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深泥丘魔术团

1

咚唔……声音传过来了——我觉得是那样。啊,不,不对,不是「觉得是」那样,而是「确实是」那样。

咚咚,咚咚咚唔……

我的确听到了。

就是这个声音,没错,这是深泥森神社秋季祭典的热闹声音,神社境内的日本大鼓被敲得咚咚响的声音,即使是离神社有些距离的医院,在窗户紧闭的病房里,也听得到鼓声。

咚唔!随着这强而有力的一击,其他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了。好像算准了这个时刻般:

「各位来宾,让大家久等,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拿着无线麦克风的女性主持人如此说。

她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咲谷小姐,大概是为了配合今天晚上当「主持人」的身分吧!她穿着黑色的裤装,搭配没有领子的黑色衬衫……虽然她现在穿着和平常我所熟悉的白色护士服完全相反的颜色,但我并不觉得突兀或奇怪。

「首先,我要为大家介绍Q大学奇术研究会的现任会员乙骨先生,他要为大家带来华丽而精采的演出,请大家慢慢观赏。」

掌声响起后,一名带着方框眼镜、骨瘦如柴的年轻人在掌声中上台了,他走到舞台上的表演用桌子前,脸上露出生涩的微笑,对着台下的观众行了一个礼。太瘦的身材再加上不太好的脸色,看起来健康状况并不好。

虽然只是面对规模大约是四十个观众的表演,但台下都是第一次见面的观众,无论如何还是会紧张吧!一想到这一点,连坐在观众席上的我,也紧张了起来。不过,我的紧张不久之后就解除了,因为表演者的技术与表演的态度都相当稳定,不像外表那样令人担心。

这位表演者首先表演的是传统的扑克牌魔术。

表演者让坐在前排的一位来宾随意从一叠扑克牌中抽出一张牌,来宾将那张牌给在座的其他观众看过后,再在那一张牌的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才把抽出来的牌放回那叠牌中,被抽出来的牌是黑桃六。表演的乙骨君拿起整叠牌,很自然地做了洗牌、切牌的动作,接着弹了一下手指,「啪」一声之后,拿起整叠牌最上面的一张,赫然便是刚才那位来宾抽出来的牌,牌上还有刚才那位来宾的签名。

接着乙骨君自己把那张扑克牌放入整叠牌中,又弹了一下手指后,那张牌再度变回在整叠牌的最上面。这种表演反复了好几次。这招叫作「阴魂不散」※,是最近电视综艺节目里经常出现的表演项目,现场近距离地看这项表演时,观众感受到的惊奇感更大,所以大家的反应十分热烈。(※Ambitious Card,纸牌魔术,方法是把观众随意选出来的牌不断变到第一张或是最后一张。)

「那么——」乙骨君说着,把整叠扑克牌递给来宾,接着说:「请你随便洗牌——是,怎么切牌、洗牌都可以,随你高兴,洗到你满意为止。」

然后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苍白的额头。他拿出手帕的时候,口袋里露出了一个扁平的小盒子。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那个盒子。

「这是药房里卖的阿斯匹灵。」乙骨君说明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的头很痛,所以在来这里的途中,在药房里买了这盒药。可是,买了药后,想到今天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医院,所以就忍着没有吃药,想说等一下再让医生帮我诊断——扑克牌现在怎么样了?已经洗好牌了吗?洗够了吗?好,那么请到这边来。」

乙骨君让来宾把手中的整叠扑克牌放在桌子的中央,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阿斯匹灵的盒子放在扑克牌的上面。

啊哈——此时我已经知道他想变什么把戏了,原来如此呀!

