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1
这一天,天气十分清爽。
上午的阳光照在教会的十字架上,让它闪耀无比。
在这片光芒中,有许多亲子一起走在反射出白色光芒的石板坡道上。他们是住在附近的信徒,正朝著山顶上的教会前进。
一位眼瞳充满朝气的少女,手拿巨大的布偶奔跑著,脸上洋溢著幸福。
「明明和你说过把它放在那里就好的……你真的很喜欢它耶。」
「哈哈哈,毕竟它很贵嘛。爸爸要陷入财政困境啰!」
「带著它没问题吗?如果不小心弄坏了……」
「说什么呢,如果弄坏就拿去修理──说错了,拿去给治疗娃娃的医生看就好啦。」
「你再不节制点,肯定会陷入财政困境哦。」
「唔……」
少女拋开父母的担心之情,快步奔上山坡。
她突然停下脚步,手指向走在另一边的知性少年。
「千秋!」
「早安,亚托莉。」
少年──千秋刀真注意到这名少女,于是露出笑容打声招呼。
「昨天是你的生日没错吧?该怎么说好呢……真大的布偶。」
「真的很漂亮哦,亚托莉。」
亚托莉被刀真的母亲这么一称赞,便「欸嘿嘿」地害羞起来。接著,她歪起娇小的脑袋瓜,
「叔叔去哪里了?」
「他啊,今天去工作了,怎么样都抽不开身。」
「毕竟要帮助有难的人,也没办法嘛。」
刀真以大人模样的口吻说道。他的这番话中,充满了对父亲的自豪。
「忍!」
冷不防地,亚托莉又指向刀真的背后。
在刀真的背后,有一个始终没有对他们搭话、看起来扭扭捏捏的少年。
「早安,海王。」
「早、早安……」
他一定很害羞吧。他似乎非常胆小,还躲到母亲的背后去了。海王的母亲虽然形容枯槁,皮肤上也可看出倦色,但她还是微微一笑,向他们点头致意。
刀真也点头回礼。这时,他的背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有精神。
「刀真,早啊!」
「由宇!」
对方和刀真击掌。这位确确实实的开朗少年,正挂著彷佛快要绽裂的笑容。
在这位由宇身后,站著一名闭月羞花的女性。她是由宇的母亲『由美子小姐』。刀真看到她便不自觉地脸红起来,还被亚托莉开玩笑说:「脸红了!」。
大人们聚集在一起,一边走著一边开始闲聊起来。
小孩们也如同理所当然一般,成群结队走向教会。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一景。
再之后,向神献上祈祷、听取神父的教诲,然后各自回家,各自度过幸福的午间时光──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这一天──神却降下了苦难。
孩子们的面前缓缓落下一道影子。
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便看到一名男子。
对方身著上下成套的毛衣毛裤,脚上穿著拖鞋。看起来像刚起床、未经梳洗就出门的样子,但他的指甲上沾满红色的脏污,实在有点怪异。
脸上还有看似抓痕的伤口。
「知……知道……吗?」
发音怪异的话语从男人的薄唇中发出。
「神明,换句话说……鼻子……绝对是红色的……」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孩子们愣在原地,而他们眼前的男人发出「噫」的声音往后仰。眼看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又以厉害得教人担心的程度开始颤抖。他的表情如同亡灵般,为强烈的恐惧所扭曲。
「那个家伙……正看著!绿……色的黄色在……」
他仓皇失措、手忙脚乱地环视周遭。视线游移,飘忽不定。
「要去、要去、找不到的地方。不能被发现……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疯狂抓自己的脸,用力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大人们发现到异状,纷纷往这边聚集过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别别别别愚弄我,这臭家伙!老、老、老子可是神的战士啊啊啊!」
男人突然把手伸向背后。
回到身前的手中,锐利的硬质反射光一闪而过。沾得满满的红色液体散发出又滑又黏、让人毛骨悚然的光泽。
「菜刀!」
某个人如此喊道。母亲们一齐发出惨叫。
这时,男子摇晃不定的视线集中在呆若木鸡的亚托莉身上。
男子挥下手中的武器,和某个人跳进中间,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咕……噢噢噢!」
血沫横飞。亚托莉的父亲背上被砍了一刀,当场倒地。
鲜血溅在亚托莉的脸上。砍人的明明是男子自己,他却战栗到发抖,大声咆哮。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吃一惊的男人,和试图压制住他的大人们;惨叫、怒吼和小孩的哭声彼此交错,令人完全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某个人拉住刀真的手,让他回过神来。
