度之后,火就会自然熄灭,所以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烧成这种仍然留下完整人类外型,但是一碰就会碎裂的木炭。

「而且这个……实在是……」

不自然的地方不只是尸体而已,倒卧在地的焦尸,小腿以下空荡荡的,而消失的脚掌部位至今仍然直立在一旁。看起来正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地面上,然后双腿从小腿位置折断的模样。

实际上,发现的第一时间,尸体的确是站在这里的,就跟活人站立的姿势一模一样。

据说是受住宅主人呼唤前来的巡逻警员不小心碰了一下,使尸体失去平衡,所以才会从小腿位置折断,倒在警员的身上。抱着一个仍然留有身体外型的焦尸,跌倒在地的巡逻警员,可以算是胆大过人,但是他本人应该也吓得魂不附体吧。

站着被人烧死的尸体,而且周遭除了尸体以外没有任何起火的痕迹。这是让持田认为这绝非单纯事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事件的第一个理由。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杀人事件,先不提嫌犯,这个案子连犯案手法都非常不普通。

「真的不行啊……」

不论是嫌犯还是手法,持田全都无从想像。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应该是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的事件。

当然,虽说这起事件的确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但是并不代表无法解决。就这个状况来看,如果单纯以特殊的焚尸案件来处理的话,光看书面报告,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件。

而且实际上,在守护帝都安宁的警视厅当中,根本没有人能够针对这种怪异事件适当搜证,所以一定有些事件是在社会大众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有悖于真相的状况下被迫结案。

大正九年的东京,类似的事件确实存在。超出一般常识、超出常人智慧,只能用「诡异」两字来形容的事件。

不过,在选择承认自己实质上败北之前,持田还有一招可用。

(果然还是只能委托他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认识一个非常熟悉这类诡异事件的专家。

就在持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他惯用的怀表,边确认时间边说出「差不多快到了吧」时,仓库外的巡逻警员昭示了对方的到来。

报告,老师已经来了。

「喔喔,来了吗!」

太好了。这么一来,至少可以先脱离「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了。

持田感觉自己的粗眉毛扬起,表情也松懈下来,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持田警部……您还是老样子,总是跟一些奇怪的事件特别有缘呢。」

在持田走出仓库之前,对方已经抢先一步站在仓库入口处。

一位俊美的青年,外型高朓修长,与他身上合身的西装和同色系的中折帽十分相衬。端正的双眼皮眼眸细长而清秀,相貌俊美到如果站上舞台,随意抛个媚眼就会吸引到不少粉丝。

而太过有型的站姿,几乎让人不由得把老旧仓库的入口错看成银座的西洋式建筑。

光是出现,就让这个地方的气氛为之一变。这个人的名字是,绅堂丽儿。

「对不起啊,绅堂老弟。要你专程过来这一趟……话说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呢?」

脸型圆润的持田,就连苦笑也有种亲切的感觉。绅堂也对他报以同样的苦笑,不过后者的感觉与其说是亲切,更像是略带装模作样的魅惑,然而这也同样非常符合他的形象,所以每每都让持田感到佩服不已。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无懈可击的美男子存在。此外,虽然俗话说「天不予二才」,但是这个男人却拥有两个、甚至三个以上的天赋。

「没关系的,警部。正好我最近一直都埋首处理文书工作。」

年龄不到三十岁,比持田要年轻近二十岁,但是绅堂说话的口吻却是十足地绅士,而且不露一丝骄矜自满。

从身上的服饰、鞋子,以至于举手投足,言语和行动,全都有种经过刻意计算的感觉。但是这一不小心就会被视为嚣张或是自恋狂的模样,却像是理所当然似地适合他。

「……而且,这座宅邸是我旧识的居所。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在这里?」

「啊啊,他现在在主屋。因为这里是案发现场啊。」

绅堂取得了持田的同意,在曾是人类的木炭块旁边单膝跪下,从上到下细细观察这具尸体,以及折断在旁边的双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男性,应该是东方人。腰部形状可以看出明显特征。身高大概比我稍矮一点吧。」

他的身高约有一七〇公分,以这个时代的日本男性来说,属于身材高大的族群,但是这也不算是什么罕见的特征。

「那么年龄呢……很年轻吗?」

持田这个问题,显示他或多或少掌握了死者的可能人选。

绅堂如此解读对方的话中之意,不过他依然保持在毫无偏见的情况下继续观察死者。

持田摸了摸自己微微冒汗的光头。先前虽然有找鉴识科的人看过,但是他们的结论和持田一样,都是「这样实在不行啊」。就算考虑到这个时代的科学搜查观念还不够成熟,这具焦尸也还是太脱离常轨了。

这种时候,就轮到绅堂登场。

「年龄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吧。这是透过残留的脂肪和骨骼大致做出来的推论。」

另外还有一点……绅堂指着死者左手手腕,该处可以隐约看到些许隆起的痕迹。

「这是手表吧……」

在持田的许可下,绅堂伸手触摸那块隆起物,轻轻松松便剥了下来。手表本体似乎勉强撑过了那场将人烧成焦炭的火焰,尽管严重扭曲,表冠也已经遗失,但是去除煤灰之后还是可以看到下面的数字盘面。

以手表来说,这只表的形状感觉有点厚。表带已经彻底烧光,变得像个怀表,要是没有数字盘面顶

点的「12」这个黑字,大概完全没有办法辨别上下吧。

持田从绅堂身后探头过来。原本以为说不定可以知道死亡时间,但是时针已经连根断掉,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喜欢这种东西,还把它佩戴在身上的人,大多都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年轻人,或是会将他人赠送的礼物小心地带在身上……的浪漫主义者吧。」

在这个时代说起携带型的钟表,自然就是怀表。手表还不是非常普及的东西。

至于死者所佩戴的手表,也就是由服部时计店(注:创办人服部金太郎后来创立了「精工舍」,以SEIKO为品牌生产手表。)制作的国产手表「LAUREL」。在这个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的平均薪资为五十圆的时代当中,它始终维持在二十圆的价格居高不下。

「平常就会带手表的人,目前还不是很多。若以此为线索,应该能立刻查出他的身分吧。」

绅堂这番话说得相当冷静,以一个亲眼看到一块前身为人类的木炭的人来说,他的反应实让人觉得异常冷淡。

不过持田丝毫不觉得不自然。原因并不是眼前的尸体变化太大,以致其原本是个人类的事实显得模糊;而是因为他知道,绅堂丽儿这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状况,都不会出现一丝慌乱。

假使这具尸体生前和绅堂关系深厚而密切,而且让他亲眼看到对方凄惨到不忍卒睹的死状,相信绅堂的反应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至少在表面上,他有办法在这类的思考与感情之中,做到全然地中立。

「那么,你觉得死因是什么?虽然知道八成是烧死,但是这个惨状实在是……」

「嗯,关于这一点……啊啊,秋生,在这边。」

仿佛受到绅堂的话语引导一般,仓库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慢了一步回头的持田警部一认出对方是谁,脸上立刻露出微笑,表情当中隐含着祖父看到孙子似的温情。

「啊,秋生小弟也来啦。」

「好久不见了,持田警部。」

充满洁净感的纯白衬衫,以吊带固定住的短裤,还戴着一顶尺寸稍大的鸭舌帽,外表看起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筱崎秋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个孩子般闪闪发亮,但是遣辞用句却相当有礼,也有点刻意抬头挺胸的感觉。不过秋生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确实流露出令人赞叹的直爽。

相对于绅堂有点装模作样的举止,秋生的言行则是非常地清纯。

「老师,仓库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煤炭或是焚烧痕迹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

简短回应后,绅堂伸手托着下巴,微微低头沉思。

秋生凝视了尸体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他记录下仓库内部的情景,特别是尸体周边的状态,另外也从绅堂口中问出了他对这具尸体的看法,拼命动笔写下来。

如果是其他警官,应该不会允许像秋生这样的小孩在案发现场附近徘徊。像现在,站在仓库前的巡逻警员就表现出相当在意的模样,不时偷看着他们。

不过,由于持田警部对于绅堂丽儿和筱崎秋生两人寄予完全的信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妨碍他们,所以他向后退开一步,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秋生将每一个状况都细心记录下来。另一方面,绅堂把记录细节的工作全权交给助手去做,自己则是在仓库当中来回巡视了两圈、三圈,同时「嗯哼」了一声,微微点头。

「那么,绅堂老弟……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应该是时候了吧?持田再次提问,而绅堂也翩然转了一圈。他不是单纯地转身,而是有如跳着舞步一般调整重心,然后旋过身来。

「是的。我已经知道造成这种尸体的方法是什么了。」

他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不带任何不安或自大,以极其自然的态度回答,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助手。

「秋生,记录完了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机就和自己结束记录工作的时间点完全一致,秋生并不认为这是偶然。

「好了,老师。」

「很好。」

绅堂点点头,拿起了一个放在仓库深处的小壶。高度大概二十公分,壶口造型较大,也像是个瓮。那个宽大的壶口上,被一张纸牢牢封住,上头画着看起来至少不像是日文的字或图样。

「那个壶怎么了吗?」

持田警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个壶有什么特别值得注目的地方。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如果特别只把那个壶挑出来,可能确实有什么隐情。但是仓库里面还有很多诡异的物品,例如相似的壶和雕像之类的东西。

然而绅堂一边把那张封住壶口的纸上图样展示给自己的助手看秋生饶十苗兴味地探头张望——一边回答。

「我想,关于这桩事件的犯人,询问这个壶的持有者应该是最快的吧。」

筱崎秋生的工作是绅堂丽儿的助手。

所谓助手,指的当然是协助工作的人。但是每当被人问起自己到底是在协助什么工作的时候,秋生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师总是接到一些困难事件的委托,所以我的工作是负责协助以及记录……是的,因为老师交游十分广阔,所以不只是警察,有很多人都会前来提出委托。」

只要这么回答,大多数的人都会意会过来「啊啊,原来是侦探」。如果这样行得通,那么秋生应该也可以大方回答「我是侦探助手」才对……

「不,我的正职是在大学教书。虽然会做一些类似侦探的工作,但是那只有受人委托之时才会做,不能说是我的兴趣或是副业啊。」

像这样,绅堂本人其实不太喜欢被人称为侦探,所以秋生总是在烦恼自己应该如何解说。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相当适合紫藤色和服的妙龄美女,脸上挂着温婉的微笑,微微倾着头。她从帮佣放在桌上的接待茶具之中拿起茶壶,将茶倒了出来,动作相当熟稔。直到她把茶端过来,并对自己说出「请用」,秋生才想起自己的确有点渴了。

(……有山茶花的香味。)

接过茶杯的瞬间,秋生发现有一丝淡淡的高雅香气,也察觉香气来自于眼前的这位女性。

(和山茶花油不太一样……是香水吗?)

