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这所学校里没有暖气设备。
进入十一月后,气温开始急剧下降,陆续出现了穿着大衣上课的学生。刚进这所学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岂有此理,没有暖气的话,怎么可能熬过这么冷的冬天啊?!但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即使没有暖气也可以捱过严寒,真是匪夷所思啊!
三年级的学生已经被剥夺了一切高中生所拥有的快乐,只能够以一个“准考生”的身份存在,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全都一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态度。不过他们本人也许还没这种紧迫感,紧锣密鼓地考试考试,还来不及过多体会就迎来了冬天。安排密集的能力考,星期天还有模拟考,在重复这些内容的同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完全禁锢在“准考生”的范围里。不应该这样啊——不断冲刺的他们,每天都处在只拼命吸纳却没有释放的窒息感中。
“所以说准考生啊,”由纪夫呵出一团白气说道,“完全是脱离现实的一群家伙。”
“为什么?”
雅子在旁边抬眼瞧着他。
“我一直以为三年级的学生就应该唉声叹气、蓬头垢面、度日如年,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正处在人生关键时刻的大家伙其实都很阳光快乐噢。虽然高考很艰苦,却是我们从小到大的第一场仪式样的精彩盛会,让人全心全意地为之奋斗拼搏,这可是相当地令人心醉神迷呀。我到了三年级才觉得最愉快,最有动力,最有意思。”
“嗯,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但今年确实特别喜悦。但你为什么说那脱离现实呢?”
“我也解释不清楚。我们曰复一日地学校一家庭两点一线,不停学习的那些东西譬如物理、化学,谁又会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联想到这是按哪条物理定律在运动呢?清洁厕所的时候混进了某种清洁剂,谁会分解那些化学方程式考虑这样混合会产生多大危险呢?那所谓我们学习的东西不就是空想吗——说空想也许不恰当,也许称之为理论更好。每天对着桌子学习那些生活中用不到的知识,就以此为标准考量你能否进入大学,哼,那不就是脱离实际嘛。但现实就是这样不合理,大家知道现在学习的内容完全派不上用场,考上大学后,不,只要一考完试马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可即使如此,家长和老师们还是在拼命打气鼓励,当然喽,考上了自己肯定会洋洋得意,大人们也会喜上眉梢。可是,再深想那又有什么好乐的呢?因为预留了锦绣前程?将来可以谋个高薪职务?还是光高兴能玩上四年时间?这样的话,落榜又有什么好痛苦的呢?仔细想一下,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因为大家聚在一起彼此吓唬,才如此提心吊胆于那些后果,真不可思议呀。”
“由纪夫你老是想奇奇怪怪的问题。”
对于由纪夫来说,那可是他难得整理了思绪有理有据地总结出来的感想,竟然被雅子一句话就打发了,真是让他大为泄气。
学校狂欢节之后,雅子和由纪夫的关系就算是确定了,虽然没有谁开口表白,但两个人都对这样的相处没有抵触,不论是两个当事人还是周围同学,都觉得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就这样,两个人总是一起回家。
我们这样也是不可思议呢!由纪夫静静地看着雅子的侧脸。
开学之初根本没敢想多余的事,只觉得能和心仪已久的女孩每天相见、自然交流真是梦寐以求的事啊。如今,和她肩并肩地走在路上已是很自然的事了。
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里呢?可以永远这么在一起吗?
由纪夫突然抬头仰望着非常晴朗的天空。
秋依旧在校园内寻觅小夜子的踪迹。
随着狂欢节的结束,也确实感觉某种东西结束了,体会了如释重负的安心感。即便如此,秋仍不自觉地四下里探寻着什么。
可是,小夜子真的消失了,校园内的任何地方都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气息。
入冬后,白天变得越来越短了。这天放学后,秋坐在“碧阳卡”的吧台旁喝咖啡,他怔怔地看着被寒气染得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沉浸在漫无边际的虚脱感里面。
狂欢节一结束,大家严阵以待的感觉突然中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笼罩在津村沙世子周身的神秘光圈好像也抹去了,她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少女。
没错,她已经不再是“客人”了,我们也不再用打量的目光看她了。
不知为什么,秋总觉得有点孤独,有点失落。
伴随着开门声,然后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我可以坐这里吗?”
原来是设乐正浩。
“嗨,好久不见。”
舞台剧《第六个小夜子》虽然中断了演出,但那个恐怖的现场和演出手法到现在仍然是个热门话题,设乐好像也因为这个被大家视为高人。
“一杯美式咖啡,谢谢。最近情况怎么样?”
“马马虎虎,像被人慢慢卡紧脖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想快点考完呐。”
“呵呵,从关根秋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说法可真是稀奇。不过确实有这种感觉。我从狂欢节结束后就感到时光如梭啊,一星期仿佛变短了呀。”
设乐边等他的咖啡边和秋叽叽咕咕地把别人填的志愿、报考什么地方、放弃了哪个推荐等等的话题聊个遍。
“哎,有个事一直想问你——”
秋停顿了一下,看向正等他发问的设乐。
“《第六个小夜子》只演了不到三分之一,之后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发展的?真搞不懂你,干嘛对那个戏充满热情的。”
“唉,我已经被问了不知多少遍了,那真是即兴演出的戏,事先只有组委会的人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编排,说老实话,谁都没料到会产生那么恐怖的舞台效果。果然是正式演出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从众心理真是让人害怕呀。光看剧本那真的一点也不可怕,后面的情节就是说‘我’作为第六个小夜子,要让生活在校园的每个人珍惜现在,通俗一点讲,就是要把握青春的风采。在这个属于人生驿站的学校,拥有共度的时光和一起毕业的珍贵记忆,这该是多么意气风发,令人感动呀。可演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那么理解,每一个人可能是边读边想:这是个恐怖故事啊。”
“你倒是试试看在那样黑的地方,只用小手电照着读台词,不恐怖才怪咧。”
“就是啊,主要还是没有主演的缘故吧!如果真是有一个人在那儿演独角戏,也许就很平常了,大概根本不可能产生那样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那倒也是。”
秋点着头回想那个异样的氛围。
的确,当大家必须在自己身边寻找所谓的“小夜子”时,才会感到不可抑制的战栗,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在黑夜里不小心看到镜子,从中赫然映出自己的影像那般。
“秋——”
设乐突然压低喉咙。
“干吗?”
秋不形于色地看向他。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
“什么事?”
“真想听吗?”
设乐冷不防地凑近闪着光亮的双眼把秋吓得一跳,秋不由点了点头。
“这十年来所有的小夜子全部来自黑川的班级。”
“哈?”
秋显然没想到设乐会说出这种话。
设乐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把身体靠到秋的旁边。
“我调查过了,‘SAYOKO之年’(※即指上演《小夜子》舞台剧的年份。)的小夜子还有‘转交之年’的小夜子,都尽可能去找了。”
“真的吗?”
“至少有七个人可以确定是黑川班级的,这难道是偶然?”
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没错,自己哥哥和姐姐的班主任都是黑川,但这也太荒唐了……
秋的脑海里浮现出黑川道貌岸然的样子,还有他的玳瑁眼镜。
“……为什么会想到调查这个?”
秋看着前方,用嘶哑的声音喃喃问道。
“上星期正巧有事到老师办公室去,我们班主任不在,但他的旁边就是黑川的座位,我就站在两个人桌子的中间等着班主任回来。黑川的桌上有台打字机,里面夹着一张打了一半文章的稿纸。一开始我只是看着那文章发呆,可是,看着看着,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字体——”
“不会吧?”
秋的口吻越来越弱,相反,设乐的语气却是越来越肯定。
“《第六个小夜子》的剧本是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
“那也未必是同一个机型呀。”
“那份打印出来的剧本每一页的第一行文字上面必定会拖上一条四厘米左右的细线,而黑川那台打字机上打到一半的文章上面也有同样长度的细线。”
秋再没有话说,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设乐,对方认真的表情没有一丝戏谑,半晌——
“为什么?”
“不知道。”
两人别过视线,一起大口喝着变冷的咖啡。
“——然后呢?”
“没了。也不是要怎么样,只是突然寻找到一种可能性,忍不住就调查了一下。说真的,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个事告诉你,一个人藏着这样的发现实在太难熬了。”
“真是的,不问就好了。”
秋无奈地抱着头,设乐轻轻笑了。
——真不应该问!
秋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
怎么回事,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愤得快要冒泡的感觉。
——感到了某个人强有力的意志。
脑子里面突然想起由纪夫曾说过的话。
是黑川的意志吗?这个传统学校的老油条,已经执教十年以上的名师!就是他在这些年将无知的学生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了那个无稽之谈忽喜忽忧、担惊受怕。看着我们煞有介事地谈论、传播、吹嘘那个传说,大费周章地准备布置努力至今,这算什么?
开什么玩笑!要真是这样的真相,还不如樱花树神呢!
接二连三地怒海生波,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
“为什么?”
秋忿忿地挤出一句。
“我并不是非找到答案不可。”
设乐耸了耸肩。
“再怎么说……”秋很不高兴地看着他。“如果是第二个小夜子写了《第六个小夜子》的话,今年不就是个大凶年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对方。
星期六的下午。
其他同学都匆匆忙忙回家了,只有雅子和沙世子还留在教室里,两个人占了靠窗的位子,沐浴在大片温暖的阳光之中,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打着毛线。雅子打的毛衣是给由纪夫的圣诞礼物,而沙世子则是在为某位秘密人物织围巾。
她们悠然自得地打着毛线,乍看上去,似乎相当从容轻松;仔细瞧,这两人的面前都摊着一本《世界史》,边看还边自言自语地背诵。
“我在想到底是世界史还是日本史出的题更多。”
“我也是。”
“选择题惟一的好处就是不会写汉字也没关系。”
“没错,中国史一堆汉字真让人头疼,还有一些国名的片假名也很难背,什么古希腊、古罗马的,每次看都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两个人发泄似的咬下大大一口面包。
沙世子叼着面包,扯过雅子编织的毛衣。
“让我看看,看看——哎呀!雅子,你的手真巧,花纹好漂亮!”
“嘻嘻。”
雅子把打了一半的毛衣放在胸前比划着。
“真好呀,唐泽那家伙太幸福了吧。”
沙世子伸了一个懒腰,把没打完的围巾扔到课桌上,那是条蓝灰色的马海毛围巾,色调相当素雅。
雅子也跟着放下了毛衣,转动着僵硬的肩膀。
充沛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撒满了整个教室。
“我喜欢冬曰里的晴天。”
沙世子享受着暖阳的抚摸。
“为什么?”
雅子在一边“吱吱”地吸着牛奶。
“怎么说呢,感觉老天爷还没有把我们抛弃。”
“真像是沙世子说的话呀。”
雅子双手伸得直直的半趴在桌子上感叹地说。
“我问你噢,在神户有男友吗?”
“我?没有呢。”
“那喜欢的人呢?”
