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4
誓护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想当然尔,誓护没看错,他的确存在于誓护眼前。
「你真的是一直都……」
还随口多嘴了一句。
「你来得正是时候,轧轧,特地看准时机?」
「还不是因为你太没出息?你真的很喜欢明知故犯耶。」
轧轧以一如往常,却又比往常沉静的嗓音回答道。
誓护为奇妙的感觉所困,连赤兜的存在都给忘了,只是专注地看著轧轧。
他心想:「这真是那个轧轧?」
该怎么说,氛围不一样了。
比以前还要沉稳,总觉得很有自信──对了,就是自信。以前的轧轧对贵族会感到自卑且有所顾忌,当比他还强的人站在他面前时,他就会流露出某种矮了对方一截、从下方抬头仰望的怯弱。
那种感觉如今已经没有了。现在的他即使面对罗比尼亚家的王弟也毫不畏缩。
「为什么你会在这?」
「这不是当然的嘛,都是靠著奥德拉大人和那位人士我才能过来。」
那两个人是誓护准备的。刚才伊诺塞西娅在巷子里构筑的仪式定理──就是这个招数的起源。
「我听说战争开始了,急忙回十三星树Dryad一看,公主也不在,然后……啊,剩下的之后再说。」
轧轧让誓护躲在背后,翘起下巴。
「我要上了,誓护,卡斯克·罗杰大人要和我打一场。」
他没说谎,赤兜现在处于极为愉悦的状态。
赤兜漆黑的眼眸目光炯炯,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轧轧。
「我好高兴啊,轧轧,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多么美妙……你居然特地过来找我──」
「好啦,誓护你快走吧,公主不是有危险了?」
「看我这!臭小子!」
赤兜遭到无视,怒气立刻沸腾起来。
他的「钢之毒Harden」袭向看著别处的轧轧。赤兜的头发伸展,化为钢针将轧轧刺穿……的前一刻软趴趴的垮下来了。
钢针失去力量而坠地。它原本就不是钢,而只是长长的头发罢了。
誓护大吃一惊,赤兜睁大双眼,连精通魔法的伊诺塞西娅也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张口结舌。
率先恢复正常的人是伊诺塞西娅。
「我们走吧,誓护先生!」
耳垂给拉了一下的誓护也回过神来。
是啊,走吧。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这里就交给轧轧吧。誓护的直觉告诉他这样没问题。
「真是愚蠢,你真以为我会眼睁睁看著猎物逃掉──」
赤兜的这番话没有传到其他人耳里便中断了。
轧轧挡在赤兜的射线上。
「你的对手由我来当,卡斯克·罗杰大人。」
赤兜狠狠咬牙,但他马上又露出笑容,将杀意的尖端对准轧轧。
看来誓护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他用力抱紧Aegis,急速逃离现场。
Episode 20
「呼……」霸王树叹了口气。
「为什么又挑起了战争呢?我们这边也很困扰耶。同族的伙伴互相杀戮,不论哪方倒下,后续的效应都不好吧?」
「最初想杀艾可妮特的明明是──!」
阿札莉亚忍不住变脸,但又尽力克制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吐纳,恢复了原先的冷静。接著,她边维持王族的气质,仍不屑一顾地说道:
「战乱的责任就由我来背负。虽然我接受了灵庙的命令,但第一次派出军队的人仍然是我──但如果你所谓的『战争』是指『第二星树Tovis攻略战』,那就是无的放矢的愚昧了。」
「哦,愚昧?」
「不攻陷这里,就无法守护我深爱的她。我──我们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而战,而你应该也有要保护的人吧?」
「要保护的人?没有耶。」
「────!」
霸王树一脸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我很喜欢看那类的故事哦,嗯。为了什么而豁出性命──真的是很美丽的故事。不过,那终究是『拿来看的东西』,不是现实。」
虚无的眼神。眼睛一和他相对,就会有种看著无底沼泽的感觉。
阿札莉亚虽然觉得不寒而栗,但还是给勾起了兴趣并问道:
「……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战?」
