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呜、呜,好痛。
牙齿好痛。
一跳一跳地痛,咯吱咯吱地痛。
其实从过年前开始,我就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了,果然到过年的时候,才过了三天,牙齿就认真地痛起来,痛的位置是右下的臼齿——第二大臼齿。
这颗以前治疗过的牙齿并没有填塞物松脱、新的蛀牙洞,或牙龈肿胀等情况,但就是痛。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是微微的刺刺痒痒,痛得并不明显,后来才渐渐严重起来,所以便先自行服用了市售的止痛剂,但最后实在痛得受不了了,不得已只好上医院看医生。
回想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牙医了,上一次看牙医的时间好像是七年前。我记得当时治疗的就是右下的臼齿,那次的治疗留下了相当痛苦的记忆。
……?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当时的具体状况了。
那时是天气热的时候?还是天气冷的时候呢?是哪里的牙医师为我做治疗的?给的是什么样的治疗呢?又有什么痛苦的记忆呢?——种种细节都不清楚,而且,我愈是想要想起来,记忆就愈模糊。
我发现自己最近常常这样。不过,因为去年秋天才接受脑部的MR检查,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什么重大的问题。
更何况现在有一个比想不起事情更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我的牙齿痛。
以前我常常因为牙齿的问题而烦恼,但是自从七年前接受过牙齿的治疗后,很不可思议的,这七年来竟然没有再因为牙齿的问题上过医院。我在这段期间内搬了家,所以从没有去过这附近的牙科看诊。
但是这附近有一家好像与我特别有缘的深泥丘医院,听说从今年开始起,深泥丘医院增加了牙科的门诊。
我以手掌按着脸颊,压抑脸颊下面一跳一跳、咯吱咯吱痛的右边臼齿,带着忧郁的心情离开家门。外面是随时可能下雪的寒冷冬季早晨。
「不要紧吗?要不要陪你去?」
正要出去时,妻子对我这么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所以拒绝了她。
「那么痛吗?是右边下面的臼齿吧?」
我皱着眉,点点头。
妻子「嗯」了一声,歪着头说:
「已经变弱了吗?听说平常可以用一辈子的……是体质的关系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个疑问掠过我的脑海,但是牙齿的疼痛让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
2
深泥丘医院的牙科诊疗室在这栋四层楼钢筋水泥建筑物的地下一楼。
那天早上到医院看诊的牙科病人好像只有我一个,牙科的候诊室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因为是新成立的门诊项目,所以病人不多吧?我没有事先预约就来了,而且不须等待就能立刻接受医生的检查,实在是太幸运了。但——
当我被叫到名字进入诊疗室,看到穿着白袍的男人时,不禁吓了一跳,还不自觉地「啊」出声。
医生是一位年龄和我差不多,或者比我大一点点的大个子中年男性,今天应该是初次见面的这位医生,却有一张我熟悉的脸。他和我第一次来这家医院看诊时,负责为我做检查的脑神经科的石仓医生很像。
如果这个医生就是石仓(一)医生的话,那么他左眼上应该会戴着茶绿色的眼罩才对呀!另外,如果是石仓医生的双胞胎兄弟——消化器官科的石仓(二)医生的话,那么右眼上会戴着相同的眼罩,但是眼前这个和石仓医生长得很像的人的脸上,不管是左眼还是右眼,都没有戴眼罩,取而代之的——这个说法也不太正确——是一副茶绿色的方框眼镜。
「怎么了吗?」
看到我的反应后,牙医师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我仔细地看着挂在他医生白袍上的名牌文字——「石仓(三)」。
「来,请坐吧!」
难道石仓医生是三胞胎吗?或者,他们只是凑巧同姓,脸又长得很像?——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不过,我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牙痛愈来愈强烈,一跳一跳地痛,咯吱咯吱地痛。
「呜……啊、痛啊……」
我按着脸颊,没出息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昏倒了一样跌坐在诊疗椅上。
「那——」牙科的石仓医生放下诊疗椅的靠背,说:「是右边的臼齿痛吗?」
「呜……是……呜……」
「来吧!让我看看。来,手拿开,张开嘴巴……」
3
因为实在痛得不得了,只顾着痛,没有太多的力气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不过,这间设置在地下室的牙科诊疗室,是一间让人觉得有点怪异的地方。空间虽然大,但是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装饰,不管是天花板、地板或墙壁,都是冰冷的水泥砌成的。因为在地下室,所以连一扇窗户也没有,看起来非常凄凉。
诊疗室像一间空旷的仓库,微暗的室内中央有三张诊疗椅,聚光灯从上面打下来,让诊疗椅的四周亮得像舞台一样。
这间诊疗室里除了牙医师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这个时候应该称为牙医助理吧!因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第三个石仓医生上,所以没有马上注意到女护士的存在,但是,这个牙医助理竟然就是我所熟悉的女护士咲谷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职务调动,被派到新设立的牙科帮忙吧!