“嗯……好像有的。”
“沙世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
雅子把脸转向沙世子,只见她下巴搭在手背之上,双手交叉成祈祷模样撑在桌子上,平静地看着前方。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的阳光,衬得她脸颊上细细的汗毛还有头发泛出柔和的光芒。
她真是漂亮,都说女大十八变,往后还不知道会怎样惊人,但我觉得现在的她最漂亮了。如此的美人让我独占了,真担心会遭到报应啊。
雅子愣愣地想着,虽然一直知道沙世子很美,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地两个人单独相处了,感觉今天的沙世子特别出众。
我这样很奇怪吗?同是女生却——不过,假如不是身为同性,我绝没可能透彻地理解像她这样完美的存在有多了不起。男生嘛,只要是女孩就行了,他们才不管那女孩自己的存在价值呢。
“像唐泽那样的——”
雅子吓了一跳。
不等她开口,沙世子旋即又露出了平常的灿烂笑容。
“……要是我也喜欢的话,怎么办呢?”
“不要吓我嘛。”
雅子轻轻地吐了口气。
但是,刚才沙世子认真的眼神却刻在了雅子的心里,挥之不去。
(怎么办?要真那样的话……)
雅子下意识地回忆沙世子过去的一言一行,想确认她是否真有爱慕由纪夫之意。
(要是真的,我岂不是一直伤害着沙世子?)
“如果,如果沙世子也喜欢唐泽,我可真的不是你的对手。”
雅子软弱地叹息。
“别乱说!”
沙世子带着严肃的表情转过头。
“明摆着我比不上你的嘛。我才没你想的那样了不起,那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我只是有点倔强而已。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雅子有我永远也比不过的地方哟!”
沙世子对自己表达了羡慕,这真让雅子心惊肉跳的。
“啊……我也想有个男朋友呀!”
沙世子无精打采地趴到了课桌上。
“——秋怎么样?”
雅子提心吊胆地问道。
“秋?”
沙世子抬起头,调皮地把下巴“咚”地磕在桌面。
怎么有那么长的眼睫毛呢?前端微微地上翘真像个洋娃娃呀。
不知不觉,雅子又把沙世子当成艺术品来欣赏了。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别看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老成样,好像难以接近,但你和他总是聊得融洽愉快哟。暗恋他的女生也不少,可都没有像你这样和他自然相处的呢。”
“是呀,长得挺帅,还总是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表情。”
“沙世子也是那样呀。”
“才没有,我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装得太像了,连自己都误以的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但他们就不一样了,男孩子真是幸运,看到秋那样的人有无限光明的前景和未来在召唤着,就既羡慕又嫉妒,真想狠狠揍他们一顿。想让他把未来分一点给自己,我也许在纠缠着他……我们看上去有那么要好吗?也就是说有很多女孩子讨厌我喽。”
“没想到沙世子居然那么羡慕男孩子。”
“我讨厌被人甩在身后。男孩子总是专注于自我,动不动就跑得无影无踪。看秋那种人,肯定是自顾自地一个人跑在前面,把你甩在后头。”
“那你是讨厌他吗?”
“嗯……当然也不是讨厌,反正,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对,现在我和他还是敌对关系呢。”
“敌对?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总之,还不行。”
沙世子轻轻地摇摇头。
“也就是说,”由纪夫探过身,“那两个家伙还僵着,不会是因为他们的自尊心太强所以说不出口吧?”
“谁知道啊,沙世了干吗要说得那么含糊,让人难以理解呢?老实地坦白喜欢不就行了嘛?”
“碧阳卡”里,由纪夫和雅子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复习着参考教材。
“什么?难道秋和津村还不是一对儿?”
与容子并排坐在吧台的高桥惊异地回过身。
“好像还没有告白吧。”
“嘻,由纪夫是怎么向雅子告白的呀?”
“啪”——由纪夫大力地丢出一本参考书直飞高桥而去。
“痛——我开玩笑嘛。”
高桥无可奈何地揉着额头。
“也许是沙世子的性格很像男孩子吧,旗鼓相当的两个人之间很难产生那种恋爱着的甜蜜感觉吧?对秋来说,也许是传统温柔、能激起他保护欲的娇弱女孩才合适呀。”
别看容子全神贯注地背着英语单词,其实也支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结果也忍不住参加了进来。
(像唐泽那样的——)
雅子看着眼前的由纪夫,突然想起沙世子的话。
是呀,像沙世子那么强势有主见,也许眼前这个有点孩子气,有点没神经,让人满心想要照顾的大男孩更合适呀。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由纪夫真的是惹人怜爱。
“嘿嘿,可是我听到传闻了。”
容子扬起了神秘兮兮的笑脸。
“什么东西?”
“三班的佐野美香子已经放话了,说不论成败与否,都要向秋表白。”
“哎!”
三个人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佐野美香子可是个古典美人,长得纤弱文静,楚楚动人,很能引发男性的保护欲,从一进学校就在男生中大获好感。不过好像是太老实了点,再加上有点洁癖,向她求爱的男孩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还有更劲爆的呢,她要先向沙世子了
解情况,盘问沙世子和关根秋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后再向秋进攻。”
“那个佐野美香子,真看不出呀。”
“秋这家伙艳福不浅啊。”
“不声不响的人要是钻起牛角尖来,也会固执得受不了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很是兴奋。
“也就是说,她马上要采取行动了?”
高桥打听道。
“嗯,有小道说,下学期的结业式她会把秋约出去。”
“圣诞节前夜?真有一套!”
“最重要的是,即使告白碰了壁,反正第二天就是寒假了,再见面又要隔一段时间,尴尬也避免不少,更何况新年后还有统考,谁都没心思想其他的啦。”
“唉,秋该怎么应付哟?”
四个人的情绪高涨了起来,实在也是由于最近大家都苦于缺乏娱乐呢。
“先要看津村怎么回答佐野呀。”
“真想看两个美女的较量!”
“我还是期待秋和沙世子成为一对,那才是天作之合。”
“我也有同感。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沙世子还是喜欢秋的,也许我们可以稍微利用一下佐野美香子,说不定那两个人的关系会有所突破哦。”
“我们还真是太闲了,我们没时间操这心吧。”
话是这样说,可四个人还是悄悄地开始商量。
应试学习,往往让当事人变成宿命论者。
作为当事人常常会想:眼下这么拼死拼活地学习,明年自己的命运是否已经注定了?痛苦之余会想,一定是已经决定了。如果已经定了下来,那现在再怎么烦恼,怎么着急,不都是于事无补吗?要是可能的话,真想如同撕日历一样,把从现在到那个命运宣判之日之间所有日子都撕掉,直接接受命运的安排。无奈学校依然是一成不变,每天按时上课,按课表排列一门一门进行学习,试题仍旧得一道一道地分析,一个一个地给出解答。
并且,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完全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斗。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排挤掉别人,以捍卫曾经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荣誉和光环。至今为止很少失败的他们也深刻地感受到,这一次可能会失败。
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学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关根秋和设乐正浩并没有失去对“小夜子”的兴趣,反而像是看到本精彩的推理小说,越是到了考试前越觉得欲罢不能,明知第二天必须早起,晚上仍是拖拖拉拉地熬到深夜。
也许就出于那样的原因,在十一月的某天放学偶遇的两个人又缠到了一块儿,觉得经常光顾“碧阳卡”太平淡无味,索性另找车站后面的一家咖啡店。这里的座位是用木板隔开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坐很久。
“后来有些什么黑川的新情况吗?”
秋询问。
“干吗问我,又不是我的班主任我怎么会清楚。不是早说了吗,我没有打算要一查到底。”
两个人都在想,关于“小夜子”的事黑川到底参与了多少。
如果真是他搞出来的,那么学校吉凶的征兆之说就毫无意义了。
“喂,上次你说的‘要是第二个小夜子写了那个剧本’是什么意思?第一个小夜子又是谁呀?”
“我说了那样的话吗?”
“别跟我装糊涂。话说回来,今年原定的小夜子是谁你知道吧?是你们班的,是不是你啊?”
“不是我。”
“那是谁?”
秋被问得哑口无言。要是说加藤的话,那就得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那就必定要带出津村沙世子的事情,像加藤想偷沙世子的钥匙,把班级同学的书包翻得乱七八糟,还有他休学之后仍然有人插了鲜花等等。
秋觉得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他想如果是设乐的话,什么都告诉他也应该无防。但问题是,他能够理解那么莫名其妙的事吗?
视线不由地飘向了窗外。从这个咖啡馆的二楼,能够清楚地看见矗立在略微隆起的山丘上的学校。整座校舍现在正浸润在急速下沉的冬日夕阳之下,犹如中世纪的城堡一样朦胧地浮现在窗的对面。
带设乐去看那块石碑!
秋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出这个念头。
给设乐看看那块碑上的名字!然后,再告诉他从春天开始的一连串事件。
秋立马站了起来。
“真不够意思,还保密呢。”
设乐不满意地抬眼斜瞧着秋。
“不是,会告诉你的。不过先回学校,有东西让你看。你见过操场边的那块黑色纪念碑上刻的名字吗?”
“不知道,谁的名字?”
“看了就知道了。”
看着秋肯定的表情,设乐不再多问快步跟了上去。两个人出了咖啡店后便不再说话,快步踏上了去学校的路。黄昏时,这条去往学校的路上总是急急忙忙回家的学生,与他们不时地擦肩而过,这种情景如同时间逆行,有种倒转胶片的奇妙感觉。
两个人急促又谨慎地进了学校。
三年级已经完全退出的兴趣组还在活动,他们的声音在校园内显得特别空旷。
他们来到了通往操场的石阶前。
回想起来,自从春末夏初那次去过之后,就再没踏足那里。秋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时微暖细雨的气息,转眼已过去近六个月,学校狂欢节也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可是……
“嗨,两位帅哥,这种时间是在约会吗?操场上有什么好玩的?”
两个人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秋还没回头,就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面对面的这一天来了!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绝望和兴奋相互交织着不断在身体里面沸腾。
秋害怕和她正面交锋,和她摊牌的事能避免就避免,虽然他对自己抱有这种侥幸亦感不妥当——真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就来临了。
秋慢慢地转回身。
那里正站着一位少女。
津村沙世子双手拎着书包,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秋凝视着沙世子,只见她面带微笑,似乎目空一切又好像尽在掌握,和平时在教室里交谈的活泼少女大相径庭。如果说那时的她全身散发着如太阳般夺目的光耀,现在的她则仿佛黑夜的使者充满阴暗的能量。
说起来,这家伙为什么会具有如此的威慑力?好像能一眼看穿对手的恐慌,直接有效地击中敌人的软肋——加藤还有那些混混们一败涂地,可能根本不关哮喘或者野狗什么事,完全是败于她那种气势啊。
说不定我现在面对的其实是个可怕的怪物?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公主沙世子小姐吗?要放学回家了?”