「好了。」

乙骨君问来宾道:

「现在这个状态下,刚才那张牌如果还是在这叠扑克牌的最上面的话,那就太奇怪了吧?」

来宾用力地点了头。乙骨君把阿斯匹灵的盒子移到整叠扑克牌的旁边,请来宾翻开整叠扑克牌的第一张牌,结果——

出现的并不是黑桃,而是红心六,而且牌上也没有签名。

乙骨君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手抚着额头,说:

「嗯,忍着头痛表演魔术果然是错的,我还是先吃药吧!」

他一边难为情似的说着,一边拿起阿斯匹灵的盒子,打开封口。

「哎呀!」

他转头把药盒子递到来宾的面前,说:

「这里面没有药呢!可以帮我确认一下吗?」

来宾拿了药盒之后,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并且从药盒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扑克牌。打开那张扑克牌看——毫无疑问的,就是那张来宾签过名的黑桃六。

「这张牌好像太会跑了吧!」

乙骨君说着,推推脸上的方形镜框的眼镜架。

观众发出笑声的同时,也爆出了响亮的鼓掌声。

2

十月已经过去一半后的某个星期日黄昏,住院的病人们也已经用完晚餐的时间

秋分这天是深泥森神社举行秋祭的日子,深泥丘医院也会在这一天按照惯例举办「奇术之夜」的活动。我是几天前才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我为了来拿已经慢性化的失眠症处方药,在已经变得很熟悉的诊疗室里,听说到有关「奇术之夜」的事。

「那是惯例吗?」第一次听说这家医院有魔术表演,我如此问道。

「是呀!不过,去年和前年都没有举办『奇术之夜』。」

石仓医生摸摸左眼上的茶绿色眼罩,接着说:

「因为会长医生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没有举办,隔了三年,今年终于再度举办了。」

「会长医生?」

第一次听到深泥丘医院有会长医生。

「不是院长医生吗?」

「因为本医院的经营团体是『医疗法人再生会』,所以称为会长医生。他是本医院的创办人,做了很久的医院院长,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当然无法再亲自照顾病人,连实务的行政工作也几乎不管了……」

所以「会长医生」完全是名誉职罗?

我「嗯」地回应着。

「魔术是会长医生的兴趣。」石仓医生接着说:「从前会在三楼的大房间举办『奇术之夜』,邀请病患和附近的居民来观赏,表演者都是『深泥丘魔术团』的成员。」

「魔术团?」我感到相当讶异。「很慎重嘛!」

「会长医生有点喜欢小题大作。」石仓医生苦笑地说。

「简单地说,那个魔术团是本地喜欢魔术的人的同好会,成员里有学生,有半职业的魔术表演者,有医院里的职员,也有社区内的老人家,可以说各种人都有。」

「那位会长也是成员之一吗?」

「对,他是最老的长老。」

「医生,你也是会员吗?」

「我?」听到我的问题,医生歪着头说:「我不是,我对魔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专长在铁道那一方面。」

接着他看了看在诊疗室的年轻女护士,说:

「咲谷小姐也是『深泥丘魔术团』的成员之一。」

「哦。」

「今年你有表演吗?」

「没有,今年我的工作是主持人。」

女护士回答,看着我,又说:

「您是推理小说家,一定很熟悉魔术这种把戏吧?」

「啊……嗯,多少懂一点。」

「那你会表演吗?」

「年轻的时候曾经很着迷,练习过几个魔术的项目。」我不好意思地说着,轻轻搔搔头。

「不过,近十年来几乎完全没有碰魔术了,或许勉强还记得一点点扑克牌和硬币的把戏,但表演起来的话一定漏洞百出吧!已经好几年没有逛魔术用品店,也没有参加和魔术有关的活动了……」

「请你务必来看这次的『奇术之夜』。」护士笑容满面地说:「开演的时间是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六点三十分。你忙吗?」

「啊……不忙。」

好久没有看现场的魔术表演了,就去看看吧!我这么想着。地方性同好会的表演水准虽然不值得期待,但是那一天正好有空,离交稿也还有一段相当的时间。

「那一天深泥森神社的附近很热闹,有很多摊子可以逛,请尊夫人也一起来吧!」石仓医生抚摸眼罩,脸上堆满了笑说。

护士又说:「今年应该可以看到会长医生的拿手表演吧?听说还有其他难得的大人物也准备了……」

3

因为说是「三楼的大房间」,所以我就把那个地方想像成特大的病房。不过,我来到所谓的大房间时,看到张贴着「奇术之夜」的海报的门上方,挂着「对策室」的牌子。

「对策」?那么,这个房间是为了某个人要研究什么对策,而存在的地方吗?