「唔,这样看起来,好像不是严重的蛀牙呀!」
医生一边说,一边对着疼痛的那颗臼齿喷气。咻——!听到这个尖锐的声音的同时,剧烈疼痛好像发出吓吓的叫声,直达到脑髓。
我张大嘴巴,「哇——」地叫出声。
「啊!那么痛吗?」
「呜……痛!」
「这颗牙齿以前治疗过了耶,什么时候治疗的?」
我张开右手的五根手指头表示「五」,接着再比食指和中指,表示加「二」的意思。我的手心早就冒汗了。
「七年前吗?——嗯,可是这个……」
「呜……哇啊!」
因为无法好好的说话,我只好闭上嘴巴,以含泪的眼睛看着牙医。
「总、总之就是痛,只是痛……」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着急,着急也无济于事。」
「可、可是……」
「这个……我要先明白一件事。你说七年前治疗过了,那时是哪里的医生帮你治疗的?」
「啊,唔,那是……」
真不想说话了。我忍着痛,努力去寻找模糊中的记忆。
「那个,是……啊!那是……」
一跳一跳的牙齿刺痛,伴随着心跳,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某些记忆的片段,在这一跳一跳的刺痛中被弹出来了。
「那好像是——七年前的春天,在南九州的某个岛……那里是内人的故乡,那个岛叫猫目岛。是猫目岛上的牙医帮我治疗的。」
「南九州?猫目岛?啊,原来是那里。」
牙医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斜眼看着站在身边的助理一眼。
「咲谷小姐,你觉得如何?」
「如果是九州的那里的话,搞不好是『那个』。」
我听到她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总觉得她的语气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吗?如果是的话,现在应该说是『很稀奇』,还是很『珍贵』呢?……SAMUZAMUSI……」
SAMUZAMUSI?是说SAMUZAMUSII※吗?(※日文「寒々しい」(SAMUZAMUSII),冷飕飕、冷冰冰的意思。)
茫然地想着这个的时候,我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想起七年前那个春天的事情了。
4
那的确是……是妻子的曾祖父过世,我们回去猫目岛参加丧礼的时候……
曾祖父享年九十八,听说他晚年时从不间断每天的散步活动,经常找附近的老人下围棋或日本象棋,脑筋一直很清楚,直到寿终正寝。
我和妻子在一起后,十年来只去过猫目岛两、三次,或许有人会因此批评我太无情了,没错,确实是有点太冷漠了,但问题是猫目岛实在太远了。
那个岛很小,一半以上的人家姓相同的姓,要去那里必须搭乘新干线和在来线后,再换搭巴士,最后还要搭船……光是单程,就要花上半天的时间。当然,如果搭飞机的话,是可以缩短交通的时间,但麻烦的是我很讨厌搭飞机。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和妻子便是一大早就出发,陆上交通加上海上交通的前往猫目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的牙痛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接受蛀牙的治疗,经常去住家附近的牙医诊所接受医生的治疗。接到讣闻的前一天,我的第二颗臼齿正好取出旧的补牙物料,补进暂时性的药剂,所以我的牙疼发作了。
为了以防万一,医生开了几天份的消炎镇痛剂和抗生素给我,我连忙服用牙医开给我的药,果然不再痛到受不了了。可是,服完药后才两、三个小时,又开始
痛了,我痛到吃不下东西,痛到连走路都觉得痛苦的地步,真的是太痛了。
为了控制疼痛,结果一个晚上就吃掉两天份的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翌日进行丧礼的仪式时,我的头和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每次忍着不吃药,剧烈的牙痛就会马上袭来。亲人们因为悲伤死者而流泪,站在他们之中的我,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干过,但不是为了死者而掉眼泪,而是因为痛到无法忍受的牙疼。