不知就里的设乐企图夸张地引开沙世子对于他们两个所欲前往的好奇。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把公主的关根秋安全送回的。”
设乐说完后便朝沙世子挥了挥手,冲秋使了一个“快走”的眼色。
沙世子的目光仍然镇定地锁着秋。
“怎么,想要赶我走吗?哈,你们撇开我之后再偷偷地跑去黄昏的操场,这么不可告人吗?这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喂,秋,不如带我一块儿去吧。”
设乐无计可施地瞅着秋。
秋的视线也一直深深地注视着沙世子。
沙世子的表情虽然沉着冷静,可是眼神之中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闪烁光芒。
秋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和这个女孩这么深刻地对视,不,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看穿别人的心思——她知道所有的事情,我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她都心知肚明。
秋咬咬牙,好吧,既然如此,就一起去看看吧!看看刻着自己名字的石头,要作何解释?会摆怎样的嘴脸?倒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
“……那么,津村也一起吧。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秋和沙世子同时快步走下石阶,踌躇的设乐跟在后面。三介人默默地向下走着。
设乐正浩可不是傻瓜,刚才秋僵硬的表情,还有强硬地坚持要一起来的沙世子,两人的态度不停在他心里交替,难道说——他望着两个一步步向下的背影,心中的疑团越涨越大。
难道说,这个津村沙世子和今年的小夜子有什么瓜葛?一个转校生怎么会牵扯进这种事呢?
三人踩着冬天枯萎的落叶朝着那棵倒下的樱花树走去,倒地的树干已被搬走,不过透过颓败的草仍可以看到黑色的残余树根。
秋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随之加快,迎着黑色石碑去了。
但是,在原地找了半天,却怎么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石碑的踪迹。
“奇怪——”
秋拨开枯草丛踏进去。
“秋——”
设乐抓住秋的手腕,指着他的脚下。
在他脚下,黑色的石头渣子四下散乱,只有碑底还陷在土里,悄悄地留下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秋呻吟着蹲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随意零落在脚边的石碑残片。
“是被龙卷风毁坏的吗?”
设乐有些怀疑地假设。
“
不可能的,先不说龙卷风有没有那样大的威力。这明显是被人用重物从上面砸下来弄碎的,不然不会碎成这样。”
秋有些愤愤然。
秋和设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直没声音的沙世子。
只见她蹲在草丛边,捏起一小撮散落的黑石片,在指间掌心翻滚玩弄。
“我听别人说,这块碑是纪念一个早逝的女孩。”
听到她那样说,秋和设乐相视无言。
“她一定感到很遗憾吧。”
沙世子仍然蹲着,皱起漂亮的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石片。
“你们能够体会吗?在花样年华,人生却戛然而止。大幕毫无预兆地落下,一切都宣告结束。她必定是遗憾万分,死不瞑日吧?换做是我绝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生命竟会这样仓促结束的!”
“换做滓村的话,肯定就要化身厉鬼回来报复了吧?!”
秋一边站起身一边“扑哧”一声讥笑道。
“嗯,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
沙世子转头寻找着其余的碎片,将它们归笼到手掌心里。
“倒也不是因为恨,更多的是愤怒吧,总觉得那不可饶恕。”
“有什么不可饶恕的?”
设乐不解。
“首先她会怨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遭受这样的劫难?接下来……对,接着她会对这个学校心生愤怒,我就因为转学到这儿才会和那个无聊的活动沾了点边,就因为参与了这活动才命丧车祸。还有就是,对于依旧拥有灿烂青春、无限未来的同龄人,她也会对其恼怒。我已经完蛋了!凭什么你们还快活地活着?我都已经死了,怎么你们还无动于衷地活下去呢。”
说着说着,沙世子突然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碎石块抛向空中。
霎时,那些碎屑又零零落落地回到了地上。
一时间,这三个人均是默不作声地站着。
“……干吗还要纠缠在这么无聊的事情里面?”
沙世子沉下了声音。
“学校狂欢节已经结束了,愉快的高中生涯也所剩无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成绩好,有人缘,大学也在不远处朝你们招手,却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疑神疑鬼不是很蠢吗?难道就不能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算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秋觉得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个被年长女性训斥的无知顽童。
“……这里可真冷啊,我要回去了。打扰了两位的约会真是抱歉,我先走一步,请你们慢慢聊。”
沙世子拎起书包,仿佛受不了这寒意似的哆嗦了一下,随即高傲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家伙怎么怪里怪气的……”
设乐愣了半天总算开口了。
“事实上,我从春天一开始就这么认为了。”
秋双手插进裤袋,悠闲地往回走。
远远正看到沙世子轻盈登上石阶的背影。
“秋,那块碑上到底刻着什么?”
设乐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秋的视线锁住远去的少女,没有回答设乐的问题。
上生物课的时候,秋忽然突发奇想——津村沙世子会不会和第二个小夜子有血缘关系?
这第二个小夜子的原居地是哪里?如果她和津村是亲戚,那么起同样的名字也就大为可能,儿孙辈沿用祖父母的名字是很普通的事。这么看来,这两个人同名同姓还未必是暗藏什么玄机。
趁着午休,秋在办公室周围转悠,借口称帮哥哥查前辈的联系方式,得以翻阅了历届毕业生的档案册。
秋先是装模作样地记录一番哥哥同学的档案,暗中留意了一下第二个小夜子那一届档案的归放位置。如果上面记录着当时的地址,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头绪,假如有照片的话,那就更好了。
秋的心怦怦乱跳,心想,要真是有血缘关系的话,至少会长得有些相似吧。
他心急火燎地找档案册,看起来曾经也有其他人翻查过,许多档案的年份已经前后打乱,更有甚者,有的册子封面的文字已被磨损,看不清上面的年代,因为每本档案都单独收进一个透明的盒里,因此,不得不逐一把它们从盒中抽出来翻看。
结果还是找不到,明明前后相差一年的档案册都在啊。
当他抽出塞在旧柜子最深处的一个盒子时,好轻!怎么只有一只空盒子?
咦?
秋仔细地看了看这只脏兮兮并且磨损厉害的盒子外侧,没错啊,正是他要找的那本档案册。
(册子不见了!)
秋不由得一阵晕眩,肯定有人先下手为强,猜到了我的想法就早我一步。他觉得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等等——他试着调整了一下情绪。
抽走档案是要隐瞒什么吗?这说明确实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难不成两个SAYOKO真的有血缘关系?
可是——他又想——这是什么时候被抽走的?也未必就是因为怕泄露第二个小夜子的情报,说不定只是单纯地查找什么人的资料,被毫无关联的人凑巧给拿走的。
这样想想,他又茫然不知所措起来,现在惟一能确定的就是,看不到第二个小夜子的样貌了。
实在无计可施,秋遂死心地开始收拾被他翻乱的档案册,明明不太沉的盒子此刻在他手中却显得异常沉重。
无精打采的他并没有发现,朝着走廊半开半掩的窗户外,黑川正死死地看着他。
十一月也快过去了,学生们在上课时几乎都穿上了大衣。
雅子在校门旁拥挤不堪的小卖部里买了面包,然后小跑穿过阴冷的走廊回到教室。北向的走廊实在是太过冰冷,连休息时间都不见有学生的身影。
“花宫——”
雅子正要推门进教室,一个女孩叫住了她,在教室旁的楼梯拐弯处拘谨地看向她。
“啊,什么事?”
雅子吃了一惊,是佐野美香子。
“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津村可以吗?”
佐野美香子的声音甜美且斯文,拜托的口气却很坚定。
“呃,好的。”
雅子慌忙钻进教室后马上关起门。在这么冷的冬天忘记关门可是会被骂到臭头的。
怎么办?怎么办?找上门了!雅子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六神无主地跑向沙世子。
“有人找你,就在楼梯边。”
“谁找我?男生女生?”
“是个美女。”
“知道了,要是帅哥就好了呀。”
沙世子笑着跑了出去。
目送沙世子的背影,雅子脸色发青地跑到容子身旁。
“怎么办啊?容子,佐野来找沙世子了。”
“什么?这么快?这不扰乱我们的预定计划嘛。”
“唉,如果说沙世子不在就好了。”
“那一下子就穿绑了。”
“我也知道……”
“还是先看看沙世子的反应,再作打算吧。”
两个人飞快地交换看法,然后冲到面向走廊的窗户边,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看到了沙世子的背面,还有佐野美香子尴尬的表情。
“能听到说什么吗?”
“听不见——啊!回来了。”
两个人连忙关上窗,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沙世子似乎有些不知所以地进了教室。
“沙世子,佐野找你干吗呀?”
容子若无其事地询问着。
“说想和我交往。”
“去你的。”
“沙世子,你认识佐野吗?”
“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说话呢。看起来挺可爱的呀,是我喜欢的类型,早点认识就好了。”
“那还说了什么吗?”
“没呢,约了放学继续说。”
雅子和容子对看一眼,她们好像还没有谈到正题。
这时,上课铃响了,大家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呵呵,那女孩真可爱呀!)
沙世子回味着佐野美香子的表情。
怎么会不知道佐野找她什么事呢?!一看到那女孩左思右想百般为难的红脸蛋,马上就猜到所为何事了。
因为关根秋呀。
雪白的瓜子脸,鬓角后面光滑的茶色细发被大发夹固定着,淡淡的茶色眉毛,含羞带怯的温柔眼睛,纤细的脖子和四肢。
看似弱不禁风的可爱女生,内心可是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学习那么紧张我还打扰你,非常对不起。我是三班的佐野,有话要跟你说,今天放学后能不能约个时间聊一聊呢?”
真是声如其人,细声细气很有女人味啊。
“好啊,没问题。”
没想到沙世子竟然爽朗地一口答应,美香子反倒有些不敢置信。
“谢谢!那我放学后来等你。”
“不用,第六堂课一结束后我们就在校门口等吧。”
“那,说定了。”
美香子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回自己教室去了。
也
许越是柔弱的女性,越是出乎意料地坚强顽固呢,会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惜,男生总是那么愚蠢,一见到那种女孩立刻就缴械投降,一厢情愿地想给予她保护,充英雄好汉。不知道秋是否也有这个毛病呢?
沙世子稍稍抬眼看了一下聚精会神的关根秋。
不过——她打开课本贼兮兮地笑起来。
好极了!她可真美,现在出现正可谓恰到好处。
佐野美香子心神不定地在大门口等着沙世子。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用意会不高兴吗?会不会骂我一顿?好像听说她性格直率,她和关根秋的关系难道是我多虑了?她不会因此看不起我吧……
“让你久等了,走吧。”
津村沙世子远远地跑了过来,面对她超级灿烂笑容,美香子勇气顿消。
“去哪里呢?去吃蛋糕怎么样,‘安托瓦努’如何?”
“嗯,好的,那挺好的。”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约会,怎么反倒被动听从了对方的意见?
对于今天才刚相识的陌生人,她一直是这么热情好交往吗?
美香子惊讶地看着飒爽而行的沙世子,心里想,这样的亲切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呀!不像其他女孩们,一旦熟悉后就会喋喋不休纠缠不清,她是从正面直截了当地跨入主题,不带曲折地拉近彼此的距离。就连非常内向的美香子也对这种天然的亲和力无法抗拒。
两人一路走着,沙世子便开始不着痕迹地问了美香子一堆问题。美香子有一个年龄相差很多的哥哥;每天要乘电车从邻近市镇来回学校;参加过文艺组,喜欢一个人赏画读书;因为认生,至今只有中学时和文艺组的两、三个好友……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到达咖啡店之前沙世子就都了解了。
“也把我放到你朋友的名单里吧。”
挑了咖啡店里一个点缀了漂亮花朵的临窗座位坐下,沙世子笑嘻嘻地对美香子这么说。
“哎,真的吗?”