「谁知道,我连想都没想过。」
霸王树左思右想,不久后「啪!」拍了一下手后回道:
「不管怎样,我是七剑花者,而你们是侵略者,这里是灵庙重要的据点。凑齐这些条件,不战斗才奇怪吧?」
「……看来光用嘴巴跟你讲没什么用。」
这是为什么?她非常愤怒,血气大肆涌上。她无法容许这个男人的存在。
愤怒、敌意,狂暴的感情就这样转换为魔力,她集中意识。
丽王自豪的强大力量在她体内高涨,压缩尔后炸开。
和平常一样,变化在剎那间发生。
厚重的妖气裹住阿札莉亚全身,化为结晶,变成铠甲的模样。镶著金边的紫色装甲。有如花瓣层层交叠的设计流露出优雅和充满幻想的感觉,而且十分高贵。
霸王树双目圆睁,但也没有解除架势,只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下子就丽血开花Armament?真性急。」
「不这样做,我就没有手段能伤到你。」
身穿铠甲的阿札莉亚手臂用力一挥。
先发制人的一击。巨大的力场出现,将空间纵切。
虚空被压扁、断裂开来,看不见的刀刃即将斩开霸王树。慢了一点产生的真空召来狂风,扬起一大片沙尘。
这时,霸王树的身影突然消失。
他被卷入了空间断裂……并没有。他出现在右手方十公尺处。虽然快得像瞬间移动,但毕竟产生了爆音和狂风,看来终究只是高速移动。
不管怎么说,他的速度还是很快。只要阿札莉亚试图出招,就会被他躲过。
阿札莉亚想出一计,她使力让霸王树头顶的建筑卷入空间断裂。
建筑物随著吱嘎吱嘎的巨大声响崩塌下来。霸王树为了不受牵连而躲避──这个瞬间的他是没有防备的。
就是现在!阿札莉亚以念力抓住崩落的瓦砾并将其击出。巨大的瓦砾威力犹如迫击炮,打在霸王树的背上。
下一个瞬间,瓦砾转了一八〇度飞了过来,就像颗反弹回来的球,给刮往了反方向。
向量逆转了。
「……棘皮之毒Echinus。」
这就是霸王树与生俱来的罕见魔性血Figment。不论是剑、拳头还是子弹,一切都能扭转回去。
「危险哪危险,刚才那个要是没躲过,我就要被压扁了。」
笑著如此说道的霸王树,旁边的空间打开了一个断层。
想当然尔,这也是阿札莉亚设置的陷阱。她打算迫使霸王树移动,接著连同空间一起压碎。若是空间本身缩小,就算想反射也无从下手。
「不愧是兰踯躅之君,要是我不拿出真本事──大概会死吧?」
阿札莉亚的脊背猛地抖了一下。
巨大的力量凝聚为一,就要被压倒了。在不由得双手交叉护住身体的阿札莉亚面前,霸王树的全身散发眩目的光芒。
不可思议的光芒有著蓝白色的金属光泽,那就是霸王树的妖气。
丽血开花就要成形了。
过了一剎那,霸王树就穿著一身青色的甲冑现身了。他全身上下都长出了刺,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某种走样的、充满攻击性的样子。
不晓得他是怎么隐藏能力的。
阿札莉亚慎重但大胆地改变位置并发起攻击。
首先是牵制。她制造巨大的空间断裂,诱导对手移动。
……原本是打算这样做的。
霸王树丝毫未动,没有逃跑也没有躲避。
受到扭曲的空间软绵绵地变形。
不论石板、瓦砾抑或内含的一切物体,她都施力破坏掉,但是──
霸王树既没有扭曲,也没有遭到压碎,只是巍然挺立。
阿札莉亚灌入魔力,再次施加压力,对方却仍然毫无动静。
怎么会这样!
虽然她面无表情,内心却已十分狼狈。
必须想点办法。这究竟是什么异能?
空间确实顺了阿札莉亚的意给压缩了起来,但就只有霸王树没有扁掉,没有被影响,也没有受到伤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怎么做才能超越这样的异能……?
「已经太晚了。」
她耳边传来了这句话。
她感觉到背后有个人的气息,是霸王树的──好快!
由于丽血开花的影响,他的能力大幅提升,身段简直令人恐惧。这样的他应该连那位奥德拉也能以肉搏战打得平分秋色吧。
阿札莉亚向前方躲避,试图逃开。
然而,还
是慢了一步。
某种不明力量从背后袭来。连同整个空间一起撞飞的冲击。接著是压力;全身不停发抖,似乎就要被撕成碎片。
就算炸药在零距离下爆炸,冲击应该也没有这么大吧。她在遭到刮飞的同时也吐出血来。视野染成一片鲜红,让她知道眼睛流血了。大脑大受冲击,好像糊成一团了。
阿札莉亚就这样撞进石板,把它打得粉碎,宛如陷进去似的滑过地面。
手脚已经没有感觉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变成何种模样,也不敢去确认!
