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邮便屋与自动书记人偶」

如今,在这个邮政公司堪称林立混杂的时代。

在众多小国家熙熙攘攘的这片大陆上,邮政业经营者也在削尖脑袋与同行竞争。究其根本,大陆邮政的发展就像是抢夺顾客的战役,客人则会自主选择邮政公司委托派件。

选择的依据,有费用的高低,有效派送区域的覆盖,当然,派送员的亲切与否也会纳入评议之中。充分考虑以上所有条件之后,再以此为据,从中选出一个邮政公司进行委托。现如今,邮局已不单单只是配送货物,将『自动书记人偶』即代笔的副业纳入责任范畴,以至于成为主要业务的行业结构也随之形成,不考虑这边的业绩,生意定是站不住脚的。这样同行愈发增加,服务方面的差距也变得更为显著,优劣之差随之扩大,失败者必然会关门大吉。

在这样严苛的竞争中,坐落于南方沿海,名为莱顿沙夫特里希的国家中,有一所C·H邮政公司趁势脱颖而出,在业界确立了自身地位。

虽是创立不过数年的年轻公司,评价却蒸蒸日上。不仅顾客的满意度很高,回头客也不少。这样优秀的成绩,若是探寻缘由,可以大致分为两个。

首先第一个,C·H邮政公司不存在配送区域的限制。

若是客人有所需求,即便是从古至今,从东到西,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能够如约送达。当然对偏远地域进行收费也是业界的初次尝试。只有竞争业界首席的现存邮政公司才有着规定配送区域的资格。若是有一家公司能覆盖纷争区域的配送,对于亲友恋人身处战场的客人来说,就不亚于雪中送炭。自然,其使用者增加也是毋庸置疑的了。而将这一切以一种理所当然地态度完美实现,对邮政公司一方而言,却绝非是易事。为了满足顾客需求,无论何处都能送达——这是以召集合适人才,建立相关系统为条件的。C·H邮政公司则将这一切化为现实。

随之是第二个理由。如彗星划过夜空,自动书记人偶业界之中如日中天的那位耀眼明星,便属于C·H邮政公司。漫步街上,便引得芸芸众生惊艳回首,仅闻其声,遂惹来神情恍惚双颊飞红。她正是于神话中脱胎的无暇美人。加之最近,身为剧作家声名正盛的奥斯卡以她为印象创作了新剧,发布后博得极大人气,其影响力与日俱增,使她在业界外也一举成名。人们总不禁会在心中幻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名少女。只是普遍来说,这份期待会被辜负——以一种正面的形式。那名少女无疑是超乎任何想象范畴的。

关于她的一切,人们呼之为薇尔莉特·伊芙戈登。

莱顿身为大陆首屈一指的贸易场所及港口,被称为渡海而来的第一道玄关,对于莱顿沙夫特里希来说,更是重要的国民利益所在,可与此同时,其间也埋下了战争的火种。别国觊觎丰富的资源及富饶的土地,而着手发动侵略,这种情况数不胜数。饱受征战的徽徵不仅仅只是烙刻在城墙和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街道处处浸润着经济的繁荣昌盛,同时也残留着自古而来依然如故的战争伤痕。

在纪念莱顿沙夫特里希建国百年之际,于首都莱顿修建的喷泉,可以说是最为有名的战争遗址。

总计九尊女神雕像环抱汲水瓶于肩,从中地下水汩汩流淌。作为国任艺术家独一无二的杰作,女神们却被斩去了首级。这是一种警戒,为了不使莱顿沙夫特里希忘记城市腹地被人入侵的耻辱,从而没有再次改建。

在这里,商业大国与军事国家兼于一身,生气勃勃的大街小巷就算在平日也会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

C·H邮政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将这样的国家视作自己珍视的家园。

「喂,在做什么。」

「啊呀。」

「……许久不见,久疏问候。」

高远澄澈的秋日天空下,失去臻首的女神喷泉前。十分难得的,这几名稀客聚在了一处。

女性两位,与男性一名。

「这不是嘉德丽雅与薇尔莉特,原来你们这么等不及本少爷归来,就跑来接我吗。」

将双轮机动摩托停在大路一端,身着草绿衬衫,正豪爽地大快朵颐烤鸡肉串的男人是名邮差。纤细浮华的十字架型高跟长靴给人以一种不合时宜的风情韵味。

如砂子般质感的茶金发下隐约看得见薄水色的眼瞳,稍带挑逗,拥有一副不似男人一般的柔美长相,却不显温和。他便是所属于C·H邮政公司的贝内迪克特·布卢。

「你在乱说些什么?再说一遍你究竟在乱说什么?我、我可没有来接你的打算!只不过被我最亲爱的社长拜托了跑腿,出来买东西而已。薇尔莉特也给我说点什么啊,对那个蹬高跟鞋的骚包男!就说我才不想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什么的——」

仿佛为了掩饰什么,用不悦的声音出声反驳的,是一名拥有满头柔美大波浪的黑发美人。那双眼眸宛若紫水晶般通透,那袭身姿犹如沙漏般有致。足够俘虏任何异性的躯体充盈着难以言表的成熟韵味,紧致地包裹在用丝带束腰的胭脂红色洋装礼服中,几乎冲破衣物。她则是同所属于C·H邮政公司的嘉德丽雅·波德莱尔。

「两位都是,交谈的声音过大了。」

银铃般的嗓音如此责备道,那名少女似盛装打扮的瓷器娃娃般玲珑剔透,楚楚动人。

舒展的金色发丝微微卷曲,由刺绣丝带制成的发圈束起,身穿同系的大量流苏蕾丝装饰的浅灰玫瑰色连衣裙与雪纺绸双排扣外衣的她*,正是——

「薇!」

「薇尔莉特。」

碧色的双瞳,与胸口那颗祖母绿石胸针遥相呼应,若是将两者一同收入眼帘,定会夺人心魂。她正是C·H邮政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一同看向她,关注的对象也随之一变。

「你这是怎么了?」

「真的呢薇尔莉特,十分适合你呢。头发,卷起来了?是约会?」

突然被两人围住,C·H邮政公司引以为傲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目光低垂。

「……这是蒂芙尼夫人……这方面的事务都拜托给了家里那边,看起来很奇怪吗?」

微微害羞的声音。嘉德丽雅则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薇尔莉特。

「一点也不奇怪哦。现在你的可爱程度完全不逊色于我呀。是要与少佐见面吗?」

「是的。还不到约定好的汇合时间……因此正要去买下一次旅行需要携带的书本。」

「太好了呢,等不及想要快点见到他对吧!呐,一点也不奇怪对吧贝内迪克特!」

无所顾忌地为她开心的嘉德丽雅。

「啧。」

以及不耐烦地咋舌的贝内迪克特。

这样的三个人能够齐聚一起实属久违。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在C·H邮政公司,每人每日的工作都繁忙交错,鲜少会有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大多数情况,都只是因为各自的日程奇迹般地凑在了一起。他们几乎是同时被所属的社长雇佣,若是说起来也算是同期同事。

吃完肉串的贝内迪克特把骨头扔在路边,一边舔着手上残留的油脂,一边紧盯着薇尔莉特的脸。

「……哼——嘛,不也不错嘛。做的不赖,薇。」

他的脸靠得太近,薇尔莉特毫无退缩,明亮的眼瞳径直注视回去。贝内迪克特在那一对大眼睛之间的眉心处气势汹汹地伸出指尖。

「但是,带走你的对象不是我的话可不行。作为哥哥身份的我看着被视为妹妹的你被那种大叔骗(chi)走(diao)*简直无法接受。我才更好吧?我的话才是又年轻又帅气啊?」

能堂而皇之说出这种台词的人,大概也拥有某根在常人中几乎绝迹的神经吧。嘉德丽雅露出生气的神情插嘴道:

「虽说我也是从第三人那里听来的,基尔伯特先生可是非~常优秀,非常成熟的男人哦?看到薇尔莉特为之神魂颠倒的样子不就明白了,和你这种人才没什么关系好吧?」

「神魂颠倒,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从未听闻的音节薇尔莉特做出了迅速的回应。

「就是对那个人着了迷,为了他不顾一切。你不是对我说过,少佐就是你的全部吗?」

「……虽说是,这样说过……」

困扰地垂下眉梢,那双碧眼微微湿润了。

这大概是她正在『害羞』的表现吧。对此,说不出任何话语的薇尔莉特只能默默无言地躲开了脸。

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的心中,划过对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的怜爱,对这份幸福的小小嫉妒,以及一种友人被男人拐跑的复杂感情。于是,两个人为了甩掉心中的憋闷,心照不宣地握紧了拳,一左一右站在薇尔莉特身边,又是用手戳又是用脚踢。

「见鬼,讨人喜欢的样子模仿得很不错呀?明明内在就是个战斗狂。」

「真的是,火大啊!明明就像熊一样强壮的!但是好可爱!」

也许是由于薇尔莉特并不会感到痛,亦或是对于这种情况,她并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只是沉默着心甘情愿地承受这种毫无道理的暴力。从旁

人的视角看来或许是非常严酷的对待,可实际上,三人中战斗能力最强的反倒是薇尔莉特。考虑到这三人的力气加起来如何,这样的行为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行了,别太过分了。不过这个真厉害啊,软绵绵的就像是小狗一样。嘉德丽雅,你也来摸摸看呗。」

「等等啊,你才是别随便用那只手去摸女孩子的头发呀!用沾着肉汁的手指什么的去碰少女的发丝,行为粗野也要有个限度!给我住手!」

「这种无所谓的吧。又不是去厕所回来。」

「…………诶?!你这是……是说你如厕后从不洗手!?是吗?是这样的吧?不要啊啊啊!薇尔莉特,快呀到我身边来!不要让贝内迪克特靠近我们这边!现在开始身后就是我的领土!胆敢靠近的话就视做领土侵犯行为,我会狠狠胖揍你一顿的哦。」

嘉德丽雅的翻毛皮革长靴在地面上来回移动,划出一条线。面对她贝内迪克特也以毫不逊色的气势,绝不服输地与之对抗,从街道边的树根那里捡了根枯木棒效仿。

「哈!?那我说的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身后的地方全部都归为我的领地了!顺带一提,我身后可是那条路!通往你最——喜欢的,有那个大叔在的本部的路现在可是我的东西了,你有本事就别回去了!」

「啊——太狡猾了!你——耍——赖——!」

「我可没有耍赖!先说出口的可是你——!」

身为社会人却做出活像是小孩子般的行为。其中最年少的薇尔莉特像是在欣赏某种新物种打架一样,兴味颇深地远远观望着。

这是在骚动发生之前,颇为微不足道的平和一刻。

如此同时。同一个国家,同一条街道。

从主街延伸出的一条小路上。在小商铺鳞次栉比的这条街道间,最为突兀地探出头来的,是C·H邮政公司的本部建筑。而此时,它对于数分钟后那个近在眼前的噩梦一无所知,只是任时间宁静地匆匆流逝。