既然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就先进去再说吧!走进去一看,里面的情况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里面的空间十分宽敞,与其说这里是大房间,还不如说这里是一间大会堂。室内已经准备了四十张左右的折叠椅了,但空间很大,就算再多放上一倍的椅子数量,也不会有问题。

前方有一张以黑色天鹅绒盖起来,用来表演近距离魔术的桌子,挂在桌子后面的布幕也是黑色天鹅绒质料。只听说用来当作表演空间的地方是医院里的一间大房间,没想到竟然是布置得这么正式的地方,大大的出乎我意料。

我和妻子决定坐在前面数来第二排的中央一带,因为坐第一排太引人注意了,坐后面的话又怕看得不够清楚。

「好久没有这样看表演了。」

表演开始前,妻子显得很兴奋。

「以前你常变魔术给我看,但是最近完全没有了。」

关于魔术,妻子虽然自己不玩,却很喜欢看别人表演。

「如果有时间和力气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表演给你看,可是在表演给你看之前,还必须先整理好道具,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做那些事。」

「搬家的时候那些东西全塞进纸箱子里了,你的变魔术道具实在很多。」

「啊哈,真是的……」

今年的「奇术之夜」在妻子和我的交谈之中开始了。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在场的观众,大约有三分之一是住院的病人,其他则是来看病的病人、医院的职员,或住在附近的居民吧?整体而言,观众里可以说是男女老少都有。

第一位上场表演的乙骨君在表演了掀开序幕的阴魂不散扑克牌魔术后,又表演了一些满有趣的扑克牌魔术。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他表演得很好,没有任何失误。

「耶,刚才表演的那个魔术啊!」坐在身旁的妻子小声地说着。

「就是从药盒子里拿出扑克牌的那个魔术,你也会吗?」

「嗯,稍微练习一下,应该也会吧!」

「噢,这样吗?」

像这样在表演的会场里说悄悄话,不是我喜欢的事情。我自己也懂一点魔术,如果能够看出表演者的企图时,我会以观众的立场协助表演者,提高演出的效果,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成规,或者说是礼仪。

乙骨君最后的表演项目是传统的杯子和球的魔术,他的道具是三个金属杯子与三颗小球,这也是我相当熟悉的魔术。

乙骨君的表演从头到尾都很稳健,长时间的练习加上独特创意,使他的表演非常顺利,找不到漏洞。应该在第一个杯子里面的球消失了,跑到第二个杯子里去了,球逐一地通过每一个杯子,本来每一个杯子里都有一颗球的,却瞬间全部集中在一个杯子里了……他以不疾不徐的手法,让观众看到各种现象的变化。观众的反应一直都很热烈。

问题来了,他要如何结束他的魔术呢?

这个魔术的惯例是,最后出现在三个杯子里面的将不是球,而是让人想像不到的物体。例如是水晶球啦,或是柠檬,甚至是马铃薯。不知道乙骨君会变出什么「东西」来。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最后,他拿起第一个杯子,一个圆圆的东西从杯子下面滚出来——那是一颗大大的「眼球」。正确地形容的话,那是像撞球那么大的眼球模型。

第二个杯子和第三个杯子的下面也同样滚出眼球时,场内先是安静了数秒钟,然后便传出议论纷纷的声音,这样的表演好像很适合出现在医院里,但医院里出现了这样的表演,好像也让人很不舒服。

「哦呵。」

这样低沉的感叹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转过头看,发现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这个很奇妙啊!」

没错。那个人不正是Q大医学部的真佐木教授吗?去年的秋末,因为「那个事件」而认识的精神科医生……

可是……

「那个事件」是什么?

那时我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啊,不行呀!才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怎么就记不清楚了呢……

咚咚、咚咚咚唔!