她勉强睁开眼皮,只见视线角落有紫色的东西正漫天飞舞。
如花瓣一般轻薄、闪烁的东西──是甲冑的碎片。因为受到过大的损害,丽血开花正在解除。要是现在失去了铠甲,就会被折磨到死!
「那么,差不多该……」
失常的听觉让霸王树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可实际上他就在阿札莉亚的眼前。他的脸上没有玩兴、也没有胜券在握的愉悦,只是毫无干劲、一脸无聊。
「再见了,兰踯躅之君。」
霸王树挥下拳头──就在这个瞬间。
「锵叽──!」发出激烈的金属声响。
一道影子落在阿札莉亚脸上。
她只动了动眼球,便看到某个人的背影映入了整个眼帘。
有个人瞬间出现,挡下霸王树的拳头。
阿札莉亚催动不灵光的舌头,喃喃说出那个名字。
「艾克、蕾、尔……!」
剑士把霸王树推了回去,大声放话:
「我不会让你碰到阿札莉亚大人一根指头!」
Episode 21
「我要上了,花乌头!」
罗萨·达玛丝瑟娜咆哮道。
她的双眼如猫眼般发光,发动了自身的魔力。
一股宛如波浪推了过来的感觉,让艾可妮特知道魔力发动了。虽然实际上没有东西飞来,但她还是本能性地察觉危险接近,便往旁边跳开。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艾可妮特的右臂在瞬间为烈火所包裹。
与单纯皮肤烧起来的感觉不同,一股彷佛遭到撕裂的痛楚在右臂上流过。
艾可妮特不由得惨叫,同时在石板地上翻滚。
虽然她试图把自己往地上按以扑灭火势,但这种行为灭不掉罗萨的火焰。
细胞沸腾,不,是燃烧起来。艾可妮特勉力拉回似乎为痛苦所夺去的意识,注入魔力,提升肉体修复的速度。当火焰的侵蚀速度胜过细胞再生的速度时,火焰终于熄灭了。
白皙的肌肤已经不见踪影,手腕变得像一块冷却后的熔岩,烧成又黑又焦的硬块。她光是修复皮肤以下的部份就卯足全力,实在连皮肤都顾不上。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手腕有种直接燃烧里捱的感觉,可是……?
她知道姨母(也就是母亲那边)的异能,但「开花」后会变成怎样就一无所知了。丽血开花终究是一族的秘法……因此就算是面对王族也会隐藏到底。
她是第一次看到罗萨家的丽血开花,可却有股不可思议的熟悉感。
是在哪见过同样的──对了,是人间!
誓护和阿札莉亚曾提过,铃兰在人间诓骗到的人类中,就有人拥有极其相似的异能。
(是什么……也就是说……!)
那些人类可以在不开花的情况下,使出和已经开花的贵族同样的能力?
即使并非如此,他们也有足以匹敌丽王的魔力。铃兰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不,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艾可妮特,赶快冷静下来。
这是提示。阿札莉亚击败了那个人类,也就是说有应对的方法!
罗萨·达玛丝瑟娜的眼睛再次发光。
(──要来了!)
艾可妮特积蓄魔力,集中在眼前,想像出一个墙壁。
这招的确有效。证据就是〈墙壁〉保护住的地方没有著火。
但是并不完全;〈墙壁〉没能保护到的部份还是著火了。
痛苦再次袭来。飘出肉与脂肪烧焦、有如火葬场的臭味。
(这样下去……不行!)
阿札莉亚的感知能力远远胜过艾可妮特,因此阿札莉亚可以预先知道对手的攻击并抢先一步应对。艾可妮特的感知能力在丽王六花之中实属平凡──她没办法像阿札莉亚一样预知对手的攻击范围。
罗萨·达玛丝瑟娜不待艾可妮特恢复便径自准备下一道攻击。
艾可妮特闪躲并抵销对方的攻击,但实在是无法完全撑过。肌肤烧伤、头发起火、脸颊龟裂,胳肢窝也炸了开来。
她呻吟著,但还是没有屈服,释放反击的雷电。
在那道雷电命中罗萨·达玛丝瑟娜之前,便起火燃烧殆尽。
雷电竟然著火了!?而且还是银莲花的雷霆!