尖塔的薄荷绿圆形拱顶上矗立着鸡型风向标,像是要把它们环抱其中的深绿色屋顶衬着绵延的外墙,砖石呈现出一种夕阳般颇有味道的赤红色调。拱形门玄关上,铁板以金字镌刻着店名。倘若推开门扉,电铃那活泼声音就会响彻大厅,宣告贵客的到访。

进入大厅后马上映入眼帘的,便是业务柜台,在此处可以进行邮递物品的交付接纳事宜。

建筑是三层构造,一层用来收受邮件,二层是事务所,而三层的尖塔则作为社长的私人住宅。

这里距主干道并不近,可即便这样说,这栋建筑依旧花费了相当可观的金钱。这栋建筑物的所有者,被邮政公司的人们喊作「社长」、「大叔」的那位人物,正在那个可以将街景一览无余的露台上啜饮兑入白兰地的红茶。

「……我这个人真是太过优秀,优秀到令人生畏呐。」

沉溺在自我迷恋中的这幅样子就算被人看见,也不得不说是个像模像样的美男子。他的年龄约在三十往上,拥有一对蓝灰色的下垂眼,稍稍长长了的赤色头发,体格则十分有男人味,不再年轻的英俊脸庞极讨女人欢心*,气质仿佛浓茶般散发出成熟的苦香。无疑这是一副会受到同龄男士艳羡乃至妒忌的好容貌。也许是有这方面的讲究,他的皮靴上没有半个污点,擦得闪闪发亮。

「霍金斯社长!」

在室内大声斥责的是个面容未脱稚气的少女。

薰衣草色的短发从肩膀上方利落剪下并理齐,少女拥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脸颊,以及纤细窈窕的身体。她尚且是不曾发育的幼小体型,可透过眼睛的镜片看到的那对异色双瞳是那样神秘美丽以至于妖冶。用惹人怜爱去形容这名少女,真是再合适不过。

「那种话请在工作都完成之后再说!」

社长任性妄为,身为秘书的她,一举一动却很有气场。霍金斯则不紧不慢地做出回答。

「小拉克丝,现在对我来说,比起杀机四伏的工作时间,更重要的是感受着秋日悠闲的气氛,一边享受手中红茶的休憩时光啊……」

「就算你这样好声好气我也只能从中听到逃避现实的余音哦!拜托您了,至少盖几个印章啊,那样的话无论多少杯红茶我都会端给你的!明天就是截止日了!今天大致把文件整理后,明天之内不提交到相关各处可不行!绝不能重蹈飞行信纸的覆辙!」

「已经完全适应我秘书的身份了呢。我很欣慰呐。刚来的时候还像是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一样,可如今不也是完全算得上优秀的职业女性了嘛。哇啊,这种看着这被我抚养的孩子长大成人的自豪感真是停不下来呐?」

「霍金斯社长!拜托!拿着这个印章!就这样拿起来我就会替你动起来盖下去的……请把这些文书全部读完……」

「这岂不是与小拉克丝你直接盖章没有区别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去做的!只剩下这些需要社长确认的文件了所以请麻利一些!」

「十多岁的女孩子用命令口吻的敬语对我说话真是让我忍不住激动得颤抖呀……唔,我说小拉克丝啊,女式衬衫搭配荷叶摆长裙虽说也不错但要不要试着改变一下服装?个人的话,推荐圆领灯笼袖的衬衫配上黑色连衫围裙,下搭黑色紧身连脚裤与红色漆皮鞋这样的打扮。」

「请听人说话啊!」

曾经,作为半神而被供奉在一个孤岛之上的宗教团体总部中的那个拉克丝·西比拉已然消失不见,如今站在这里的,是竭力劝说没用的上司,就快要哭出声的下属。自从拉克丝被薇尔莉特带回C·H邮政公司并成为员工,她一直认真踏实地工作着。

因为一丝不苟的性格被雇佣的她如今已被任命为社长秘书,并时常因社长的漫不经心而焦头烂额。这个叫霍金斯的男人的确有着商业手腕,只不过由于他过于极端的享乐主义,就算工作堆成了山也会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管理这样的霍金斯的每日日程正是拉克丝的使命,情况严重时,为了找到他还不得不找到花街柳巷里去接人。

「再不按下印章的话死掉的不是社长而是我。」

拉克丝精疲力尽了。

「别啊。我会按的,按了按了。不要露出这样阴暗的表情嘛。拉克丝太过悲观了。而且对什么事都太当真了。我不是教过你我的话要适当去听,八成就好吗。活得再轻松一些也无妨。去享受一切吧,麻烦事也是哦。」

「社长你……就算胃上开了一个洞也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啊……真是羡慕。」

「谢谢夸奖。我可是那种被夸了就会精神百倍的类型啊。」

虽说想要向他说明这绝不是夸奖,拉克丝却被另一件事夺去了注意力,而没能付诸于口。在阳台之外铺展开来的美丽街景之上,拉克丝那对金色与红色的异瞳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霍金斯社长……那个,有什么……」

话声未落,霍金斯猛地将拉克丝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在怀里,飞扑到墙角。

拉克丝连发出一声悲鸣甚至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勒紧在霍金斯怀里。数秒后,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对终于从口角演变成相互扭打的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薇尔莉特以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碧色双瞳将视线投向空中,注视着那个黑色物体从上空转瞬即逝,紧接着,在众多富有莱顿风情的街坊间,径直轰向其中的一个。

「总部正在承受攻击!」

话音落地的时间,薇尔莉特就飞驰着离开了这里。晴朗和熙的午前时分,被突兀地响彻在这片天空中的爆炸声惊呆的人们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她就这样与呆立的人群擦肩而过。

「骗人!你骗人!诶诶?社长呢?」

「上车,笨蛋。」

不知何时,贝内迪克特跨上了机动摩托,低声发着牢骚,将手放在嘉德丽雅腰部一扭,毫不费力地将其举起,放在自己的膝上。让她坐稳的那一瞬,引擎发动,车子滑动起来。

「等……!突然这么搞吓很吓人诶!好可怕——!」

嘉德丽雅高声哀号,紧紧抱住贝内迪克特的脖子不放。

「躲开!躲开!你们太碍事了!」

在流动小摊上买花的小姑娘摔倒在两人面前,马车上套着的马扬首发出嘶鸣。

无视街道交通,贝内迪克特横冲直撞地向前方的薇尔莉特追去。少女已变成黄豆大小的背影如今正在不断逼近。

贝内迪克特伸出了手。

「薇!」

还在以惊人速度奔跑着的薇尔莉特听到了贝内迪克特的声音,立刻敏捷地飞身滑上他的机动摩托。不用说『上车』就能自然而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无视了吵闹的嘉德丽雅开始交谈。

「那个声音来自莱顿沙夫特里希式火炮。」

「看到发射位置了吗?」

「是从街道西侧发出的这一点应该确凿无疑。请看那边,本部的三楼有烟雾涌出。考虑到要从高度近似的位置发起攻击,地点应是很有限的。」

「被打的是那个大叔的房间

,这么说嫌犯也太多了吧。」

「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社长他可能会死了也说不定唷!」

嘉德丽雅怒火中烧,瞪视着贝内迪克特与薇尔莉特。两人都露出了与平时不大相同的神色,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

「怎么可能不担心……!」

贝内迪克特连带着自己与薇尔莉特的份一起辩解道。

乘着三人的机动摩托高声怒吼着爬上坡道。

霍金斯被压在书架下,为了保护拉克丝不被挤伤而用手一动不动地支撑着。拉克丝呆呆地仰头看着这样的他。

「小拉克丝,慢慢地……就这样慢慢的就可以,从我身下爬出来。」

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四散飞溅的窗玻璃。请名匠打造的定制原木社长办公桌粉身碎骨木屑纷飞。绒毯变成引燃的火种,整个房间陷入了火场。

「霍金斯社长……十、十分抱歉!」

拉克丝爬出来,想要用柔弱无力的手腕抬起书架,可书架却纹丝不动。

「没事的,没事的。呀~最近在俯卧撑上偷懒的报应来了哇……呦嘿咻。」

一鼓作气把书架抬起来的瞬间,他侧身一滚摆脱了身上的压力。看来是个相当有臂力的人。霍金斯站起来放眼环视整个房间,那道视线中,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荡然无存。

「对不起啊,没受伤吧?」

只有口吻中的那份温柔,还是一直以来熟悉的他。

「为什么社长要对我谢罪呢?」

「再怎么想这次都是以我为目标的袭击。所以,你若是有个万一我怎样与你的父母交代啊。」

「我没有父母。」

「这样啊,那就是没办法向你有个交代了。好了,还得去确认一下其他员工的情况……」

「总之先下楼吧,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被烧死在里面了!」

不再啰嗦,甩开霍金斯后拉克丝向楼下的大门走去。

霍金斯正想着要从阳台的应急楼梯下去,慌慌张张地出声叫她。

「小拉克丝!等等!」

不料,在拉克丝跑出去之前,大门自己敞开了。霍金斯眼中只看到一只手粗鲁地抓住了拉克丝的手腕,随即,她便被拉入无边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小拉克丝……?」

嘴唇翕动,霍金斯再次见到拉克丝时,她的太阳穴正被枪口抵着。揪着颤抖着的她的肩膀向前一推,那是个一身黑套装的男子。紧接着又陆续出现了五六个同样装束的男人。渐渐,霍金斯的眼神变得阴冷。

最后现身的,是在这个团体中身为头目的男人。

「别来无恙,心情如何,克劳迪娅·霍金斯。」

男人像是刻意地把霍金斯闭口不谈的名字说了出来。

这是当年,双亲在自己生下的前误以为是女孩而取下的名字。挤出一个歪扭的笑容,霍金斯回答:

「着实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混账东西啊,萨尔瓦托·雷诺。」

萨尔瓦托讽刺笑了。炭黑色头发用发油精心梳理一丝不乱,这是个木棕色下垂眼,厚嘴唇,皮肤白得像蜡一样的男人。

「所以?用炮弹把我办公室炸个粉碎,现在又用枪指着我的秘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哦呀,看来你已经充分明白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了。」

「虽说是大概有了猜测但可以请你详细指教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的社长先生。咱这边只是个军校出身的,论学历可比不上你。」

「您太谦逊了……如今在邮政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锐青年实业家在说些什么呀。我的要求是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与C·H邮政公司,争夺莱顿沙夫特里希邮政业霸权的两家企业。对手碍事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不也一样吗。只不过我们公司在这行干的时间可长多了,早就忍无可忍了。你的那种做法……总之,还请阁下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过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这样无论是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其他社员也能毫发无损地回到家哦。」

虽说经营着邮政公司,却算是个危险人物。被人称作黑社会的头脸人物,还能毫不遮掩地点头首肯,被他支使的那些一身黑的手下看起来也绝不像正经人。

「做出这种事如今还想要过逍遥日子么。军警马上就会赶到了。」

「你在陆军那边倒是有点关系,但我们也不是没有两把刷子的。管理这一带的军警可不会出动的哦。按照约定,今天一整天,无论发生了怎样的骚动他们都会装作充耳不闻。克劳迪娅……啊真是失礼,用名字称呼您不知意下如何?」