「刀真!快来这边!」
「妈妈──」
母亲把刀真抱过来,和他交换位置,试图从背后把他往外推。
「你快点逃──」
母亲的身体非常用力。细瘦的手腕如石头般僵硬,抓得他都疼了。
母亲倒了下来。刀真没能撑住,也一起倒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滴在变成垫子的刀真脸上。
那是,灼热的──
而且,鲜红的。
刀真睁大眼睛,以尽他所能的音量呼唤母亲。
但是,他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回应。
Episode 37
「现在这是……」
誓护才讲完,就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亚托莉把房间的墙壁当作萤幕,以魔力投射上去的光景,是距今十年前发生在那座古旧教会的惨剧。
亚托莉的魔力不单单只是让人看到影像而已,还能像立体影像那样将它转化为物质。房间里出现片片血泊,甚至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刺鼻铁锈味。亚托莉身上淋满栩栩如生的鲜血,神情恍惚,隐约还能看见她在微笑。
袭向少年和少女们,还有他们家人的悲剧。
失去理性的男子对无辜的人们挥下凶刃的案件。
在誓护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一直遗忘在记忆深处,也没有回想起来过,甚至前阵子前往那间教会时也是。
说实话,他感到很意外,没想到被害者的家属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但是,仔细一想,从镇上发生的事件来看,这种巧合也不是不可能。
「……那起事件,犯人得到减刑。」
誓护不假思索地低语道。
「虽然难免会引来批判……结局是这样。」
审判早已结束。可以确定的是,鉴于嫌犯是精神障碍者──法庭判处他无期徒刑。
当然,毕竟这起案件涉及责任能力的问题,他应该会在专门的设施接受治疗。绝对不可能任他逍遥。
但是,从受害者的角度来看。
他们或许会觉得凶手不可原谅。
若千秋真是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就可以见得他曾说过的那番话代表什么了。
『憎恶的对象却被法律所保护的不合理。』
『我们要修正世界的矛盾。』
『重要的东西被夺走的痛楚。』
『对于不会付出代价的人的憎恨。』
(……停下,不能再想下去了。)
如果再继续深入思考。
就会明白的。
就会理解千秋等人的想法,还有他们的所作所为的。
若誓护也和他们一样,最重要的事物──也就是祈祝被夺走。
若杀害祈祝的凶手受到法律保护,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誓护一定会憎恨犯人,憎恨法律。
(冷静下来……别被牵著走了……)
诚然,要心有同感还太早。
千秋可是杀害了无辜的教诲师。
在那个墓地埋伏教诲师,然后杀死了她。
那名教诲师可能是探出了些什么。她在由宇的家里发现到和那起案件相关的某些事物,或许是时间残滓,又或许是实体物证。接著,她在前往那座山丘的途中──被杀害了。
他们也许是为了杀害她,才刻意安排好一切的。
这一伙人成功犯下了这桩罪行。即使他们有些地方值得同情,也决不能轻易受牵动。
「……你明白了吗?」
突然被搭话,让誓护吓了一跳。亚托莉歪起小小的脑袋看著他。
「嗯……谢谢你。」
接著,誓护低下头,说了一声「抱歉」。
「喀啦」一声,亚托莉把头歪向另一边。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明明是遗族,我却逼得你
再去看这样逼真的画面。」
但是,亚托莉一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哦?」
「咦……」
「看过了几十次。」
「────」
「看过了几百次。」
亚托莉眼神空洞,还以为她眼窝里空无一物。
「因为……可以和爸爸妈妈,见面嘛。」
她呼、呼、呼地吐出空气。誓护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到她是在笑。
他发现到的那瞬间,不禁寒毛直竖。
心脏逐渐发冷,刻骨铭心的痛楚在全身上下奔窜。
「为什么……要看这种景象?你应该可以播放时间残滓吧?为什么还要特地看这种……凄惨的景象……」
「爸爸和妈妈,保护了我。」
亚托莉的双颊微微染上红晕,满脸幸福地说道:
「我是……被爱著的,对不对?」
「────!」
「好高兴……心情会,变好。」
誓护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亚托莉的胸前。那个布偶──亚托莉一直抱在胸前的布偶,和影像中的一模一样。
沾满双亲鲜血的布偶。
只要抱著它,你就可以这么平静。
说出这么骇人的话,是吗?
誓护背后一冷。好可怕,这个少女好可怕!
说不定,她的内心早已和那个布偶一样毁坏了……?