艾可妮特也使尽全力,她又接连发射几次雷电,但没一次命中。灭火和治疗也消耗著她的魔力,让她马上就开始喘起气来。
她咬紧牙根,施放出一道特别大的雷电……但看来似乎是下策。
爆焰出现,遮蔽了视野。一记猛烈的打击狠狠敲在看不到对手而焦急的艾可妮特背上。
脊椎断成三截,神经支离破碎。
剧痛足以麻痹脑髓。艾可妮特摔在石板上,重重地反弹、瘫倒在地。
「哼……真没意思,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她听到了罗萨·达玛丝瑟娜的嘲笑,随后「轰!」耳边响起了风的声音。
不,那并不是风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是火焰的声音。艾可妮特的全身喷出火焰,猛烈燃烧。
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方向、不能呼吸。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发出了怎样的惨叫。著火的神经和肌肉不自然地收缩,让艾可妮特的身体不受控制。她的意识瞬间远去,却马上因痛楚而恢复清醒,接著又再次远去──重复著如此恐怖的循环。
(我……会,死……?)
某个人的脸浮现在她漆黑的视野中。
以红茶色的眼眸凝视艾可妮特的温柔笑靥。
那张笑靥忽然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Episode 03
在艾可妮特成为教诲师之后过了一年。
到了此刻,原先不食人间烟火的艾可妮特也稍稍习惯自己的任务了。她越来越能感觉到罪人的气味,也越来越能认清时间残滓Fragment的位置。
然而还是有些事情她怎么也无法习以为常。人类的恶意与憎恶,他们所犯下的讨厌罪行,人们惨遭杀害瞬间的景象,临死前的惨叫……
受到父王拒绝以来,原本只是让她感到不快的时间残滓Fragment,最近甚至让她感到恐惧。每当播放时她都会心悸,令她感到十分不快。
尽管如此,艾可妮特还是忠实地(草草)完成任务,尽量利用一些空档寻找哥哥的下落。
艾可妮特负责的区域是哥哥断绝音讯的那座小镇。
兄长就是在这座小镇隐藏行踪的。好像是因为什么「极机密任务」而潜伏于此。所以,只要找遍这里的每个角落,一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那个东西就突然出现在如此相信而持续寻找的艾可妮特面前。
那一天,艾可妮特在自己信步过去的教堂播放了时间残滓Fragment。
她会选择那里并不是偶然。以前兄长曾提过,山丘上有座教堂,是一个美丽又洁净的地方。
她一边想著兄长一边启动「普利弗里希的钟摆」。
完全没有气息的礼拜堂内,光景朦胧浮现。
有一道苗条的身影突然出现。
艾可妮特看到对方的侧脸后不由得跳了起来。
「克里瑟派勒姆!」
她惊讶得忍不住叫出声来。温柔的面庞、满是知性的眼眸──都和当时一样。虽然她明白这不过是残影,她还是下意识想飞扑过去。
然而,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飞奔过去的艾可妮特眼前。
是个女子,年轻的女子。
女子正与兄长相互凝视。
视线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视野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一股由来不明的不安驱使艾可妮特呆立在原地。
那是谁,克里瑟派勒姆?
那个女的──那个人类,是谁……?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旁。」
艾可妮特的肩膀打了个哆嗦。
兄长不是对著艾可妮特,而是对著人类的女人这样说道。
他的眼眸深处带著点恐惧之色。艾可妮特还是第一次看到兄长这样的眼神。兄长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害怕,哪怕一次都没有。
兄长在害怕,害怕被这个女子拒绝。
他是认真到这种地步──
「真理惠,我爱你。」
热情的告白;女子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接著低下头。
「这、这个……呃……我不知道该说抱歉还是……」
女子面红耳
赤,她没有正面看著兄长,而是环顾四下,视线狼狈地飘移之后向上盯著兄长看。
「伶人先生是……王子大人吗?」
这句话在人类的世界来说有点突兀,可却触及了真正的事实。
兄长迟疑了。他犹豫了一阵之后,或许是不想说谎的缘故,
「……嗯。」
「果然……」
女子开心地,而且寂寞地笑了笑。
「我就在想是不是这样……伶人先生和其他人的氛围完全不同,言行举止之类的很像外国人,而且非常……非常地耀眼。」
她垂著首,左右摇头。
「我这种人完全配不上,我既失败,又笨,还慢吞吞的。」
「说不定真的配不上。」
女子的肩膀一下子紧绷起来。
兄长轻轻地、慈爱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依旧远比我温柔、坚强,而且更加有价值。」
「…………!」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在你身旁,只要你允许,永远都会。」
女子的脸颊染上玫瑰色。
她一脸幸福地放松眼角。
艾可妮特忍不下去了。太痛苦了……实在不忍卒睹!