霍金斯死死咬住嘴唇,牙齿吱嘎作响。

「请。这可是深爱的双亲为我取下的名字。」

「那么克劳迪娅。长日漫漫,还让我们同舟共济促膝长谈*吧。这边来,劳烦脚动起来,就这样跟上我们。」

「我明白了,我会去的。但是我的秘书要留在这里。」

听了他的话萨尔瓦托愣了愣,将视线移向因为太过害怕不由泪眼汪汪的拉克丝,紧接着露出了一个作为敌方来说还算和善的微笑。

之后突然而然,扬手向她的脸颊打去!霍金斯睁大了眼睛,面容一点点染上了怒色。

「你……你对女人动手了!!」

近乎双膝跪地歪倒的拉克丝被他的手下架住。轻蔑地看了一眼愤怒大喊的霍金斯,萨尔瓦托扯过一名属下的西装衣裾将沾了血的拳头擦拭干净。

「只想着靠眼泪解决问题的女人,我很讨厌的。对不住了。」

那个声音仿佛没有残存哪怕一丝的良心谴责。

三人赶到时,附近店铺的人们正在与消防队一起协力灭火。看到这一切,薇尔莉特沉静地低声细语。

「简直就像是,知道这场火灾将会发生一样……」

确实如此。如她所说,这次消防工作的处理手段也太过高明了。也是因此,受灾的只有C·H邮政公司的三楼部分。

「三位,请到这边来!」

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去,三人眼前是穿着C·H邮政公司制服呆立着的内勤职员们,因火灾而无处可去,显得狼狈不堪。其中,应当是最年长的,那位五十岁上下的半老男人正在挥着手。

「安东尼,大家伙儿,都没受伤吧?到底是什么啊这种事?」

C·H邮政公司的接待科长安东尼挂着公事公办的脸*,言谈举止也好,说话方式也好都是如此。以十成十的职业表情,他如此说道:

「今日在岗的全体职员都没有大碍。只不过……社长与秘书拉克丝被带走了。」

「胡说!」

嘉德丽雅高声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叫喊。

贝内迪克特看向一边的薇尔莉特。

「……」

她眨了好几次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昭示着这名少女为数不多的感情中,名为『惊愕』的一种。她向胸针处探出手摸到,紧紧握住。

「……犯人,是哪里的,哪个人……」

那道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声音入耳,太过低沉又寒彻心扉,以至于瞬间之下,听者甚至产生了体温骤降的错觉。

平日看来就毫无生气的她,此时周身环绕着更加异样的气氛。

如履薄冰的空气中,只有一人打破了僵局。

「薇!」

贝内迪克特喊出薇尔莉特的爱称。她侧过头。

「没关系。」

这是平时的贝内迪克特绝无法想象的,温柔的声音。

「我绝对会做些什么。」

仿佛就像是,真正的哥哥对妹妹所说的那样,无比心安的话语。薇尔莉特金丝般的睫毛仿佛轻盈的羽翼,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地眨着。

「……我去做。」

「这可不行。要做的话就全体一起上。你……之后的预定,可以吗?」

「预定……不,少佐一定会理解的。而且,少佐也一定会对我下达营救霍金斯社长与拉克丝的命令的。」

薇尔莉特所展现出的那种决然的信赖太过有趣。

「啊这样。」

贝内迪克特粗暴地揉了一把薇尔莉特的头,软绵绵轻飘飘的卷发更加蓬松了。不同于方才,薇尔莉特以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说着『请不要这样做』抵抗。

如惊鸿一瞥短暂出现的,属于原少女兵的那种狂暴之意悄然隐入身体,周围的众人不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喂,没事了就继续听下去。这样安东尼先生很难做的吧。」

小腿胫骨被踢了一下,终于薇尔莉特点了点头。安东尼开始继续道。

「……犯人是萨尔瓦托邮政公司。那个外表看起来活像是吸血鬼的社长和围着他溜须拍马的黑衣服们把公司……虽然把事情的始末报给了军警,但完全没有得到重视。看起来萨尔瓦托背后有很深的背景。除了情报被控制以外我想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也就是说,霍金斯与拉克丝被萨尔瓦托的人带走去向不明。其他的社员也只能先专注于灭火工作。

「离开时,霍金斯社长嘱托

『之后就交给你了』。」

「太好了!总之看起来平安无事对吗!」

嘉德丽雅轻抚胸口,眼瞳微微湿润了。

「……萨尔瓦托就是那个派黑制服邮差出去的地方吗。的确,那个公司的总部也是在莱顿吧?那些家伙啊——曾经可是因为扬言要划分配送范围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呢……啊,难道说是我的错?」

「诶,什么?这种一听就特别容易咬到舌头的名字我可是一次都没能记住过呐。萨尔瓦、赛厄、萨尔维……」

「是萨尔瓦托,嘉德丽雅。」

薇尔莉特缓慢清晰地发音,嘉德丽雅跟着她念道。

「萨尔瓦托,萨尔瓦托……好了。这次能好好地念对了呢。毕竟是要被我们打下地狱的对象啊。那么什么时候开始大开杀戒呢?当然封口费也准备好了对吧?可以去解救社长和拉克丝了吧?」

十分危险的台词,只是在场的各位就像是什么一样都没有觉察到一样纷纷点头。

「狠狠地来一场吧!」

面对安东尼的请求,贝内迪克特像是恶徒一样地笑了起来。

「喔。会大干一场的。那个大叔一个人倒是没事但小不点不帮一把不行可呐。」

贝内迪克特用拳咚咚锤着胸口。安东尼看到他的样子也放心地舒一口气。

「三位,之后要做什么?要与其他社员交流一下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除本部外还有拥有几个分社,甚至在国外也有。该怎样做呢

薇尔莉特举手发言。

「会同时压制。在国内也应该存在只设置了有接待窗口的地方。那些由我们三个人……只是,首先要解决的必要问题,还是对本部进行打击。被攫走两人的位置也是如此,全部让敌人老巢和盘托出*。在岗的作战人员人手空闲时,请拜托他们压制附近的萨尔瓦托公司分部。非作战人员把控整体,传递信息。汇总情报就……安东尼,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薇尔莉特。」

不愧身为原军人,指挥十分条理清晰。贝内迪克特看着薇尔莉特说道:

「薇,怎么说,感觉你回到了以前当兵的时候?」

一成不变的清淡神色,吐出的话语却冰冷无情。

「……没有回去。只是,拥有正当理由的还击在旅程中也是被允许的。你我只不过,是解决同在邮政公司的众人遇到的麻烦而已。被烧毁的只有三楼是吗?」

薇尔莉特的确认是有缘故的。

三人绕到了建筑物的背面,红色砖瓦墙壁之间,一扇厚重的铁门不自然地镶嵌其中,在门前停下,贝内迪克特就地蹲下,挖不到几分钟,地面就露出了一个被土掩埋着的小箱,里面装着一把青铜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头中,生锈的吱嘎声随之奏响,迎接它的访客。用预先准备的提灯照亮微暗的楼梯,拾阶而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朦胧灯光照耀下的地下室中,保管着普通公司绝无可能收集到的藏品。枪炮,矛梭,斧弓,剑盾,以及数不胜数的各式用于战斗的工具。

虽说是社长的个人兴趣,这样齐全的藏品也绝非常人所能收集到的。

「那家伙,是预见了这种事会发生才准备了这些吧。看来对自己有多招人怨恨这点还是有自觉的嘛。」

贝内迪克特以一种钦佩的态度说道。

「啊!社长他,连我说过想要的旋棍*也收集了!鞭子也是!」

「你那一个拳头就足够了好吗。别再变本加厉了。薇,要怎么做?这种情况我的话就拿一个以前没用过的家伙了。」

「我……」

薇尔莉特在C·H邮政公司的秘密武器库中环顾一圈,走到房间最深处的墙壁前,向那个靠在墙边,被一团破布包裹的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伸出手。

「我使用的武器,就决定是这个了。贝内迪克特,嘉德丽雅。」

一人高的东西,在薇尔莉特手上以一种完全感受不到重量的方式拿起。

薇尔莉特的话让在一边搜集武器的贝内迪克特和嘉德丽雅抬起了头。

「还是尽可能的,稳妥去做*比较好。」

三人的目光一时间沉默地碰撞了。

「这个不行。我会被气晕的。」

「不行的吧。看在面子的份上这个就……」

「果然如此吗。」

做到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出手,卸除敌人的作战能力的话,就许可使用——退一步妥协的结果,三人得出了这个结论。

萨尔瓦托·雷诺居高临下地看着克劳迪娅·霍金斯。

在他精心挑选的进口货熊皮绒毯上,他憎恨的对象正绑着手腕跪在地上。

他们身处的,是个被黑色基调的陈设所包围的房间。

房间主人的个性嗜好,某种程度上会在房间的装饰上如实体现。

绘有自身容貌的肖像画,看上去几乎没有打开迹象的玻璃对开门*书架,蝴蝶标本,以及刚插入不久,白蔷薇满簇其中的花瓶。

静谧的小提琴曲从留声机下潺潺淌出,却丝毫没有缓和这不安定的气氛。

遭受殴打,脸颊红肿的拉克丝·西比拉被迫坐在椅子上,太阳穴仍被萨尔瓦托的部下用枪指着。

她一再地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从阳台向外看去,在差不多相同的高度,正好可以将霍金斯的办公室遥遥收入眼底。

黑烟升腾的C·H邮政公司本部与这栋建筑的构造太过相似。

在阳台上,还有一件东西应当引起注意。那里摆着一架火炮,无论怎么看,都绝不能称之为古董摆设。

「不如让我们来谈谈我为何如此讨厌你吧?」

用近乎从背后将拉克丝环入怀中的姿势,萨尔瓦托伸出双手,像逗弄自家养的猫儿一样摸着右颊红肿的拉克丝。

脸颊尚且丝丝作痛的拉克丝被这样碰到后,像是再次感受到痛楚一样地震颤着。

「第一点,是你自身的问题。出生于富裕的商家世家,且曾所属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明明都爬到了少佐一级却在大战后转眼间离开了军队,成立了现在的邮政公司,真是精彩的成功之路。……总会有的是吧,那种无论做什么都左右逢源的人。大约他们还会用穿着鞋的脚践踏他人的努力——挂着那副清爽明快的脸。别看我这样也算是个吃苦耐劳的人,对于你这种人,我可是深恶痛绝。」