美香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以前遇见就知道她是个美人,现在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发现她真的是好漂亮,优雅得体的举止,还有睿智的头脑——美香子完全被沙世子征服了。
“不愿意吗?”
“怎么会呢?!只怕你听了我要说的以后,就不想和我交朋友了。”
美香子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呀,有那么严重吗?没关系,直说吧。”
沙世子鼓励似的催促道。
“那个……是关于关根同学的。”
美香子好不容易说出了口。
没想到,沙世子突然变得忧郁不安起来,仿佛是被乌云遮蔽的晴空,脸色骤变。让美香子感到心都疼了,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嵌着两颗大大黑眼珠的眼窝里湿润了一片。
“那、那个……”
美香子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取出手绢,递给了沙世子。
“对不起呀,这么唐突。莫名其妙就……太愚蠢了我。”
沙世子擦拭着眼角,露出点苦笑。
“我真没出息,好像还没有恢复过来呢!那个——你喜欢关根君吧?”
沙世子轻轻地问美香子。对方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津村和关根……”
美香子感到无地自容,也许因为提及关根已经深深地刺伤了她?看来,美香子打从和沙世子对坐相谈开始,就已经把之前对她的仇视、嫉妒以及埋怨她存在的等等想法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并不是这样,也许大家看来我们关系很好……”
沙世子慢慢地把头转向窗外。
“我很早就被拒绝了。暑期补习结束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去了海边。就在那时大胆地向他表白了,可是失败了。他说我这种性格直爽的女生根本不可能成为他喜欢的对象,只适合做朋友而已。这使我很受打击,不争气地哭了。我觉得很丢脸,甚至不敢见到他的面,所以那时下学期的开学典礼我也借故请了假。但是,我一直就是个要强的人,逃避会更加让我受不了,所以拼命努力地以平常心和他相处。令人好笑的是,费了多大力气压抑着痛苦才得以和他继续保持朋友关系,到头来被大家误解我们两个人好上了呢?还说在交往什么的!这对我是多么地讽刺,你能明白吗?”
美香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同情起沙世子来,但同耐也窃喜:两个人没有交往!关根秋不喜欢沙世子!她这时着实是既伤感又兴奋。
“最近我总算有些看开了,因为旁人都感到我们关系好,我想至少我没有让他讨厌,希望永远都有一个可以轻松愉快说话的人。哎,这些话你要保密哟。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美香子意外地老实坦白了自己的单恋。
一年级的时候是同一个班级,共同担任班干部时就有了好感。分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对他越来越思念。学校狂欢节时,为了接近他,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照片也频频光顾他的摊位;但其中不见他的相片,令人很遗憾……
“佐野,你看上去文静,内心却热情奔放,我不过坚持了半年,你都等了三年了呀,好厉害!”
沙世子吃惊地感叹道。
“没用的,这样偷偷摸摸地喜欢是一点结果也没有呀。还误会了他和你的关系,无礼地找你出来谈论这样的事情——我真后悔自己的小心眼和自私呀。”
“没你想的那样,我可以理解你。现在应该解除误会了吧?我虽然告白被拒,但如果是佐野你一定没问题,希望你加油噢。”
“连津村你都不行,我就没机会了。”
“瞧你说的,一定不会有问题。这么说也许让我很失落,但如果我是男的话,也会选择像你这样值得自己保护的女孩呀。”
“是吗?”
“是呀,所以自己要有信心啊!我可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才全力支持的哟。”
沙世子握住了美香子的手。
刚才还泛着泪光的大眼睛,此刻已经完全不见悲伤了。
从那天起,佐野美香子就频繁地到十班来找沙世子。
两个人没几天就兴高采烈地相约一起回家,每次看到美香子招呼沙世子的亲密样子,了解她的同学都惊诧于她的一改常态。
其中最紧张的就数知道佐野美香子的目的、一直想方设法撮合秋和沙世子的由纪夫他们四个人。
“喂,现在这情形算怎么个意思啊?”
这一天的午休,美香子又来找沙世子,看着现在正挤在教室角落里的两个人,容子彻底迷糊了。
“难道佐野喜欢女孩子?不会是把目标从秋换成津村了吧?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见情敌,倒让人感到是来幽会男友的呀。”
由纪夫一贯的胡说八道,他看着谈笑风生的沙世子和美香子,竟开起玩笑来。
一旁的雅子闷闷不乐,她这一阵子心情可不好。
“什么呀,沙世子难道觉得那种装模作样的人比我好吗?”
雅子半真不假地嘟囔。虽然由纪夫他们也不当真,但她的脑子里倒像是有个东西牵绊着。
昨天放学美香子也来找沙世子了,还约好一起回家。
“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走。”
雅子有点闹情绪,面对抱着书包的沙世子,硬着头皮摆出挑战的姿态。最近的心情因为觉得沙世子被美香子抢了去而非常糟糕。
“好啦好啦,美香子还只是个孩子,人多会闹别扭,今天就当做我去哄孩子了,忍耐一下吧。”
沙世子苦笑着劝慰雅子,突然又凑到她的耳朵边喃喃道。
“我喜欢的只有雅子,对不起喽!我也想和你一起回家呢,可是,就请你再坚持忍耐一段时间吧。”
雅子还在品味着这话的意思,沙世子已经挥了挥手朝着美香子跑去了。
再坚持忍耐一段时间吧——那是什么意思呀?难道说沙世子对我们的担心还有佐野的计划都了如指掌不成?要是那样,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唉,果然是沙世子,真难捉摸!
“唉,花宫呀,你是不是也觉得津村比我好啊?!”
由纪夫垂头丧气地看向雅子,好没意思地抱怨着,容子和雅子都忍不住笑了。
“奇怪了,最近怎么看不到那个艳闻的主角秋同学啊?他怎么了?难道全国模拟高考分数进前三十的人,还在死抠课本?”
容子四下巡视着教室。确实,像是和佐野美香子登场次数的增加成反比似的,关根秋的身影却越来越少见到。
“对喔,也不知他搞什么,最近老是和设乐偷偷摸摸地在活动组的屋子里。该死的家伙,我们这么热心地保护他,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由纪夫忿忿然地发着牢骚。
活动组屋子的地板完全是光光的水泥地,原本就让人感到硬冷,眼下已是十二月中旬都快过去的时节,即使是大白天,也能感到飕飕的冷气从结冰的地底钻出来。
这些天,秋和设乐在午休时都蜷缩在没有一点人气的学校狂欢节实行委员会的工作室里,围着那只电线都快要断掉的
破电炉,叽叽咕咕地谈论着今年小夜子的真相和意义。
事到如今,秋已经把从春天到现在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设乐。设乐冷静地分析着那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件,以及滓村沙世子这个奇妙的存在。
两人经过讨论,共列出了几条重点。
首先,虽然加藤是今年的小夜子,但真正的在九月插上了红花,写了《第六个小夜子》剧本的“幻影小夜子”另有其人。到底是谁呢?
问题的另一个焦点是,黑川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就算真是黑川本人写了《第六个小夜子》的话,那“小夜子”的吉凶征兆之说又怎么解释?
第三个谜团是,津村沙世子和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最难以理解的还是津村沙世子。就别的疑点而言,多少总能够找出一点解释剖析的依据。比如,这所学校历史悠久,难免有好事者捕风捉影、装神弄鬼,这样讲也不会太牵强附会;或者说,看了几年《小夜子》舞台剧的黑川,勾起了他的创作欲望,所以写了那个剧本,也不见得就不能让人信服。但是,津村沙世子的出现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好像完全不能以常理来解释。由于她的出现,今年的小夜子失去了所有锋芒,好像摇摇晃晃地消失了。秋和设乐甚至穷极无聊地推测:津村沙世子是不是第二个小夜子的投胎转世(尽管马上意识到她的年龄不符)。要真是转世而来的话,倒也无话可说了呀。设乐懊恼地叹着气。
但两个人都不曾挑明,关于所有这些问题有个最根本不透明的“为什么”。这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疑问,像一片大海横亘在其间,无从跨越。与这个大海相比,那三个疑问就如同三个水坑一般,微不足道。对于这个“为什么”,一定要有个最终的明确解答。
秋的心里反复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仿佛是置身在草丛间,拨开碍眼的草棘越来越往里面深入一样。前进、前进,可是面对这个不可捉摸如深海般的“为什么”,在这个又深又暗的海底,想要找到像最后一块拼图小片那样准确且让人满意的答案,仿佛是不太可能。对于像他这样从小就没有任何犹疑,一直解答着标准答案的人来说,没有正确惟一的结果,那感觉让他非常纠结。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深陷其间而不能自拔。
或许在将来漫长的人生之路上,可能会遇到数不尽的如此这般找不到正确答案的难题,而我却始终在这种地方磨磨蹭蹭地不能释怀,这也真的是十足的愚蠢啊。
秋忍不住自嘲起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找出答案。
“哎,设乐——”
一天午休的时候,秋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学校狂欢节的手册给我看一下吧,我一直很好奇。”
“现在可看不到。”
“哎,为什么?”
“它锁在柜子罩了,狂欢节的总结报告一完就被锁好了,要保存到下一届委员会成立为止呢,钥匙放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了。”
设乐指着一个放在屋子最里面的锈迹斑斑的铁柜。
“从来都没有人把这手册带出去过吗?也许有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册拿出去了,那被别人知道了这个活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真是不了解啊,是说这本手册也和‘小夜子’的诅咒有关哦,谁把它带出去,或是让实行委员会以外的人看的话,就会考不上大学哟。没想到大家都是胆小鬼呢,在这层谣传之下,至少就我所知,还没有人大胆到把它带出去。”
“是这样吗?虽说现在‘小夜子’传说是搞得沸沸扬扬,但刚开始应该不会这么热闹吧?我还是想看呀,怎么掐算凶吉一定写在那上面了吧?”
“你别想!我可不想惹麻烦。想要看,别让我知道。自己到办公室找把标有学校实行委员会字样的钥匙,再去打开那柜子拿出来看。别忘了,我可还是个考生呢。”
“好,好!”
秋缩缩脖子不以为然地答应了。
美香子彻底地迷上了沙世子。
自从和沙世子熟识后,她才体会了女孩之间的美妙感情。她觉得沙世子不仅能温柔地倾听自己的心情、麻烦,给自己恰到好处的分析和安慰,而且,对她的一切都会毫无保留地表示理解。美香子还从来没有和别人处得这么轻松、和谐。她的朋友基本上都跟她性格相近,彼此之间未曾进行过什么深入的交流,像这样让整个对话都充满了惊喜和收获的朋友,对她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那一定是这样的呀。
美香子不是那样的人哟。
能够理解,但美香子并不是真心那么想,对吗?