「亚托莉!」
走廊那边传来急迫的声音。某个人踏著啪哒啪哒的脚步跑来。亚托莉马上就知道来者何人。她高高兴兴地迎接声音的主人。
「由宇。」
和她说的一样,跑进来的人正是由宇。
是因为血的臭味也飘散到走廊上了吧。由宇一看到残留在地面上的血泊,马上露出「果然没错」的表情。接著,他以从未有过的凶暴神色逼近亚托莉。
「不可以,亚托莉!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亚托莉面对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只能无精打采地低著头。
由宇看到亚托莉的表情,便把她连著布偶一起紧紧抱住。
「没事吧?身体有没有异状?」
由宇在她耳边温柔的细语。亚托莉安心地闭上眼睛,老实地回应「嗯……」。
「今天晚上就由我来代替你来监视他。晚安啰,亚托莉。吶?」
「嗯。」
由宇轻轻地放开她。亚托莉迅速转过身,
「晚安,由宇。」
隔著自己的肩膀道别并走出房间。
脚步声逐渐远去。由宇做了一次深呼吸后,转头看向誓护。
「……桃原同学。」
明明没有被瞪,誓护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你下定决心了吗?」
他不允许模棱两可的答案。由宇带著严肃的表情询问道。
Episode 38
誓护与由宇。有个人正从墙壁另一边看著对视的两人。
以钢筋水泥墙壁相隔的隔壁房间。这里备齐了豪华的家具,是为淑女量身打造的雅房。不仅有以古典风格的长椅组成的桌椅组、长毛的地毯,墙上还挂著红色丝绸织成的锦缎。
有一个人正翘著二郎腿坐在那把长椅上。
如漆器般散发光泽的黑发;如白雪般透明的肌肤;细致但冰冷、如人偶般的美貌。漆黑的眼眸中带著疯狂气息的这位少女,正是这间房间的主人铃兰。
在她的身旁,是血色尽失的刀真。
「呵呵呵,由宇……这样不行哦,居然敢背叛我。」
铃兰的视线集中在桌面,和这里不相配、一点优雅都没有的显示器上。萤幕中显示出隔壁房间的样子。
这是隐藏式摄影机拍到的画面。只要有监视器,和她自己拥有的异能〈映照心灵的镜之毒〉,就能够看穿一切……理由是这样。
刀真无法再忍下去,他向铃兰诉说道:
「请让我去!我可以阻止他们!」
「不行哦,刀真。」
铃兰态度十分冷淡。刀真很聪明,他马上就看穿了主人的意图。
「……您读取桃原的内心了吗?」
「当然的事。这是再也难得的好机会。窥视那个人类的心灵,再也难得的……」
她露出隐隐约约的微笑。
铃兰把视线从萤幕上移开,凝视起墙壁上的锦缎。
集中意识之后,在对面那边感受到了人类的体温。
动摇、狼狈、混乱、恐惧。
像水滴一般不稳定、变化快速的便是誓护的心灵。
他的思绪传递了过来。穿过墙壁,碰触著誓护的内心。铃兰有实际的感受。
从未有逃过铃兰魔力的人类,当然,现在这个瞬间也是。
「……十分抱歉,盟主大人。希望您能原谅由宇。」
刀真当场跪下,低下头做出恳求。
他打从心底乞求铃兰的宽恕,向她求情。
不会错,他肯定是畏惧、尊敬铃兰的。铃兰暗自笑了。这个人类的心已经攥在我手里了。所以,未必就要拋弃他。
「嘻嘻……安心吧,刀真,铃兰可是宽大为怀的。」
她彷佛赐予慈悲的女神般轻轻抚摸刀真的脸颊,温柔地说道:
「你们都是我可爱的孩子,我重视你们的心意并非虚假。」
「那么……」
「没错,我只会给他一点点小小的处罚而已。」
冷酷的笑容铭刻在铃兰的脸颊上。刀真不想去注意她的笑容中究竟带有多少残忍。
Episode 39
由宇的眼瞳中没有迷惘。他的眼神如同瞄准标的的射手一般,带有威严的锐利。
另一方面,誓护的态度却是摇摆不定。
亚托莉让他看的千秋过往,讲明白的确是非常有冲击力。这股冲击还残留在他的心中,让他欠缺冷静。急著得出结论不是个好方法。了解这起事件的现在,只要再思考得深入一些,似乎也能明白由宇的真心。
看到誓护没有回答,由宇马上垂下视线。
「亚托莉又去看它了呢……」
由宇凝视著地板。正确来说,是亚托莉异能的产物──化为实体的血泊。
向他的侧脸看去,他是很难过的。誓护反射性的低下头。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和她说我想知道千秋的过去。」
「不能再和她提到这件事了,亚托莉她……会崩溃的。」
誓护回想起刚才亚托莉的样子。那个神情恍惚地,盯著双亲遭到残杀的画面的她。就誓护的感觉来说,亚托莉已经坏掉八成了。
「……你懂了吧,我们的人生已经因为十年前的事件而扭曲。」
父亲、母亲,又或许双亲都被杀害。
当然,他们一定也憎恨犯人。不过,若只是憎恨犯人,只要杀掉他就可以了。他们是可以办到这种事的。
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大概是因为──
「这个世界对我们并不温柔。」
彷佛独白的话语。由宇带有痛苦的声音喘著说道。
「不管是法律,还是大众媒体,甚至连没有关系的群众也是。」
没有关系的群众?