「可是……你妹妹呢?你说过她在老家吧?」
女子满是不安地仰望兄长,提出过于决定性的疑问。
「你的妹妹不是在等著哥哥吗?」
「已经没关系了,随便怎样都可以。」
在这个瞬间,艾可妮特的心整个分成两半。
不论在哪里,兄长的笑容都是这么温柔。他用这么温暖──似乎要包裹一切的笑容舍弃了艾可妮特。
并非比喻,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她有种救生绳被切断,从宇宙中心给拋了出去的感觉。
艾可妮特不理解他们俩之后又说了什么,来往了什么话语。
她不懂其中的含意,那些话甚至进不去她的耳里。
艾可妮特当场蹲下,放声大哭。
她内心一团混乱,没了平衡。一阵漆黑的雷电烧光了他们俩幸福地牵起手的画面。当她注意到那些是自己的雷电时,时间残滓Fragment已经消失了。
她好像被弹飞一般冲出教堂。
随便怎样都可以,怎样都没关系。那种事──
她摀住耳朵,但兄长的话语还是无法抹去。
树上的鸟儿只是惊讶地目送一边哭个不停,一边踩著胡乱的脚步奔去的艾可妮特。
Episode 22
艾可妮特一边受著罗萨·达玛丝瑟娜的火焰烧灼,一边回想著这件事。
魔力的核心开始作痛。
克里瑟派勒姆背叛了。
背叛祖国、铃兰,还舍弃了艾可妮特。
舍弃了一切,选择了区区一个人类。
愤怒的火焰燃烧得过于旺盛,已经燃烧殆尽了。涌出了过多的憎恶,已经枯竭了。
明明伤得这么重──
现在她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艾可妮特的脑中浮现出誓护的笑容。
她不想让自己再也不能和誓护相见。
艾可妮特从他那里获得了许多东西,也是他教会艾可妮特许多事物。
这一切一切过于庞大、沉重,却又无比重要。就算要她舍弃,她也无法照做。若要艾可妮特选择誓护或人民,她一定会陷入烦恼、一定会感到痛苦。她无法真正选择哪一方。不对,或许她会在转眼间拋弃人民。
或许克里瑟派勒姆也是这样。他一定也从那位女子那里获得了许多事物,重要到无法舍弃──想要一直珍藏在心底。
所以,他选择了那个女子。
艾可妮特非常恨她哥哥,她始终认为自己的兄长没血没泪又冷酷。不过她现在明白了,克里瑟派勒姆一定也很难受。
他肯定对于自己伤害艾可妮特的行为十分内疚。
正因如此,就算他们俩分开分开,克里瑟派勒姆也要保护她。
他一直在暗处守望著妹妹。
艾可妮特想道:这什么?
这什么?是啊,是这样啊。
顺序颠倒了。
在她眼里是个完美存在的兄长,不过是个耽溺于恋爱中、不成熟的年轻人。
应当冷酷无情的背叛者,因为爱而舍弃了艾可妮特。
伤害了艾可妮特的人,其实是保护了艾可妮特的守护者。
热烈的思绪满溢而出。
如今,她感觉自己能原谅兄长的所作所为了。
非但如此,现在和他见面也无妨──甚至想和他稍微见一下面。
和一直保护自己的兄长见面。
想再次和他一同欢笑。
所以。
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她解放魔力。
一条雷电之龙包住艾可妮特,在剎那间扑灭火势。
脊椎瞬间修复,肌肉复原,足以让她站起的脚力也恢复了。
剧痛不再,可神经大受损伤的疼痛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抹去的。
即使如此,艾可妮特还是再站起来了。
光是动一条肌肉,就会有彷佛利刃在刨挖的痛苦。
不过,她忍下来了。她咬紧牙关,勉力站起。
「哈,哈,」她一面喘气,一面擦去滴落的血珠,睥睨著自己的姨母。
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上,有甲冑瞬间闪了一下。
如果这是错觉或幻觉,它应该会立刻消失,但不知不觉间她有了一股奇妙的自信。
现在能做到……应该。不,绝对能做到。
可是,她的魔力不够付诸实行。
好不甘心。如果还有魔力,就能打倒眼前的敌人了!