丧礼结束后,我的脸色苍白到好像随时会昏倒一样。妻子看到我这种情形,终于忍不住地叫我去看当地的医生。虽然我并不想在旅途中,让陌生的牙医治疗我的牙齿,可是痛到这个地步,我实在说不出不想去的话。
就这样,我被带到岛上唯一靠海岸边的牙科诊所……啊!想起来了,我记得那时看到了诊所的招牌——有点脏的看板上,写着「咲谷牙科」——没错,就是那样,我终于想起来了。
已经是前年的春天了吧?我记得第一次到这间深泥丘医院,看到在这里值班的年轻女护士的姓氏时,有着惊讶的感觉——不,不对,与其说那种感觉是「惊讶」,还不如说是「觉得奇怪」还比较正确。
想起七年前猫目岛的牙医姓氏时,那种「觉得奇怪」的感觉在我的体内苏醒了。
5
因为实在太痛了,所以牙医马上帮我注射麻醉剂,于是疼痛的感觉渐渐变得松懈、麻痹,我的心情也比较稳定下来了。
可是,唔咿咿咿——嗡嗡嗡……钻孔机尖锐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耳边响起时,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僵硬起来,心脏怦怦怦地快速跳动,紧握着拳的手掌掌心因为汗水而湿透——啊!真是的!多么讨厌的声音呀!虽然为了治疗牙齿,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声音了,但还是听不习惯。
我闭紧双眼,努力想一些和牙痛无关的事情。可是,很糟糕,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是:挥舞着链锯,面露凶相的大块头男人。啊!真是受不了……
钻孔器伸入口腔里了,像杀人般尖叫的回转声,加上机器摩擦牙齿时令人不舒服的震动,从牙齿传达到下巴。
刚才的疼痛感觉只被短暂的遮盖而已,更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地来了。真的很痛,无法形容的痛……我脑子只剩下牙痛的感觉,意识渐渐地离我愈来愈远,注射在牙齿与牙龈上的麻醉剂,好像也感染到脑子,因为我的意识也模糊起来了……
「噢。」
牙医停止手的动作,发出感慨很深似的声音。
「具有特征的牙肉颜色、有点发黏的分泌液……嗯,这个果然就是。」
「SAMUZAMUSI……」
啊,又是冷飕飕,这间位于地下室的诊疗室确实冷飕飕的,今天早上的冬日天空也是冷飕飕的……
6
位于海边的这栋建筑物,是岛上唯一的牙科医院。这栋建筑物虽然名为医院,其实更像是一栋寂寥的「寺院」。不过,虽然用寺院来形容,但它又不像一般的「庙」,而是像建筑在国境边缘,原本没有特定国家风味的建筑,却在岁月的过程中,混进了日本寺院的风采——就是这样的感觉。
挂着「咲谷牙科」招牌的老旧平房,有着非常平凡的挂号处,负责接受病患来挂号的人,是一名中年女性—坐在诊疗室里的医生穿的是正常的医师白袍,而不是什么怪怪的僧侣法衣。大约是六十多岁的医生虽然个子不高大,但是看起来相当结实、健壮。陪我来看病的妻子帮我说明我的痛苦,我自己本人则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那真的很麻烦,一定非常痛吧!」
牙医生正经八百地说着,并且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
「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
波涛起伏的海浪声,从面对着大海的窗户传进我的耳朵里。
「因为今天岛上有人举行丧礼。」
「啊,那是我的曾祖父。」妻子说。
「我知道。」牙医生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据说岛上有人死亡后,『那个』的活泼性就会变高。」
「是呀!」
妻子非常正经地点点头,然后一边看着用手按着脸颊,愁眉苦脸的我,一边说:
「他的牙齿一直很不好,又很害怕看牙医,总是痛到无法忍耐了,才愿意看医生。通常那个时候都很严重了……所以我早就想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要来这里治疗。」