由宇似乎是感觉到誓护的疑问,他短暂地微微笑后,
「网路上啊,也有歌颂犯人的言论喔。你不知道『神的战士!』这个ASCII艺术吗?我因为躲在家里不出门,知道得很详细。」
毫无关系的他人不一定就是完全无害的。
正因为毫无关系,才能满不在乎地伤害当事人。
「盟主大人把改变世界的力量,给予了这样的我们。」
──果然话题又会走到这里吗?
誓护感到狂怒的同时,也为强烈无力感而折磨。
打乱他们人生的人或许就是铃兰,但从某种意义来说,或是他们是给铃兰拯救了。这件事誓护是办不到的。即使誓护说了怎样安慰的话与,都没有办法拯救他们!
「我很感谢盟主大人。把我从地狱中救出来的人,也是盟主大人。」
宛如纯洁少女的面庞上露出温柔到令人心疼的笑容。
「……那么,为什么你要帮助祈祝?」
誓护拋出直得不能再直的问题。
「如果让祈祝逃走,你就是背叛了铃兰。她是很残忍的,若她知道你背叛她,或许会杀了你。」
「即使如此。」
由宇毅然决然,对誓护投以充满决心的视线。
「我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得到幸福。因为我们决定要建立这种世界──建立孩子们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
「爱川同学……」
「什么同情都不用,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已经『理解』了──」
由宇为了再一次确认而说道:
「你下定决心了吧?」
率直的视线;可以窥见稳固信念的坚强眼眸。
由宇的心情是货真价实的。
誓护的本能和直觉如此告诉他。
由宇是
可以信赖的。
由宇是祈祝的同伴。
所以──
「我──」
他下定决心,如此告诉。
「不去。」
由宇微微张大双眼,然后渐渐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你所说的……想帮助祈祝的话,我真的很高兴。」
誓护坦率的说出心底话,接著他摇了摇头。
「但是,不可以逃走。铃兰是可怕的敌人。所以绝对不能逃走,而且,我已经决定成为你们的伙伴了。」
「可是!这样小祈就会──」
「祈祝的后盾就由我来当。」
他用力地诉说道,带著绝对的觉悟。
「而且,我希望你也一起来。」
「────」
「我会和你们待在一起,只要祈祝在这里,我就会一直这样做。」
「……我知道了,桃原同学。」
「呼」,由宇叹了一口气。
「我也会尽我所能。」
「拜托你了。因为我还不能和祈祝相见。」
「我们是同伴对不对?」
「嗯,是同伴。」
于是,由宇似乎终于是接受了。他自己也对背叛铃兰有所抵抗吧。总觉得他好像松了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
「那么,明天见。晚安。」
由宇留下柔和的笑容,走出了房间。
监视该怎么办才好?但由宇的气息很快就远去了。
由宇放他独处,爽快得令人意外。
誓护无法再尝试去忍耐,他浑身脱力。似乎是从过度的紧张中解放所造成的反作用,膝盖发出嘎叽嘎叽的声音,他倒在床上。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吗……)
但是,他还不能放心。不如说,从现在开始才是正戏。
在他睡著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是毫无防备的。
誓护把那本红铜色的书拿过来,举到额头之上。
破魔的星帝藏书,Aegis。
这本是假货的真相,绝对不能被发现──
「咦……?」
啪嚓。
(糟糕──)
他一瞬间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败,但这样便足以形成决定性的失误。
过程如此简单,如此轻松。
他把应当最忌讳的事情、最禁忌的「思考」用话语说出来了!