已经停了一阵子的祭典鼓声,在那一瞬间又响起了。

4

「谢谢Q大学的乙骨先生。」

脸色不佳的学生魔术师退场的鼓掌声一停止,穿着黑色套装的护士便再度拿起麦克风对大家说:「接着,我们要进行今天的第二个节目了。」

此时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走出来,撤走了近距离魔术用的桌子。他们也是「深泥丘魔术团」的成员吧?接着,一直紧闭着的黑色天鹅绒帘子往左右拉开了。

咚咚唔。鼓声响起。

帘子的后面是一座约一公尺高的舞台,这个房间里原本就有那样的舞台吗?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呢?无论如何,那都是一座相当华丽的舞台。

「各位期待已久了吧?我们的会长医生要出场了。」

护士声音了晓地宣布道:

「各位来宾,请鼓掌欢迎会长医生。」

传说中的「会长医生」就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呢?他坐在电动轮椅上,从舞台左侧的帘子后面现身——

他自己操纵电动轮椅,往舞台的中央前进,来到担任主持人的护士身边。老实说,这位我第一次见面的会长医生的外貌很像「木乃伊」,石仓医生说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以我保守的估计,我觉得他至少八十好几、接近九十岁了……不,应该超过九十岁、接近一百岁了吧?

他穿着淡紫色衬衫,搭配黑色蝴蝶领结,衬衫的上面是一件鲜红色背心,这样夸张的穿着要说漂亮也可以,但也让人觉得很怪异。此外,在他几乎是皮包骨的脸上,还挂着像法国明星尚,雷诺在银幕上戴的圆形黑色眼镜,更加让人觉得模样怪异。

坐在轮椅上,身体动也不动的会长医生嘴角微微抖动着,护士马上走过去,耳朵贴近他的嘴巴。台下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情况好像是他的发音太过不清楚了,观众无法理解他说的话,所以担任主持人的护士先去了解他说了什么,再代替他传达意思吧!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主持人转述了会长的开场白。

「基于健康的理由,去年和前年我错过了『奇术之夜』。但是,今年我终于可以这样有精神的来到舞台上了。」

是吗?那样叫作「有精神」吗?

我一边凝视着舞台上像木乃伊一样的老人,一边双手抱胸,「嗯——」地沉思着。

「首先,我要感谢今天晚上来这里的来宾们。」

担任主持的护士声音了晓地继续「转述」:「接下来,我要表演我最得意的独创魔术,希望你们喜欢。我的题目是『猜送火』,这是二〇〇×年的改良版。」

护士说完后,暂且离开轮椅旁边,走到舞台左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小桌子前,从桌子上拿起几张大约是十六开大小的卡片。

「这里有六张卡片。」

大概是事先有排演过吧?护士单独做了这样的说明..

「每一张卡片上都有一个各位熟悉的文字或图案,现在我一张、一张展示给各位看。」

护士一一展示了那几张卡片,果然是现场的人都很熟悉的「文字或图案」。五张卡片分别是:

一张卡片是「人」。

一张卡片是「永」。

一张卡片是「丶人」。

一张卡片是「◎」。

一张卡片是「虫虫」。

「五山送火」是这个城市的夏季风情诗,也是全国有名的节庆活动,用火写在五座山坡上的文字或图案,现在以红色墨水写在白色卡片上。

「还有一张卡片,不过,这一张卡片是空白的,上面什么也没有写。」护士凑齐了六张卡片,如此说明着。

「那么,」她环顾着观众,接着说:「有哪位观众愿意上台帮忙吗?」

又说:「哪一位都可以,小朋友也没有关系。」

「我。」

声音来自后面的观众席,是很有精神的男孩子声音。

「很好,那么就是你了。」护士指着声音的方向,说:「请到这边来。」

走上舞台的是一名大概读小学四年级的男孩,对现代的孩子来说,这个季节穿短裤是有点稀奇的。

「叫什么名字?」护士问。

「我是石仓。」男孩很爽快地回答。

「嗯,石仓君,是姓氏吧?下面的名字呢?」

「宽太。」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

脑神经科的石仓(一)医生坐在我的斜后方,消化科的石仓(二)医生隔着几个位置,坐在他的附近。分辨他们的方法除了胸前的名牌外,只有靠眼罩的左右位置了。

我悄悄地观察他们两个人的样子,觉得现在在舞台上的男孩似乎并不是他们家族的人。

该不会——我试着想像,姑且做了以下的解释:

该不会这附近也像九州猫目岛的「咲谷」一样,姓「石仓」的人特别多吧!或许就是这样,所以……

「那么,宽太君。」

我的视线回到舞台上,主持节目的护士以会长的代理人身分,继续进行着表演。

「请你心里默默地想着这六张卡片中的某一张,可以吗?哪一张都可以,随你喜欢。好了吗?想好了吗?」

「——好了。」

「把那一张卡片上的文字或图案记在心里,不可以告诉别人那是什么文字或图案,然后,在这里——」

护士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八开纸大小的白板,把白板交给那个男孩。

「请你悄悄地在这块白板上,写下你心里想的那个文字或图案,用这枝红色的笔写。」

「好。」

男孩石仓收下白板和尖头万能笔,按照护士的指示,写下了「那个」,没有人看得到他到底写了什么。

「现在,请你把白板盖在地板上——好了,谢谢。」

接着咲谷看看坐在轮椅上的会长一眼,才继续说:

「宽太君,现在请你站在那边——那个黑色墙壁的前面。」

她说的那边,是指观众面对的舞台左侧,那里有一块约一张榻榻米大、像隔间用的黑色屏风。男孩带着提心吊胆的神色,走到黑色墙壁的前面。

「请你背贴着墙壁。」护士干净俐落地继续下达指示。

「然后两手向两边张开,好,握紧凸出的部分,脚稍微张开。对,就是那样,现在,请直视前方——很好,OK了。」

护士走到男孩身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黑色眼罩,遮住少年的眼睛。接着,她把刚才的六张卡片一张一张地贴在「墙壁」上的各个地方。

靠近男孩左右手的地方贴了两张卡片。

靠近男孩左右脚的地方也贴了两张卡片。

剩下的两张贴在男孩脸的左右两边,非常靠近耳朵的地方——

「现在请你不要动,稍微忍耐一下,在我说『好』以前,千万不可以动,明白了吗?」

「——唔,明白。」男孩如此回答,但是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精神了,或许此时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好,准备好了。」

穿着黑色衣服的护士面对观众席如此宣布后,走回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边。

「会长医生,麻烦您了。」

5

叩,像机器人的动作般,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移动到舞台的左手边,轮椅的马达声和从神社那边传来的鼓声重叠在一起,增添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要做什么呢?

我非常感兴趣地看着,但是我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可疑、不平静的气氛,我屏息看着舞台上的举动。

从现在开始,那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猜送火」的意思,就是老人要表演猜中男孩心里想的文字或图案吧!但是从眼前的情况看来……

轮椅停止不动了。

背贴着「墙壁」的男孩和戴着圆形墨镜的老人之间,相距大约是三公尺,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舞台上,主持兼表演助手的护士,已经退到一旁了。

「会长医生,麻烦您了。」

护士重复说着和刚才一样的台词。

叩,老人又是点了一个头,然后缓缓地打开背心,他从背心下面——我想像他背心下面的腹部上,应该卷着缠腰的腰巾——抽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

我吓得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玩投镖游戏用的飞镖吗?那是要……

叽叽。这时我听到了像没有润滑油的机器发出的咯吱声——我觉得是那样。而且,我还注意到那声音来自老人咧开的嘴巴。

手指拿着飞镖的老人右手,慢慢地举高到肩膀的高度。

观众席发出了嘈杂的声音,现在任何人都很明白的看出老人要做什么事了。

「啊、啊……」

我注意到了,这是石仓医生的声音。

「啊、啊……啊呀……」

是脑神经科的石仓(一)还是石仓(二)呢?或者是两个都有?

叽叽叽。舞台上的老人又发出很奇怪、像机器一样的声音。

叽……叽叽!