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有极为清淡低调的芬芳,让人感受到她的优雅以及高贵的出身。

特别是在事态如此严重的现在。

为了侦讯在仓库里发现的尸体相关事宜,持田警部、绅堂、秋生,以及这间住宅的主人香坂久之助和他的妻子美和子,全部齐聚在香坂宅的会客室里。

成员当中若有像秋生这样的孩子,会产生疑问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香坂美和子会对秋生提出刚刚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绅堂在大学里算是相当有名的人啊。之前确实曾想邀请你到我家来好好长谈一番……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实现,真是抱歉。」

同样穿着和服,从妻子手中接过茶杯的香坂久之助,是位年纪超过五十岁的大学教授。他在东京帝国大学(现在的东京大学)执教,和同样拥有帝国大学副教授头衔的绅堂素有往来。

鼻梁上的银色细框眼镜应该是舶来品,可能是物品状况不佳,不时看见他敏感地调整角度。

瘦削的脸型,配上混杂着灰白色的头发,散发出某种神经质似的气息。

将茶分送给所有人,然后在丈夫身旁坐下的妻子美和子,年纪大概才二十五岁,再怎么多估也不会超过三十岁。和服的颜色与花样相当稳重,但是化妆方式则较为明亮。妆点在小小嘴唇上的嫣红色,有种隐约想强调出自己年纪尚轻的感觉。

「请不必在意,教授。」

绅堂啜了一口刚刚接过的茶,向美和子道谢:「我正好觉得有点口渴了,感谢你。」秋生心想「会不会是跟我刚刚一样呢?」,但是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绅堂看起来只是单纯想对眼前美貌的香坂夫人表示体贴之意罢了。

(真会讨人欢心啊……)

不过美和子本人似乎不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应该没有关系。而且她现在正因为绅堂的这番话,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躺在仓库里的那具尸体,想必她没看到,秋生如此心想。

至于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香坂教授,就算听见了绅堂的话,表情也依然十分僵硬,感觉气色不太好。这个反应是正常的。而还不能说是习惯、但是却能冷静面对这种事情的秋生,以及根本不为所动的绅堂,则是比较特别的异类。

「那么,差不多应该进入正题了吧。」

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持田正式切入核心。香坂的表情变得更加紧绷,美和子似乎也跟着紧张起来。秋生的反应也一样,就只有绅堂一个人的神色始终不变。

「香坂教授,根据绅堂老弟的看法,仓库里的尸体是一名年轻男子。另外他似乎还戴着一只手表……确定是他没错吗?」

「唔……」

「……老公。」

听到

持田的话,香坂皱起了眉头,低声沉吟。一旁的美和子对着低头沉思的他表达关心。

「应该……不,几乎可以肯定是细井吧。我记得那只手表。」

香坂说完后,绅堂和持田两人互看了一眼。

持田稍微挺直了身子,把一个写在记事本上的名字「细井尚幸」标记出来。坐在绅堂旁边的秋生也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细井尚幸……是香坂教授的助手吗?」

「嗯,是和歌山的亲戚介绍来的。虽然没有学费上大学,但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在我家里住下。

我原本打算先让他跟在我身边学习,等到明年再推荐他进入大学。」

香坂一边用左手手指不断摩擦着右手手指——特别是中指的指节根部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正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的美和子突然抬起头来。

「请问……细井先生的手表还留着吗?」

「咦?嗯……对吧,绅堂老弟?」

可能是没有料到美和子会提出问题,略感讶异的持田回答得有些模糊。而绅堂则像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似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温和微笑。

「他的身体不是从外侧,而是从内侧开始焚烧的。所以手表盘面受到了内里机械的保护,总算是避开了被火烧光的状况。」

「是这样吗……是吗……」

美和子微微转开了视线。她的反应,让秋生停下了记录的动作。

她看起来确实很哀伤。毕竟对方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所以多少变得比较亲近一点了吧……可是,手表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呢?

「但是很遗憾地,盘面已经扭曲变型,指针也已经断掉了,原本以为应该可以藉此得知他的死亡时间。」

「美和子……这个时候,你就别再麻烦绅堂他们了。」

「……说的也是。真是抱歉,我这样随便插嘴打扰。」

被丈夫指责后,美和子微微缩起了身子。

她这种像是被反弹回去的反应,到底是因为被丈夫指责呢?还是因为知道了手表现在的详细状况?秋生不得而知。

咳咳。持田轻轻咳了一声,再次开始问话。

「如同绅堂老弟所说,他的尸体已经完全烧焦了,实在无法想像是出自于人类之手。正常来说,我们都会先怀疑他周遭的人……」

听到这里,香坂夫妇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僵硬了起来。不过持田立刻说出「不不不」表示这只是一种玩笑话,他本来就不是能够这么单刀直入说话的人。

「从现场状况来看,这个案子肯定是非比寻常的犯人所犯下的,所以才会请他过来。……对吧,绅堂老弟?」

「嗯。尽管绝对非我本意,但是我的确被人称为是这类事件的专家。」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所耳闻……发生在这座帝都当中的不可思议事件,据说大多都被送到你那里,并获得解决吧。」

香坂的话,让绅堂露出了些许苦笑,开口自谦道:「这是被人夸大的说法啦。」

「……」

秋生早已注意到美和子凝视着绅堂的视线,而年轻貌美的教授夫人一发现小小助手的眼光,

立刻貌似害羞地别过头去。

「老实说,绅堂视为专业的那个神秘领域,我其实也相当有兴趣……」

「香坂教授,很遗憾地,这次就是那个兴趣被人拿来作恶了。」

像是为了改变现场的气氛流向,绅堂的音调骤降了下来。光是这样,现场所有人的视线便集中在他身上。只用一句话,就能彻底吸引他人的注意。

「……秋生。」

「是。」

在绅堂的指示下,秋生把原本放在真皮沙发旁边的壶放到桌上。看到这个东西,香坂再次低声沉吟了起来。

「唔、嗯……是这个壶啊。」

香坂似乎知道些什么。绅堂也低声追问道:「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绅堂老弟,这个壶是?」

「从壶的外型,以及施加于壶口的封印来看……我想着应该是封印了艾弗利特的壶。」

绅堂毫无窒碍地回答持田的问题,反而是持田因为一个没听过的名词而疑惑起来。

「艾弗、利特?那也是类似怨灵之类的东西吗?」

虽说以前确实遭遇过类似的鬼怪事件,但是持田警部的知识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差别,他也只是个生活在流行文化不如现代繁盛的,大正九年的普通人。

于是绅堂低声说了一句「该怎么说呢……」,稍微思索了一下并说:

「秋生,可以在所知范围内解说给大家听吗?」

随后他将话题转给了自己的助手。本来集中在绅堂身上的视线一齐转动,秋生也瞬间朝着绅堂看了一眼。

「啊、好的……我知道了。」

秋生立刻翻阅手中的笔记本。

身为绅堂的助手,这种事情如同家常便饭。尽管秋生不可能精通所有古今中外的神秘与怪诞事件,但是刚刚的那个词自己的确有印象。就在一个星期前,曾在绅堂的藏书当中看过。

(明明知道,却故意这么说啊……)

虽然不觉得这样很恶劣,但是却觉得他真会捉弄人。

「呃……艾弗利特。又称为伊弗利特或伊弗利妲。

是流传于阿拉伯世界的烟雾魔神,自古以来便以精灵的身分受众人信仰,是神灵的一种。」

秋生偷偷瞄了绅堂一眼。身为秋生的「老师」的俊美青年,正露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嘴角扬起,望着声音里掩不住紧张之情的助手。他的意思是「就这样继续说下去」。

「……因为是烟雾魔神,所以一般认为其身形大小能够自由自在地变化。不只是阿拉伯世界,据说东欧等地的传说当中也有许多神灵存在,而艾弗利特的名字也同样因此广为人知。」

「很好,很认真学习呢。」

……明明就是知道我答得出来才问的吧。秋生在心里不服气地嘟起嘴巴。

对于秋生的解说,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聆听的香坂将双手交握在脸前,叹了口气之后,视线转向桌上的壶。

「绅堂说的没错。这个壶是国外的骨董商人介绍的,说是封印了艾弗利特的壶。当然,我根本不认为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只把它当成有点珍奇的骨董,所以买了下来……」

搜集这类颇有典故的物品,是香坂教授的兴趣。仓库里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是因为这项兴趣而搜集回来的物品。不过基本上,他的收藏品都不出骨董或美术品的领域。

「这是真货。壶本身是大约六百年前的东西,至于封印,从图样上来看应该是两百年前左右,在伊斯兰文化圈内施加上去的吧。」

绅堂毫不迟疑地回答。封印着烟雾魔神的壶,就连这种荒诞钮八稽的话,只要是出自绅堂口中,听起来就一点都不可疑。

「关于艾弗利特,最有名的就是曾经在《一千零一夜》故事当中登场。

总结来说,它的个性相当急躁、凶猛、缺乏思虑、头脑单纯。大多都是被封印在这种壶或装饰品之中。」

绅堂将秋生所说的概要加以深入说明。

「然而它并不完全是虚构的。现在的伊斯兰教义内容也承认这些精灵的存在,除了依照它们的力量大小设立阶级,甚至进一步分类为已归信和尚未归信伊斯兰之神两种。」

很有意思对吧?他说话的口吻充分表现出热诚,但是很可惜的是,这点程度是没有办法缓和现场气氛的。当然绅堂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根据当地的传说,以艾弗利特为首的各种神灵都是经由造物主之手,从不会冒烟的火焰当中诞生。所以绝大多数的状况下,它们的身体都呈现烟雾状,同时能够操作强大的火焰。」

绅堂像是为了表现火焰一般,在众人面前翻转着手掌。至此,持田警部总算把整起事件和「艾弗利特」这个魔神连结在一起了。他一边凝视着壶,一边「唔唔唔」地低语。而香坂教授也同样眉头深锁。

「想不到竟然真的封印了这种东西……」

稍微有些典故的骨董。原本以为不过如此的壶,竟然隐藏着恐怖的威胁。香坂似乎为此感到战栗不已。

「就算只是普通的骨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毕竟没有人知道,所以绝对不可以随便乱碰。我明明已经再三这么告诫过他……所以他还是动手打开了吧。」

担心着十分沮丧的香皈,美和子像是靠在他身边一般轻声安慰。但是丈夫却只说了一句「我不要紧」就把妻子的手给推开,重新坐挺了身子。

「除了本业之外,我经常和细井聊起这些物品的由来。因为他也相当感兴趣,所以我觉得这的确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想不到他的好奇心竟然会以这种形式为他招来祸害。」