「……就算臭掉了还是银莲花的公主啊,没看过像你这么顽强的。」
罗萨·达玛丝瑟娜一副服气的样子说道。
她也一样在喘气,看来消耗了不少。
「而且,真的很不可思议。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给了你这么多痛击,却一个士兵都没出现。」
「────」
「哎呀,你很意外吗?和你会有备而来一样,我早就看穿了。」
罗萨·达玛丝瑟娜的表情为污蔑所扭曲,她嘲弄似的说道:
「真是个权宜的手段。竟然像只老鼠鬼鬼祟祟地溜进来,试图暗杀七剑花者,真不敢相信你还是丽王六花。无论如何也该保险起见带个高手陪同吧?丽王不该只身一人在这里徘徊才对。」
「……什么士兵,不会来的。」
罗萨·达玛丝瑟娜一脸惊讶。艾可妮特对姨母淡然说道:
「如果会过来帮我,那就叫做伙伴了。」
「伙伴……?那和士兵又有什么不同?你可是丽王,是君临万民之上的人吧?出生在丽王家,杀了姊姊的人!」
艾可妮特的心随著「啪嚓」一声塌了一块。
如姨母所说,母亲生下了艾可妮特后便过世了。
如果艾可妮特没有出生,她母亲也不会去世。
父王是这么说的,说艾可妮特夺走了王妃。
胸口好痛,心如刀割。
不过,她不会再屈服。
她杀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事实。
既然这样,就更该以银莲花之王的身分活下去!
「……你那是什么表情?」
罗萨·达玛丝瑟娜的眼眸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为什么都不说话?别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说点什么吧?快对姊姊道歉呀,说你出生在世上很对不起她!」
「我不会道歉的,这是否定母亲大人的行为。所以我只会说……母亲大人,谢谢您把我生下来。」
「叛徒别假装什么都知道!」
罗萨·达玛丝瑟娜被激怒了,她身边绽放出火红的花朵。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你只是一个人──没有伙伴,孤立在敌阵中央啊,愚蠢的女孩!」
「是啊,很愚蠢,不过请姨母大人想想,如果一个王不亲自上阵,又能期盼有谁跟随?」
「────!?」
「是我的臣民让我成为他们的王。」
艾可妮特体内袅袅升起漆黑的妖气。
「为了我而赌上他们的性命。」
妖气产生雷电,雷电又聚集在一起,在艾可妮特的全身上下流窜。
「因此,我也要战斗,赌上我这条命!」
「哼──那你就去死吧!」
「我绝不会死!」
自罗萨·达玛丝瑟娜体内涌出强烈的魔力波动,点燃了艾可妮特,在转眼间就烧得旺盛起来。
不过,艾可妮特没有倒下。
她以全身的力气对抗开花之人压倒性的魔力。
她竭尽全部的魔力,逐一封锁逼近而来的热量。
猛烈燃烧的全身好热,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体温所致,抑或是燃烧的结果。
罗萨·达玛丝瑟娜受艾可妮特的气魄所逼,眼眸也浮现焦躁的色彩。她有点害怕,让肩膀略微僵硬。
「你这个……噢噢噢噢噢!」
罗萨·达玛丝瑟娜不顾淑女的表面,狠狠咬牙。她披头散发,汗水狂飙,进一步榨取魔力。
即使如此,艾可妮特仍然没有倒下。
艾可妮特用力撑住碳化的双脚,向天空仰望。
两股魔力暴冲,它们之间的对抗在某个瞬间中断了。
火焰消散,简直就像蜡烛的火给风吹熄了似的。
一股温暖的热度轻轻包裹住艾可妮特。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把自己抱在怀中。
「艾可妮特,你做得很漂亮。」
悦耳的嗓音,搔弄耳朵的柔软人声。
熟悉的香气。热烈的思念如泉涌一般,让艾可妮特快要灭顶。她的胸口和全身都有股暖流环绕,似乎要将她淹没。
噢,这是……
这个人是……
「你是我的骄傲,母亲一定也会这么想。」
视野模糊,艾可妮特彷佛为冲动所驱使,她动著僵硬的手臂,紧抓著对方的胸口。
「克里瑟派勒姆……」
银莲花家族的王子,七剑花者第一名──
艾可妮特的哥哥就在那里。
Episode 23
阿札莉亚怀著无法置信的想法凝视站在眼前的卫士背影。
艾克蕾尔强行挥剑把霸王树推回去。或许是因为警戒她的缘故,霸王树反而跳开,在相隔好一段距离的地方著地。
「为什么……你回来了,艾克蕾尔?」
阿札莉亚一面擦拭吐出来的血沫,一面以冷漠的声音问道。
「卡斯克·罗杰怎么了?你的任务可是打倒他才对。」