「……太过优秀也是种罪名的话倒是给我去向神抱怨啊!」

「第二个让我讨厌的理由,是你扰乱了先人们所巩固的一切,根基也好,规则也好……哪里都能送的C·H邮政?真是令人作呕。」

霍金斯心急如焚地怒瞪着萨尔瓦托挪动的手。

「将高品质的服务以低价格呈现给顾客……这是做生意的基本吧。」

「若是形成了标准化行规,做不到的公司会只会被击溃到血本无归不是吗?」

「那样不思进取地经营的话,迟早会被人趁虚而入的吧。我啊,在做军人时就这么想了,如果有这样的邮政公司就好了,现在也只不过是把这个愿望化为现实而已。不论是怎样的战场都能邮递的书信,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送达的邮差,倘若有所要求,就算是在树海深处也会赶到的自动书记人偶。用自己的钱做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你做的事不止这些……那栋建筑是个什么意思?这简直就像是在宣称,我C·H要将你萨尔瓦托公司取而代之不是吗。那个金鸡独立的风向标也是,一看到我就火大。」

萨尔瓦托的手从拉克丝的两颊处移动到那一头熠熠发光,滑顺整齐的银发上。

「别碰我的秘书……啊啊,我想起来了,还有宣战布告这回事啊。你这个人我在进入邮政业之前就有所耳闻了。你对我守护着的地方,对我的国家做的那些烂事。」

「打比方说什么?」

一绺银发在萨尔瓦托指尖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在刚成立邮政公司时做武器贩子的那档子事……你把国内的武器卖到别国了吧。」

「……我们是以亲切体贴为特色的公司,委托哪里都能运送。只不过我没有多少运向北方去的印象哟。」

「不是这种问题。就算不卖给敌对国家,那种东西在市场上流转,会发生什么很显而易见吧。我当时太过不可思议……为什么敌人会拿着莱顿沙夫特里希制造的武器,为什么我的伙伴会被自己国家的武器击中而阵亡……这个谜团,在战后终于得以水落石出了。」

头发被强行拽着,拉克丝的头不得不向后仰去。

领巾扯开了,从衬衫间看得到锁骨。萨尔瓦托从下属手中接过枪,撞到她的胸口上。

「既然已经了解到如此地步了,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的一部分收益充作了军资。这可单单不是我个人的意志,只不过是为了你浴血奋战的国家,为这个国家的某人涨点退休金而已。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可以请你不要再摆出那副义正言辞的嘴脸了好吗,简直恶心难耐。」

「不是什么义正言辞……喂,说了多少次不要碰……」

「……克劳迪娅,你也绝不是所谓的什么

端人正士吧。你似乎还把全部财产押进战争赌局,因此获得了一大笔钱不是吗?用以赌博的金钱就是滋养地下组织和黑社会那些家伙们的温床。他们用这笔钱作为活动资金,大肆买卖武器和麻药,甚至是掳来的女人们。就算身为敛到不少钱的赢家,只要曾经牵扯其中,兜兜转转之下,你也会成为对某人来说的加害者吧。」

「所以……我不是什么正义使者!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我想做就去做了!我和你家伙一样都是满肚子黑水的人。但是呢,在那边的我的秘书是个认真正直的孩子。我一再说过不要碰我的秘书你是耳朵有毛病听不见吗!摸不到东西就让你那么心神不宁的话就来打我啊!」

大概是被这句话气炸了头,萨尔瓦托就像是霍金斯诱使的那样,从拉克丝身边走开,用脚踹向霍金斯的脸。赤红的发丝摇动着,霍金斯倒在了地板上,然而,他却微微一笑。

「多谢了,要不要我脱些什么?那样兴致也更高一点。」

萨尔瓦托怒不可遏地揪住霍金斯的前襟。

「真是不堪入目呐。你的公司和你的人品,如出一辙。我就是被害者,只不过想要夺回被你们抢走的客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以及所有的一切!我想比起商人,做个大兵更适合你。像这样萎靡在地面上的样子真是再衬你不过。没什么,只不过劳烦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而已,请作出约定,永远不会干涉我的商业帝国……你再动来动去,我很难做的哦,各种事情都是。」

他忽然放了手,霍金斯的脸随之向地板撞去。

「社长!」

拉克丝吐出带着泪音的呼喊。霍金斯立刻仰起脸对拉克丝露出微笑,一只眼还冲她挤了挤。萨尔瓦托用粗暴的声音让下属去喊为订立誓约而请来的公证书记。看起来,他打算利用这份内容全然不平等却写在正规书面上的文件,从根本上摧毁一切,让霍金斯的公司完全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太嫩了,真是太嫩了。」

霍金斯伸舌舔去唇角溢出的血。

「果然和战场比起来嫩的就像小青菜一样……」

这道低沉微弱的喃喃自语并没能被萨尔瓦托听到。

「我的公司啊,可不仅仅是我属于自己的东西。」

霍金斯看向窗外。像是确信什么会如约而至般,等待着。

「前方确认,是萨尔瓦托邮政。」

薇尔莉特低声道。

驾驶机动摩托的是贝内迪克特,后面坐着的是嘉德丽雅。将手搭在嘉德丽雅的肩上,薇尔莉特在坐席一端站着。

两轮车疾驰于午后的街道,载着人类三名,以及毫不遮掩,大刺刺地露在外面的枪炮。

「呐,阳台上看得到那个卖弄似的超级大炮哟!」

「好——嘞,还想着从玄关杀住对方的威风的,现在计划变更了。薇,把阳台给他轰个渣都不剩!」

用像是邀请对方一起买东西一样的语气,贝内迪克特轻快说道。

「我了解了。嘉德丽雅,请支着我。」

薇尔莉特徒手将放在后车架上那个又粗又长的物体取下。那是个功能类似于喷射炮或者说是火箭筒之类的替代品。在依然保持行进状态的车子上,她将火炮扛在肩上,瞄准目标。有嘉德丽雅在脚边紧紧搂住固定着身体,薇尔莉特没有一丝踟蹰,扣下发射。随即,今日的第二声爆炸声响彻莱顿的大街小巷。

「确认中弹。」

鸽子惊慌地四散奔逃,街上的人们像发出噪音的地方探头看去,被吓得翻过眼睛。与此同时,三人乘坐的机动车也在逐渐接近萨尔瓦托的本部。

「好可怕——!但是超——厉害!那个我也想来一发!」

嘉德丽雅看着炸毁的阳台,扬起兴奋的呼声。

「才不会让你碰的。」

「绝对不可以。」

贝内迪克特和薇尔莉特同时摇起头。让天真无邪的她拿到枪炮绝对会十分危险——这是两人的一致共识。

「什么嘛!我也想要大闹一场呢!有什么不好的!」

「那么先头的突击就由嘉德丽雅去做。这一点还请让步。」

「你在擅自决定个啥啊,头阵怎么看都是我吧!」

「你就在我身后乖乖跟着吧。去解救被囚禁公主的工作可是我的。啊~等着我社长!你在究竟哪~里~?!」

「你啊……把那样的一个大男人叫做公主真是不能忍。那是哪门子的公主啊。」

「你才是,若长得像社长那么高,那种细跟靴子还穿着干什么。」

「才不是呢!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呢!这个是、是因为看起来帅气!你……之后别想过好日子了,准备好纸巾哭鼻子吧,还有今天在家里做好觉悟吧*!」

「笨、笨笨、笨蛋!当着薇尔莉特的面你再说什么呢!」

沉默着听着两人拌嘴的薇尔莉特从后座上轻悄悄地拿起破布中露出的一截武器柄握住。

「那么就折中,由我去。」

两人尚且没能明白折中是怎样的折中,薇尔莉特仅仅留下这句话后,就敏捷轻快地跃入空中。在她轻盈地着陆后,机动摩托也以华丽的手法一个漂移,在刚刚好的时机处停在本部的大门正前方。

「……我去了,少佐。」

薇尔莉特碧色的眼瞳中,映入的是与C·H邮政几乎一模一样的萨尔瓦托邮政公司。虽说是工作日却紧密门扉,吊挂着休业的牌子。五名穿着大礼服的男邮差在入口处站着,几人还叼着烟嘴吞云吐雾。看到在眼前骤然现身的绝美少女,随后跟上的骑机动摩托的男人和之后方才露脸的美人,这样谜团重重的三人组让他们惊得掸掉了烟灰。

「干、干什么你们!」

在他们被那名少女所展露的清素容颜与月光般耀眼的金发牢牢钉在地上的间隙,那名少女也快速地把裹着手中武器的破布揭掉了。

看上去巨大到根本不能在街中挥舞,那柄战斧现出了真身。

「初次见面不曾问候。这里是C·H邮政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如同魔女般妖冶美丽,她手上的战斧,其名为巫术。

白银之刃,因屠杀而饮血的赤线无不昭示着其不祥之兆。

「工作百忙之中有所打扰,可否烦请传达你们的上司。敝社的社长与秘书,与贵社的先生一同消失下落不明。」

白昼的阳光刺目打下,手持战斧的她看起来何等突兀。

「若你们拒不合作,很遗憾我将要依据社训付诸于武力。」

只是,那袭身姿仿佛同手中武器融为一体般,浑然相称。不,不仅仅只是如此*。轻松地举着巨大的战斧,薇尔莉特将斧刃朝那些人指去。男人们虽说瞠目结舌,却也立刻从大衣和裤子中掏出手枪,对准薇尔莉特。

「C·H邮政的那些家伙们来啦!绝对不能让他们突破!」

「薇尔莉特!」

嘉德丽雅的叫声回荡在街道各角。可同时间美丽的自动书记人偶恍如置若罔闻般开始了行动,电光火石,已先发制人发动了攻击。

「交涉决裂了。」

一击之下,邮差们如同杂草横割般被一网打尽。她的攻击方式更接近驾驭钝器,斧头没有将人拦腰砍断,而只是对准要害处打击。即便如此,三名男子也被打飞出去,头撞在自己公司建筑的外壁上不省人事。

留下的两个尚未变成斧下冤魂的男子慌慌张张地向薇尔莉特扣动了扳机。神色没有丝毫动摇,薇尔莉特将战斧一个回旋,用刀刃弹飞了流弹,紧接着换手持斧,斧柄指着敌人,机械运转声嗡嗡回响着。

「请原谅我的无礼。」

斧柄前端装饰的花蕾饰品与长长的锁链一同扑面而来。两名邮差的手枪从手上被击落了。不给因冲击而抓住手的男人们丝毫反应时间,这一次,薇尔莉特将斧臂撞在建筑物的墙上撑住。

自如地缩放着锁链,她在空中翻转的同时,对准一人的脸飞踢而去,随后,更是踩着他的脸作为跳台,借力跃到旁边的邮差身上,一记旋踢落下。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存半点慈悲。

「明、明明我才是第一个的!」

「是我才对!」

嘉德丽雅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把捆在后座的那个放着武器的包裹抓在手里。在武器库中,面对旋棍、鞭、斧烦恼许久,她的最终选择是一副银色的铁腕(ironknuckle*铁质关节)。贝内迪克特则不知何时掏出两把手枪握在手中,以一种熟练的手法解除保险。