誓护从心底颤抖,因为对自己的愤怒,还有恐惧。
我是多么地傻啊!
在这么重要的形势中,犯下多么──
(停下这个想法!)
……这样的思考也应该停下来。不行。要掩饰已经为时已晚!
誓护在几乎无意识中用力倾听。他抱持著等待枪决的死刑犯一般的心情,等待必定到来的「那个时刻」。
细微的喀躂一声。
能让人冻僵的寒气,要指称为妖气也行。逼近而来的压迫感。从墙壁的另一边,那个人缓缓地接近。
「哎呀,理所当然地。」
发出「唰啦」摩擦衣服的声音。
「我要追究你犯下的愚蠢错误。」
盟主──「黑色守墓人」现身了。
Episde 26
在姬沙的住家投宿已经是第四天。
虽然一片狼藉的屋内让她不知所措,只有外食的饮食生活也使她厌烦,她的心情却不可思议地没有变差。再怎么说,对异邦人艾可妮特而言,不需要担心食衣住行就是谢天谢地了。
祈祝的搜索进度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进展。
誓护几乎没有离开过住家。他真的有自己的计画吗──还是说,他真心打算向铃兰投降?……不,应该不会这样的。誓护也有他的想法,他应该是在等待约定的那个时刻到来吧。
她之前试图和那个惹人厌的〈阈界的住人〉星接触,但贤人路十九号没有出现,也无法接近那里。艾可妮特觉得好像可以看到星那坏心眼的奸笑,对她的憎恨(或许该说是恐惧心理)又越发强烈。
虽然她也依靠时间残滓在镇上搜索,却没能掌握祈祝的行踪。结果,既然誓护没有行动,那艾可妮特就几乎没有能做的事。轻举妄动又有可能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中。
因此,这四天里艾可妮特只能一边焦躁不安一边放任时间流逝。如果说是在做战斗准备和储存魔力……听起来还好,但真要说她做了什么,大概就是看完了几套古装类型的少女漫画而已。
因为艾可妮特过著这样的生活,所以当这天好不容易来临时,她非常地振奋。
终于可以救出祈祝了。
终于可以和只能与自己的无力为伍的苦日子道别了。
千秋刀真指定的「约定之日」──
早早就起床的艾可妮特,从上午六点开始就把意识集中在「钟摆」上。
当然,这枚戒指是阿札莉亚给她的。它的另一半变成蛇的样子,潜藏在誓护身上。有时候是在衣服上,有时候是躲在头发里,总是和他一起行动。因为戒指的两个部分会互相牵引、产生共鸣,所以艾可妮特总是能知道誓护的所在地。
平安度过中午,已过下午三点三十分的时候。
誓护终于有所行动了。
他走出住家,开始移动。
向对面些微一瞥,可以见到房子的主人横卧在沙发上读著时尚杂志。看对方那股泰然自若的态度,就让她有点生气……不过,仔细想想,昨天的艾可妮特也是以和现在的姬沙完全一样的姿势在看少女漫画。
「……吶。」
「什么?」
「誓护开始行动了。」
「真的吗!?」
姬沙把杂志丢到一边,一跃而起。
艾可妮特闭上眼睛,集中意识。
誓护离开宅邸,开始快步走在人行道上。
这条路线,艾可妮特也有印象──是誓护上学走的路径。
「他的方向是往学校……一定是打算和千秋接触。」
「学校吗?好,那就这样追上去。」
「我知道,别命令我。」
在她气呼呼的噘起嘴巴一边等候之后不久。
进入校地,在高中部的校舍打转的誓护突然消失了。
一瞬间追丢了誓护的反应,但它马上就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再次显现。
「座标一下子飞跃了很远呢。那里大概是……」
恐怕,千秋刀真使用了那个所谓的转移异能。
「在哪里?现在在哪里?」
姬沙豪迈的扫掉桌上的东西,摊开街道地图。艾可妮特依靠「钟摆」的感觉,推测出方位和距离并告诉姬沙。
姬沙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接著指向某一个点。
「原来是山上的弃置大厦啊。」
「弃置?」
「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在建设的途中就停止了。是要继续盖、不要继续盖、要付钱,还是不要付钱,到现在还是吵个不停。」
「誓护在地下。有一种又暗又湿的感觉。」
「正合我意。所以,这里就是他们那伙人的隐蔽处──」
艾可妮特有些扫兴。他们躲藏的地方就在这座城镇中。如果「要去哪里都没问题」,据点设在远处也比较有利。事实上,如果他们的隐蔽处位于国外,要找出来就非常困难了。
他们或许有什么必须躲在这座城镇里的理由。
姬沙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会后,马上又站起身来开始换装。
「不管怎样,我们也出发吧。」
「……『也』?」
「想不到你这么迟钝啊。我刚才就说过人已经到齐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标记到那个地方?