像这样,沙世子把美香子想到什么就说出来的话串在一起,言语之间已经充分摸透了美香子的性格,一个或许连美香子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形象被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不过美香子一点也没察觉,当自己的秘密完全暴露在沙世子面前的同时,沙世子基本七没有向她诉说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事。这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人,总是单方面地倾听着别人的讲述,看上去经常和很多人在交谈,结果却只是充当了对方的一个媒介而已,到时候再反馈出来。美香子感谢沙世子给了她很多东西,可是事实上,沙世子什么也没有给,只是将美香子不断吐露的信息经过她所充当的媒介又反馈给美香子而已。正值青春飞扬的大好年华,难得会遇到这种心甘情愿充当他人心情发泄的听众媒介的朋友,也就难怪美香子这么忘乎所以了。而且,美香子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事实,对沙世子展示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自己,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她已经盲目地信赖了沙世子,只要沙世子说“美香子是这样的哟”,她就会相信自己的确是这样的;“美香子一定是想这样做的呀”,她就会认为自己一定是想做。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
“……哎呀,那两个人还窝在活动组的房间里面呀。”
这一天,两个女孩也在一起,从图书馆的窗户朝下望去,能看到正在活动组房间里面的设乐和秋。
“每天都在那里能干什么?”
美香子把手贴在窗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秋。
“好像是在调查学校里的可怕传说。男孩子可真奇怪,怎么会对那种奇怪的事情如此痴迷?”
沙世子把脸凑近美香子低声说。
“再怎么沉迷也不应该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在大家拼命都拼红了眼的紧要关头,成天地不务正业呀,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沙世子加强了语气。
“是呀,亏我还每天特意来十班玩呢,却一点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美香子也愤愤不平。
“就是嘛,太气人了。空留这么可爱的女孩在这里思念他。喂,美香子,高中生活也只剩下一点儿时间了,不觉得遗憾吗?不想和他交流一下吗?”
“是呀,所剩无几了呀——明年开头就是公开考试,二月份就是自由复习不一定要到校了——要是能和他说上话……”
“应该和他说的嘛,这么些年在想念着他。他也真是傻呀,热衷于那种无聊的事情。但是,他这么顽固,不抢走他专注的东西,不让他也失落一下,他是不会明白女孩的心情哟。”
“这样吗?要是沙世子会怎么做呢?”
想和他说话——想到他的面前——想让他看一下自己——自己一直暗恋着他,吓他一跳……
美香子幻想着自己和秋边走边说着话的场景。
“我呀,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间肮脏的屋子烧掉。”
沙世子笑着把手伸展开来。
“好可怕——”
美香子想到自己放火焚烧活动组房间的样子便觉得好笑。擦燃火柴——点火——燃烧——熊熊烈火——呆若木鸡似的看着废墟傻站在那里……要是那个时候我从后面接近他,他会用什么表情回头看我啊?那个时候他会看我一眼吗?
“加油呀,美香子,连我的那一份也一起加上哦。一定要让他对长久以来置你于不顾的行为感到后悔哟。”
“我能行吗?”
虽然口气很不确定,可是,她的目光朦胧恍惚,竟犹如做梦一样。
“绝对行,要是美香子的话,一定没问题!”
沙世子信心满满地拍了一下美香子的肩。
“什么?新年联欢会?”
某一天的午休。
由纪夫的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用因睡眠不足而充血的双眼,呆呆地看着从前面传来的通知,然后胡乱地揉着自己的双颊、。最近,他学习的态度已经认真到恐怖了。
“办在沟口家,去的话签个名。”
“沟口家?”
“你不知道啊?沟口家可是有名的日式酒家,那家伙是地道的公子哥儿哦。”
“哎,十二月二十四日,从下午五点开始,会费是两千日圆,还要自带价值在三百日圆以内的圣诞礼物?太夸张了吧,规定要参加吗?”
由纪夫看着上面已经报名的名单吃了一惊,粗略一看竟然有三十位呢。
毕业班的学生有很强的集体感,特别是三
年级十班,因为“沟口歌声咖啡吧”的原因,最近大家都是满满的班级荣誉感,凝聚力很强啊。
第二学期只剩最后一星期了。像是能够看见时间沙漏里的沙子落下来一样,大家都感到了时间紧迫的焦急情绪。在学校固然会加重这种焦虑的煎熬,可又害怕到了寒假一个人关在家里更为可怕。为了消除孤身一人的恐惧感,每个班级都计划在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举行新年联欢会。
“唐泽,要实行我们的计划这一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容子突然从旁边插过来轻声说道。
“嗯,也许是吧。”
于是由纪夫在那个名单里潦草地加上了关根秋和津村沙世子两个名字。
“秋,吃点点心吧。”
门外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
“谢谢。”
秋放开手中的笔记,起身开了门。瘦小的母亲蹭着小步进来,把装着砂锅和小碟的托盘放到了旁边的桌上。
“秋,预报说明天会有最低温度降临,你早点休息吧。”
母亲有些担心,尽管她已经有三个孩子,可是对现代的考试竞争仍然没有任何概念。即使秋的成绩糟糕透顶,考不上任何大学,她也不会在意什么。其实,妈妈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倍加的疼爱,甚至担心他跟哥哥姐姐一样,考上大学,离家的话该多么孤独。看到终日无忧无虑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豁达态度的母亲近来也不时露出无精打采的样子,秋心中也很不舍。
“嗯,我会尽早睡。”
听着母亲走下楼梯的声响,秋移到小桌边的大藤椅上,打开了砂锅的盖子,是自己喜欢的中式鸡粥。母亲一到冬天,就经常把一整只鸡搀在米里煲真正的中式粥。
把粥舀一点到小碟子里,再放点佐料,“呼呼”地吹凉,透过热气看着对面墙上模糊不清的日历。
期限快要到了。
过年后就是考试,接下来是等待结果。秋和设乐心照不宣地决定,等到第二学期结束便不再谈论“小夜子”。归根到底,两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有搞明白,每天只能偷偷摸摸地商量,也没有调查出什么,更没有去找黑川或是沙世子问一下。秋羞愧地想,自己根本没能像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可以顺藤摸瓜地调查出事实的真相。
第二学期只剩下两天了,后天就是结业典礼。
剩下的粥一口气倒进了口中,秋打着嗝回到了书桌边。
刚准备做笔记,自动铅笔的芯“噗”地断了,怎么按芯也不出来。
于是,秋打开抽屉寻找笔芯,那把奇形怪状,粗头粗脑的旧钥匙映入了他的眼帘。
秋僵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钥匙看。
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加藤,经医生和他母亲转交给我的钥匙,经过十几年,辗转各种各样人的手,现在却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
尽管没有承认,但我好歹也该算是今年的小夜子。即使今年出现了好几个小夜子,我仍然是其中一分子。
——要是这样的话,我作为小夜子采取什么行动,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一个念头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脑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一楼的电话铃响了,把秋猛地拖回清醒,他听到母亲接了电话。
“秋!电话。”
谁?由纪夫吗?
他带上吃完的夜宵托盆,快步下楼。
“谁呀?”
从母亲手上接过听筒时他顺口询问。
“是个女孩,叫佐野。”
“我觉得我的心跳都要停了!”
隔着听筒,美香子用兴奋的声音叫道。
“决定在什么时候?”
沙世子用肩膀夹着听筒,边数着围巾的针眼边问。
“后天。结业典礼当日的下午两点,在学校下面的桥边碰面。”
刚和秋通完话,美香子立刻兴高采烈地给沙世子打了电话。
“你说我要怎么做?要是他拒绝我……”
美香子突然又变得胆怯起来,她想到刚才秋冷淡的口吻,不安也随之而来。
“在说什么呢?没关系,不会有那种结果。拒绝的话就完全是关根的错呀。”
沙世子语气强硬地瞪着眼前的墙壁。
“好吗?绝对不能打退堂鼓!因为美香子没有做错,美香子不能输哟!”
沙世子的眼睛里光芒闪烁。
“没错,到这一步再缩起尾巴也不是办法了。”
听到美香子肯定的口气,沙世子又继续打起了围巾。
说了一两句鼓励话之后,沙世子放下了听筒。
“真是让人操心的女孩呀。”
沙世子展开宽大的围巾,认真检查着针眼是否对齐了。
“终于快完了。”
沙世子自言自语地说着,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秋,圣诞礼物想好了吗?”
明天是结业典礼,今天就是今年最后一个上课的日子,秋刚到学校就被由纪夫拖住。
“礼物?什么礼物?”
秋放下书包反问。
“你这家伙搞什么啊,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明天是班级的新年联欢会。”
“新年联欢会?喔——是啊!不就是新年联欢会嘛。”
秋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因为之前他没有看到通知,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由纪夫唠叨过几句,早就丢在脑后了。新年联欢会呀,太好了!那不是正好借此机会——
“那是几点开始什么地方办?”
“弄了半天,原来我说的你一点都没有听啊!五点开始,在三之浜沟口家。”
“五点!三之浜!还要坐大巴去!还必须去买圣诞礼物!哈哈,太妙了!”
“干吗那么高兴?”
由纪夫纳闷地看着神采飞扬的秋。
其实原本秋的心情因为昨晚美香子的一通电话而无比郁闷。
其实他内心非常明白美香子找他的原因,不过对于她表现得柔弱深情的态度却只想逃之天天。出于礼貌,他勉强地答应了她的邀约,但是他希望找到一个借口尽快结束对话。一大清早的上学沿途他也在苦思冥想。
在已经够烦恼的年底,凭什么还要加重我的重担——这也是秋率直的感想。他知道佐野美香子在男孩子中有极高的人气,也觉得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孩,但自己对她真是一点都不来电。对女孩好,把她捧在手心,这种事他真是做不来,而美香子给人的感觉又是比谁都更加需要照顾。秋很想把这事处理得稳当得体,但是面对这种纤弱的,好像一折就断的女孩,他实在没拒绝她的自信。
烦死了,明天再说。反正今天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秋用力地甩甩脑袋然后打开书包,此时,教室的前门被拉开了,看到佐野美香子把脸探了进来,秋吓了一跳。美香子看到秋注意到了她,脸一下红了,便又缩了回去。
转念一想,好像最近时常能够遇到她——咦?这家伙居然在和津村说话,还相当亲热——她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秋感到很奇怪。
那天的午休。
阴冷的活动组房间里,设乐和秋默不作声地站着。
“……现在就这情形了。”
设乐无奈地摊了摊手。
“大体上,该做的我们都尽力做了呀。”
设乐平静地看着秋。
“是啊,接下来,今年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明年就知道结果了,就等毕业后见分晓吧!”
秋微微一笑。
“那我回教室了。”
设乐爽快地扬扬手,然后拉开了门。
“嗯,已经要说新年好了。”
“对喔!下次见面就是明年啦。那新年好哟!”
设乐静静地笑着,出去了。
秋一动不动地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转身看向那边上了锁的一只铁柜。然后,他出了活动组房间,往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弥漫着老师们抽烟燃起的雾。
办公室最里边墙上的一个角落里集中着全校的各种钥匙。
“老师,我要借实行委员会屋子里面的钥匙”
“现在要来干吗呀?”