平常,香坂教授在大学里教授社会学。他的讲课技巧绝不算差,但是一直聆听那些内容确实有点无聊。

在认真向学的闲暇之余,若是听到跟世界上的神秘历史或传说直接相关的骨董典故,相信这个从乡下卯足干劲来到东京的青年,一定会被新鲜感深深

吸引。

绅堂的细长手指碰触着桌上的壶。如果他的看法正确,那么这项物品就有着数百年的历史。然而壶的表面,以及绘制在封印上的花纹,却清晰得让人一眼就能辨识出来。

「据说被关在这类物品当中的艾弗利特,只要有人打开,它就会攻击那个开启的人。反应够快的人倒还好,如果不是的话,相信一定会因此丧命的。」

「细井先生应该是相当聪明的人才对……看来实际上并非如此吧。」

美和子因为绅堂的这番话,露出了相当落寞的神情。她的丈夫则是不断调整银框眼镜的角度,香坂似乎一直无法调整到理想的角度,只见他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到眼睛附近。

「因为我知道这方面的传说……也确实认为这有可能是真货。特别是听说艾弗利特一旦开始大闹就再也无计可施……不,这些事情怎样都没关系了。」

最后这句话,香坂只在口中含糊不清地低声说道,随后「呼」的一声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啊……真让人遗憾。」

香坂以沉痛的表情低下了头。可能是习惯吧,他不断地搓揉交握在一起的右手中指。从刚刚开始,秋生已经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好几次了。

弥漫在现场的空气,就和香坂的表情十分相似。美和子垂下了视线,悄悄注视着桌子的边缘;身为局外人的秋生也阖上了笔记本,沉默不语。

绅堂和持田则是全神贯注地凝视桌上的壶。最后,持田先确认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然后站起身来。这一次,所有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光头警部身上。

他始终认为,在有人不幸丧命的事件当中,对于事件关系人的应对方式必须要慎重。虽然他已经被过继给其他家庭,但是这一点应该还是出自于佛门之子的想法吧。

持田稍微顿了顿之后,缓缓地开口。

「由于细井尚幸的死因已经大致上获得解答,所以关于这起事件……总之我会先归类成意外事故加以处理……你觉得如何?绅堂老弟。」

坐着不动的绅堂,朝着圆脸的警部微微点头。他的表情相当温和,但是持田注意到他的视线正笔直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他一时失手打开了这个壶的封印,因此被艾弗利特烧死。若是这样结论,以现行法律来看,应该是不可能制裁犯人的吧。

就算要追究香坂教授对此壶的管理责任,『装有烟雾魔神的壶』之类的东西,一般人是绝对不会当真的。」

一如往常,绅堂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半分犹豫。秋生原本正在摘录他的话中要点,但是中途突然停下了手。

「……?」

并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毫无来由地觉得绅堂的话中带着些许不协调。

(……怎么回事?虽然实在说不上来……老师是在隐瞒什么吗?)

这其实只是一种直觉。不过对于这一年当中一直以助手身分随侍左右的秋生来说,确实有某个令人在意的东西出现在第六感的边缘地带。

持田接受了绅堂的说法,点头回了一声「嗯」。

「那么,报告书上就用意外事故这个理由……啊啊,不过该怎么处理才好呢?报告倒还是其次,反正直接肇因是艾弗利特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个壶啊。」

知道是危险物品后,持田有点犹豫该不该碰。不过他还是用手撑着下巴,将脸凑了过去。

「那玩意现在……还在吧?在这里面?」

他偷偷瞄了绅堂一眼,而对方则是优雅地微微颔首。

「是的。这个封印的年代也已经相当久远了。

照理说,没有专门知识的人应该是打不开的,但是现在既然被一个和外行人没两样的青年打开,就表示封印本身已经相当破旧了。」

绅堂起身,将壶拿了起来。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随便了,让持田不由得将身体缩了回去。

俊美的青年完全不理会畏畏缩缩的持田。

「您觉得该怎么做呢?香坂教授。很难说将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不幸事故,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把这个壶寄放在我这里?」

「交给你?」

香坂一边调整眼镜一边反问,他的声音不含惊讶之情,但是脸上出现了一丝担心的神色。

「是的。以收藏品来说,这是相当贵重的物品,相信您也觉得弃之可惜吧。为了避免再有任何人不慎打开,我会在上面施加完美的封印再还给您。」

(……完美?)

这一次,秋生确实掌握到十分不协调的理由,因此停下了铅笔。

完美。绅堂平常并不喜欢使用这个字眼。

「而且我刚好知道一个专门处理这方面问题的专家……这样好了,明天我会连络对方,然后再过来领取物品,至少今天晚上希望能把这个东西安置在仓库。」

说完,绅堂把壶递给了香坂。脸型瘦削的教授维持着坐姿,立刻伸手接过并望着绅堂。

「啊啊……既然你这么说,应该就只能这样了……可以吧?美和子。」

「……好的。虽然还是有点令人害怕。」

在丈夫的发言以及稍显神经质的眼神注视之下,妻子点头同意。看到她的反应,绅堂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请不必担心。只要不去碰触,区区一个晚上是不会有东西跑出来的。」

他的表情和声音全都无比轻柔地安抚着美和子。

当绅堂用这种态度说出这种话,要听者毫无反应是不可能的。只见美和子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随后立刻用袖子遮住嘴边,别过头去。

香坂咳了一声,制止这个状况。

「嗯……总之今天晚上我会先保留,之后就拜托你了,绅堂。」

「好的……另外持田警部,关于报告书内容,我稍后再和您讨论一下吧。」

听到绅堂的建议,持思中叫好着「就等你这句话!」。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表情多少还是有些松懈。

「真是帮了大忙,那么稍后再来讨论吧。」

不论这类鬼怪事件的报告书内容为何,都不是外行人能写得出来的。

离开香皈宅后,绅堂与秋生两人和持田一行人道别,走在狭窄的斜坡巷弄。在这个晚春季节里,距离夕阳西下还有少许时间。

「真是不幸的事故啊……」

秋生一边回顾着笔记内容,一边低声说道。因为秋生想询问绅堂,刚刚在香坂宅前和持田说话时,到底提出了什么样的报告书写法建议。

不过绅堂似乎看穿了秋生心中的想法,他依然面向前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关于报告书的写法,我还没有告诉持田警部喔。」

「咦……?可是刚刚不是说了稍后再讨论……」

阖上笔记本,收进口袋后,秋生抬头仰望着绅堂的脸。

「那是为了方便行事啊。和警部之间的往来必须先告一段落,这是为了能在阐明真相之后更快展开善后工作。」

听到这句话,秋生瞪大了双眼。秋生绝不会误解绅堂的话,因为和绅堂的交情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老师的意思是,事故原因不是因为细井先生不够谨慎的关系吗?」

「就是这样啊,秋生……说说看我的座右铭是什么?」

绅堂貌似得意地望着秋生的脸。

秋生当然知道,这个人一直都是以发问或是破解的方式,对秋生逐步阐明诡异事件的所有真相。因为他觉得如果只是叙述事实真相的话,就太无聊了。

「魔道即人道,对吧?」

这句话已经听他说过无数次了。

所谓魔道,指的就是出现在事件当中的艾弗利特,像这类奇妙而不可思议,非常人之物的总称。魔法、咒术、幽灵、妖怪。与人为害则为「妖异」;与人为善则为「神秘」。这些事物,绅堂统称为「魔道」。

同时他又认为「魔道即人道」。

「虽然魔道是种不寻常的现象,但是连同它的道理都不寻常的案例,却是少之又少。魔道也有魔道专属的脉络可循。所以才会加上一个『道』字。」

换句话说,只要不被表面的异常状态所迷惑,仔细观察,一定能够找出人类角度能充分解释的理由和因果关系。一件事情绝对不可能都是由无法理解的事物建构而成的。

如果要秋生一边对照这句话,一边解释这次事件的话……

「我也了解这个道理,可是这次看起来比较像是细井先生的好奇心招来的事故。」

「的确,就解释方法来说,是这样没错。」

如果艾弗利特这个魔道要素,只不过是造成青年细井不幸身亡的原因,那么代换成「不小心碰到大量收藏品引发崩塌,于是被压死」或是「不小心让枪膛内残留火药的猎枪走火」等原因,同样也能成立。

也就是说,事件当中虽然夹杂着魔道,但是追溯其原因,却是人道……以人类为主体解释就能够解决。这一次的事件,则是因为再自然不过的人类情感好奇心,引发了不幸的事故。

至于绅堂说解释

方式本身并没有错,表示艾弗利特这个魔道相对于青年细井的死亡,确实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不过呢,秋生。我有个地方是怎么样也无法释怀啊。是非常决定性的一点。

然而若是透过这一点来剖析所有事件关系人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导出不同的……而且相当不幸的结论。」

绅堂的话语让秋生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说话方式多少有些装模作样,对于听不惯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不过若是透过已经习惯的秋生的头脑来加以翻译的话……

「老师,意思是说」

秋生接下来要说的话,被绅堂竖起的食指以及他的话语给打断了。

「那么,秋生。关于烧死青年细井的真凶,我相信我已经是近乎百分之百正确掌握到了。不过为了阐明真相,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先确认一下。」

说完,绅堂从外套的内侧,取出一个配着金色锁链的怀表,确认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

「关键就是……钟表。首先在这一带找出钟表店吧,相信附近一定会有的。」

一切都如同绅堂所预料,穿过小巷后,街道上的确有一家小小的钟表店。

店舖规模虽小,不过若是同时能够经营贩卖时钟以及修理业务的话,大多表示店长本人就是钟表技师。极度熟悉钟表原理,熟悉到可以经营个人店面的钟表技师,是相当了不起的专家,其价值远远超过现代。

「……欢迎光临。」

已迈入老年的店长,坐在店舖深处的柜台后方,眨着眼睛观察这两位陌生的客人。

因为店面座落在高级住宅区内,所以进出这家店的客人大多都是住在附近的上流人士。比较多熟客,较少见到新来的客人。

这个美男子与小孩的二人组,还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他们看起来并不会和这间店格格不入。除了仪态出众之外,言行举止也给人一种高雅的感觉。例如……

「失礼了,我想看看服部生产的钟表。」

拿下帽子,彬彬有礼发问的青年,动作不只优雅,还有种莫名的魅力。至于一旁的孩子,似乎也知道在这种店里应有的举止,没有动手随便乱碰商品或展示柜,只用眼睛老实地观察着。

原来如此,他们似乎不是搞错地点、不小心闯进来的客人。店长朝着青年,也就是朝着绅堂丽儿回应「好的、好的」然后站了起来。

「您想找什么类型的商品?」

「手表……请问有LAUREL吗?」

依照绅堂的要求,店长拿出了好几项商品,一字排开。

服部时计店股份有限公司,这间后来更名为「精工」的公司,是日本国产钟表事业的先驱。它和负责开发制造的工厂,同时也是日后公司名称由来的「精工舍」,双方进行了产业合作,成为遥遥领先当代同业者的顶尖制造商。

大正九年就已经自行开发、贩售各类钟表,在这间钟表店内销售的商品也相当繁多。

「LAUREL的数量不是很多呢。大概就是这些。」

可能是腿不太好,微微拖着脚行走的店长,在绅堂面前排开了几只手表。

一如绅堂的要求,当中有一只LAUREL,其他则是更新型的手表。虽是专业钟表技师,但看来对于做生意也是相当有一套。

绅堂拿起了LAUREL,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站在一旁假装看着其他商品的秋生,正偷偷观察着对此表现出高度兴趣的绅堂。

(……的确很像。)

其形状和大小,都和青年细井戴在手上的东西十分类似。

和新型手表相比,大小和厚度是最明显的不同。还有数字盘面上唯一的红字「12」……

(……红色?)