下一瞬间,飞镖从老人的右手飞出去了。

坐在我斜后方的石仓医生(们)像失控了一样,发出:「啊呀——!」的惨叫声。

毫无疑问的,那是极端害怕时才会发出来的声音——我觉得是那样。

飞镖射入墙壁时,也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再看,飞镖命中贴在男孩脸的左侧卡片上——几乎是掠过耳朵般地射入卡片,那张卡片是六张卡片中,什么文字或图案也没有的空白卡片。

好像拍子慢了一样,男孩突然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虽然眼睛被蒙起来了,但是他应该感觉到什么奇怪的情况吧!

「是成功的吧?」坐在我斜后方的一个石仓医生说。

「啊……幸好成功了。」另外一个石仓医生说。

我听到了他们放心下来的轻叹声。可是,他们才刚放下心——

叽叽咿!

舞台上的老人再度发出奇怪的声音,第二支、第三支飞镖又朝着男孩飞过去了。

咿呀!男孩这次惨叫出声了。

两支飞镖和第一支飞镖一样,都以同一张卡片为目标,但是,这次两支镖中的一支,贯穿了少年的右耳。

主持兼表演助手的黑衣护士连忙跑到男孩身边,她立刻拔起三支飞镖,转身面向发出嘈杂声音的观众,说:「请各位不要担心,这只是魔术表演。」她十分镇定地说着。

「请各位不必担心,这里是医院。」

蒙住男孩眼睛的眼罩被拿下来了,男孩按着染血的右耳,放声大哭。

护士弯腰蹲下,双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说:「好了,宽太君,已经没事了,已经结束了。」她柔声安抚着男孩。

不久,两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从舞台左侧出来,抱起哭个不停的男孩,从舞台上消失了,一名看似男孩监护人的中年女性立刻从观众席里站起来,追了上去。

「好了,各位嘉宾,我们回归到主题吧!」

护士拿着麦克风,等观众席的嘈杂声安静下来后,才又接着说:「首先,请看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展示被飞镖射中的卡片,原本上面什么也没有的空白卡片上,现在附着着红色的斑点,那应该是从男孩的耳朵飞溅出来的血迹。再仔细看,血迹好像在描绘什么……

「现在,我们来看看刚才的那块白板。」

于是,她拿起覆盖在地面上的白板,翻过来给观众看。白板上面——

不是「人」,也不是「永」、「丶人」、「虫虫」或「◎」,以红色的笔描绘在白板上的,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说不上是文字或图案,而是怎么说都觉得奇怪的纹样。

那个男孩到底想写什么呢?第六张原本是空白的卡片上,有着奇怪的纹样,这代表什么意思?

「请比较这两者。」护士把卡片和白板排在一起地说。

「怎么样?是一样的吧?」

哗啊啊—!会场里响起异样的喊叫声。我在这样的喊叫声中,陷入了非常奇怪的气氛里。

啊……这是什么呀?

好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努力的想了一会儿后,好不容易想到了。

那不是今天夏末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吗?八月十六日,送火的晚上发生的事。难得一见的第六山送火开始点燃的那个时候,那时……

咚咚唔!

鼓声突然大作,是我太神经质了吗?应该离这里有相当距离的神社鼓声,听起来却好像就在附近。

「怎么了?」坐在我旁边的妻子歪着头问:「觉得不舒服吗?」

「啊,没事,我没事。」

在我回答妻子的时候,传入耳中的鼓声突然隆隆地乱响起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声音竟然变形成黑漆漆的大蛇,大蛇好像随时会从这个大房间的某处出现……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啊,晕眩又……

6

「今年『奇术之夜』的第三个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穿黑色衣服的护士开始了以下的介绍:

「现在要出场的,是十年前搬到徒原之里,平日专注于考古学研究,我们『深泥丘魔术团』的学术研究代表,孤独而高傲的魔幻者——Mr.Sototo!」

坐轮椅的「会长医生」下台后,房间恢复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此时在护士主持人的介绍下,场内再度响起嘈杂的声音。我第一次听到「Mr.Sototo」这个名字,不过,或许他是「知道的人便知道,不知道的人便不知道」的本地魔术师吧!后来我才知道Sototo写成汉字是「外户」,是这位魔术师的姓氏。

「今天他要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的,是首次在日本公开演出的特别节目。请各位以热烈鼓掌,欢迎他出场。」

紧接着,舞台上出现了一位外表相当与众不同的人物。

他很高,大概有一百九十公分吧—身上披着黑色斗篷,头戴黑色人字形头罩,头罩上有能够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的三个孔。如果他戴的是白色头罩,那么就很像是三K党的成员了。

配合他的出场,舞台的中央已经准备好新的表演道具了,那个道具的高度和一个大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整个道具被红色

的布盖起来,所以不知道布的下面到底是什么样的道具。那就是这位魔术师在日本首次公开这项表演时,要使用的道具吗?