「薇!别太动真格的啊!要发火的话我替你发就好了!」

萨尔瓦托邮政公司内,早就预知到会有人来袭击的邮差从高层的窗口露出脸来,摆好步枪准备射击。一边唠叨着,贝内迪克特用子弹贯穿那些人的手腕,血沫飞溅,化成雨滴纷纷洒落。

「倘若这便是名为怒火之情,我更情愿它早日消失才好。嘉德丽雅!」

薇尔莉特对装着铁腕的嘉德丽雅指了指那边耗尽弹药的喷射炮。嘉德丽雅单手紧抓把手然后一鼓作气势头满满地后退一步,以一种超高

的转速发射出弹药。

「一那个二嘞上吧!」

与那道十分可爱的吆喝声一同响彻的,是高层窗户受到冲击破裂的声音。玻璃渣向露出脸的那群邮差脸上扑面而来,那种破坏力甚至比拟炮弹。可投弹的那一方却十分兴奋,在那边一蹦一蹦跳的老高。

「呀~!打中啦!」

一般说来常人绝不会想到,这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做得到的事,真不愧是腕力过人。

「真有一手啊笨蛋女人、不对笨蛋怪力女。」

「啰嗦死了高跟男!」

「啊,要来干一场(杀人)吗?*」

「什么啊,干什么?」

两人的絮絮争论被打断了,来自薇尔莉特的战斧『巫术』的锁链摩擦声突兀响起。从窗口处,一个男人悲鸣着飞身而出,落在门面前的花坛中。

「贝内迪克特,嘉德丽雅。这样看来,社长和拉克丝身处这栋建筑这点绝不会错。在公司的事务所始建时霍金斯社长就曾说过,这里与萨尔瓦托邮政公司的结构很相似。如此说来,公司地位最高的那位应当选择最顶层的三楼作为办公地点。两位,请按照顺序按部就班地前进,拜托了。」

对于薇尔莉特的话,两人纷纷各自点头以示肯定。

「赶快解决了然后在酒会喝个痛快!」

「虽说有点扰民就是了。」

街道上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死寂。

萨尔瓦托邮政公司建在莱顿一条十分普通的商业街上。

只是往来的人在几分钟内跑个干净。

亲眼目击了如此暴行,两边的建筑,以及身在建筑中的店主们,都紧闭店内全部的窗户,拉下铁制卷帘门闭门不出。

整条街道都在察觉了自身被卷入战争漩涡后而迅速采取了行动。自建国以来长年累月,多少次都成功防御了肆虐的侵略者们,正是这样的国家与国民,才能做到这点。街上的男女老少都在安静耐心地等待那边的争端结束。

「那么,请开始吧。」

用澄澈清亮的声音发号施令,那是与平时的她迥然相异的身姿。

萨尔瓦托公司顶层,社长办公室内。

从阳台上眺视的那片景色,仿佛被镶入油画框*一般鲜明,高远清朗的秋日天空上悠悠飘荡着鱼鳞状的白云,莱顿的街头巷脚一片繁荣。可这种秋高气爽的美丽景色仅存在于数秒之前,如今,突如其来的爆炸攻击让坐镇阳台的那尊火炮四分五裂,升起滚滚浓烟。

雕着繁复花纹的栏杆东倒西歪,在这种情况下踏足阳台区域,大概会以倒栽葱的姿势,摔到楼下吧。

若是其中填入了炸药,破坏力就不仅仅只是火炮损坏这样简单的程度了。

面对这片混沌到极致的惨状,萨尔瓦托那张蜡白的脸变得更加蜡白,张口呆立。克劳迪娅·霍金斯则与其相反,死咬嘴唇拼命忍住笑意,脸颊内侧的肉不停发抖。

「……这究竟是……」

「啊、啊哈哈哈哈!啊,已经不行了!我忍不住了!太了不起了!」

霍金斯看着萨尔瓦托的脸捧腹大笑。

「干什么那么一副受惊吓的表情啊萨尔瓦托。这不就是你对我们做的那档子事吗。不过这还真是……真没想到会是以同样的方式以牙还牙啊!不过这是也没有办法的事呀!啊哈哈哈!」

一直神情黯淡不住颤抖的拉克丝也点燃了眼中一丝微弱的希望,小小地笑了。

「这是……你们C·H邮政干的好事?」

「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啊。我等公司的社训可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被搞了就要搞回去』。」

霍金斯现在的心情愉悦到随时都能哼出歌来。

萨尔瓦托的部下中有数名朝楼下跑去,随即立刻又响起了枪声与悲鸣。

发觉这些悲鸣出自自己的部下,萨尔瓦托焦躁得坐立不安。

「你的那些人也有受伤的可能性吧……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教育!」

「基本上就是放任主义吧。组建公司时要招纳人才,捡到的基本都是些没有归宿的家伙,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劝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味偏好吧来的倒净是些强得不得了的人……现在赶来的一定是两位不当班的自动书记人偶,还有……大概,是预定今天从街上返回的邮差吧。在我公司里可算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力量。萨尔瓦托,是你的话早该把我身边的一切好好调查清楚了吧?」

「你公司的员工是些原军人啊佣兵什么的对吧。那样的话我这边的邮差也……」

「这可不单单是普通的原军人与佣兵。来自其他大陆的贝内迪克特可是有battle·hungry·freearbeiter(战斗狂)别名之称的原佣兵。嘉德丽雅做过拳击手,单看力量没人比得过她,是个腕力过人的主儿。然后就是可以说现如今自动书记人偶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拥有不可言说美貌的那个孩子……我可爱的小薇尔莉特可是莱顿沙夫特里希的最强少女兵。虽然是曾经的就是了。」

在霍金斯说了『顺带一提在那边的我的秘书是原半神』后,拉克丝笑出了声。

「莱顿沙夫特里希最强的少女兵……?」

「你历史讲座的老师*没告诉你吗?不过嘛……总之暂且还是当做机密事项隐藏的,一般人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军部可是为她专门组建了一支军队,用来协助她行动,只不过她既没有被授予勋章也没有被承认地位,那个时候也没有任何名字,只是被叫做『薇尔莉特』而已。是我的朋友找到并照顾着她……是那场大战间暗藏影中的中心人物。」

萨尔瓦托脑海中浮现出部下调查搜集来的有关霍金斯公司成员的照片。

分外鲜明地烙刻在脑海中的,美到极致的她,那个拥有梦幻般可爱动人容颜的女孩子。就算一时间被告知她曾是最强的少女兵,也尚且令人难以置信。

「那样的女人是怎样成为你私人的所有物的!」

「她可不属于我。」

霍金斯天不怕地不怕地笑着。

「不如说也不属于军队。从最开始那孩子就……还是住嘴吧,这些话说给你听也太可惜了。」

战斗的弦乐渐渐靠近了顶层。

不知怎的,大声的斥责响起,以至于骚动不断扩大。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像是一对年轻男女。就算枪声四起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被切断地持续着。

霍金斯的微笑加深了,而萨尔瓦托的脸则黑如锅底。

「你们听好,要是他们进来可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萨尔瓦托的部下一齐架好了枪准备攻击。

令人窒息的紧迫感迎来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门,正在此时。

「拉克丝,闭上眼睛。」

在那些人的身后,从那个已化作战场的地方,传来一道与之颇不相称的动人声音。

自阳台飞入一个黑色的物体。

在一切的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兽。

优美矫健地伸展着四肢,对敌人大加蹂躏的,无端美丽却也极度危险的兽。无论意识到她存在的猎人们编织出怎样的枪林弹雨,她都视之为细雨春风,毫不驻足地对他们亮出獠牙。翩若惊鸿地跃于空中,目光却片刻不离战场;婉若游龙地挥舞武器,动作却丝毫不出差错,所到之处,敌人无不倒地匍匐。

「啊、啊啊啊啊!」

用枪口抵着拉克丝的那个男人肩上一阵刺痛,从战斧上缷下的斧臂飞来,深深刺入他的肉体,剜出一个血洞。

那只兽横扫战斧,将霍金斯与拉克丝纳入自己身后。萨尔瓦托后退数步,以左右手方位正正分开,形成各自阵营对峙的架势。

「霍金斯少佐,很抱歉我来迟了。」

「我说过,叫社长不就行了,小薇尔莉特。」

那只野兽,不,是那名少女,向着被她认作是敌人的那方投去冰冷的一瞥。

「你、你这家伙……是什么怪物?」

对于手握猩红战斧,突然入侵此处的她,萨尔瓦托宣泄着满腔疑惑。

肌肤似瓷器娃娃般雪白无暇又细腻光泽,眼瞳如湛蓝的玻璃珠,黄金般的发丝,仿佛浮动着甜美的芬芳。

她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倾城少女,可令人双目圆睁的,却又不仅如此。

在她身上,承载着一个萨尔瓦托闻所未闻的,活着的传说。

「……薇尔莉特。」

照片上那个惹人怜爱的身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近乎狂暴的险峻气质。

空气中噼里啪啦燃起火星,气氛一触即发。不知哪方先动了手,可怕的平衡在瞬间破坏殆尽。

「社长————!拉克丝————!」

「大叔————!」

叠成二重的呼唤从室外传来。随即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像是化作了一张纸的厚度,被一发击破。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轰然倒塌的门扉,现出了那个正踏着一地废墟,掐着用银色铁腕击倒的敌人的脖子走进房间的身影。是嘉德丽雅。

「啊啊~!两个人都!找到啦!」

半死的猎物被抛到

萨尔瓦托那边。她所持的武器,仅凭能将人像物件一样打飞这一点,的确是十分了不起的钝器。紧随其后的,只见一只露出的枪身,一阵子弹乱飞后,贝内迪克特终于显现身形。而除萨尔瓦托外,在场所有黑衣男人们的双脚都被打穿,为嘉德丽雅的攻击补上最后一刀。

贝内迪克特环顾着室内的惨状,不由咋舌。

「这啥啊,这不是完全被薇给吃光了吗。」

他叹了口气,把手上拿的枪全部丢掉,掏出新的拿上。

「大叔,只剩下这个看起来最了不起的老男人了。」

「拉克丝!薇尔莉特在保护着你吧?社长!被绑着吗!」

嘉德丽雅走到依旧倒在地板上的霍金斯身边,小心不让刀割到绳子,就这样用铁腕撕碎扯掉,然后,大胆地抱了上去。

霍金斯砰砰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回抱。

「对不起哟嘉德丽雅。我可爱的小姑娘有没有受什么伤呢?」

沉醉地呆呆看着站起来的霍金斯,嘉德丽雅用十分有精神的声音回答。

「没有!」

「好孩子。」

用发出声音的方式,霍金斯在嘉德丽雅额头上落下一吻。

嘉德丽雅的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潮,不好意思地一下子背过身,在原地跺起脚,高兴得停不下来。贝内迪克特在粘着霍金斯的嘉德丽雅从他身边离开时挤来了,本以为会被怒火相向的霍金斯从脸上到身体,在他胡乱地锤了一遍下,确认了死活。

「痛!痛!什么啊这是。没见过的爱情表现方式?」

「……没事吧,被囚禁的公主。」

「让你担心了吗?亲爱的。」

对于贝内迪克特的挖苦,霍金斯只是心花怒放地回了句俏皮话。

一瞬咬住嘴唇,贝内迪克特低下头,在那之前,从侧面看到的他的眼睛,似乎微微湿润了。霍金斯内心一惊。

——啊咧?原来是真的在担心我吗?