刚开始,秋生以为只是光线角度不同才看错的,但是并非如此。绅堂手中的LAUREL,确实只有数字盘面的顶点数字「12」是红色的。

(在仓库里看到的,记得是黑色的吧。)

如果是这个特征,因为印象深刻,自己应该就会记得。

(如果是因为烧焦变色,数字盘面本身应该也是黑色的才对。形状看起来是LAUREL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嗯~)

不管怎么思索都得不到结论,秋生假装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展示柜上,离开了绅堂身边。

「……最近的产品都很薄呢。」

大概是必要的观察结束了吧。绅堂的双手与视线转移到其他手表上,当中也有他已经持有的款式,但是他故意装出第一次看到的模样。

「您打算用来送人吗?」

绅堂的目的就是从店长口中引出这个问题。

「询问店长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吧……请问你认识住在附近的香坂教授吗?」

听到绅堂的问题,店长点头回答了一声「嗯」,然后意会了过来。原来如此,既然是那位教授的朋友,相信这个年轻人也是位年轻的老师吧。

「教授是我这里的常客了,有好几次都是夫妻俩一起大驾光临呢。」

出现共通的话题,店长的口气变得稍微活泼了一点。

看来他对教授夫妇的印象非常好。绅堂也配合着他,提高音调回答「原来如此啊」。

「其实,我打算赠送礼物给香坂教授……不对,干脆直接送给他们夫妻俩一副对表也不错。如果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选怀表比较好吧?……送女性手表,实在有点不妥。」

绅堂在口中喃喃自语,看似正在反复考虑。这时店长开口:

「不不不,最近也有女性用的手表啊。而且……那位太太的年纪还轻,一定很适合的。」

店长边说「如果需要对表……」边拿出了另外几只表。

「这么说来,前阵子香坂教授也送了一只怀表给他太太啊。那时也是夫妻俩一起过来,然后教授细细观察每一只表,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对,记得当时看的是服部的怀表。」

店长脸上的苦笑诉说着当时的状况,相信一定是相当你侬我侬的光景吧。

香坂教授不厌其烦地挑选着妻子的怀表,而美和子在拿丈夫没辙的同时,也相当开心地陪他一起挑选。

「该怎么说呢,听说他们两位是在亲戚的介绍下相亲结婚的……附近的人都众口如一地称赞,说他们的年纪虽然差这么多,但是感情却很好。」

店长满脸笑容地说道。绅堂也不断地点头。

「校内也一致公认香坂教授既认真又重感情。而且你看,他现在也让亲戚那边的年轻人寄住在自己家里啊。」

「啊啊,那个年轻学生吗?」

这个共通的话题,似乎让店长聊出兴致来了。可能原本就很喜欢和人聊天吧?就算话题远离了生意买卖,他也一点都不在意。

「我也看过他陪在教授和教授夫人身边好几次喔。看起来果然是教授的亲戚,总觉得认真向学的气质十分相似呢。」

如果只有这点程度的印象,就表示他应该没有在这间钟表店里买过东西。

店长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从绅堂口中得知香坂出手援助有金钱方面困难的青年细井,店长更是若有所思地用力点头。

「真不愧是香坂教授……之前内人也常常提起香坂教授捐了一大笔钱给町内互助会,而且明明是个大学教授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是个非常随和的人。」

一旁的秋生尽可能地以客观的角度解释从店长口中进入耳中的话语。知道绅堂是香坂教授的友人,所以店长应该也有刻意选择了一些善意的话。

然而就算除去客套的内容,香坂久之助这个人似乎也拥有值得当地居民大力赞扬的人品。

(的确,今天也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模样……)

稳重优秀的成年人,指的就是这种人吧?秋生心想。

今天可能是因为那个事件刚发生,所以看起来才有点神经质。而且他在回答问题时,也表现得相当认真且冷静。硬要说的话,他这个人应该拥有和绅堂完全相反的人格特质吧。

接下来,在店长大肆赞美了香坂好一阵子之后,绅堂说了句「那么……」,开始认真地挑选起眼前的手表。

看来他似乎真的打算买下来。从秋生的角度来看,商品价格和所得的情报实在不对等,不过这应该是绅堂个人表达谢意的方式吧。

为了结帐,他和店长两人走到店内深处,又开始聊了起来。

(这应该说他有所坚持,还是疯疯癫癫呢……)

绅堂先前所说的,关于这次事件的「关键」,秋生至今仍然不明白那个关键到底是什么。

(关键是钟表……是指细井先生的手表吗?)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这一点的确和绅堂所想的一样。可是之后的问题,秋生就猜不透了。

原本秋生一直以为他到这间店舖来,是为了确认东西是不是在这里购买的。实际上,香坂夫妇顶多只在这里买下了各自使用的怀表还有自宅使用的桌钟,同时委托修理这些钟表而已。

秋生从旁聆听绅堂与店长的对话,仅从中得知,

两个月前左右,香皈夫人还为了修改怀表样式而造访这家店,不过香坂夫妇和青年细井都没有在这间店里买过手表。

「似乎找错地方了呢。细井先生的手表大概是从别的地方买来的吧?」

走出店外,秋生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新情报,一边疑惑地歪着头。

别说是解开谜团,感觉谜团似乎变得更多了。尤其是关于那个手表的数字盘面,秋生在笔记本上草草写下了「特别订做?」几个字。

如果那个真的是特别订做的东西,只要询问制造商,说不定就能判定出购买者。而且一个付不出学费,只能寄住在别人家中的青年,实在不可能买下特别订做的手表。

(这么一来……)

秋生的思绪盘旋在各种可能的想像中。

不过,绅堂却在一旁侧眼俯视着陷入沉思的助手,嘴角微微扬起了笑容。

「不,我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成果,而且事实真相也已经明了了。」

「……咦?」

秋生不断眨着圆睁的双眼。绅堂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踏着轻快的脚步,在助手的两步之前走着。

低头望向自己的笔记本,秋生内心的疑惑变得比刚刚更深了。

(我们听到的情报应该是一样的……而且……)

那只手表,到底是和什么样的真相连系在一起呢……?

姑且不论住宅稠密的下町地区,像驹込曙町的住户宅邸大多占地十分辽阔,夕阳一旦西下,就会变得相当阴暗、寂寥。

住宅当中的照明也不像现代的LED灯一样璀璨明亮,所以从外观来看,不管哪一间房子都只能看见主屋里的昏黄灯光,另外还有走廊或别屋的点点光亮而已。

当然,距离这些地点相当遥远的仓库更是沉没在无边黑夜之中。

不过今天晚上,天空升起了斗大的满月,蓝白色的月光照亮了搭建着仓库的后院。这时,有个从主屋偷溜出来的人影,静静地穿过了庭院。

步伐相当小,脚步声也很轻微。人影如躲避月光般快步走近仓库,拿出钥匙开门溜进去。

仓库里,为了采光而设的窗户射进了银白色的光。反射着月光的紫藤色和服,在这个充满灰

尘与霉味的潮湿仓库里,散发出一缕山茶花的香气。就连这低调的香水芬芳,都像是让这间阴暗的仓库里绽放了花朵一般,直冲鼻腔。

「……」

香坂美和子站在仓库的入口附近。仓库深处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不过她的目标物就在中央位置,不必刻意寻找就能发现。

「……」

她倒吸了一口气。对于这件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她心中的罪恶感和些许恐惧,正与她的理性天人交战。

将双手短暂交握在胸前的美和子,下定决心向前迈步。前进了一步、两步、三步后,那个东西终于来到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

然而她又前进了半步,将手缓缓伸向脚边。在月光的照射下,她那白皙的手指只要再向前移动几公分,就能碰到那个东西了。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阻止了她。那个听起来带点神经质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传了出来,就像是黑暗本身直接开口发声一般充满阴霾的声音,让美和子全身僵硬。

「老……老公……」

她僵硬的身体吐露出颤抖不已的声音。美和子立刻远离自己还差一点就能碰到的那个东西——青年细井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向后退了开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美和子。」

香坂久之助睁着晦暗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妻子。随后再次发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答不出来吗?美和子。」

「老公……那个……我是……」

丈夫的身影,以及他阴沉的表情,让美和子十分狼狈。然而她将视线稍微朝向细井的方向瞥了过去的动作,并没能逃过香坂的双眼。

「啊啊,你是来道别的吗?……还是说,你突然舍不得那只表了呢?」

「……!」

表。这个字,让美和子瞪大了眼睛,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才对,而且也不能让他知道。

「既然这样,我再买一只给你,所以你就别再管那只表了。」

丈夫的语气相当阴沉,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刻意选择了充满柔情的内容,让他的说话对象,也就是年轻貌美的妻子感到无比恐惧。

除了绝对不能被知道的秘密已被知道的恐惧,还有另一项立刻产生联想的恐惧。

「不过也好,这样我就省事多了,因为你自己跑来了啊。」

香坂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仓库深处的黑暗之中。他从黑暗当中取出的东西,就是那个壶。

「啊、啊啊……」

全部连系在一起了。那个昨天之前都还活着、令人爱恋不已的青年,以及他之所以被烧死的前因后果,全都透过丈夫这条线连系在一起了。

看着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妻子,香坂轻轻抚摸着施加于壶口的封印。

他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在黑暗当中依然微微发光的戒指。戒身很粗,上面刻绘着许多让人想到咒术的细小花纹。

「太遗憾了,美和子……真是太遗憾了。」

骨节嶙峋的手指先调整了一下眼镜的角度,因为一次就调整成功,香坂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随后将手放上了壶盖。

美和子的脸色被吓得一片惨白,全身抖个不停。

然而就在她的身后,伴随着一阵尖锐的脚步声,从半开的仓库大门外射进来的月光,被一道人影晃晃悠悠地挡了下来。

「……是谁?」

香坂瞪着那个黑色剪影。那优美的站姿,几乎让人遗忘这里是夫妻吵架的现场,老旧的仓库入口仿佛变成了石灰岩制的城门。

就连他的影子,也能瞬间改变气氛。

「这一次,是不是又要辩称妻子出自好奇心打开了壶呢?教授。」

「绅堂老师……!」

美和子忍不住朝着眼前这位青年奔去,这个反应,与其说是因为绅堂的魅力,相信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找到了当下能够依靠的对象。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她的丈夫火冒三丈了。