艾可妮特惊讶得要站起来。
「你知道了!?」
「我说过了吧。我对武打还是很有自信的。」
姬沙一边打理装束,一边说明这个把戏是如何做到的。
惊人的是,这一周千秋还是有上学。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扮演学生的角色。当然,姬沙也标记好他了。靠著调查他的交友关系,她也掌握到了其他成员的存在和下落。而且,她还将发信器装在他们的个人物品上──以此认定那座大楼就是他们频繁集会的地方。
在艾可妮特毫无作为的时候,姬沙老早就开始布局了。又是羞耻又是后悔的,让艾可妮特心情很差。
「为什么没和我说啊。」
「俗话说欺骗敌人之前,得先骗过自己人。我不想让你先有心理准备,我要的是可以马上给他们一记痛击的气势。另外──」
姬沙坏心眼地笑了笑。
「为了打从心底相信你,需要一些时间。」
「────!」
那么,在这四天期间。
姬沙是在不露声色的监视艾可妮特……不对,是要摸清她的本性?
一想起自己过著堕落生活的样子,脸颊不禁红了起来。
「要出门了,快快准备。」
「别命令我……靠近他们,没问题吗?」
誓护跳进了铃兰的手中。或许他有自己的计画,所以艾可妮特不想做多余
的事情,和上次一样扯他的后腿。
「都到了这里,也只能做好觉悟了。」
姬沙轻声说道。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无所畏惧,不如说是气宇轩昂更为贴切。
Episode 40
千秋在亲自命名为「大厅」的地方等待主人。
这里是管线和建材外露,如同仓库一般的空间。比「客厅」大上好几倍,墙边的也足够阴暗,用来集合在一起做些什么正好,威胁重要人物的时候也是。
千秋的旁边是微微颤抖的由宇。他的前额毫无血色。虽然千秋觉得他很可怜,但毕竟由宇犯有罪过,他必须接受盟主大人的惩罚。
不久之后,盟主──铃兰的身影出现了。
一如往常惹人心醉的优雅步伐、风度翩翩的举止和举世无双的美貌相得益彰,十分具有贵族的仪态。
接著,因为紧张而面色僵硬的誓护也进入了大厅。
看上去,他没有反抗的意图,似乎铃兰自己也不认为誓护会反抗。誓护没有受到拘束,好像根本没人注意他。
铃兰就这样笔直向由宇走来。
姣好的嘴唇露出平静的笑容。但是,由宇却因为恐惧而瑟缩,缩得像小了一圈似的。
「怎么了,由宇?脸色很不好看喔。」
「盟、盟主大人……」
铃兰静静地触摸由宇的脸颊。由宇就像冻结似的动也不动──下一刻,他开始激烈地发抖起来。
「真是奇怪的孩子。是何物让你如此惧怕?」
「盟主大人,我──」
铃兰一下子把手往下移,用力抓住由宇的头。
骨头和肌肉都发出吱嘎的声响。血管遭到挤破,让由宇在剎那间白眼上翻。
──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
铃兰没有杀死由宇,只是如拋弃他一般放开双手。
由宇发出「咳、咳」的咳嗽声。千秋一边窥看铃兰的脸色,一边小心地帮助泪流不止、痛苦难耐的由宇起身。
「没事吧,由宇?」
「刀、真……抱、歉……」
或许是这样就算惩罚结束了,铃兰对由宇看也不看一眼,走到「大厅」的正中央,从虚空中拿出一把椅子。
这把椅子带有些许老旧,甚至能装饰在博物馆里。划出优美曲线的骨架上,雕有精致的细工。
铃兰翘起二郎腿坐上那张椅子,托腮看著誓护。
「你还是没变呢,人类。不,桃原誓护。」
她忽然睁大眼睛,此时,猛烈的妖气从她身上释放,产生气浪。那股气浪如子弹般飞过,打掉誓护手中的古铜色书本。
「对于你的勇敢,铃兰我也是惊叹不已。真的是如此大胆……」
咯咯咯,她看似愉快的笑了。
「居然想用赝品欺骗我铃兰。」
是这么回事吗?千秋如此想道。
躺在地上的那本书──红铜色的古书并不是Aegis。
而是仿造得十分精巧的赝本。
也就是说,即使竭尽全力夺走它,也没有意义。因为如果能成功和人质交换,对誓护来说就是千幸万幸了。
千秋不禁瞠目结舌。他认为誓护是个恐怖的男人,想不到也不过尔尔。
要以赝品──也就是「赤手空拳」和持有魔力的敌人挑战。何况,他的对手还是盟主大人──可以读取他人思考的敌人!