「……喂,亲爱的。贝内迪克特。」

那一抹茶金色被乱糟糟地来回摩挲着,终于,他回答『给我住手』,神采奕奕地抵抗起来。在那双眼瞳中,已看不到泪光的影子了。

「谁是你亲爱的啊大叔……!」

「你啊,在担心着我对吧?」

本以为绝对会得到斩钉截铁的否定的。

「……有啊,别这样了。」

贝内迪克特天蓝色的双瞳直直望来,这样说道。

「超级担心的。以后绝对别这样了知道吗……!」

这一记直球太过坦率,霍金斯一阵目瞪口呆后,脸色一点一点涨得通红。

虽说早就想到过他们会来救人,但霍金斯在人生中第一次知晓了,原来自己也会被他们如此珍视。

「啊……这样啊,对,对不起?」

「真是……自己还是大公司的社长呢,可别再被抓走了!被囚禁的公主二号没事吧?」

「那是自然。小拉克丝必须要接受治疗……!」

束缚着拉克丝的东西被薇尔莉特解除了。女孩因恐惧而不停发颤的身体和胸腔内砰砰作响的心脏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薇尔莉特。」

面对来救自己的朋友,拉克丝忍着脸颊的疼痛笑起来。

「我以为是王子大人呢。」

薇尔莉特眉眼低垂,露出一幅为难的神情,然后肃然地握紧她的手,拉起她。

「没有能够保护你周全,十分抱歉。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拥有如此可怕的回忆,绝不。」

宛若骑士一般,她将拉克丝守护在背后,寸步不离。

对方仅有三人,己方却被全面压制,萨尔瓦托握着枪却不敢放出一发子弹。向四周看去,视线所至,千疮百孔的走廊上到处是他倒下呻吟着的部下。

「……应该有……五十名才对。」

甫一张口,声音便发起颤。

「啊,你手下的那些家伙吗?就算来了这么多这种水平也不行吧。话——说有这么多来着?我还数着数呢……笨蛋女,你打倒了多少条?」

「**贝内迪克特!嗯……十个。大概打倒了十人吧。」

「我是二十。剩下的是薇吗。」

「我只是从外墙登上来而已。除去开始的和现在的这些……」

「不是谁溜走了吧。数目可对不上啊。」

优哉游哉满不在乎地说着,其内容却是关于自己打倒的人数。况且更加上,他们这边非但没有受伤,衣服上连一个破洞也没有。

这便是压倒性的力量差距,以及,组织力也高下立显。

一时间,萨尔瓦托满脸悔恨地咬紧双唇,接着对霍金斯狂叫道:

「……就算来了也为时过晚,这就是你们的败因!契约书可是已经签好了!公证书记已经出发,将我们交出的文件交给政府机关,等待正式生效。大概现在已经处理完毕了……请心平气和地接受吧。只是你部下干的那些事,包括房屋家具的破损,对我下属的人身伤害,这一切还请稍后重新清算!」

从萨尔瓦托的立场上看,本想暂且先从肉体和精神上实施痛击,再依靠植入恐惧心理而完全摧毁霍金斯反抗的意志,现在也不得不放弃原打算。但第一要务的不平等契约已经合法生效。只要有契约在手,萨尔瓦托的优势再怎样也不会被撼动。

「萨尔瓦多·雷诺,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不可思议地,霍金斯脸上浮现出一种嘲弄的表情,像是在说真是没办法啊。

「所以说,现在你已经完全无法动摇本公司的立命之本……」

「所以呢?」

「在这份有法律效应的文件面前,如何动用武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说……所以这又怎样?文件确实填写了,看起来也确实在援救来前上交了……这有什么问题?」

C·H邮政公司社长,曾经的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少佐克劳迪娅·霍金斯。

拥有飘逸超然的性格,时常精神焕发,态度轻浮的他,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浮现,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凝视着萨尔瓦托。

「那种问题,难道不是在摧毁了你的邮政公司之后才考虑的吗?」

挽起衬衫,解下明眼人一看便知十分昂贵的手表,然后将手表的表盘当做拳面握紧指尖,经常打架的人一定明白这个招式。在没有武器的状况下,手表往往是派得上大用场的东西。

「萨尔瓦托,若不是你打了小拉克丝,我也绝不会如此生气。」

当霍金斯高扬起手,萨尔瓦托也向他发射了子弹。可徒劳无功的子弹甚至没有擦过他,而是意想不到地射入萨尔瓦托肖像画上的眉心中。

「别、别过……」

萨尔瓦托吐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高一百九十四厘米,体重八十五公斤的高大男人挥拳而来,发出破空之声,砸向萨尔瓦托的脸。毫不客气的一拳下,萨尔瓦托的鼻骨碎裂,血流如注,牙齿也打掉了数颗,轰然倒在高级绒毯上。倒下后又一时浑身抽搐着,随着一个痉挛后,终于变得一动不动了。

「打死了吗?」

听到贝内迪克特的询问,霍金斯把耳朵对准萨尔瓦托胸口,确认了他的心跳声后,摇了摇头。

「放心吧,还活着。」

转过身来后,霍金斯已经是平常的那个他了。

「大家,干得漂亮。我很高兴,果然我的社员是最棒的,然后选择了你们的我也真是了不得!」

霍金斯煞有其事地晃着身体挥舞手臂,振奋人心的同时也分别抱紧了来到这里的几个社员。然后他走到拉克斯身边,将嘴唇凑到她没有被打的脸颊一边亲了一下。

「让你受苦了。真的抱歉哟小拉克丝。」

「不,我是社长的秘书,所以……」

看她没有丝毫害羞的样子便知道,两人间这种哄小孩似的亲吻绝不少。终于松懈了那根紧绷的弦,拉克丝的眼泪大滴大滴扑簌簌淌下,霍金斯慌慌张张地重复着口中道歉的话。

「不是的……好不甘心……我也能像大家一样,成为保护社长的力量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做了人质,也不会有这种事情……」

嘉德丽雅温柔地安抚着拉克丝的后背,她正泪流不止,身体蜷缩成一团。

「你在说些什么呢。拉克丝是普通的柔弱女孩所以这样就好。啊,这可不是说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哦,我虽然又强大又漂亮但也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嘛……」

「嘉德丽雅,出口的话变得杂乱无章了。」

薇尔莉特递给拉克丝一方绢丝手绢。

是因为身高恰好高低相错吗,明明长相不同类型也天差地别,不可思议地,紧紧相依的女孩子们在旁人眼中如同姐妹。

「看着同是女孩子的她们黏在一起,怎么说……好像很不错啊。呐,对吧贝内迪克特。」

「大叔,说够了就给我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里吧。」

「我们也依偎一下?来抱一下呗?」

「行了别玩了,快点给我下个指令!」

屁股被贝内迪克特用力踹了

一脚,霍金斯终于放弃了玩笑话。

「嗯~那么,就此解散……!——虽然想这样说,但之后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之后没有预定的人请来搭把手,请和我一起去摧毁萨尔瓦托的分社!」

「喂,大叔。」

「怎么了,贝内迪克特小哥哥。」

「我没确认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国外的分部可是拜托给别的作战人员了。那些留在本部的人联络了他们。那些家伙的话,用不着担心,对方也会被打个稀烂的。」

「真是精彩绝伦!但是我们公司可没有战斗社员什么的,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招来你们的呐!不不,不过必须得有能上战场的人才所以也并非没有这么想过……」

「本就是如此打算的,霍金斯社长。为完全消除日后的隐患,今日之内将所有势力全部粉碎至体无完肤才是上策。」

「好可怕好可怕,脸色变得太可怕了吧小薇尔莉特!笑一笑嘛!这么可爱的脸蛋都被你浪费了!」

「社长~!结束后我想要买新的首饰。你看看嘛~!上面镶着的宝石都掉下去了……明明人家很中意那个呢。」

「没问题哦嘉德丽雅。首饰也好衣服也好,大叔我什么都会给你买哟!」

「那个……社长。我该怎么办?」

不能作战的社员拉克丝一下子握紧了裙摆,一副不安的样子。

「小拉克丝就回本部吧。正好也在那里处理下伤口。别担心,在别的社员联络过在本部的人后,他们也应该会聚集起来的,比起跟着我要安全得多。贝内迪克特,你送小拉克丝回本部之后,再与我们汇合吧。」

「了解,搞事的话记得留下我的那份啊!」

「这种事又不是切分蛋糕……好了,那么小薇尔莉特和嘉德丽雅就先和我一起去摧毁那些家伙的支社。总之暂且先定个规则吧。打女孩子可不行,野男人的话随便。」

「我明白了。」

「是——」

被他们打倒的敌人还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C·H邮政公司的几人无动于衷地继续进行着作战会议。终于会议结束,顺便给那些挣扎着爬起的萨尔瓦多邮差们补上一刀,让他们再也动弹不得后,几人离开了那栋建筑物。

用火点燃烟卷,就这样衔在唇间,霍金斯率先走在前面,几人紧随其后。

那一日,莱顿沙夫特里希国内,在首都莱顿等地响起了不和谐的枪声,可对此没有任何一个人前去取缔,无论接到了怎样的通报,军警们都按兵不动。

黑幕沉沉压下的深夜。

在繁华街道一角的小酒馆灯火辉煌。店前的今日菜单一角被人贴上了一张纸,简单粗暴地写着今日包场。招牌上画着一名妖艳舞女,看样子,在店里享受美食的同时也能欣赏表演。就算不进门,也能远远听到店内满溢的人们的欢声笑语与激情昂扬的音乐。似乎,某个公司的宴会气氛正酣。这里男性与女性的比例约是一半对一半,年龄大相径庭,皮肤眼睛头发的颜色也是各式各样。

其中有几人格外引人注目。像个女人一样穿着高跟靴子的青年站在桌子上展示着自己华丽的舞步,与他一同的舞女们随心所欲,无邪地随他晃动身体翩翩起舞。另一张桌子上,与一个满脸凶相肌肉虬结的男人掰手腕的美人一边笑着,一边秒速扳倒对方。若只是看到这里,大概会认为男人在刻意放水。可反观输掉的那人,却正在以一种莫名严肃的神色搓着手腕。

脸颊顶着一张硕大的纱布,一名银发的年轻少女正与她那个拥有一头金发,衣着却破烂得不像样的对手玩纸牌游戏。大概是扑克吧,完全读不懂对方表情的她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在其他人开怀畅饮不醉不休的气氛中,只有她们两人面前摆着茶杯,作为夜生活的辅佐。而周围都已沉浸在胜利的陶然中,开始大闹一通了。