香皈教授的眉毛扭曲起来,但是绅堂依然以事不关己的表情承受着对方的视线,并将手轻轻放在美和子的肩膀上。她身体的颤抖逐渐趋于平静。

「……真是罪孽深重的人啊。不过,对于死去的他也感受到罪恶感的你,内心实在美丽。」

「啊……」

美和子猛然回神,稍微害羞了起来。就在绅堂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老师、老师。」

秋生戳了戳他的背后。

「……秋生,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种时候必须注重一下情调——」

绅堂的声音变得有点不太高兴,但是腋下夹着一个小布包的秋生伸出手来,指向仓库深处。

「对方已经快要不耐烦了,这种事情请之后再做吧。」

真是的,这真的是老师的坏习惯啊。

就这样,在秋生迫切的眼神逼迫之下,绅堂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面向仓库深处。

站在该处,手里拿着壶微微发抖的香坂教授,的确是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真是了不起啊,绅堂。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愚弄到这个地步呢。」

香坂的声音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但是他的表情已是鬼气逼人,他的怒气可能随时都会从口中爆发出来,而且还是蕴含着疯狂的怒气。

至于绅堂,脸上怡然自得的表情始终不变,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毒辣无比。

「第一次?怎么可能。

还是说你觉得年龄差距甚大的年轻妻子,和寄住在自己家里的男助手偷情的时候,不会比现在还要屈辱?如果是这样,会碰上妻子偷情也是情有可原了。」

「……!」

香坂的脸部肌肉抽搐起来。美和子也因为自己的陋行被人公开,用袖子羞愧地盖住了脸。

(一点也不留情啊……)

尽管自己已经从绅堂口中得知了大致的情况,但是秋生还是忍不住同情起美和子。

「真是的,你这个男人真的一点也大意不得呢。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发现了我的丑事……但

是,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个不守妇道的妻子必须接受惩罚才行。」

「惩罚……也就是说,你打算像对付细井一样,从壶中召唤出艾弗利特,然后让妻子成为它的饵食吗?」

听到绅堂的话,香坂有点慌了手脚,嘴巴说不出话来,同时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壶拉近身体。

而绅堂的话语并没有因此停止。

「教授,你做的事情早就已经被看穿了。你戴在右手上的东西,是所罗门王的戒指吧?你就是利用那个戒指,命令艾弗利特烧死了细井。」

旧约伪经〈所罗门王的契约〉有云,古代以色列的伟大国王所罗门透过天使长米迦勒,从上帝手中获得一个由铁

与黄铜制成的戒指。

这个戒指的力量,能够强迫所有天使与恶魔听命于己。所罗门王就是利用这股力量,命令以艾弗利特为首的众多神灵,在耶路撒冷建起了雄伟的神殿。

这,就是所罗门王的戒指。能够昭示贤者之王的权威,甚至能和非人者对话的神秘道具。

「唔……」

香皈低吼一声,向后退了半步。绅堂的姿态明明和白天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从他体内发出的魄力,却随着他所说的话逐渐增加。

「如果你以为没有被人看穿的话,那我也只能笑了。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光凭臆测就在这里监视的。」

绅堂向前跨出一步。香坂又退了半步。

「白天,你的说词从头到尾都是细井『打开』那个壶,完全没有提及任何因故而『不小心撞开』的可能性。那是因为动手打开那个壶的人,是你。

封印虽然古老,但是实际开过的你非常清楚,那绝对不是能够偶然打开的东西。所以你才会下意识地以『没有刻意动手就无法打开这个壶』为前提发表意见。」

毫无迟滞、条理分明,就连呼吸时间都极度完美的渐进式分析。绅堂这番无懈可击的话,听起来颇有作戏的感觉。然而如果真的是演戏的话,不管有多少观众,他的高超演技也一定能让所有人都起身喝采吧。

「而且,你也知道解放艾弗利特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说出最基本的问题呢?」

一个深呼吸,空出一段绝佳空档之后,俊美的青年再次开启嘴唇,编织出话语。极其流畅,同时也无比尖锐地将眼前的男人逼入绝境。

「因为细井而被放出来的艾弗利特,当然不可能自己回去壶里,盖上盖子。你自己也说了不是吗?艾弗利特一旦开始大闹,就再也无计可施了。

如果艾弗利特真的重获自由,那么这区区一个仓库,应该早就被烧光了。」

绅堂的冷笑,既美丽又让人畏惧,对于他投射敌意的对象来说更是如此。

「可是,事情却不是这样。那么,至少也应该提及事后可能有人将艾弗利特再次关进壶中,并加以封印才对。

然而你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因为就当时的情况下,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很明显地就只有一个而已。

……香坂教授,就只有你一个人办得到啊。」

已经释放出来的东西,若是没有人出面把它赶回去,是绝对不会自行回去的。这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但是却因为对象变成了「烟雾魔神」,就让人无法联想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秋生和持田正是如此。

「其实我也可以一开始就追问这个问题……不过能够狡辩脱罪的余地实在太多,果然还是以即将犯罪的现行犯身分逮捕比较妥当。好了,你就认命吧。」

持田正率领着警察在屋外守候。香坂已经无路可逃了。

「……」

秋生手中紧抱着绅堂托付给自己的布包,凝视着他。同样注视着绅堂的美和子也一并映入了眼帘,不过她的眼神应该不算注视,而是深深着迷。

(罪孽深重的人……到底是在说谁啊?)

至今和绅堂一起会晤过许多人,其中当然也包含女性,秋生自然不会不懂美和子的心情。

绅堂丽儿这个人是很帅气的。

不过他越是表现出帅气的一面,在场与他敌对的人就越是被逼入绝境,或是被他彻底击垮。

因为秋生已经看过太多这种人了,所以十分在意香皈教授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他看起来会「乖乖俯首认罪」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嘿、嘿嘿嘿嘿嘿嘿……」

香皈低声地、阴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当中隐含着些许疯狂,带给所有听者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是手染魔道,同时也为之所惑的人类特有的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绅堂啊,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

「没这回事,只要不被神怪之事迷惑,冷静地做出判断的话,任何人都可以看穿的,这次的事件就是肤浅到这个程度啊。」

绅堂露骨地挑衅发言,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香坂的动向。他和秋生不同,早就已经料到香坂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香坂继续点头叨念着「是吗、是吗」,然后抬起头来。

「不过绅堂啊,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语毕,香坂用他戴着戒指的右手,打开了壶盖!抢在秋生发出惊叫声之前,从壶内猛然喷出的烟雾集中了起来,在香皈身边勾勒出形体。

一个褐色肌肤的高大壮汉,深邃立体的脸上留着一大把胡子,胸口和肩头刺着和壶身花纹十分相似的刺青。

连身材高駣的绅堂都难以企及的高大身躯,高度可能超过两公尺。但是可能是因为漂浮在空中的身体微微前倾的关系,比起高度,它身上强壮发达的巨大肌肉更加引人注目。

那就是从古流传至今的精灵,烟雾魔神艾弗利特。

「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香坂狂妄大笑。艾弗利特露出相当不悦的眼神,狠狠地朝身旁这个发出刺耳笑声的人类一瞪,但是据传只要出现就会一视同仁地攻击所有人类的魔神,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香皈手中的所罗门王戒指,效力是货真价实的。

「烧死美和子之后,这次要编造什么样的借口呢?应该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才对……」

呼唤出艾弗利特的那一瞬间,可能也扭转了某些东西,香坂原本一直相当晦暗低沉的声音突然一变,像是在歌唱一般。

感觉似乎和绅堂说话时那毫无窒碍的流动有些相似。让人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种背离俗世的说话方式,就像是与魔道相关的人所必备的基本素养一样。

然而看在秋生眼里,和绅堂优美到让人飘然的语调相比,香坂的言词只令人厌恶恶心。

「不过,只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烧死,问题就解决了。

……可惜啊,绅堂。内心不安的美和子强迫你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封印这个壶,可是你们却被不小心放出来的艾弗利特给烧死了。」

香坂开心地高歌。他试图调整眼镜位置,但是不管调整多少次都不尽理想,于是他猛然地抓下眼镜,直接丢到一旁。

「老、老公……」

脸色苍白、全身吓得发抖的美和子轻声说完,随即瘫倒在地。绅堂轻柔地扶住了她,美和子已经失去意识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可是那副光景看在她丈夫眼中,再次引爆了怒火。年轻的妻子、貌美的妻子、自己配不上的妻子。然而这样的她,现在正倒在年轻男子的怀里,光凭这一点就够了。

「艾弗利特……先是那两个人。就让他们维持那副狗男女的模样,化成焦炭吧!」

高举右手、发号施令的声音,让秋生感受到一股惊人的恶寒。

只见艾弗利特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至近乎可笑,随后从口中吐出红莲之焰。

「老师!」

原本只有月光照射的昏暗仓库,顿时像是获得了太阳一般大放光明。远远凌驾于红色火焰,金光闪闪的火焰,肯定转眼间就能把绅堂,还有他抱在怀里的美和子焚烧殆尽。

「……」

绅堂默默地摘下帽子,把手中的帽子当成承接器皿,帽口对准火焰。

这时,原本声势浩大地逼近他们的火焰突然转了个方向!火舌像是被吸引过去一般,开始被吸进帽子里。

「什么……」

「……!」

惊讶的人不只是香坂而已,就连艾弗利特也对此感到十分诧异,口中不再吐出火焰。

后继无力的火焰,甚至连最后一道火光都像是受到牵引一般,流畅地、不留半点火星地全被吞进帽子当中。

绅堂甚至没有做出类似以帽为盾的动作。他只是尽可能在维持抱住美和子的动作范围内,将手中帽子的开口轻轻朝火焰的方向一转,仅只如此。

面对这个发生在眼前的超自然现象,秋生在惊讶之余,更因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而感到安心,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和绅堂待在一起时,像这种程度的特技其实一点也不稀奇。

当然,像那顶违反所有已知物理法则的帽子等物品,秋生是不可能有办法说明的。总之,只要绅堂没事就好。

「……嗯。」

绅堂微微点头,随手把帽子丢了出去。

被丢出去的帽子还在空中飞舞时,刚刚被吸入内侧的火焰仿佛溢出来似的,开始熊熊燃烧,在帽子掉落地面之前就已经烧得一干二净了。

香坂彻底呆住,艾弗利特亦同。

相较之下,俊美的青年把至今仍无意识的美和子移到仓库墙边坐下,然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地站起来,拍了拍外套下摆的灰尘。

那个动作依然美得像幅画,不过看在不同的人眼中,可能会因此有超越羡慕的焦躁之情吧。例如刚回过神来的香坂教授。

「香坂教授……你的胸襟意外地宽阔呢。」

「……你说什么?