跟着外户先生上场的助手有两名,他们都是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男性。仔细看,其中一人竟然是今天第一个出场表演魔术,脸色苍白的Q大学生魔术师乙骨君。

另一个助手的脸我也很熟悉,那是石仓医生。不过,并不是坐在我斜后方的脑神经科的石仓(一)医生,也不是消化器官科的石仓(二)医生,他是今年新开设的牙科的医生石仓(三)。因为他的脸上不管是左眼还是右眼上,都没有眼罩,倒是有一副茶绿色镜框的眼镜……

外户的左手像在画弧形一样的举起。

这是信号吧?于是两个助手动手拿下盖着「某个东西」的红布。

「各位,请看。」外户说。他的声音低沉,像从地底深处涌上来的一样。

「这是二十年前,在如吕塚的外围最新挖掘到的古代遗物的仿造品。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忠实地仿造原物,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东西。」

「哗啊——!」观众席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叹声。

红色的布被拉开后,出现的是一件看起来有点脏,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或灰色,但像是这些颜色混合起来的物体。

从下面看那个东西,如果一定要说它像什么东西,那么,可以说它像「十字架」吧!只是,十字架的横棒是直的,而这个东西的横棒一边往上翘起,一边往下垂,像画曲线一样地曲折,它的平衡感和十字架截然不同。

不知道这个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但是外表凹凸不平,又处处闪烁着奇怪的光泽,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工产物,用极端一点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它让人觉得它是一个生物——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至少在我的眼里,我看到的「它」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东西」。

我侧目偷看坐在旁边的妻子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的她上半身向前倾,目不转睛似的注视着舞台上的「那个」,嘴里还「哦——」、「啊——」地喃喃自语。

「哗,那个好棒呀!」

妻子发现了我在看她,便如此说着。

「没想到如吕塚竟然挖掘到那么棒的东西。」

听妻子的口气,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似的。我对「如吕塚」这个地名,有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于是默默地把视线移回到舞台上。

「今天晚上我要利用『这个』,带领大家完成了不起的魔幻之旅。」魔术师说。「但是,为了完成这个魔幻之旅,我需要在场的一位观众上台来帮忙我——」

魔术师缓缓地环视观众席。突然——

从黑色头罩的孔洞窥视外界的视线,和我一直在注意他一举一动的视线,不期然地相遇了。

糟了!我反射性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慌张地移开视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坐在那边的朋友,你可以上来吗?」外户说。

他伸出来的左手食指,直直地指着我这边。

「那边,坐在第二排的男士,就是你。」

我觉得很慌张,「唔、呜」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去吧!」妻子在我旁边小声地说。「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呢!去呀,有什么好犹豫的。」

「啊……唔。」

「可以上来帮忙吗?」

外户嘴巴上虽然这么问,但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可以上来帮忙吧!——来嘛,请上来。」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在魔术师的催促下,我只好站起来,走向舞台。

咚咚咚,咚唔!

大鼓的声音响了,隆隆地乱响的鼓声,再次变形成黑漆漆的大蛇,在这个被命名为「对策室」的大房间的地板上,悄悄地四处爬行,并且不知何时会爬到我的脚边,把我的身体卷起来……虽然我被囚禁在这样的幻想里,但是——

我只好觉悟,走上舞台。

7

「很好、很好,请到这边来。」

外户先生夸张地摆动姿势,引导我走到舞台的中央。

两名助手把手放在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东西」上面,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打开了那个位于物体的正面,像「门」一样的盖子。