「啊——!赢了!正好能买一双好靴子的小赢了一把!啊,拉克丝这牌赢不了的。」

「果然能一起跳舞的女人不错啊——薇,你玩游戏很烂的吧。」

跳尽兴的贝内迪克特与玩够了掰手腕的嘉德丽雅相安无事地硬挤到桌子边坐下。拉克丝本在用手上的纸牌挡着嘴角,见状将牌放下。

「不玩扑克了好吗?薇尔莉特。」

「也是呢。纸牌也被第三方看到了。」

被打断了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不如说,拉克丝很享受回到这样与伙伴们什么也不做的日常生活,她不由开心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被笑容牵动了受伤的部位,又发出一串小声痛呼,蜷起身体。

「还好吗?还是早些休息比较好……」

「唔——但我想今天和大家在一起会比较安全……霍金斯社长也还在这里,我也不会回去的。」

嘉德丽雅被吓得跳了起来,气势惊人地向拉克丝那边看去。

「这么说——?」

「今天我会和社长在一起。你看,社长住在公司兼自宅的三楼,所以今天不是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吗?我也是,总是离不开被人掳走的命运……因为担心我所以社长就在街上的旅馆定了房间。霍金斯社长也会暂时在那里滞留一段。等到这场乱七八糟的纠纷结束,我也会在那里上班的。今天就会一起去那里,所以不等他可不行。」

薇尔莉特直率地回答『这样就安心了』,嘉德丽雅则通红了脸。看脸色,就知道她究竟在心中脑补了什么。抓住拉克丝的双肩,她激动地使劲摇着。

「你呀!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诶,诶?房间是不同的哟?」

「嘉德丽雅,拉克丝是伤员哦。」

「喂我说,再过多少年也不会明白的吧!那个家伙也不至于这么没有节操。」

「你才是干什么!不要随便插入女孩子的对话啦!」

「啊,说出口了。那以后我和大叔说话时你也绝对不能插嘴啊。」

在两人十年如一日的例行吵嘴开始前,拉克丝和薇尔莉特把两人丢在一边,重新整理了对话。

「这么说起来……薇尔莉特才是没关系吗?难得,今天打扮得这样可爱……难道说没能和那个人……和少佐先生见到面吗?」

在听到她的疑问时,薇尔莉特的视线恰巧落在小酒馆门口。

「没关系的。」

有谁向这里走来了。

那个人过于行色匆匆,呼吸也略显不稳。布满汗珠的额头显示出,为了赶到这里他有多么竭尽全力。虽然中途被霍金斯胡搅蛮缠打断了步伐,他也视作过眼云烟,径直奔赴心之所向。

在酒馆门口时,他就一眼捕捉到了薇尔莉特的身影,而薇尔莉特也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死死将目光钉在门口。宛若某种引力将两人拉近一般,薇尔莉特顺其自然地起身,跑到那人身边。

——啊,薇尔莉特。

拉克丝蓦地明白了。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那是只要靠近,立刻就会明白的事情。

——这样的两人,已不需付诸任何语言。

自从他到来的那一刻始,仿佛瞬息之间,天地为之改变。

「大佐。」

在那里的,是所属于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大佐。

似乎今天并不当班,他身穿做工考究的黑色开襟短外套与衬衫。在酒馆内大声吵闹的人们也一齐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薇尔莉特。」

那个为保护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而在陆军工作的男人,如今在公司内已经变成了某种传说,也难怪他会引起这样的注目。而他的存在为众人所知,是在曾几何时的那场横穿大陆的铁道劫车事件之后。

当然,这仍是绝不外传的机密。对外正式公开的信息,则是由霍金斯所主导的一场激烈大战。在那一天,为营救她而聚集的众人都亲眼所见,他将那个女孩像孩子一样抱在手臂下走来的情状。

同时也包括那时,贝内迪克特接过托付给他的薇尔莉特后,那副张大嘴的恍惚样子。

「大佐,十分抱歉……我打破了约定。」

失去用武之地的,轻飘飘的卷发;身上精心挑选的,却变得一片狼藉的衣服。为他准备的一切现在都化为了乌有。

即便如此,基尔伯特也为眼中她的一切而小鹿乱撞。

「很……」

很漂亮——想要脱口而出时,从旁边射来的那道视线却太过气壮山河地黏在他身上,注意到这点的他不得不停下了。

贝内迪克特似乎在用某种无趣的眼神打量着他,视线相撞时,咂了一声舌。

「什么……?」

「没什么。那件事以来,总——有野男人在薇身边打转,有没有那种让他得不了逞的法律啊?」

「那个时候能将薇尔莉特交给你帮大忙了。对此我表示感谢……然后就是,虽然不知道这种法律条文,但扮演看门狗角色我比你可要擅长得多。」

两人之间,某种电流穿过一般的气氛噼里啪啦地蔓延着。

直到现在,贝内迪克特还尚未能收住对基尔伯特的猜疑心。而对于心上人所在的职

场中,那个疑似是情敌的男人,基尔伯特同样相看两厌。

两人都没有开口,就在那时。

「……这正是,胶着苦战拉开序幕之时!」

霍金斯见缝插针地掺和进来解说道。

「……」

「……」

不约而同地,两人用某种深表遗憾的眼神瞪着霍金斯。当事人则把基尔伯特和贝内迪克特两人挤开强行站在中间,两手分别搭上各人的肩膀一拢,大声笑道:

「请不要为我反目成仇!——呀~我早就想说一次这句话了。」

「烦死了大叔!」

「离远点霍金斯。一身酒臭。」

很有爆发力的漂亮对话。基尔伯特和贝内迪克特虽然互不对盘,在对待霍金斯的态度上倒是如出一辙。

「大叔,喝过头明天可会很难过的,毕竟上年纪了。」

「亲爱的……说这样的话不还是在担心我吗~」

「喂,停下。别做了,我又不是女的。」

绕过噘着嘴凑近贝内迪克特的霍金斯,基尔伯特终于脱身,碰上了薇尔莉特的视线。仿佛在说让你遭到这种事是我失责,他脸上一副低沉的糟糕神色。

「有受伤吗。」

「只是轻伤。擦破膝盖的程度。」

「这样就好……」

千真万确的,发自肺腑的话语。接着,对坐立不安瞄着两人的嘉德丽雅和拉克丝,基尔伯特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你们也是,受伤了吗?啊……你必须要看医生呢。」

「诶,啊,没关系的。」

虽然拉克丝已经接受了应急治疗,但看上去,红肿的伤口之后随时都可能发炎。

基尔伯特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时常随身携带的自来水笔与小巧的笔记账本,写下莱顿某地的住址后,将纸片递了出去。

「这是我家主治医生所在的医院。说出我的名字就可以免除治疗费用,所以日后请来这里。暂时的止痛是必要的。在旅馆也是,有什么需要也请向服务生这么做。作为一直以来有所往来的地方,一定会给予你们亲切对待。」

拉克丝接过了递来的纸条,动作有点形迹可疑。

「非,非常感谢。受您恩惠我真是惶恐不尽……难道……准备旅店的……也是布甘比利亚,先生,那个……布甘比利亚大佐吗?」

对贝内迪克特扭着的霍金斯投去一瞥,基尔伯特点了点头。

「应那边所托。以及,用你们公司的名义在政府机关提交文件也是,虽说不能声张……现已被处理了。虽说行使超出管辖范畴之外的权力……会使手中的应对非常情况的底牌少掉一张……」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眉笑了。

「霍金斯对薇尔莉特照顾良多。因此我也会对你们尽心尽力。感到不安时,通过薇尔莉特联络也可,请向我说吧。」

「好,好的。」

嘉德丽雅和拉克丝的脸颊默默染上樱粉。

与霍金斯不同,面对展现出值得依赖的男子气概的基尔伯特,会存在无动于衷的女孩子吗?

「……大佐,好帅气啊。」

「大佐,真的好棒。」

不,并不存在。

不知不觉,两人都摆出了十指交握的手势。

基尔伯特则冷静地回答『你们并不是我的部下所以不需要加上头衔』。

「……」

薇尔莉特轻轻牵了牵基尔伯特的外套衣角。

「大佐,请问……要坐下吗?您也感到累了吧。」

「啊……不用。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回去了。你也是薇尔莉特。在布甘比利亚家的两位都很担心。我已经那边联络说要送你回去,所以请跟我来。地方有些远,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走过去就好。拉克丝小姐,你今天也会和霍金斯在一起是吗。嘉德丽雅小姐如何?如果需要也会送你到家。」

「呐,你知道的吗!我的名字!」

「自然。从薇尔莉特那里听说了。所以,要怎样做?」

嘉德丽雅对此太过欢欣鼓舞,用相当大的力气在薇尔莉特背上兴奋地拍了不少下。

「啊,我的话没关系的!因为我要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玩到天亮嘛。」

「人更多些,这样也好。那么,很抱歉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打断,我要带走她了。一直以来……感谢你对薇尔莉特的亲切相待。有时间下次再见面吧,至少让我请客招待一次。」