绅堂的每一句话,都能深深吸引住他人的目光、耳朵……就在他人被深深吸引住时……

「因为你竟然愿意特地把偷情的妻子,送往第三者所在的地方去啊。哎呀呀呀,这份体贴我真的学不来啊。」

宛如狠狠打入木桩一般尖锐的言词。

(老师……)

秋生很清楚。

绅堂丽儿总是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女性见他就会被迷倒,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超脱尘世的男人。但在他不可撼动的标准之下,若决定怒气所指的对象,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看在秋生眼中,这样的他同样非常帅气。

「给我闭嘴……」

香坂的声音颤抖着。前额浏海塌了下来,怒目瞪视的双眼带着晦暗的光芒。和绅堂不同,他那毫不掩饰的怒气,让秋生觉得有些不忍卒睹。

「那么,你就试着让我闭嘴吧!」

绅堂将对方的怒气毫不遗漏地逐一切割,刻意触怒他的神经。香坂的脸瞬间全然扭曲变形,用力朝前伸出所罗门王的戒指。

「艾弗利特,杀了那个男的!把他给我大卸八块!」

烟雾魔神带着有苦难言的神情,从旁观察着两个男人的一来一往。而现在在香坂的命令之下,它依然带着苦闷的表情,朝着绅堂逼近。或许是刚刚看到绅堂成功躲过火焰,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类,只见艾弗利特张开了原本交叉在胸前的粗壮手臂,准备发动攻击。

不过绅堂却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举起了右手。

「停下来,艾弗利特!难道你忘了过去主人的真正权能了吗!」

「……!」

绅堂的手指上射出一道晦暗的光芒,他的喊叫,让近在眼前的艾弗利特硬生生地停住。

双手大张而定格的艾弗利特,表情如受到惊吓的猫咪,害得秋生差点在这个状况下笑出来。

「你说什么……」

这一次,香坂是真的开始犹疑了,因为绅堂的手上,戴着跟他手指上完全相同的戒指。

昭示着伟大国王之权威的戒指。

「毕竟所罗门王的戒指实在太有名了啊。随处都可以找到赝品。

不过呢,我不会刻意强调我的戒指才是真的……但是你手上的又如何呢?教授。」

香坂并不知道办别戒指真伪的方法,但是绅堂的戒指的确拥有压制艾弗利特的力量,至少他还看得出这一点。

视线一扫,美和子在绅堂后方。看来若不先想办法对付绅堂,香坂就无法突破现状。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既然这样……!

香坂的眼睛捕捉到「他」。

「既然这样,艾弗利特……烧死那个少年!」

「……咦?」

发现炮口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秋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绅堂活跃的举止表现,让秋生一时陷入了自己只是个观众的错觉之中。

「……」

停下动作,仿佛正与绅堂大眼瞪小眼的艾弗利特,听到下一个攻击指令,缓缓将脸朝着秋生的方向看去。

秋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逃不逃得掉,然而对方可是超脱常理的魔神,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这是骗人的说词,自己只是因为对方的魄力而双脚发软而已。

现在,要是艾弗利特像刚刚吐出火焰的话,自己根本无计可施。毕竟秋生不像绅堂,并未具备巧妙的魔道技巧。而且头上的帽子除了尺寸大了点,也只是顶再普通不过的鸭舌帽而已。

年轻助手命在旦夕……可是……

「……?」

「……咦?」

秋生会愣住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原本以为艾弗利特会立刻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但它现在却盯着秋生看,脸上露出了明显讶异的表情,疑惑地歪着头。

(打从刚刚开始……它的表情真的意外地丰富呢。)

虽然背上冷汗直流,但是看着面对自己的艾弗利特,秋生还是涌出这样的感想。

「你到底在搞什么……还不快点动手!艾弗利特!你难道不听戒指持有人的命令了吗!」

香坂的发言逐渐出现无法隐藏的混乱与焦躁。但是分明已经听见命令的艾弗利特,不但没有对秋生发动攻击,反而对着不断大吼大叫的香坂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它抽动着嘴角,深锁眉头,两手不断张开又紧握起来,而且不时狠狠瞪着香坂。

原来如此,个性急躁的传闻确实是真的。

秋生有股冲动,想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记录下来,不过在这个烟雾魔神直逼眼前的状况下,自己也只能放弃。

另一方面,一直在等待艾弗利特露出不耐烦模样的人,则是绅堂。

绅堂握住戴有戒指的手,以指尖摩擦着表面。刻在戒指上面的花纹,散发出光芒。

然后他呼唤对方的名字,唤着:「艾弗利特!」

「烟雾魔神啊……在这片极东之地,你还真是被人任意使唤了呢。」

「……?」

听到绅堂轻浮的口气,艾弗利特的眉毛扬了起来。看来它似乎产生兴趣了,至少比香坂的胡言乱语来得更有兴趣。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这个国家里没有你的信徒。真是让人哀伤啊,现在的你就跟无名之徒没两样。」

绅堂的言词,像是瞧不起对方一样轻浮,同时也让人感受到一丝亲切,感觉十分微妙。

无名之徒,也就是无人知道自己是谁,无人认识自己的名字。精灵的名字就等同于存在本身,所以艾弗利特现在的境遇和绅堂所说的一样,连原本力量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

这一点被绅堂看穿了。被看穿之后,再用某种不正经的态度取笑对方,亦表示同情。那是拥有魔道此共通点的人特有的亲切感,是一种构筑于人道之上的感觉,类似安慰自己的同好。

「不要听他的话,艾弗利特!那个男的是诈欺犯!不要被骗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对这个精灵的境遇表达同情之意而已啊。对吧,烟雾魔神。」

相较于尖着嗓子大叫的香坂,绅堂的脸上甚至隐约浮现微笑。虽然很难从他的话语和表情当中猜出他的真意,但是比起香坂,至少可以让人感受到绅堂的气度之大。

(……层次完全不同啊。)

从秋生的眼光来看,多少会带有偏心的成分,然而艾弗利特又是怎么看的呢?

魔神来回望着手中持有相同戒指的两人,双方都没有发挥出足以使它忽视意志的强制效力,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是看绅堂和香坂哪一方,能够用言词说动精灵采取行动的口舌之战。

「听我说,艾弗利特!解除了长达数百年的封印,让你从壶里出来的人可是我啊!」

「不过,办完事后马上又被关回去了吧?把魔神当成道具,你把自己当成所罗门王吗?」

「闭嘴、闭嘴!」

「立刻封杀自己不想听的话,看看这是多么肤浅的态度啊……也对,因为只能默默看着其他年轻男人和自己的妻子同床共枕,所以累积这么多怨气也是情有可原嘛。」

「唔唔唔!」

绅堂炮火全开地将香坂贬低至谷底,但是对于漂浮在眼前的魔神却是态度亲昵。

「你看看,不觉得他实在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吗?和过去率领你们的以色列王,还有那些自由操控你族人的人类们,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啊。

为了精灵的名誉,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你自身的荣耀,听从那种人的命令实在是……哈哈,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啊。」

绅堂直到中途都还记得稍微修饰语句,但是最后却像是忍俊不住似地笑了出来。实在是恶劣至极的笑法啊。

然而下一秒钟,绅堂眯起了眼睛低声说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是不会让你自由的,而且也不会把你当成精灵缔结契约。只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把你当成道具放出来而已。」

「……」

持续保持沉默的艾弗利特皱起了眉头。它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在某方面十分狡诈,虽然知道,但是现在有比怀疑更需要优先处理的感情。

「你这家伙……肤浅的笨精灵!叫你不要再听那个男人的话,要我说多少次才懂啊……」

另一个紧紧咬牙、面孔扭曲、口吐秽言的人类。

艾弗利特原本应该一如自己象征的烟雾一样地自由自在,但却被那小小生物束缚住,这实在令人非常不愉快。

几乎已经是愤怒了,烟雾魔神对于自己的愤怒是非常诚实的。

对绅堂来说,要了解艾弗利特的心境,可说是易如反掌。接下来,他一边自觉这么做多少是在耍小聪明,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话说回来,要不要试试看呢?如果是真正代表王者权威的戒指,而且持有者也拥有足够资格的话,你应该是没办法伤及对方分毫的吧?」

引诱魔神的人类说出这句话。如此使尽地煽动对方,只为了做出总结。

「……如果不是那样,像你这样的魔神根本没什么需要畏惧。试试看吧!如果你的怒气真的无法抑制

的话!」

囚禁着怒气的锁链,如今解放。

魔道即人道。即使是烟雾魔神,其个性的形成和人类差不多……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

艾弗利特缓缓回头,它的脸上流露出愤怒,怒火指向眼前这个依赖着赝品戒指,不断说出一些肤浅命令的矮小人类。

「怎、怎么会……等等,艾弗利特……服、服从王之权能!服从这个戒指!停下来!」

至今一直视为同伴,不对,应该是视为仆人的艾弗利特,目光直射自己,让香坂浑身抖个不停,不断后退。

先前烧死细井的时候,香坂自认为已经知道艾弗利特拥有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了。

让一个人类瞬间化为黑炭的火焰。刚刚被绅堂躲过的火焰虽然也很惊人,但是和当初烧死细井尚幸的火焰却又完全不同。才刚看到艾弗利特在他的身边盘桓飞舞,火焰就立刻从青年的全身上下喷发出来。仿佛在一瞬之间涂上另一层色彩似的,他就这样站立着化为黑炭。

绅堂在会客室内所说的「从内侧开始焚烧」,其实是非常正确的见解。

「住手……住手,快、快住手……」

然而现在,在那巨大躯体的睥睨之下,香坂总算发现,这个魔神的恐怖之处并不是用形式就可以表现出来的。

非比寻常之物、以人为敌之妖异。从它们身上投射出来的加害之意,有时会将正常人类的精神压迫至非常危险的程度,因为原本生存的世界就不一样。在理性之前,本能就先因为其危险性而放声大叫了。

「噫、噫……」

香坂将戒指对准了艾弗利特。但是,这枚原本可以将人类的话传达给非人者知道的宝物,如今失去了光芒,最后发出了小小的爆裂声,四散碎裂。

「噫啊!呜哇!」

香坂的中指,随着赝品戒指一起陪葬。

从紧紧压住伤口的手指细缝中滴落的鲜血,在昏暗的仓库当中留下了漆黑的痕迹。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他了。

「……噫!」

被如同仁王(注:佛教寺院前放置在大门左右两侧的神像,为威吓外敌而面貌凶恶。)一般的形貌瞪视,脸部不断抽搐。年过半百的男人,脸孔瞬间变成了超过两倍岁数的老人。不过,那也只在一瞬之间而已。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喔喔喔喔喔喔——

从无法发出人语的口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吼,尽管震动了空气,却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不过,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秋生,确实感受到烟雾魔神正在放声咆哮。