如果有机会的话?——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蛀牙都是一种很难缠的毛病,而且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因为喜欢才去牙科看诊的,这是可以理解的事。」
牙医生好像法师在说法一样地说着:
「一般治疗蛀牙的过程,说起来很像在做土木工程,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嘴巴内部被人那样摆弄,而且,不管是何种工程,或多或少都会有缺失,也会有保固的期限,往往会遇到必须重整的困境。就算要应用最先进的技术,也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并且以最基本的方式做起。这一点夫人你很清楚吧?」
「是,当然。」
「那、那个……」
我完全听不懂牙医生说的话,又觉得药效好像要快消失了,因此感到很害怕。
「那个……到底……」我很想发问。
看到我的反应后,牙医「啊」了一声,然后看着妻子说:
「你还没有跟你先生说过吗?」
「唔,没有。还没有机会告诉他。」
「哦,总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牙医的视线移到我这边,又说;
「你放心,这是这个岛上的人都会做的事情,很久以前大家就知道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他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不会是要帮我做什么民间疗法吧?——不会吧?不会吧?
「放心。」妻子微笑地说。「我以前也让这位牙医治疗过,所以我的牙齿从来也没有什么病痛。」
啊!说得也是,确实没有听妻子说过牙齿痛的话,可是——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
「好了,我们开始吧!」
牙医不由分说地让我坐在诊疗椅上,这是一张已经用了好几十年,相当有历史的诊疗椅。
「这个疗法虽然不是大家熟悉的方法,但是,在我知道的范围里,没有比这个疗法更有效的方法了。有不少专家听说过这种疗法后,还远道专门来了解,可是,这种疗法有一些基本条件的限制,所以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进行的疗法……」
「请问,到底要怎么做?」
喳噗!
聼起来好像是波浪的声音。
牙医离开内心忐忑不安的我的身边,走到位于房间内部的架子前,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像篮球般大小的红褐色罐子,再走回到我的身边。罐子口上盖着黑色的布,他把罐子放在诊疗椅旁边的桌子上后,拿掉盖子,再把木制的汤杓伸进罐子里,慢慢地搅动。搅动了一会儿后,他用杓子捞起罐子里的东西,把杓子里的东西移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大烧杯中。
「要用这个。」
牙医指着那个东西对我说:
「SAMUZAMUSI。」
7
不是SAMUZAMUSII。
是SAMUZAMUSI,不是冷飕飕……啊!终于明白了。
意识迷迷糊糊的,一直好像在作梦的我,突然沉浸在奇怪的安心感中。
8
「那是栖息在这个地方的银色鲎身上的寄生虫,把它移到在这附近的海域捉到的水母体内,到了某个阶段再从水母体内取出来,放在装着海水的罐子里,避免阳光照射,放上几个月……」
我一边听医生说明,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在烧杯里蠕动的「那个东西」。
细长的身体上有很多短短脚。
「它」的大小全长大约四或五毫米,形状像沙蚕,或蜈蚣、马陆,但是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只有一点点淡淡的红。
好几百只那样的东西在有点混浊的水里蠕动着。这是……
这就是SZMUZAMUSI吗?要拿这个东西做什么呢?