基尔伯特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薇尔莉特的肩上,就这样在身边护送着她。

「啊,你这家伙!给我等等!薇尔莉特可是我的义妹!」

「大家,晚安。贝内迪克特也是。」

「等等!薇!喂,大叔!」

霍金斯压着贝内迪克特反剪他的双臂,对薇尔莉特抛一个媚眼。看来是真的喝醉了。把贝内迪克特从基尔伯特身边拉开大概也是他的策略吧。

自己被诱拐,从而也夺去了那两人单独共度的时光,或许这就是他的赎罪方式。之后,霍金斯与基尔伯特则简短地交换了两声招呼『之后会联络你』『再见了』。

「……贝内迪克特惨败了呢。」

「那家伙呀,虽说想要争一争……却完全没有胜算呐。」

留下的两个女孩子还在紧盯着酒馆门口处。

「说实话,薇尔莉特的过去……在那件事后也从听社长那里听说了不少。也不是没有想过,那样的人真的好吗……可见了面后,已经,是吧。」

「……嗯,见到了就知道不是这样了呢。」

——只因对她的无比珍惜,无数次犯下无法补救的错误,又为此不惜一切竭力挽回,正是如此,他们才有了如今。

拉克丝感慨万千地轻声低语。

秋夜,晚风清冷,在店内暖和起来的身体,也被走在外面的寒意夺去些许温度。

披着基尔伯特为她搭上的外套,薇尔莉特悄悄地,像是偷看般地凝视着只穿着衬衫的他。视线立刻就被察觉了,目光交合,随即,她不做声地露出浅浅微笑。

「你冷吗。」

仅仅,只是这样的语句落入耳中。

「……不冷,少佐呢?」

对于薇尔莉特而言,便是尚未习惯的一切,让她不由心跳加速。

两人见面的次数如今仍稀少到用单手都能数出的程度,或许正是因此,她发觉,由于他漫长的别离而招致的隔阂,如今已化为心中的动摇。

那却是,在旁人看来绝不能理解的。

只因她的神情,一向淡不可察。

「我没问题。今天着实东奔西跑了一番,也出了不少汗,现在还很热。」

「……十分抱歉,大佐。」

「这不是需要你道歉的事。只不过是我想要如此去做罢了,薇尔莉特。当然,这也是为了霍金斯。」

「是,大佐。」

「再稍慢一点走吧……一旦乘上马车,归程就是转眼之间的事了。」

「……这样不可以吗?」

薇尔莉特想要开口,这样要求的不是您吗——可话未出口,便消失在唇边。

只因他的补充。

——与你一起的时间,这样就不够了。

如此甜美的话语。

「……是,少佐。」

那双眼瞳,相比起面无表情的她,要坦率得多。

薇尔莉特碧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入基尔伯特祖母绿的双瞳之中。

「再者,也想与你闲聊一会。那个叫贝内迪克特的青年,没问题吧。」

「您,这样说是……」

「……看起来他对你怀抱好意。」

「他有着自己中意的女性,似乎正在交往——本人对此是隐瞒的,但周围的人都知道实情。」

「是这样吗。」

「是的。他……他是我的,兄长一样的,立场,这样。」

「你的兄长?那个男人?」

的确,发色和瞳色都很相似,只不过虽说他是个中性化的美人,言行举止却也与薇尔莉特相差甚远。

「——这样,他本人是如此宣称的。」

「啊,确实他说了义妹……若是解释了他这是在疼爱你就好了……不过和他不怎么合得来啊。」

「是这样吗。」

「真是困难啊。」

在听说了霍金斯与基尔伯特过去的故事之后,大概这句话在今后也会被推翻——薇尔莉特如此推测。毕竟,基尔伯特与霍金斯看上去也绝不是那种合得来的组合。

「……若是和你在一起他会阻挠的吧。」

露出非常不痛快的神情,只不过,基尔伯特终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少佐。」

「……怎么了?」

听到了薇尔莉特的轻唤,紧皱的眉间骤然柔和。

「今天,如果我能够与您按照约定相见,会到哪里去呢?」

「啊啊,事实上我预定去骑马。」

「马?」

「你也可以骑马,我想在秋天晴朗的好天气下骑马远游也不坏……不喜欢这样吗?」

「和大佐在一起的一切我都不会

讨厌。」

「……我很高兴你这样回答,只是,我也想一点点逐渐了解你的喜好啊。……哈哈。」

基尔伯特忽而出声笑了,薇尔莉特歪了歪头。

「有什么不妥吗?」

「……你啊,大概没有注意到吧,在称呼我的时候,『少佐』与『大佐』完全混在了一起。」

从少佐到中佐,由中佐至大佐,对官阶步步高升的基尔伯特称呼低两级的头衔,可以说十分不敬。薇尔莉特端正了姿势,郑重地再次谢罪。

「对、不起。对此我万分抱歉大佐。」

「不不是这样。我不是在对你生气……从小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叫的吧。第一次从我这里听到的话也是这个吧。不习惯的话叫少佐也没问题,还有……」

「……大佐……dazuo,我不会再、搞错了。」

为了不再忘记,而拼命记住的她的身影,何等惹人爱怜。

那么纯稚无邪,基尔伯特眼前蓦然浮现了过去的她。

一切的开始,那个彼此之间无比笨拙的一问一答。

仿佛同是小孩子之间做出的,互唤名字的那个游戏。

『shao,zuo。』

『你明白我说的话吗?薇尔莉特。』

『少佐。』

学会语言,记住规律,而后,她成为了他的武器。

『若这就是少佐的命令……』

『不是……命令。』

『若是您的愿望、的话。』

对身为他武器的少女,爱恋萌生了。

『那里有少佐的眼睛。』

『这种感情,应该叫做什么呢。』

没有回应的,单方面的爱恋。

『我既为您的『盾』且为『武器』。』

『我会守护着您。』

『请不用怀疑。我便是您的『物件』。』

即便如此也无妨,仍旧如一地深爱着她。

『……我爱你!』

『我不要你死!薇尔莉特!』

『我爱你,薇尔莉特。』

身为武器的她,不明白自己被给予了什么,这样哭泣着。

『爱、是什么。』

没有任何人教会她。

『爱,是什么……爱、是什么。爱是什么?』

『……我不明白,少佐……』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出那句话,她不明白。

『爱,是什么?』

追寻着那句话语的含义,以及消失的他,兜兜转转,再次相逢。

直至此刻。

「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停步了,基尔伯特握住那只机械的指尖,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着叫我的名字。」

将她的手指,引向自己。

曾经柔软温热的指尖,如今已然不再。

而基尔伯特的单手也是如此。

「我是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接着对着薇尔莉特。

「你是薇尔莉特。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指尖在两人间移动着,告诉她。

「基尔伯特,薇尔莉特……我是基尔伯特,你是薇尔莉特。」

身负机械的两人,成长,而后改变了。

从最初开始便不是父女。

更不是兄妹。

如今也不复是长官与下级。

「……基尔伯特大人。」

薇尔莉特遵循他的设想般乖乖说了,基尔伯特笑容苦涩。

「大人就……不需要了。」

本打算温柔地告诉她的,可他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薇尔莉特。

「十分抱歉……让您、不舒服了吗……」

「不,没有。只有对你满溢的喜欢,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你总是有时会……」

而自己偶尔也会如此,基尔伯特这般想着,如此继续。

「就是……会变得十分不安,但我绝不会讨厌你的,绝不会。」

为什么?薇尔莉特如此问道。

如果能将一颗心剖给她看,又该有多好。

这就是爱——能够如此展示给她,又该有多么简单。

可恰恰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人们编织文字,一遍遍重复着爱意。

「因为,你是我的一生至爱。」

「至、爱。」

浩渺如内心的词语之海,薇尔莉特将它从中寻出,放在眼前。

「……至爱,吗?」

仅是在舌尖辗转缠绵,便如同梦幻一般脆弱,却情意满载的语言。

对于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绝无仅有的语言。

「我眼中只有你一人,你是我的唯一。」

「这就是,至爱吗。」

「我永远喜欢你,爱着你,如此持续,绝不改变。」

没能再说出口。第二次的『这就是至爱吗』。

薇尔莉特的脸颊染上了蔷薇般的色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以至于感受到了痛楚,视野变得一片朦胧,逐渐模糊了基尔伯特的容颜。

来不及思考,他垂下头,凝视着这样的她。

两张脸庞,贴近到近乎嘴唇相触,呼吸交缠。

今夜,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或许神明大人,会悄悄地出现也未必。

「喜欢这种事,是有程度的……从我恋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如今,你已是我的至爱。……明白吗?」

「……不会减少的吗?」

「喜欢吗?」

「是爱。」

「会怎么样呢。只是我不希望变成那样,而一次次地在心中确认我爱着你,或许是因为如此,爱才会有增不减吧。是你填满了我的心。」

「……我的,爱?」

「没错。每当我思及对你的爱意,你就会将这种感情赋予与我,就是这样的。」

从他那里,从他人那里。

只是一味学习着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从那句言语中,收获了某种意味。

「……我对、少佐?」

称呼,再一次回去了。

那样的事已经无所谓了,基尔伯特想着。

「是你,对我。」

相触并不是在脸颊上。

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指尖上,寂静无声地,一个吻落下了。

「……」

机械的手指,没有任何触感。

失去的她的手臂,也再不可能复归从前。

在那里就算亲吻,想要传递的感情,也丝毫不见。

可情不自禁的他,仍旧万分怜爱地,吻上她的手指。

这便是基尔伯特的爱恋。

仿佛燃烧一般,在薇尔莉特的瞳中热度升腾,不觉之间,泪水满溢。而她想要将泪水拭去,这毫无来由的眼泪,为什么要在现在落下?一定,这会让眼前的他无比困扰的吧。

只是一滴泪从湿濡的眼眶盈出,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从那只单眼中坠落的,晶莹的泪珠,毫无疑问强烈地动摇了基尔伯特。

「薇尔莉特。」

看到她的反应,那只指尖立刻被松开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薇尔莉特没能回答。

她挂着尚未擦去的眼泪,茫然若失地看着他。

看不出怒火,也并不悲伤。

让人看不出所想的,仿佛身处梦中的眼神。

长期分离两地,再次相会后,她的表情已经生动许多。只是,一旦默然呆立,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从上到下,她挂着仿佛人偶一般的神情,让基尔伯特无比费解。

只有一件事无比清晰,那便是这样做的他何等愚蠢。

——到底在做什么啊,我这个人。

明明曾说过会等她到地老天荒的,指尖上的亲吻或许就违反了约定。

明明想要成为于她而言最为有礼的绅士的,如今也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可只是待在身边,那份可爱就让他无法抑制。

胸口那份对她的爱意无法抑制,满溢而出。

「不再,不再会这样做了……我发誓。」

莱顿沙夫特里希的陆军大佐,在恋慕的女孩子面前,溃不成军。

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表情?

而她如今又作何想?

「……少佐,我,」

以清脆动人的声音,薇尔莉特呼唤着他。

重新握住基尔伯特的手指,向前踏出一步。

一度分开的距离,再一次逼近,然后,更进一步。

仿佛能拥他入怀一般,呼吸相闻。

「薇尔莉特……」

「少佐……拜托。」

薇尔莉特的视线闯进基尔伯特的双瞳。在那里,栖息着从相遇后便没有改变的美丽,少许不可或缺的悲伤以及那份温柔,是他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眸。

此刻,薇尔莉特倒映在其中。属于他的世界里,存在着薇尔莉特的身影。

「请不要这样发誓。」

直截了当的回应。对她的话,

基尔伯特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

「不再这样做、的誓言……请不要说。」

在那双碧色的双眸中再次浮上了雾气,目睹这一切的基尔伯特在冲动之下向她伸出了手,抚摸着她金色的发丝,安慰着,也神色真挚地聆听着她将要对自己倾诉的话语。

「少佐您,曾经说过呢。爱,就是守护着……你最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他的指尖抚过,带走她的泪滴。薇尔莉特珍重地将那只手心贴于脸颊,泪仍在流,零落不息。

「……我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那个女孩破损的人生如今已被填满。

不。或许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便是如此。简直像是为了弥补互相之间笨拙稚嫩的部分一般,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不停地失之交臂,无法圆满。

生平首次体会到的温暖之情,充盈在薇尔莉特心中。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虽然说,当时并不明白……」

这颗心脏的剧烈跳动,欢喜,一切,都因您的举手投足而摇曳——

「我……」

想要您在身边,无力哭叫着,祈求着永无别离——

「少佐……我,」

此刻,我又为何在哭泣。

「我,现在……」

纷扬落下的感情,喜欢,爱恋,如同白雪一般,积在心间。

倘若没有融化。

我想向你传达。愿你同我一般。

「比起之前要更加……」

宛若祈祷,低声咏吟。

「清楚地明白了。」

——我如此深爱着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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