“实行委员借了我的计算器一直没还,再不拿回来,就变成他们的财产了呀。”
“作为毕业纪念的赠品不是挺好吗?”
哈哈,秋边打着哈哈,边在墙上挂着的记录本里登记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和拿出钥匙的时间,然后拿起了一把钥匙,上面还吊着一块写有“学校狂欢节实行委员会”的黄色塑料钥匙牌。
秋来到走廊边上的卫生间,钻进了一个单人小间,关上了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也配有黄色塑料钥匙牌,写着“学校狂欢节实行委员会”,原本是他家仓库的钥匙。
胡乱磨蹭了一会时间,秋回到办公室,把他家的铁皮仓库——放着竹扫把、塑料管子、铁锹之类——的钥匙挂到了墙壁上,在记事本上填写了归还时间。
没什么特别的感动,今年最后,实际上是三年来最后的一堂课结束了,学生们静静地回家。是呀,事情到了尾
声往往就是平平淡淡的呀。
沙世子和雅子、由纪夫、容子四个人为了买新年联欢会的礼物,来到车站前的繁华街道上。热闹的圣诞歌曲在街上回响。
“三百日圆,三百日圆——现在物价那么高,三百日圆能买什么呀。”
在百货店里,雅子向正挑选着礼物的沙世子抱怨着。
“喂,你那条围巾织完了吧?明天一定要带来哟。”
雅子装做不在意却又认真地央求着沙世子,要她把那条手织的蓝灰色围巾送给自己。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拿来。”
沙世子点着头,眼睛仍然盯着玻璃柜。
“可不能忘了,那是给我的圣诞礼物。忘了也要在联欢会开始前回去取哟。”
“知道啦,不会忘的。你那么喜欢那条围巾吗?”
沙世子惊讶地问。
“当然啦,喜欢极了。”
雅子半嗔半求地表态——这也是雅子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闲逛了半天,最后沙世子买了双红袜子,雅子选了一个绿塑料杯,容子挑了红色和绿色两支记号笔。由纪夫没有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烦恼了半天后说,“算了,明天和秋一起选吧。”便丢过一边不再费神了。
容子要和高桥约会就先走了。接着,沙世子也说有事离开了。
剩下由纪夫和雅子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年也快过去了。”
雅子感慨。
“嗯,真是过得好快呀。”
由纪夫回应道。两个人都回想起分到同一个班级又成为一对情侣的美好时光。
“这个给你。虽然早了一天,不过明天不合适呢。”
雅子把纸袋递给,由纪夫。
“哎,给我的?什么东西呀,礼物吗?”
“嗯,是我打的。别嘲笑我笨手笨脚就行,回家再看哦。”
由纪夫一下子停住脚步,傻傻地看着纸袋。
“好、好高兴哦!”
傻小子感动得都要哭了。
“我要把它放到枕头旁边,啊,我睡着了也会感动得流眼泪的。”
“傻瓜!”
雅子看到由纪夫充满喜悦的脸,内心也涌动着温暖的爱意,可是听到他又开始语无伦次地说傻话,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明天沙世子真的会把围巾带来吗?总觉得有点不安呀。”
雅子想起沙世子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由嘟起了嘴。
“没问题,没问题。一定会圆满解决的。”
这时的由纪夫满脑子只有幸福两字,哪里还想到什么明天的计划了。
秋走进活动组的屋子,关上了门。也许今天其他活动组也会提早结束活动,必须趁老师来巡查之前赶快读完。他也想把手册带出去复印一份,那样即使是毕业了,也可以作为战果或者纪念品慢慢回忆,还能在日后印证一下所谓诅咒报应到底准不准。
冬日的白天真是稍纵即逝,才刚过四点钟,四周已经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有一两间其他活动组的房间亮起了灯,天色变暗后,远远看着特别醒目。
秋把钥匙插进了柜子的锁眼里,稍微费了点劲打开了柜门。看到一个鲜红的东西放在里面,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来是今年学校狂欢节时吊在校门附近的那个晴天娃娃。
“这东西真应该扔了!”
秋一边咒骂着一边松了口气。
柜子里面比想像的要空荡许多,原是放紫菜的大方盒子孤零零地摆放在那里。
就是这个吧。——秋打开了盒盖,里面横着一块红色纸板,上面大大地写着“警告!”。
“这是学校狂欢节实行委员会的手册,实行委员以外的人不能阅读。严禁从这里带出。不听警告的人,其后果自负!”
哎呀,这不是吓唬人嘛。
看着纸板上的文字,秋心想,有了这个东西,难怪设乐也会有所忌讳的呀。
推开纸板,看到一本又旧又脏的大笔记本装在塑料袋里。秋感到自己好像是在考古的发掘现场,挖掘着贵重的殉葬品一样。
虽然笔记本套有一层塑料外皮,但经过十年岁月的侵袭,早已变旧变破了。
纸张完全发黄了,贴得到处都是的透明胶布也变成了茶色,连装订线都绽开了。这副模样再带出去,肯定就散架了,秋打消了那个念头。
秋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捧到桌子上打开。
《学校狂欢节实行委员会实施纲要·实行委员以外禁阅,严禁带出》
标题的字规规矩矩,笔锋刚劲有力,像是男生所写。秋谨慎地将其打开。
内容出乎意料的短。
对于小夜子的来龙去脉是一点也没有提及,只是简洁明了地记述着行动要遵守的规则,以及对小夜子采取行动后的具体对应等等。秋不敢相信,仅仅这点内容,实行委员就愿意全心全意地操办出那样的效果来?
也就是说,剩下的大部分全都是属于道听途说和以讹传讹。
秋再一次惊怵于小夜子传说的威慑力。只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传说竟然就能让几代人谨小慎微地守护着这本破手册,这令他心中相当不舒服。虽说秋自己也感受到这个小夜子的魅力,可到底是什么能操纵学生们到这种地步呢?
难道说真有小夜子存在?
那个瞬间,感到了类似自己在缩小那样的眩晕。
也许有人和我抱有同样的疑问吧?是不是也在这所陈旧的校舍里,在这么狭挤的屋子内,一边读着手册,一边思考着同样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和谁做着同样的事情,自己在重复别人已经历过的行动。不正是利用了像我这样刨根问底、偷偷摸摸、多管闲事的第三者,才得以让这个“小夜子”活动持续这么多年吗?如此这般,学校这种封闭的世界,大概是永远在循环往复,不断重蹈覆辙?……
他仿佛有一瞬间的醒悟,但还是继续翻着手册。
到了最后一页,相当于“附记”的那一页。
这里的字迹与之前不同,是娟秀的女性笔迹。秋读了起来。
“……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不能忘记,成为‘小夜子’的人,将被孤独、恐怖和不安折磨;成为‘小夜子’的人,是神圣的象征,又是被人们躲避的对象;成为‘小夜子’的人,若寻求别人的帮助,很早就向别人宣布自己是‘小夜子’的话,魔法就会消失。大家要一起防止那种情况的发生。更要戒备的是,邪恶的第三者的介入……”
秋冒出了冷汗。
邪恶的第三者的介入,这不就是指的今年吗?
设乐应该也读了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各种各样的人会来接近孤独不安的‘小夜子’。一定要防范这样的介入于未然。因为,第三者的介入会从根本上把‘小夜子’对我们,及‘小夜子’对学生们的模式破坏掉。这种模式崩溃的时候,这个活动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这一年的‘小夜子’即不是成功也不是失败。无效——也就是说,结果是?”
这时——
秋心中一惊。感觉在身后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突然,一切都陷入了沉默,屋子里的空气不停地膨胀开来压迫着他。
秋浑身不能动弹。
突然注意到窗外面其他活动组的灯光都已经消失了,阴暗的玻璃窗上,映衬出的是自己恐惧的表情。现在这个地方,怎么只剩下我一个人,而且,门外千真万确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为什么?不是错觉,而是真有人屏息不作声一直站在那里。为什么不打招呼?秋的身子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转不过来,只能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眼前玻璃窗里照出的自己身后的门影。鸡皮疙瘩爬遍了全身。是谁?!身体好像被冻住了,僵硬得再不能行动。
“是谁?”
突然喊出一声。
竟然还能发出沉着的声音,连秋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他还是无法转过自己的身子,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吱呀”——发出细细的响声,看到玻璃窗里的门被推开了一点。在略开的门缝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秋终于使劲转过身,用力地抓住了桌角。手都疼了。盯着已被拉开了一点的门。
门慢慢继续拉开,外面的黑暗越来越扩大,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了出来。
香烟升起细细的雾,熟悉的眼镜,苏格兰花呢的格子西装。
“老师!”
黑川抽着烟,铜像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关根。一副看到鬼似的表情,嗯?”
黑川用平常的腔调说着,慢慢地走了进来把门关上,在入口附近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也许其他任何人进来,也不会让自己感到这样的恐怖。在他的脑子里,“邪恶的第三者”这句话“嗡嗡”地鸣响。怎么可能,这个黑川就是所有的……
秋无言以对。只有两个人,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黑川两个人。刚才的眩晕感觉又出现了。
黑川瞧也不瞧打开的铁柜还有桌上摊开的手册,自个儿慢悠悠地抽着烟,像是聊天一样优
哉游哉地低声说。
“……真是的,关根家的三个孩子真是太相像了。性格、行动、所作所为都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过分强烈的好奇心也一样呐。”
“……是吗?”
秋好不容易回答了一句。
多半是黑川看穿了秋的行动,但他既然装着没注意,秋也就稍稍恢复了一丝镇定,但怦怦乱跳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
“十年看下来,真是各种各样的家伙都有哟。”
黑川吐出烟圈,又直愣愣地盯着烟圈的走向。
深色的脸面,粗黑的眉毛,深刻的皱纹,不显露表情的小眼睛。关于黑川,我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
“要是在一所学校待上十年,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你是想像不出来的呀——老师是想这样说吗?”
秋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劲头,疑问脱口而出。
“嗯。”
黑川微微地点了头后,慢条斯理地述说起来。仔细想想,他用长句子来表现所思所想是很少见的——
“……也就是说,学校就像是旋转的陀螺,总是在同一个位置上,直立立地站着滴溜溜地旋转。你们学生为了不让陀螺失去速度摔倒,就努力拿着鞭子,拼命地抽打着。于是,鞭子被一代代地传下去,接踵而来的学生传承着抽打陀螺。尽管陀螺只有一个,然而拿着鞭子的人、抽打它的人却不断变换着。而我呢,我在于什么?在密切注视着那个陀螺呀。认真地观察它是否平稳地按照一定的速度在旋转着。陀螺这个东西呀,没有一定速度的话,就不能笔直地旋转,可是旋转太快了位置又会偏移。我呀,看到转得太快了,或者——喂,有点慢得晃晃悠悠喽,再这样就会倒了——便对你们提出劝告,担当着激励你们的角色。不同的陀螺旋转方式,就代表每个学校不同的个性和传统。这个学校,实际上旋转得非常好。大家不要任何点拨就会顺利地一个接一个地把鞭子传下去,陀螺既不快也不慢,转得很漂亮。根据不同的学校,有的是东跑西溜,有的跌跌撞撞,有的甚至一直倒在那里转不起来。我一直期望看到这么漂亮的旋转场面啊。”
黑川“噗”地吐出了烟团。
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迅速地玩味他话里的意思,却仍旧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意图。怎么理解呢?应该怎么回答呢?用偷的钥匙打开铁柜,把里面的战利品摊在眼前,可以实施惩罚的人和应该受到惩罚的家伙,在进行着这样莫名其妙的问答。
这场面真奇怪,秋完全不知是否应该辩解,只能顺着黑川的节奏继续对话。
“陀螺?我们有那么危险吗?”
