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你不去上班没关系吗?」
夜幕降临后,是稻荷山最有活力的时刻。我仍然无法忘记昨天的事,干脆不去上班,来到「半寿司」。
「今天提不起劲。近藤先生,对不起,我没点什么菜,却一直赖着不走。」
「今天没什么客人,你不必在意。真难得,你不想去上班,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嘿嘿,小烦恼啦。」
正当我仰头喝啤酒时,突然有人冲进店里,简直就像遇到了强盗。
「果然在这里。」
「咦?玛丽莲?」
「我找遍了整个稻荷山,原来你在这里。」
玛丽莲喘着粗气,虽然快冬天了,可是她头上冒着汗。她抓住我的手说:「你马上跟我来。」
她抓得太用力,我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
「等、等一下,好痛。」
「啊,对不起。」
玛丽莲听到我的话才恍然大悟,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此刻正是男人的欲望横流的时间,玛丽莲却穿着邋遢的衣服,连妆都没化。
「怎么了?」
「华出事了。」
「出什么事?」
「昨天晚上之后,她就没回家,她爸妈很担心,我向很多人打听华的下落。子俊告诉我,午休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很像华的女生在附近的神社遗迹内。我去确认了一下,果然是华,可是她已经不是平时的华了。」
「不是平时的华?什么意思?」
「她趴在牛的雕像上一动也不动,即使对她说话,她也不理不睬。」
「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稻荷,你认真一点。」玛丽莲拍着吧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并不大,可是我很惊讶。
「她和之前运动衣子中邪时一样,稻荷,拜托你去救救华。」
「救她?」
「你去帮她收惊,我相信她就会恢复正常了。」
「对不起,今天我很忙,明天不行吗?」
「你别说这种话,现在马上就去救她。华不也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
「是吗?我也不清楚。」
玛丽莲露出既惊讶又难过的表情,好像自己摔破了心爱的马克杯。
我和玛丽莲相互凝视,陷入了沉默。
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去就是了。」
我把盘子里的黄瓜卷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稻荷,谢谢,快走吧。」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冲了出去,跳上在稻荷山入口排班的计程车。
「去北野白梅町,快一点。」
「这个时间四条会塞车。」
摆臭脸的司机说得没错,计程车卡在车阵里,迟迟无法前进。
玛丽莲坐立难安,咬着指甲,看着窗外。
「你和华从小一起长大吗?」
「嗯?谁告诉你的?」
为了使车内的气氛轻松一点,我问玛丽莲,没想到她不悦地反问。
「昨天去子俊餐厅的途中,华告诉我的。」
「是吗?原来是华告诉你的。」
「不是吗?」
玛丽莲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再度看着窗外。
计程车穿过四条大道后,恢复原来的速度直奔北野白梅町。
「稻荷,我感受到很强的力量。你们去的方向有一个神力比呀答更强的神。」
不知道是否因为车内充满凝重的空气,呜嘎的话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快到北野白梅町了,要在车站下车吗?」
「请你开到神社遗迹。」
计程车缓缓在北野白梅町的神社遗迹前停了下来。
「嗯嗯嗯,就在这里面,我可以感受到里面有惊人的神力。」
一下车,呜嘎就兴奋地从OK绷底下溜了出来。
「稻荷,就在这里。」
「玛丽莲,等等我。」
我快步追上玛丽莲,走入神社遗迹深处。
每个神社遗迹都或多或少有人住在里面,然而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人的动静。
神社遗迹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在今出川大道上,很难想像里面居然那么深。呜嘎站在我的肩上,一言不发,一脸严肃的表情。
玛丽莲手上的小手电筒灯光照到好几个破掉的牛雕像。不一会儿,灯光照到一尊奇怪的雕像,好像身上背着小牛。
「华!」
玛丽莲立刻发出悲痛的叫声,奔向那只牛。
「华,是我,我带稻荷来了。」
「她真的是华吗?」
我仔细端详着手电筒照亮的身影,没错,她就是华。
华趴在宽不到一公尺,高度五十公分的牛雕像背上,速配到简直有点滑稽的程度。
「华,赶快回去吧,晚上会很冷,继续留在这里会感冒。」
玛丽莲抓着华的肩膀,试图把她从牛雕像上拉下来,但华好像被强力胶黏住一样,一动也不动。华看着虚空,宛如和牛的石像合为一体了。
「我发现她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的确不是平时的华,」
我移开目光,不忍心面对失常的华,然后下意识地自我辩护。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吧。
「稻荷,你帮她收惊就可以让她恢复正常了吧?」
玛丽莲看着我,用力握着我的手。
「可能吧,要试了才知道。」
「你不要这么没自信,你之前帮人收惊从来没有失败过。」
「总之,先试试看吧。玛丽莲,你走开一点。」
我甩开玛丽莲紧抓着我的手,要求她退后几步。
我不想让人看到收惊的过程,但我猜玛丽莲应该不愿意离开华。
「呜嘎,开始吧。」我小声对肩上的呜嘎说。
「我的能力应该不能解决问题,姑且一试吧。」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消极过。
黑夜笼罩的神社内,呜嘎发出的白色火焰亮得刺眼。虽然它没什么干劲,可是它发出的火光比旁边的梅树更大。
「古老的神,赶快离开她!」
呜嘎发出的火光包围了华。即使浑身被火焰包围,华仍然文风不动。不一会儿,火焰消失在黑夜中。
「果然不行。」
呜嘎沮丧地说,回到我的肩上。
我回头一看,发现什么都看不到的玛丽莲正屏息敛气地看着我。她察觉了我的视线,立刻冲了过来。
「怎么了?」
「对不起,我的力量帮不了她。」
「帮不了她是什么意思?你根本什么都没做。」玛丽莲抓着我的肩膀逼问。
「这就是我的收惊,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可是其实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如果刚才失败了,那再试一次。」
「不是失败,是力不从心。我无法赶走附在华身上的东西。」
「骗人!你好好帮她收惊啦。」
「既然你不相信就算了。」
「怎么会这样?」