随后,秋生再也看不到后续发生的事。因为绅堂不知为何站在自己的眼前,挡住了视线。

「老师……」

绅堂沉默以对。挡住了鲜红炽烈的火焰,化为一座漆黑高墙的背影,让秋生无从得知另一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噫呀——」一声突然中断的惨叫声,还有某个东西倒落在地的声音,就连秋生也都确实听见了。

接下来,秋生看到的只有碎裂在地面上的炭块,还有立在旁边,呈现人脚形状的两团黑炭。

微微冒着白烟的黑炭。艾弗利特连看都不看一眼,视线便直接朝着绅堂瞄了过来。

接下来换我们了?秋生的身体不禁僵硬起来。但是烟雾魔神立刻转开看向绅堂的视线。

看在秋生眼中,艾弗利特还是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的模样,而且它的怒火似乎还没消退殆尽。但是它大概认为和眼前这名男子杠上并不是什么上策吧。只见它的身体轮廓变得像烟雾一般模糊起来,整个下半身开始逐渐消失。

艾弗利特就这样一边摇晃,一边准备朝着采光窗外移动。

「等一下,烟雾魔神啊。」

艾弗利特的身体再次停了下来。

这和香坂的情况明显不同,真正的宝物加上正牌持有者的话,对魔神拥有强大的束缚力。

艾弗利特再次将自己的实体变清晰,回过头来。绅堂正面迎向它直视的眼神,开口说道:

「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也太冷淡了吧。这个国家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你,而我们这样认识,也算是某种缘分,你不这么认为吗?」

(其实只是不希望它在附近乱来,增加自己的麻烦而已吧。)

秋生马上意会过来。

这是绅堂真正的立场,他的个性原本就是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要是现在放走了艾弗利特,不难想像将来总有一天会以更加难缠的方式报应到自己身上。

但是艾弗利特并不是会乖乖听话的对象。表情仍然非常不高兴的烟雾魔神,像是在空中滑行一般接近绅堂,然后将脸逼近至眼前几公分之处,毫不保留地展现出吓人的态度。

它无法靠着蛮力加害绅堂,因为绅堂的手指上,戴着它与其族人过去曾经服从的王之证明。

「……哼。」

绅堂的嘴角露出些许微笑,以一派轻松的表情面对面地望着烟雾魔神。不过这种互瞪方式,却让秋生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被绅堂丽儿的魅力所诱发的吧,只见艾弗利特的丰富表情中,甚至让人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先是被关在狭窄的壶里,之后难得出来,却被那种小人物使唤。我非常了解你生气的原因,啊啊,我太了解了。」

绅堂不断地点头,随后伸出了食指说道:

「像现在,该怎么说呢,就算我要求你听从我的命令,你的心情也不可能平复下来。那么,我们干脆来分个胜负吧?当然,就用你擅长的魔术来比也无妨。只要你赢了,随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艾弗利特注视着绅堂,它正在推估这个男人刚刚小露一手的技巧,以及尚未展现的实力。

不过最后,它似乎认为接受绅堂的提议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只是单纯口头上的约定,而且绅堂手中还有戒指。考虑到这两点,艾弗利特的立场其实压倒性地不利。但是眼前这个人类却在此条件下故意提出「分胜负」的建议,所以尽管它不情愿,却还是产生了好感也说不定。

从绅堂面前退开的艾弗利特,摆出了彻头彻尾的「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双手环胸,嘴巴扭曲成倒V字形,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感觉似乎相当自以为了不起。它想让自己变得高高在上吗?秋生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本来就应该这样啊!精灵原本就是比人类还要高等的生物,胸襟宽阔、深厚……没错,宽大为怀这一点正是最了不起的地方啊。」

得到魔神同意后,绅堂一边兴致勃勃地大肆赞美,一边接过了秋生手中的布包。揭开外层的包巾,手中出现的东西是黄铜制的老旧油灯。

状似咖哩酱容器的金色油灯。绅堂握住油灯的把手部位,朝着艾弗利特高高举起。

「要是我和你决斗,相信这一带应该会被火焰烧成一片焦土吧。来吧,我们就在这里面分胜负。快进去吧!」

这句话,让艾弗利特原本稍微和缓的表情再次变得凶恶。

秋生也觉得那是正常的反应,因为艾弗利特曾经被关进小小的壶里。虽然不知道它当初是被什么样的话所蒙骗,但是现在它肯定感受到了类似的疑点。

更何况,绅堂竟然会这么恰巧地准备了油灯,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超越了可疑,进入肯定有鬼的程度。如果是秋生,就绝对不会相信他。

(再说,老师有办法进去吗?)

实在是可疑到家了。

「怎么了?快点进去一决胜负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走上魔道的小人物。能够和你这样雄壮威武的魔神互相竞争,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啊。」

魔神的脑袋似乎比秋生想得更加单纯。虽然觉得可疑,但是艾弗利特还是接近了绅堂,从上方观察着没盖上盖子的油灯内部,再从下方抬头看着油灯的底部。

看似相当警戒,不过实际上却因为绅堂的话,感到相当犹疑的样子。

「……」

艾弗利特再次近距离狠瞪了绅堂一眼。绅堂的眼睛丝毫没有避开,悠然地面对。然后……

「你身为烟雾魔神,又是精灵信仰供奉的对象,不会说自己无法通过这个油灯的小孔吧?这种大小的孔,就连小猫也钻得过去啊。看,就连那边的秋生也能轻松办到喔。」

(……我才办不到呢。)

看到艾弗利特诉说着「咦,是这样吗?」的视线,秋生只好露出含糊的笑容。这一来一往,几乎让人忘记刚刚这里还是情势紧张的修罗场。

「……」

艾弗利特依然无声地双手环胸,浮上空中,低头俯视绅堂,随后也斜眼看秋生一眼。

拥有强健肉体的烟雾魔神考虑了一段时间,最后点了个头,将头挤进了油灯之中。

「啊……」

就在秋生刚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艾弗利特的身体突然从头开始缩小,瞬间被油灯吸了进去。

至于绅堂之后的反应……

「好,辛苦你了。」

绅堂飞也似地盖上了油灯的盖子,他当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着进去。

「先不论力气,要比智慧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吧?……好了,这么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绅堂爽快地宣告事件结束。而秋生则是打从心底同情彻底被骗的艾弗利特。

(……太可怜了。它现在肯定在油灯里面大吵大闹吧!)

结果绅堂就像是看穿了秋生的心思一般说道:

「我当然不会一直把它关在这里面。

等到时机来临,我打算把它送回依然有人信仰它的阿拉伯去……不过在那之前,只能请它暂时忍耐就是了。」

「既然如此,老实这么说不就得了吗?」

「太过分了。」秋生提出小小的抗议。俊美的青年则说了声「别这么说嘛」试图安抚情绪。

「就算要谈,也不能那样放任艾弗利特不管啊。所谓对话是需要适当的时间与地点的。

……其实不只艾弗利特,所有的神灵并不是无法沟通的对象啊。从刚刚的状况来看,它似乎是个好相处的对象,所以我会好好地和他对谈的。」

绅堂一边确认油灯盖子的紧密度,一边露出微笑。那是绅堂收藏的油灯,相信封印的效果一定比那个壶更加强大。

秋生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扫到绅堂手指上的微光,突然回想起来。

(依照老师的说法,那个戒指好像是真货……)

仔细想想,绅堂应该可以利用所罗门王的戒指,强制要求艾弗利特服从命令才对。

(……原来如此。)

没有这么做,就是绅堂个人的魔道。也就是「魔道即人道」,想到这句话之后,秋生只微微颔首说道「原来是这样」。

而双手早已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

那一天,从早上就是乌云密布,冷飕飕的感觉让人联想到还要一阵子才会到来的梅雨季。

由于香坂久之助教授在校内也算是拥有相当资历的人,所以包含校长之外,一些较常往来的教职员以及学生,都前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在与会者当中,果然还是可以看见身为学校同事的绅堂丽儿,还有他的助手筱崎秋生的身影。不过他们与主要的哀悼群众距离相当遥远,和持田警部一起看守着仪式进行。

等到香坂的葬礼结束,和为制作笔录而留下的持田道别后,两人走向驹込曙町的大道。

随后他们坐上路面电车,转乘经过指谷、春日町,在小石川的后乐园绕了一大圈,横跨了饭田町内的桥梁,抵达神乐坂。当他们在该处下车时,盘踞在天空中的云已经黑压压地盖了下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为什么老师会……」

至今尚未说话的秋生开口。因为今天在葬礼期间几乎没有开口,而绅堂也跟着保持沉默。

「为什么老师会知道美和子太太和细井先生之间,有那个……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鸭舌帽的下方,反映着率真疑问和复杂心情的双眸,正仰望着绅堂。而绅堂一边意会到自己

的助手是为了什么才提出这个疑问,一边回答:

「是那只表。细井戴在手上的那只手表。」

「是服部钟表店的LAUREL,对吧?在钟表店里确认过的……」

秋生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当时和绅堂一起拜访了钟表店,不过绅堂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

「我确认的并不是手表的品牌喔。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为了阐明真相的必要之事。」

绅堂稍微放慢了脚步,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还没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但是服部的LAUREL可是首只由这个国家打造出来,货真价实的日本制手表啊。

对于一个必须透过亲戚帮助才能从乡下来到东京,没钱付学费却又一心向学的青年来说,像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平日戴在身上,打从一开始他就买不起啊。」

绅堂从外套内袋拿出怀表,打开盖子再阖上。不是为了确认时间,只是小小的表演罢了。

「那么,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拿到如此高级的物品,甚至还刻意配戴在身上,最后害他落得惨死在仓库里的下场呢?」

「正常来说,可以想到的理由是……有人送给他的吧。」

对于秋生的推论,让绅堂点头「嗯」了一声。

「说得没错!然而在这座帝都当中,会送礼物给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的他,还是这么名贵物品的人,其实相当有限。」

秋生隐约察觉到绅堂到底想要说什么了,不过光从所得情报来判断,第一个联想到的名字却和正确答案不同。

「不就是香坂教授吗?……感觉上教授本人似乎也不是对细井先生毫无期待的样子。」

如今再次回顾,当然无法完全采信香坂的话。不过刚开始,他愿意接纳那个来自和歌山的年轻人,还让对方以助手身分寄住在自己家里,就表示他对细井还是有着相当程度的期待吧。

这时,绅堂刻意迈开了步伐,超前秋生半步。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在询问口供的时候就不会说『我记得那只手表』,而是直接说『自己送了他一只表』。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只LAUREL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秋生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眼前的绅堂卷起外套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只圆形盘面的手表。

「啊……」

现在当然不是去质疑明明有怀表,为什么还要戴手表的时候。因为秋生也一眼就看出绅堂所说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了。

比一般手表稍微大上一圈的盘面,戴在绅堂手上的手表的确是出自服部钟表店、日本第一只国产手表「LAUREL」。

但是那和细井戴的手表仅有一处不同,那就是盘面的数字「12」被涂成了红色。

「LAUREL刚发售时,朋友送了一只给我。这个设计在当时国外制的手表中曾流行过喔!