“对。——但是,漂亮地旋转着的陀螺威力巨大,即使从外面扔进石头,都能够把石头弹回去。”
黑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的糖盒,打开盖子,把香烟掐灭后扔进去,盖上盖,站了起来。秋无语地盯着那个糖盒。
“我要回去了,天太黑了。坂口老师开始巡查了。”
黑川和进来时一样,慢悠悠、慢悠悠地走出了活动组屋子。
这就结束了?
秋突然无力地垂下了双肩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才的恐怖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可是身体里残存的能量好像也全部被带走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心情再重读手册或者把手册带出去了。
秋把手册按原样重新放回柜子里,关上门,上了锁。
他有强烈的挫败感,灰溜溜地逃离了学校。
结业典礼那天是个晴天。
“沙世子,你带来了吗?”
雅子看到沙世子第一句就急急地问起来。
沙世子的眼睛睁得溜溜圆,沉默。
“……忘了。”
沙世子半天才吐出话来。
“啊?我说了那么多遍还忘呀,好讨厌啊。”
“对……对不起,昨晚上临睡前还想着呐,都包装好了呢……雅子,对不起,我这就回去取。”
沙世子显得惊惶失措的样子,对生气的雅子合手致歉。
“花宫为什么发脾气呀?”
秋吃惊地望着沙世子和雅子。
“不清楚呀。喂,看呀,秋——”
由纪夫龇牙咧嘴地傻笑,用手指捅了捅秋,翻开了自己的学生服给他看。
假如穿在里面,外面再穿上立领制服想必会感到紧,不过由纪夫才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得意地把式样考究的深茶色毛衣套在了衬衫外。
“怎么了?”
“嘿嘿嘿,花宫为我亲手织的!我乐坏了,昨晚上就没有睡着觉呀。”
由纪夫像喝了醇香美酒,沉醉在幸福之中。
“你呀你呀,还真让人羡慕啊!”
秋感叹地望着由纪夫单纯满足的脸。
“可不是嘛?可不是嘛?!”
由纪夫似乎并没有真正理解秋因何感慨。
结业典礼还是按以往惯例正常地结束了。人声嗜杂的学期最后的班会也如常完毕了。此时的黑川也只是个普通的班主任而已。
“那么,希望大家注意别感冒了。好了,散会。”
“请等一等!”
突然,沟口从座位上跳起来,站到黑川身边。
“哎,向同学们汇报一件事,今天班级的新年联欢会,黑川老师因故不能参加,但是给我们捐款了。让我们在这里谢谢老师的慷慨解囊,谢谢!”
“哦!哦!”学生们的欢声不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你们太吵了,太吵了!”
黑川不客气地挥了挥手。
“联欢会热闹一下也挺好,但别过分了。沟口家现在正是宴会旺季,你们别给其他客人惹麻烦,知不知道?那我宣布全体解散!”
“丁零哐啷”,学生们纷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种喧闹但又激动人心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教室。
室外是暖煦煦的晴天,秋、由纪夫、沙世子和雅子四人来到热腾腾的街上吃午饭。这次重聚在一起真是已隔了很长时间。
“是不是四点在公交站集合?”
“对,乘四点二十分的大巴。”
沙世子和雅子一边吃着意大利面,一边确认时间。
“由纪夫,把自行车借给我吧。我得回家一趟。”
沙世子可怜兮兮地央求由纪夫帮忙。
“没问题,给。”
由纪夫把钥匙递了过去。
“我也跟你一起回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别又摔在路上或者掉进坑里什么的。”
雅子瞪着沙世子。
“哎?小看我呀。那就一起去吧。”
“秋,我们也得买圣诞礼物。”
“好的,我两点有事,三十分钟以内回来,你就在‘碧阳卡’等我吧?”
“没问题,可是,到底买什么好呢?”
四个人出了饭店,分开行动。
秋步履沉重地朝着和美香子约定的地方走去。和他的心情相反,天空倒是晴朗、暖和。
看到站在桥边上的美香子,秋稍有些后悔选择这样的地方。这么老远就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实在有些抢眼。
美香子好像也看到了秋。秋发现她在注意到自己后立刻变得既羞涩又激动,心情就愈发沉重了。拜托,别露出那么兴奋的表情。
“对不起,等了很久吗?”
秋尽量表现得冷淡又不失礼貌。
“没有呀。突然把你叫出来真不好意思。”
“这里太吵了,咱们到下边去吧?”
秋示意美香子往河岸走。本想沿岸可以安静地说话,但刚走了几级石阶,脑子里面突然闪现出夏天里那个鲜血四溅的场面,他呆住并放慢了步子。
他努力驱赶残留在心底的那个印象,再往下几阶之后环顾四周,当然,如今关于那个惨剧存在过的任何暗示都灰飞烟灭。
“你想和我说什么?”
秋冷静地问。
“那个……”
美香子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看着他。
“关根同学,有喜欢的人吗?”
“还没有。”
“我想和你交往,我从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美香子毫不迟疑地表明了心意。
秋听到她这么坦白的请求,反而变得哑口无言。是谁说她文静、内向,没有主见,容易屈服的?哪里来的谣言,完全判若两人嘛。
“……对不起。”
秋低着头无奈地说着抱歉。
能够感觉到美香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是和谁在交往吗?”
“并没有。”
“那为什么——是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佐野非常的可爱,听了你的告白,换做别的男孩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秋在美香子坚定的态度之下有些尴尬。
“真的对不起,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其实一点也不聪明。更何况现在一心都是高考,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与女孩交往。”
秋试图让美香子死心。
“你胡说!”
美香子生气地提高了声音。
“骗人,你每天在活动组的屋子里能干什么?哪里在为高考复习卖力气啊,完全是和设乐一起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做什么!”
秋心中一震,完全没料到美香子冷不防会蹦出那样的话题。原来,大家都相当在乎别人的一举一动啊!一瞬间,他脑子里跳出了毫无干系的感叹。接着便对说出那种话的美香子感到生气——不和别人交往的话,就非得和你佐野交往吗?
“关你什么事!”
秋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怎么能……”
美香子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哭腔。
“——反正都是些无聊的事!我听说你还在调查那个‘小夜子’的事情,那种事情还不无聊吗?说什么一心想的都是高考,明摆着敷衍……”
美香子的门气变成了步步紧逼的责问,眼看着她的表情因为过分激动而越来越扭曲丑陋,秋在震惊的同时亦想到这话很耳熟啊,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呀,有谁说过同样的话?……
——津村!当时和设乐在操场,是三个人一起的时候。
秋看着眼前美香子哭丧的脸,似乎依稀看到了津村沙世子的脸藏在后面。
说不定这家伙是被津村……
“够了!”
秋按捺不住汹涌而来的怒火,厉声呵斥。
美香子吓得身子一颤,停住了口,眼泪顺着发红的眼窝流了下来,真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抱歉,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可是,我不值得你这么用心,喜欢佐野的男孩到处都是……”
秋无法正视美香子的脸,只是把脸低垂着转向一边。苦涩的滋味仿佛咬到了满嘴的沙子,又像是遭受电击般麻木不堪。
美香子的嘴唇不停哆嗦着,眼泪也不擦地只顾盯着秋。但是,她绝望地发现对方已经不愿意再与自己对视,明白了对话已经不能持续下去,终于“哇”地大哭起来,用手遮住而孔,夹着书包跑开了。
直到美香子跑动的脚步声消失殆尽,秋仍然僵尸般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心中有难言的别扭。
真是最糟糕的结果!让她生气了,害她哭了……
美香子悲惨的哭泣的表情将她的脸割得支离破碎,秋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那个伤心欲绝的面孔。
秋迟缓地爬着楼梯。
身体像石头那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被越来越深的自我嫌恶所困扰。
当看到极度愁眉苦脸的秋走进“碧阳卡”,由纪夫吓呆了。由纪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沮丧的秋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什么。”
“不想说吗?”
由纪夫单刀直入地问,秋连回答都感到痛苦。
“现在不想说,对不起。”
秋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喝了咖啡再走吧?”
秋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了由纪夫对面,一把抱住了脑袋。
“大叔,一杯综合咖啡。”
由纪夫再也没有开口,也不再注意秋,只是默默地继续解答着题集。
秋双手捧着温暖的咖啡杯,慢慢地喝完它,由纪夫迅速地拿过账单站起身,然后快步走出了店门。
秋很庆幸由纪夫在咖啡馆等他,眼下要是空落落地独自一人,还真没有心情去参加什么联欢会。
“没时间了,秋。快去买礼物吧。”
由纪夫刚想起这事来。
一路朝着公交车站走去,两个人冲着道路两旁的商店张望,可是一点也没有中意的东西。
“没有办法,就选这个吧。”
两个人进了公交站旁的店里。
三之浜是风光明媚的海滨小镇,离温泉也很近。
三十多个学生一路浩浩荡荡地走着,由沟口在前头领路。
“啊,到了”——停住脚步的沟口示意大家看前方。
只见一幢被黑色板墙延绵围护着的豪华宅院夸张地矗立在那儿。即使周围暮色沉昏,仍然显得十分醒目。
门前悬着霓虹闪闪的“沟口”横匾,穿过富丽堂皇的院门,有一条铺满漂亮大沙粒的小径可以通往内院住宅,上面已经周到地洒了水,两边还有精心修剪过的树木。
“哇,这种地方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来上一次。”
由纪夫大声嚷嚷。
“今天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勉强打起精神的秋回答道。
学生们吵吵闹闹地一起踩踏在沙石上,那动静隔多远都听得到。这不,远远就看见一位身着和服、体态苗条的妇人,微笑地站在玄关处等候。
“我回来了。”
沟口精神十足地和那妇人打招呼,大约是老板娘吧。
“回来啦,都已经准备好了哟。”
“是边上独立的雪之屋吧?”
“是。”
“各位,就请跟我从这里上来吧。”
沟口朝后面招呼,像率领着毕业旅行团一样。
学生们商量好了似的都盯着老板娘看,穿着和服的模样极其标致,是个典雅的和风美人呢。老板娘笑吟吟地行着礼。
“我是祜一的妈妈,我家祜一承蒙你们关照。”
“哇!”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一点儿都不像。”
“这么秀丽的妈妈怎么会生出沟口这样的孩子啊!”
“那家伙不会是养子吧?”