玛丽莲抓着我肩膀的手缓缓松开,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稻荷,拜托你……」
「稻荷?」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们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刚才一毫米都动不了的华凝视着我们。
「刚才你说是稻荷吧?你是稻荷神吗?」
那个声音的确出自华的嘴巴,却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华的声音。
「华,你为什么用这么低沉的声音说话?你不认识稻荷了吗?」
玛丽莲正准备走向华,我制止了她。因为华娇小的身体发出宛如杀气般的可怕气氛。
「我再问一次,你是稻荷神吗?」
华打量着我肩上的呜嘎。
「是。我是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是古老的神,你是何方神圣?」
「我是菅原道真。平安都没有鬼神敢作祟,我就是曾经令鬼神闻风丧胆,史上最强的御灵。」说着,华从牛雕像上站了起来。她俯视我的双眼宛如冷酷的杀手。
「稻荷神,真让人怀念啊。你还记得我吗?」
「菅原道真,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不过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让平安都鸡犬不宁的时代,我们已经见过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
「华,你在和谁说话?」
华露出恶鬼般的神情瞪了插嘴的玛丽莲一眼。
「别说你忘了。」
华用和平时判若两人的轻巧动作从牛雕像上跳下来。
「想当年,我满腹怨气,几乎每晚都去攻击御所(※天皇居住之地。)。那天晚上,我也去御所,想把雷打在寝宫。没想到被那天负责守卫御所的稻荷神轰走了。」
「这么遥远的事,我不记得了。」
「稻荷神是唯一把我菅原道真赶走的神,如今……」
话音未落,华以惊人的速度抓住我肩上的呜嘎。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呜嘎发出火光反击,但华一点都不怕
。
「太可悲了。你们这些神已经无人信仰,也没有力量了。消灭已经失去信众的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华好像丢垃圾一样把呜嘎丢开了。
「然而,我是御灵,和神不一样。御灵因为怨恨这个国家,一旦变成了神,那些害怕而敬仰我的信仰之心反而抑制了我的力量。如今,已经没人再信仰我,因此我找回了原本的力量。」
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可是我怨恨的国家已经不在了,原以为就这样静静灭亡也不错,没想到这个丫头把小便淋在我头上。」
华发出的愤怒震撼了空气,我和玛丽莲后退几步,担心会遭到攻击。
「还有其他让华恢复正常的方法吗?」
「唯一的方法就是驱除附在她身上的恶灵,可是那个恶灵太强了,我的力量不够,对不起。」
「是吗……」
玛丽莲似乎下定决心地走向华。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华?」
「我是菅原道真,住在这个神社的御灵。这丫头把小便淋在我头上,我要惩罚她,所以附在她身上。」
「求求你放过华,我向你道歉,不管道歉几次都行。」
玛丽莲在华的脚下磕头哀求。
华用蔑视的眼神低头看着玛丽莲,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狂笑说:「原本只打算附身一天就放过她。」
华缓缓注视着呜嘎,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难以想像那是华的脸。
「现在我要利用她发泄对稻荷神的痛恨,我要继续附在这丫头身上,直到她衰弱至死为止。」
「怎么可以这样?」
「只要我附在她身上,她不能睡,也不能吃,只能慢慢迎接死亡。」
「我不会让你得逞!」
玛丽莲猛然站了起来,抓住了华。由于原本是华的身体,因此力气不如玛丽莲。
就在玛丽莲把华压倒在地的刹那。
「放肆!」
随着一阵好像被巨大铁锤打到般的冲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等了好久才终于再度看到远方无数的光点。同时,我也发现背后冰凉坚硬的感觉来自地面。
我的全身好像被冰的钉子钉住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要稍微挪动一下,浑身就有一种好像麻痹般的剧痛。
玛丽莲倒在我身边。呜嘎也躺在旁边。
「玛丽莲,你没事吧?」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相互搀扶,终于站了起来。
数公尺之外,华双手叉腰,狠狠瞪着我们。
「你们可以看着她慢慢死去。」
「求求你,让我来代替她。」
玛丽莲爬了过去,费力地向华伸出手。
「闭嘴!我和你无话可说。」
华的右手发出一道漆黑的闪电,和黑夜融为一体。闪电宛如一条鞭子,打在我们的身上。
剧痛让我无法发出惨叫。
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也无法呼吸。
我们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当我费力地坐起来时,发现华再度趴在牛雕像上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会这样?」
玛丽莲抱着华痛哭起来,华没有回答,也毫不动弹。
「稻荷,我看先离开此地为妙。现在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呜嘎醒来后,对我说完,消失在OK绷深处。
「玛丽莲,我们先回家。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回稻荷山,回去好好思考对策。」
「我不能回去。」
玛丽莲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不可动摇的意志。
「稻荷,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微弱颤抖,难以想像这个声音出自玛丽莲之口。
「一点小意思……稻荷,谢谢你。对不起,硬把你扯进来。」
玛丽莲从钱包里拿出纸钞塞在我的手里。她的手好像冰块般冰冷。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但这不是我的错吧?」我喃喃说着,把钱塞进了口袋。
玛丽莲没有说话,像幽魂般依偎在华身上。
黑暗中,玛丽莲看起来好虚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那我先走了。」
我逃也似的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