这样看来,连之前发动Aegis也是桃原的计谋,而不是失误了。至少在那件事情之后,千秋就下意识地不去怀疑Aegis的真伪了。
(桃原……你这个男人真的可怕。)
靠著赝品巧妙的打入我方内部。估计是因为他把和妹妹接触摆在第一位吧。
但是,他又打算如何离开?
有人会来救他吗?有方法能让外界知道这里?
(原来如此,现在才让盟主大人做出行动的是因为……)
知道Aegis是赝品和对方的企图后,还是在誓护做些什么之前尽快把这事结束掉比较好。铃兰始终监视著誓护至今的行动。他看起来没有与外界接触。所以,要万无一失地继续进行下去。
「忍。」
铃兰唤道。海王似乎一直在等著这道声音,他走进大厅里。
──当然,不只他一个人。
「祈祝……!」
誓护懊悔地呻吟道。他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海王偕同誓护的妹妹而来。
她没有被绑住,是因为没有必要吧。海王只要有那个心思,马上就可以把少女一个人烧死。祈祝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不打算从海王身边逃走。她只是用非常抱歉、带著悲伤的视线往哥哥的方向看去。
誓护看著这副光景,不禁失了方寸。
「拜托你,铃兰!别对祈祝动手!」
「那就要看你的努力而定了。」
单单这句话,誓护就理所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了。理解得十分足够。
他这样究竟是不是演技?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完全死透了心,无力地低语道:
「千秋……把你的『通道』架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图书馆──」
原来如此,藏木于林是吗?
千秋往铃兰那边偷瞄一眼。看到铃兰点了点头,他融合魔力,准备开启「通道」。
「说明详细的地点吧,桃原。阅览室……应该不是。是在书库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把它藏起来的人是我的伙伴。」
「所以说啊,盟主大人。」
海王突然插进对话。他对誓护投以嘲笑般的眼神,
「就算把那家伙消失掉也没关系了吧?」
Episode 09
真理惠的棺木上装饰了很多很多的花朵。
她很喜欢花。少年认为,她自己就像是花一样。不过只是花团锦簇、芳香馥郁,就能让人心情平稳下来。
化妆过的真理惠带有微微血色,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
只是,她非常地安静。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葬礼之后,少年在教堂的一角,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献上祈祷。
如果所谓的冥福真实存在,他想把它给予真理惠。如果所谓的天国真实存在,他想让真理惠去那里。
拜托您了,主。请让她前往您的身边──然后,请对我施予惩罚。
「你不须如此忧愁。」
神父似乎是看不下去始终没有回来的少年,他对少年搭话道:
「真理惠本来就带著一颗炸弹。」
「……炸弹?」
神父痛苦地皱起眉头,静静颔首。
「对你来说,这是个很难过的话题。七年前的夏天──发生在这座教会的不祥事件。」
「!」
「那个时候,第一个被刺中的就是真理惠。」
在视网膜上回放的染血菜刀。
仔细一想,那把凶器在一开始就被血迹弄脏了。而那又是谁的血?
「听说是被刺到头部。虽然头发遮住了,但还是留下很大的伤口。」
真理惠也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据神父的说法,真理惠的伤口很深,刀刃几乎到达脑干的附近。
即使如此,真理惠还是奇迹似的捡回一命,也没有后遗症。但是,不能说是完全没事。
受损的血管在脑部形成肿瘤。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可以取出它的地方。它是不知何时会破裂,名副其实的炸弹。
她应该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的,不过她却选择了四处活动。
正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所以更要全力活在当下。
「真理惠一定也不会后悔,但是……即使如此,」
神父平稳的嗓音突然开始颤抖,带有燃烧一般的热度。
「她还是太早了……!」
神父彷佛忍受不了地转过身,快步离去。他眼睛充血应该不是少年看错。
少年承受不住重担,他感觉到自己叹了一口气。
身体如铅一般僵硬,呼吸也十分痛苦,他甚至心想乾脆就这样入土为安算了。
某个人的手轻轻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他抬头一看,是父亲。
应该先一步回家的父亲,因为担心少年,所以又回来接他。
少年垂著头,似乎要一吐为快地说道:
「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
「那么,是谁的错呢……?」
少年抱持刨根究底的心情询问。父亲在他身边弯下腰,紧紧搂住他的肩──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时,少年的脑海中灵光如雷电般一闪。
是谁的错?答案很清楚。始作俑者的那个男人,现在竟然还活著!