“不,可能是他爸再娶的。”
大家边走边打趣着,穿过了精工细制的木质走廊,来到庭园环绕的独立包厢里。坐垫和小桌排列得井然有序,厅的正中央放着一棵可爱的圣诞树,树上的小彩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什锦火锅、饮料、零食一应俱全。学生们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
入座后,大家还在喋喋不休地纠缠于沟口的“身世之谜”,直到沟口的父亲出来打招呼,疑团才被解开。
“呵呵,承蒙各位一直关照我的儿子。”
跪在客厅门口,穿着白色厨师装的沟口父亲,不论是魁梧的体格,还是讨人喜欢的笑眯眯的表情,除了身材大小有所不同,沟口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一模一样!”
父亲走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喂,照这样看,你妹妹应该是美人吧?”
“给我们介绍一下。”
几个男生缠着沟口。
“不知为什么,我们家四个小孩都像老爸。”
沟口有点遗憾地回答,男生们立刻乖乖闭嘴不再理他。
围坐在一起的大伙儿先是发表了一阵回顾当年、期盼来年之类的话题,随着情绪的放松,渐渐开始海阔天空热闹起来。
接着,大家边唱歌边依次传递起各自准备的礼物来,等歌声一停,大家挨个儿打开转到自己手中的礼物。
清凉糖、唇膏、胶卷、点心……都带着大家挑选时的心意。可是,巨大的南瓜出现的时候引起了爆笑。
“这玩意儿是谁买的呀?”
“我,我!”
由纪夫毫不在乎地举起了手,笑声愈发高涨。原来由纪夫和秋两人,最后在公交站旁的蔬菜店里,买了南瓜和金橘当做礼物。
“那也太重了吧!”
倒霉撞到这个礼物的男生忿忿地表示不满。
“哪有!我觉得挺好嘛,又能挡门,明年的万圣节也用得着。”
由纪夫一脸的理直气壮。
现场的气氛是越来越高涨,显然,偷偷带进来的酒起了大作用。奇怪的是,秋仍然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和大家谈笑风生的滓村沙世子身上。还真是万众瞩目啊。看着她光彩照人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想起佐野美香子那哭泣的脸。
竟然挑唆那样文静的女孩,真是过分!她到底想干吗?害我现在这么烦恼。
秋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室内变得热气腾腾,大伙都涨红着脸,汗津津的。看到有人打开了窗户,于是吸引了大家纷纷起身走向夜晚的海边。从这里走到海边用不了五分钟,甚至有人扛出了圣诞树。
“我去一下卫生间,你们先去吧。”
看到沙世子离开座位,雅子和由纪夫立刻把秋带到海边。
黑漆漆的海滩上聚着一堆学生,海风呼啸,海浪翻越,交织成惊人的声响,激烈地在黑暗中回荡着。
学生们顶着强风面对大海疯吼着我想上哪所大学、谁谁是大混蛋什么的。
“秋,拿着。”
雅子和由纪夫对使了个眼色后,递过一个纸包。
“是什么?”
“沙世子给你的哟!她亲手打的围巾。”
“啊?”
秋面色一沉。
——什么?
“沙世子尽管直爽,但在某些方面还是会害羞呀。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秋应该能够理解吧?”
雅子笑嘻嘻地解释着,由纪夫在一旁猛点头。
“……真是津村给的?”
秋怎么咬牙切齿,语带怒气?
“呃……是的
。”
雅子畏缩地看着秋不爽的脸。
“……津村呢?”
秋扯大了嗓门:“津村在什么地方?”
“雅子——”
身后传来沙世子的声音。雅子和由纪夫还没反应过来,秋已经“蹭蹭”蹬着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沙世子的身边。
“啊,好冷呀!大家还真是好兴致……怎么了?”
沙世子不解地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秋,还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
“跟我走,我有话说。”
“什么?干吗这么气势汹汹的样子?”
“少啰嗦!”
秋抓起沙世子的手腕,疾步走向远离人群,风势更劲,更黑更冷的海岸深处,迎面而来的风吹迷了双眼,模糊了脚下的路。
雅子一直抱着纸包,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着同样被这番变故弄得没有方向的由纪夫。
“……你到底跟佐野说什么了?”
秋口气强硬地追问沙世子,咆哮的狂风吹乱了前额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什么说什么?”
沙世子冷静地反问,目光直剌剌地定在秋的脸上。
风吹着她的长发凌乱飞舞,雪白的面孔浮现在黑暗之中。
秋被沙世子不屑的态度给激怒了。
“你不是让佐野来问我每天在活动组的房间里面干什么了吗?!那与你和佐野没有一点关系!你可真卑鄙啊,利用佐野来打探消息。”
“你说我做了什么?”
“难道不是你故意怂恿佐野来让我停止调查小夜子的事情吗?我知道你最近经常和佐野在一起。”
“哼,你发什么脾气!然后呢?然后你对她说了什么?她是为什么来找你的?”
秋被问得哑口无言。
“也就是说——你把她甩了?”
沙世子一针见血地说出事实。黑暗中她那犹如明月般清澄的眼睛步步紧逼着秋。
“佐野确实来找过我,说喜欢你,想和你交往但不知该怎么办。喜欢谁是她的自由,难道让我阻止她吗?就只是这样!我看你只是对于甩了佐野又害她流泪这件事感到内疚而已吧?现在又来拿我当出气筒吗?!”
秋意识到自己根本说不过她。沙世子说对了,把美香子弄哭确实令他心生愧疚。
“不,那种事……”
秋的口气不再咄咄逼人。
“看吧,没话说了吧?甩掉人家的时候肯定很冷酷无情吧,因为你讨厌别人干涉你的隐私呀。不过你倒是对死去的女孩或者其他没凭没据的事情很感兴趣啊,调查东、调查西的。这不是很奇怪吗?真搞不懂,聪明的男孩都是这副德性?到底想要什么答案?想别人怎么做?干吗冲我发脾气呢,我只是一般的女孩子哟,和你一般大。”
沙世子讲到最后也动怒了,秋只得无奈地低下声来。
“……不,不对。”
“什么不对?”
“津村绝不是一般的女孩。”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津村拥有钥匙,我说的没错吧?”
沙世子突然挺直了背。
她慢慢地把脸靠近秋,眼睛里面充满了敌意,就那么瞪着秋。
秋并不回避,两人就那么面对面地相互瞪着。
狂风一次又一次地盘旋袭来,几乎要把海边这两个对峙的小人儿吹飞。
“说呀,你是不是拿着钥匙?”
秋不死心地问道。
并排站立的两个人面向着大海,沉默了好一会儿。耳边只听到衣摆被狂风扇得“劈里啪啦”直作响,眼里只看到一波又一波被粗暴挤上岸的白色碎浪。除此之外,大海黑暗得让人害怕。
“啪”——远处有亮光闪现。
有人点亮了圣诞树。
火光摇摇曳曳,形成圣诞树的轮廓燃烧着,落下的火粒分解成小片四下飞散,没入黑暗之中。那样的奇特视觉效果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秋又把视线转回到沙世子的侧脸上,等着她回答,犹如那个变成石头的王子,等待解除魔法的咒语一样。
良久,始终注视着海面的沙世子发出空洞的声音。
“……没错,我是有钥匙。”
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小夜子”成了两人共同的话题。
那一瞬间他有种神机妙算的满足——津村终于承认了!
可是,这种兴奋之情立即被无数的疑问所驱散。想起刚才沙世子发泄似的责问,反倒令他变得心平气和。
“那么,就拜托你告诉我真相吧!”
秋认真地看着沙世子。
“其实,我也有一把钥匙,是加藤给的。可是,因为我胆小没有用那把钥匙。但是,有人用了它。我想弄清楚事实真相也很正常啊。拜托,不管什么荒唐无稽的故事都没有关系,只要是从津村的嘴里说出来,我就会信。”
秋看到沙世子突然露出老太婆似的皱成一团的苦涩表情很是惊诧,但那也只是一晃眼,之后沙世子马上又恢复原本的样子。
“……为什么大家,要过高地评价我呢?”
沙世子苦笑着把手深深地插进口袋,缩起肩膀,垂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沙子。
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个充满自信的少女一点一点地垮下了肩膀。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明天……对,明天。明天‘碧阳卡’开门吗?我还没去过那个店呢!就两点在那里碰头,好吗?”
“OK,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圣诞树已经快燃尽了,在海边的沙滩上就要坍塌下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肩并肩朝着由纪夫等人的方向走去。
佐野美香子回到家就直奔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把自己关了起来。
刚才一路上就哭哭啼啼的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回到家,可一趴到床上,泪水又不断地从已经干涸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不时地发出呜咽声,两个肩膀也跟着不停抖动。
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直被大家当成宝贝,只有她甩男生,哪有男生敢给她冷眼,今天可真算是人生的奇耻大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动了真情,幻想着他能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可是自己的告白竟然被无情地拒绝了……
美香子羞愧得无地自容,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担心的母亲几次在门外询问,她也不理睬,任凭伤心泪刷刷地流。
话说回来——她用力吸着鼻子,突然想到。
他在发什么脾气?不就是说到活动室的事情,干吗就凶神恶煞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分!竟然对人家那么凶。
想着想着,又委屈地哭起来。
——美香子没有错!
这时,脑子里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错的是关根君,绝对不能输喔。
同样的声音再度传来。
屋子里一片漆黑,美香子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她在思考那些话。屈辱和挫折已经将她折磨得失去了理智,那些话于她而言不啻暗夜明灯、上帝旨意。
就是嘛,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他!
已经伤心到哭不出来了,美香子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失去了温度,就快要冻住了。心头升起一股冰冷的愤怒,怨恨那家伙竟如此狠心伤害自己。
恨死我了,凭什么我要受他如此奚落?
——没有用的,那人非常顽固,不抢走他专注的东西,不让他尝尝相同的苦头,他是不会明白的。
没错,他一定不明白的,如果没人教训教训他,他永远也不可能清醒。
黑暗之中,美香子的眼睛定定地闪着亮光。
第二天同样晴空万里。
中午,美香子双眼红肿地起床,见到了在东京读大学的美宪哥回来了。
“啊,哥,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到家的?”
“刚到一会。我们家美香要高考了,这个寒假过得不轻松吧?哥赚了点零用钱,带你出去兜兜风、解解馋怎么样?”
美香子心想,哥哥一定是听妈妈说了我的事,所以想带我到外面散散心。美宪、美香子俩兄妹长得极为相像,哥哥因为年长许多,因此对妹妹非常体贴。
“嗯,听说美术公园附近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馆。”
“就去那里好了,你快去换衣服。”
“好的。”
美香子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屋里。
昨晚一直睡不着,迷迷糊糊入睡后就开始做梦。
梦里有一闪一闪的火苗升起。
“嗞”——耳边是谁点燃火柴的声音,好像看到了黑暗中火光摇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点小火苗,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断重复着那个画面。
梦中的零星片断残留在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梦游似的美香子突然让哥哥开车从学校前面绕行。
清晨,秋神清气爽地提前走进“碧阳卡”。
正值寒假,这附近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哎呀,秋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