送我这只手表的朋友说,这是为了让不方便使用怀表的医生也能够正确地确认时间,所以才涂装成红色……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关于这个不同之处,秋生也有发现。

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要把数字涂成不一样的颜色,秋生掌握不到任何头绪。

绅堂饶有兴趣似地看着等待答案的秋生,开口回答:

「这只LAUREL其实有着一段非常有趣的历史。当时不仅生产效能极低,而且人气也同样低迷。因此,制造商利用相同的零件,制造了女性用的怀表。

严格来说,应该是把女性用怀表的设计图挪用在手表上……比起后来发售的产品,它的厚度显得厚了一些。相信秋生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说完,绅堂又从口袋拿出一只小小的表,让秋生看个仔细。

「……啊!」

这一次,秋生真的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绅堂手里的东西,是个装饰确实不同,但是大小却和LAUREL一模一样的怀表。唯独,这只怀表的数字「12」是黑色的。

「很有意思吧?虽然表冠的位置不一样,但是这两者的构造和大小几乎完全一样,所以只要更换几个外部零件,要把怀表变成手表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个状况下,要不要特地把数字盘面也换成新的……嗯,就看钟表店各自决定了。」

如果一个妙龄美女为了想把怀表赠送给某个人,因而委托店家帮忙修改;或者是她试图贱卖这只怀表,换一只新的回来,而素有往来的钟表店又建议可以稍做修改的话……

为了让对方立刻发现这只手表和其他表不一样,又或者是为了让对方立刻察觉这是她送的礼物,店家可能会体贴地保留原本的数字盘面也说不定。

绅堂并没有确认到那个地步,他只确认了「住在附近的大学教授太太,曾经偷偷拿了怀表过来修改」一事,确实曾经发生。

「……」

秋生只能哑口无言地点头,同时发现自己实在不够小心。要是能够更进一步地详细调查细井随身携带的手表,说不定就能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事到如今,连秋生也知道了,青年细井和香坂美和子之间的关系已经证据确凿了。

「我想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一点。如果事实真相是青年细井因为年轻气盛昏了头,因而强迫夫人就范的话,那么她也算是被害人,那个时候我会装出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帮助她。」

但是真相却不然,教授夫人是如此思念着青年,甚至不惜将丈夫赠送的怀表修改成手表赠送给对方。不论其中有什么样的理由,只要她是自己主动出轨,那么她也有错。只不过还不至于到必须被魔神攻击、活活烧死的程度就是了。

「但是香坂教授就没什么值得考虑的了。自己身为丈夫的怨愤,竟然想透过魔道来消除,要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所以才没有救他。如果当时利用所罗门王的戒指阻止艾弗利特,说不定可以成功救他一命。

绅堂这样的冷酷,秋生认为并不是坏事,因为香坂教授就是用同样的手法烧死青年细井。

然而秋生心中的确有个地方相当纠结。

因为看到了她的眼泪。

「……」

「……讨厌那样的女性吗?」

绅堂对着再次迈步却沉默不语的秋生问道。听到这句话,秋生像是被弹回来似地抬起头。

「与其说是讨厌……应该说是有点那个……没办法和她亲近吧。」

他们谈论的对象是香皈美和子。

本次事件当中唯一生还的当事人。她在丈夫的葬礼上,始终保持着肃穆的表情,不时可以看见她掉下眼泪。

她的眼泪,让秋生觉得浑然不可解。虽然不像是演戏,但是她当初可是背叛了丈夫,奔向年轻男子的怀抱,最后甚至还差点被丈夫杀死。

为什么这样还有办法流泪呢?……真是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

无法亲近。秋生用来表达心情的这句话,让绅堂连续点了两、三次头,表示理解之意。

「那是因为秋生希望自己怀抱着善意与敬意,面对所有的人。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这就是美德之所在啊。」

他不是在取笑自己,而是诚实地表达佩服。但是在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秋生无法理解的,美和子的复杂内心。

她其实并不打算抛弃丈夫吧,说不定也还爱着他。只是这份爱意,正好和她与另一名青年间的不伦恋情相互交错。

不对,说不定正是因为有香坂久之助这个丈夫,她才会出轨也说不定。不过绅堂毕竟没有深入提及这一点。

「……」

秋生低下了头,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绅堂对于自己的助手所拥有的纯粹无瑕相当中意……

同时,也觉得相当有趣。

「不过呢,对秋生来说,大概还是很难理解吧。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

「反正我就是个小鬼。」

不让绅堂说到最后,满脸不悦的秋生迈开大步,超越了绅堂。绅堂原本想用轻浮的笑容带过去,但也只能边说着「哎呀哎呀」边追了上去。

这时,突然有东西滴到两人的脸上。下雨了。

「啊……」

「唔……再慢一点可能就要开始下了。」

话还没说完,雨势已经逐渐变强。可能只是一场骤雨,感觉并不像梅雨的雨滴一般冰凉,但

是绅堂似乎也有点受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不好!快跑吧,秋生。」

「好、好的!」

其实也可以找个地方避雨,但是两人却选择朝着目的地快步跑去。

两人的目的地绅堂的事务所,就在不远处。

「今天可以准备回家了。头发要记得擦干,不然会感冒喔。」

「好~的……」

秋生一边听着门外绅堂的声音,一边拿下了帽子。

轻轻甩掉尺寸略大的鸭舌帽上的雨滴,刚刚奔跑的时候,身上的衬衫和短裤都已经湿透了。

绅堂的事务所位于某栋公寓的二楼。其中一角划分出小小的四叠半空间,是秋生的房间。

「……老师。」

「嗯?怎么了,秋生?」

门的正对面就是绅堂工作的房间,相信他现在应该已经脱下外套,正在拧干长裤上的水气吧。秋生向着绅堂所在的方向,说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那个时候,艾弗利特为什么没有攻击我呢?」

事情都已经过了好几天,唯独这一点始终无法理解。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根本无暇他想,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思考,却还是想不出理由。

秋生松开吊带,缓缓脱下宽松的短裤。下摆稍长的衬衫挡住了下半身,不过因为刚刚拔腿奔跑的关系,衬衫下摆也皱得乱七八糟。

「……就只有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透。」

解开衬衫钮扣时,秋生毫无来由地抬头望向天花板。即使是现在,自己也能清楚回想起艾弗利特它惊讶地皱起眉头,把头疑惑地歪向一边,那充满人类气息的表情。

听到秋生的问题,门外的绅堂立刻以明显充满笑意的声音回答:「啊啊,那件事啊!」

「那很简单啊!香坂教授的命令是『烧死那个少年』,但是艾弗利特没办法做到这件事。……因为,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少年』存在啊。」

「啊啊,原来如此。」

绅堂的回答,让秋生立刻了然于心似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正在脱衬衫,可能就会用拳头敲一下手掌了。

从上往下依序解开扣子,秋生脱掉了被雨淋湿的衬衫。身上的内衣是纯白色的圆领衬衣。

在衬衣下方,可以看到女性特有的隆起……那不知道能否如此称呼的些微特征。因为衬衣被雨淋湿,紧贴在肌肤上,才呈现出那道曲线。但若非如此,光看外表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对,虽然微小,但是这仍然毫无疑问是筱崎秋绪(注:秋生与秋绪的日语发音(Akio)相同。)身为一名少女的证据。

放眼望去,房间墙上确实挂着一件箭羽花纹的小袖和服,以及酒红色的裤裙。

本名筱崎秋绪,十四岁。身材本来就娇小,又刻意打扮成男孩的她,外表看起来的确更加年幼,然而实际上,她是个堂堂的女学生。

「魔神是一种精灵,是以不同于人类的五感观察事物。所以它不会被外表蒙蔽,一眼就能看穿性别这种东西……不过呢,它倒是欠缺正常解读香坂教授命令的理解能力就是了。」

绅堂满脸苦笑的表情,就算隔着一扇门也有如历历在目。秋生也跟着笑了出来,那笑容确实

是符合她少女的年纪。

「……不过,老师。如果当时艾弗利特就这么把我烧死了,您会怎么办?」

「我不讨论这种绝无可能的假设……不过我和香坂教授不一样,为了保护可爱的助手,我可是会不择手段的。」

本来并不是为了故意刁难才问的问题。

但是,由于绅堂的回答实在太干脆直接,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主意说出「可爱的助手」这种话。

「……是这样吗。」

秋生忍不住把正要穿上的小袖和服抱在胸前,脸颊一片绯红。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是单纯的少女心。

筱崎秋生的手记。

之后有好一段期闻,绅堂老师只要一有空闻时闻,就会閈始处埋从香坂宅拿回来的物品。

「哎呀,该怎么说呢,香坂教授之前不是己经说过了吗?『今天晚上我会先保留,之后就拜托你了』这句话。」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认为香坂教授才不是事先预料到现在这个状况,才说出那句话的。再说,那句话指的东西应该只有壶而己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香坂宅的仓库里的确收藏了一些危险物品(以及绅堂老师认为相当奇异的东西),所以如果没有老师帮忙,的确很难加以鉴定与处理吧。据说老师负责出面处理香坂教授的遗物,所有事件关系人似乎却十分感激。

……不过,唯独这一点要好好写淯楚,非写出来不可。啊啊,没碏,我一定会留下纪录。

即使整理香坂教授的遗物已告一段落,老师仍会每个月独自前往香坂宅一至两次,有时甚至在那里过夜。原本以为还有一些琐碎物件需要整埋,但是后来连我也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某一天,老师还是在香坂宅过了一夜,随后直接前来事务所,老师的身上散发出一点点的,真的只有一点点的山茶花香气。

那股香气不是女性经常抹在头发上的山茶花油,而是仍然很罕见的山茶花香水的味道。就凭这一点,我兴起一股直觉,那是一个几乎可以肯定百分之百不会错的直觉。当我质问老师「您到底是去那里做什么?」的持候……

「要解决寂寞还有眷恋之唷,实在是件困难的事啊。

……不过呢,既然已经动了手,我当然必须负责到最后一刻。」

他若无其事、大言不惭地说了出来。完全不觉得羞愧,正大光明地回答。

我当然不会被这种言词呼咙过去,于是我彻底追究了一番。

经过将近一小时的逼问,他终于坦白承认了。果不其然,绅堂老师确实和成为遗孀的香坂美和子,发生了过度亲密且非常不妥当的关系。

可以肯定,香坂教授绝对没有料想到自己说的「之后就拜托你了」竟会以这种形式实行。

真是的,杷「拜托你」以这种方式解读,脑袋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总而言之,关于这个事件己经没有东西可写了。

毕竟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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