「阿札莉亚大人,万分抱歉,我违反了您的命令……因为我怎样都无法抹去不祥的预感……所以才来到这里。」
阿札莉亚的怒气涌了上来,想狠狠痛骂艾克蕾尔一顿,或是以极其冷酷的态度对待她,造成她精神上的痛苦。
实际上,以往的她的确会这样做。
可是,现在她没办法。因为她知道艾克蕾尔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才无视了她的命令,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阿札莉亚硬是把斥责吞了回去,
只告诉她「……对手很强喔」。
霸王树以饶富兴致的眼神看著艾克蕾尔。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卫士?」
「传闻是指?」
「轻轻松松就被奥德拉打倒的传闻。」
「……你这家伙最好放尊重点。我确实输给了奥德拉,但我不是什么杂鱼,我可是七剑花者曾经的第二名──『闪光』艾克蕾尔。」
她竖起剑,举在眼前。左手放到刃部上,继续精炼蓄积起来的魔力。
「我就让你用身体知道此名并非虚假!」
她瞬间开花,改变了姿态。
蓝紫色的优美甲冑让艾克蕾尔的全身染上了色彩。它既高贵,又光洁,让她的气质显得更加突出和细腻。
接著,艾克蕾尔蹬了一下地面。
速度快得令人恐惧,不愧是不费「闪光」之名的人物。残影断断续续显示,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慢速摄影。
她钝化了观者的感觉。使对手的感官能力弱化,就是艾克蕾尔真正的能力──开花后的异能。
下一秒,她的剑捕捉到了霸王树。
阿札莉亚的眼睛看到了两幅「画面」。在剑命中的瞬间──
遭到弹飞、乱了架势的艾克蕾尔。
反射;艾克蕾尔的斩击就这样回弹到她自己身上。
那是一个看不见,彷佛能量团块的东西。某种好似真空刀刃的东西,拥有和艾克蕾尔的剑相同的力量,带著锋利度向她袭去。
它好像擦过了艾克蕾尔的脸颊,只见她脸颊流血,几根头发破碎纷飞。
「……我知道的,霸王树,关于你的魔性血Figment。」
艾克蕾尔减少魔力,松绑了感知上的束缚。时间减速的影响得到缓解,让她的话语渐渐得以听见。
「『棘皮之毒Echinus』,反射对手一切攻击,攻守合一的异能。」
「哎呀,你还蛮清楚的嘛。」
霸王树满脸悠哉,依旧一副装傻的模样站在那里。
「这种魔性确实很有威胁性──却也不是万能!」
艾克蕾尔再次冲刺。
她这次不挥剑,只是把剑尖向著对手猛力突刺。
应该是连击吧。从减速的画面中只能得知一部分情报,不过已经足够让阿札莉亚大吃一惊了。
哪怕猛烈突进的暴风只有一次,似乎也不会被弹飞!
原来如此……阿札莉亚理解了个中道理。
霸王树的反射说来就像仙人掌的刺。它会把与碰触的力道同样的疼痛,给予试图碰触它的人。
不过,和棘皮动物一样,它的表面不可能毫无缝隙地长满刺。既然有长了刺的地方,也会有没长刺的地方。
想当然尔这个道理应该不管用。霸王树的身体能力本身就十分出类拔萃,要紧跟他的速度,瞄准「没有刺」的那一点可是困难至极的事情。
要是用艾克蕾尔的异能,她就能比对手的速度快上好几倍。她制造出这个优势,向那微小的一点攻去。
那么,她明知对手的异能,却又为什么要「特意」反射第一次攻击呢?或许她是为了以反射的情况,来查明有长「刺」和没长「刺」的地方。
竟然能在转眼间就想出这么多策略并付诸实行,不愧是原七剑花者。虽然是我等的卫士,但仍然是令人恐惧的战士。
霸王树的铠甲像被机关枪狂轰似的打出了数不清的洞,却毫无反抗。鲜血飞溅,碎片散落。这种方法──可行!
就在阿札莉亚即将从这次交锋中看到光明的时候。
「噗咻!」传来好像果实破掉的声音。
「什……!?」
艾克蕾尔鲜血四处喷洒,身体同时被刮飞出去。
她的甲冑四分五裂。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或许是因为反作用,她倒下去的样子令人觉得特别缓慢。
「你明明一无所知。」
霸王树怜悯地说道:
「我的能力的确是『棘皮之毒Echinus』──不过是在开花之前。」
「什……么……?」
「丽血开花Armament代表异能的绽放,我的力量也会因此质变。」
「可是你……确实,反射了……一次……」
有些品种即使开花,魔性也不会质变。霸王树的确反射了艾克蕾尔的第一次攻击,因此她判断霸王树是不会质变的类型也是合情合理。
(啊……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对吧……!)