「是那个家伙……」
杀了母亲、杀了真理惠,夺走许多人的幸福。
是那个杀人魔害的!
「对了,官司……好像还没判决……至少,也要给那家伙判死刑──!」
「不
会判死刑的。」
父亲说出口的这句话劈开了少年的心。
他哑口无言,哭得红肿的双眼看著父亲。
身为司法界人士的父亲虽然表情苦涩,却还是诚实地说道: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这起事件是精神耗弱所造成的。」
他想要安慰受伤的儿子,却不知该怎么做──父亲带著让人感觉到这种笨拙的语调说道:
「不能对那个人问罪。判处没有责任能力的人死刑,只不过是惩罚而已。刑法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
「有这么……」
有这么蠢的事情吗!
「这就是法律。」
少年握紧拳头。即使指甲刺进皮肉,皮肤裂开,渗出血迹也依然不放开。
这就是──这就是法律?
法律难道不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吗?
确实,凶手没有前科,犯罪也并非预谋。
行凶手法也没有特别的凶残(法庭认为)。
更重要的是,法庭认为嫌犯在案发当时有施用麻醉药──也就是没有责任能力,或者说是责任能力低落。
法院在一审和二审都重视这样的鉴定结果,因此判处无期徒刑。
即使检方提出上诉──理所当然会上诉──却无法扭转我方的不利。
如果可证明嫌犯具有责任能力则另当别论,但我方并没有这样的证据,而且距离案发时间越久远,也会越来越难找到吧。
然后,现在法律的高墙再次阻挡住他,赦免了杀害真理惠的男人性命。
少年非常失望。头好重。他觉得头变成好几百倍重。
做不了。
为什么,要对一个杀人犯那么好呢?
明明活得正正当当的人被残酷地杀害,未来的一切都断送了。
精神不正常的无区别杀人魔却能获得更生的机会。
可以得到温暖的睡床,用国家的税金吃饭。
真理惠明明是那么地温柔!
真理惠为大家所爱著。
给予疲劳的人活力,温柔地照护受伤的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不辞辛劳、古道热肠,不论是谁都愿意帮忙。真理惠是一个可以帮助别人的人。她是有价值的。比起我这种人,一定更……
即使如此。
所谓的法律却保护杀害真理惠的人?
……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做才好?
巨大得足以震撼教堂,由许多人们发出的悲叹;足以把墓地弄湿的泪水。
像失了魂似的呆站在墓前的伊吹。
还有我这颗快要碎掉的心──
这些事物,法律都没有办法保护!
法律只保护罪人,只保障了他的安全。
回想起以前从某人那里听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有可能是冤案,所以应该废除死刑。
那么,如果完全没有可能是冤案──完全不会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的事件,又该怎么办?现行犯呢?若有许多人都目击到了呢?
(……不。)
他自己注意到了。无论再怎么完美的证据,都跨不过那道高墙。
责任能力。
刑法上,只要有这则条款,冤案的可能性便不是零。
喝得烂醉的人、精神耗弱的人、心神丧失的人。
不论有多少名目击者、有多么齐全的物证,在没有责任能力的情况下,谁都不该受到惩罚──也就是不能被问罪。
他的肩膀在颤抖。不,是全身都在颤抖。
有什么搞错了,绝对是。这是历史的错误。
责任能力?那种鬼东西喂狗算了。
什么人做出了什么行为,最后就应该得到什么结果。
没有责任能力置喙的余地,谁都不能推翻应得的结果。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不能让践踏法律的人继续增加。
为了真理惠,为了母亲。我能办到的事情,只有这些而已。
「我想要理解你憎恨对方的心情。」
父亲搂著少年的肩膀正在说些什么。
「但是,千万别把真理惠小姐临终时说过的话给──」
听不见。这些话语就像隔壁房间的广播一般,化为模糊不清的音符排列,随风消逝。
少年的眼中已经没有迷惘。
他的心中悄悄产生出的事物。
就是必须要撼动「现在」这个时代的强烈行动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