「这个,就是治疗蛀牙时要用的虫。」牙医师说。
药效已经没有了,臼齿再度剧烈地痛起来。我强忍着痛,牵动脸上的神经,问:
「蛀牙用的……虫?啊……等一下,呜……」
医生不由分说地用力撬开我痛苦的嘴巴,把钳子伸进我的嘴巴里,挑出暂时塞在造成痛苦的牙齿里的牙齿填塞物。
「呜啊!」
我发出惨叫,连手和脚都忍不住抽动起来。
「来,请再忍耐。总之把这个——」
医生说着拿起装着蛀牙虫的烧杯,靠近我的脸,说:
「现在把这个全部含在嘴巴里,忍耐十五分钟,不会有害的。请小心,尽量不要吞进去。」
「哇,不要,等一下,请等一下……」
可是我的嘴巴又被医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撬开,在一旁的妻子则是用力按住我胡乱挥舞的手。
「不要紧,一点也不可怕的,来
、来……」
已经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了,嘴巴要被放进从来没有听过的,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可怕生物,这……
有点黏糊糊的冰冷东西,一下子就被倒入我的嘴巴里了,我忍不住地想要呕吐,可是在我要吐出来之前,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的布制贴布已经贴到我的嘴巴上了。
「呜、呜呜……」
「我知道这样很不舒服,但是,你真的要忍耐一下。」
老实说,这种情况实在太可笑了。牙医师按着拼命想挣扎的我的双肩说着。
「刚刚放进去的蛀牙虫里最活泼的那一只,会从牙齿潜进到牙根的神经,然后寄居在那里。如果还有别的蛀牙,其他的个体也会一样潜入那颗蛀牙的牙根神经,并且住在那里。它们不会从各自寄居的地点移动到别的地方,一辈子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它们不会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也不会制造麻烦,会完全地与周围的环境相容。另外,它们还会分泌压抑疼痛的物质,所以……」
尽管他这么详细地说给我听了,我还是无法接受。
我一直想抵抗,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样也抗拒不了妻子和牙医两个人合起来的力量,更何况我的身体根本无法按照我的意志使出力量。
几百只讨厌的虫子们就在这个时间里,在我被封住的嘴巴里爬来爬去、动来动去,它们有时钻动有时蠕动,偶尔还叽叽咕咕、哔哔吧吧地互相刺激……
这十五分钟像在接受严厉的拷问般,就在我觉得快要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嘴巴上的贴布被撕下来了。吐出嘴巴里的东西的同时,胃里的东西也一并吐出来了。
但刚才痛彻心肺的剧烈牙痛,此时很不可思议地竟然缓和了……
9
「……乖乖!确实在耶!咲谷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要不要再用小钳子拉出来看看?医生。」
「我试试看——唔?颜色是黑色的。」
「好像很虚弱的样子,一般来说那是『一辈子的东西』呢!」
「当然也有例外的吧?这是体质的问题吧?否则就是过度疲劳造成的。」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们两倒人那么说着——我觉得应该是那样。
「没办法,已经变得这么虚弱了,只好我动手了。」
「实在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
「放弃吧!只好用普通的治疗方式了。」
接着,我感觉到被麻醉剂麻醉了的臼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咻咻咻地拉出去——我觉得应该是那样。
10
那一天的治疗结束,我终于完全恢复意识时,牙齿的痛已经大致平复了。
我一边小心地用舌头探索填入补牙物料的右下第二大臼齿,一边说道:
「谢谢。」我低下头,很老实地向石仓医生和他的助手道谢。
「应该已经不那么痛了吧!」牙医师用手指推推茶绿色眼镜的镜框,微笑着说。「应该是你以前治疗的地方因为抽除神经,最近开始有空气跑进去,引起发炎造成的疼痛。现在只能先这样处理,暂时每个星期要来两次做治疗。」
「唔,是……」
「那么,就这样了。请小心。」
从诊疗椅下来后,才一走动,我就感到轻微的晕眩。年轻的牙医助理看我步履不稳的样子,帮我打开诊疗室的门。
「那个——」我慢慢地开口,试着问道:「我SAMUZAMUSI……」
「什么?」
她张大眼睛,不解地歪着脖子想了一下,才「啊」了一声,说:
「对不起,这间诊疗室还没有完全改装好,所以冷飕飕的。」
「啊,不是的,是那个……」
「请小心。」
她微笑地说着。从微微张开的淡红色嘴唇之间,可以看到她白色漂亮的牙齿,那样的牙齿一定没有蛀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