阿札莉亚这次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原理,接著紧紧咬牙。
艾克蕾尔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没错。
却也是决定性的错误!
刚才霸王树用来打倒阿札莉亚的应该也是这个能力。即使开了花,他也依旧能反射对手的攻击,而且还不只如此──
他还能蓄积。
可以把受到的冲击储存起来,在任意时间解放出去。
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阿札莉亚所扭曲的空间对他的肉体造成了伤害。艾克蕾尔的连击也给予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他积蓄了那些时候受到的冲击和应当受到的冲击,并一口气施放出来。
阿札莉亚产生出的破坏力,还有艾克蕾尔的剑,分别打倒了她们自己。
谜底终于揭晓,不过……或许有点太晚了。
「可恶……」
胜负已定,但艾克蕾尔依然没有放弃。她以剑代替拐杖,试图撑起身体。
「睡吧。」
霸王树瞬间逼近,使劲踩下。艾克蕾尔遭受痛踩,立刻吐出血来。
「你干得很好,该休息了。这段期间,兰踯躅之君就交给我。」
他打算回头,却又停下脚步,原来是艾克蕾尔抓住了他的脚。
「哎呀,你还能动啊?」
「……我说过了吧,不会让你碰阿札莉亚大人……一根指头。」
艾克蕾尔冷冷笑著,于是霸王树往她脸上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她难看地在地上翻滚,滚到阿札莉亚眼前,又吐了一口血。
凛然的美丽脸庞已经不见踪影,变得十分不堪。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痛苦中挣扎,奋力起身。
「艾克蕾尔,已经够了!快睡吧!」
「恕我……无法遵从,阿札莉亚大人……」
她慢慢地以宛如巨兽般迟钝地动作站了起来。
「我是……阿札莉亚大人的卫士,在今后……也不会改变。」
她浑身是血,开了无数个洞,也有些贯穿要害的伤口。她的身体微微发光,魔力开始外泄。教诲师Grammarlies并不是不死之身,要是放著她不管,马上就会超过存活极限吧。
明明是如此,艾克蕾尔仍没有倒下。她站著掩护在阿札莉亚前方。
阿札莉亚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
(噢……我究竟是何等愚蠢……!)
事到如今她终于了解了。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人。
可是,艾克蕾尔一直跟随她至今。
她为了当上阿札莉亚的卫士,选择辞退七剑花者的职位。在那之后的时间自不必说,包含幼年期在内,她已经在阿札莉亚的身旁陪伴了七年的岁月。
即使是在阿札莉亚为政务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在她感到无聊、寂寞的时候。
在她对艾可妮特神魂颠倒的时候。
艾克蕾尔总是在近处看著阿札莉亚。
噢,艾克蕾尔,我的,卫士……!
「哎呀呀……虽然实在提不起劲……但也没办法啦。」
霸王树一改身上的气息,让周围飘散著冰冷到似乎光是触碰就会被斩断的杀气。他的魔力逐渐,但确实地增强,带著足以震动大气的震撼。
他打算杀了艾克蕾尔!
「我命令你,艾克蕾尔!给我让开──快逃!」
阿札莉亚的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她的声音拼命到自己都在怀疑,这真的是她的声音吗?
艾克蕾尔转过头来,露出满是伤痕的笑容,
「恕我拒绝,阿札莉亚大人。」
霸王树的铁拳从另一边逼近,压迫感巨岩落下。艾克蕾尔被压扁的画面穿过阿札莉亚的脑海,让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这记铁拳有如能击碎大地的巨锤。
石板出现波动,裂得粉碎,阿札莉亚也受到波及,身体跟著刮飞出去。
接著。
「……我也晕头转向了。」
忽然传来了艾克蕾尔的声音。
阿札莉亚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扁掉的艾克蕾尔……并不是。
鲜艳的金发,身上的氛围也是金色;纯白的斗篷为风所吹拂,英勇挺立的壮硕背影──
一名肌肉发达的男子抱起艾克蕾尔站在那里。
在他怀中的艾克蕾尔微微一笑。
「偏偏……又给你帮了一次……」
「慢著,要抱怨就去找誓护吧?全部都是那家伙出的主意。」
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骇人的妖气,露出彷佛要吃人的笑容。
「无论如何──之后就交给本大爷吧。」
竟是一脸愉悦的奥德拉阻挡在霸王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