门里面有一个可以前进约数十公分的空间,大概可以容纳一个成人的身体……这是「箱子」吗?不,与其说是「箱子」,不如说是——

虽然它的形状超出常人的理解,但它真的很像是「棺木」。

「现在,请你进去里面。」外户说。

我很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反问他:「进去里面?」

「是的。」

「嗯,但是——」

老实说,我还是觉得诡异,根本不想进去。

「你觉得不安吗?」

「唔……是的。」

「不用担心,因为这只是魔术。」

「唔,可是……」

助手们拉住踌躇不前、想要倒退的我的手。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了,他们当然不会让我就此退缩。

「请吧!请向前走,就是这样,稍微再靠里面一点……好,就是这样。」

「那个」的里面铺着一层好像触感还不错的褐色布,在近距离看的情况下,「那个」让人的感觉好多了,不再那么让人觉得不舒服。我按照指示,背贴着「那个」内部的墙壁,站在「那个」里面,「那个」仿佛是专门为我订做的一样,竟然非常「合身」。

「两手像这样往旁边伸出,放进去,可以吗?」

配合「那个」的十字架形状,我伸出双手,右手斜斜地往上,左手斜斜地往下,把左右手放进去。

「好,那样就OK了,接着——」

外户高举起左手,助手们看到这个信号,要把「箱子」的门关起来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唔!

深泥森神社的鼓声又响了,黑色的大蛇在我眼前的黑暗空间里诞生了,并且缠绕在我的身体上。我在感受到异样压迫感的同时,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但是很快地,我觉得有一道光射进来,停留在我的脸上——在已经关起来的门上,与我脸部差不多高的地方,好像有一个椭圆形小窗可以窥视外面的情况,那个小窗被打开了。

放在十字架横棒的左右两手的前端,也有相同的小窗。小窗开了。

我的头被从两侧夹紧、固定住,不能随心所欲的转动,但是用力的转动两颗眼球的话,就可以从各个小窗中,看到自己的手。稍微用一点力,我的每一根手指头也可以活动,靠着触觉,我觉得两脚的脚尖处,好像也是相同的情况。

唔,这是……

我一边控制着内心的不安,一边思索着:这是什么魔术呢?接下来魔术师要怎么开始呢?

请观众上舞台,像这样地把观众装进「箱子」……这样的魔术表演顺序并不稀奇,借着这样的顺序,制造出「魔术现象」的模式也有好几种。是要让「箱子」里面的观众消失?还是要让「箱子」里面的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要不然就是……

不管是哪一种模式的表演,都一定要做事前安排,才能达到魔术的效果,可是我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安排的信息。魔术师到底要做什么呢?

「觉得怎么样?还好吗?」外户走到我的附近问。

「唔……觉得有一点闷。」我据实回答。

「还有,觉得全身凉凉的,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变成死人了一样。」

「你放心,这是魔术。」外户说着,离开了我的附近。

「好了,现在请各位嘉宾注意。」

他转而对着现场的观众说:「现在即将展现在各位眼前的,是首次在日本公开演出的奇幻魔术,请各位千万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唔!

愈来愈激烈的鼓声与魔术师说话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声音进入我的耳朵后,变成像收音机的噪音般的奇怪声响,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经验。我的耳朵出现了剧烈而奇怪的耳鸣。才因耳鸣而感到惊慌的我,很快地又遭受前所未有的强烈晕眩攻击……

我受不了地想诉说我的不舒服,却发不出声音,因为胸口与喉咙好像被缠卷在我身上的大蛇勒紧了。

但是很奇怪的,在这样的不舒服中,我的视觉却好像变成格外清晰、灵敏——

周围人的姿态、动作,好像都被超慢速摄影机捕捉到的画面般,画面非常缓慢地前进,让我看得非常清楚。

我看到穿着黑色斗篷,戴着人形头罩,孤独高傲的魔幻师——外户先生的背影,也看到了站在「箱子」两旁的两名助手——乙骨君和石仓(三)医生的身影。

我还看到舞台的左边,站着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女性,那名女性正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我这边,她是今天负责主持节目的护士——咲谷小姐。

至于观众席上的情形……我当然也看到了。从前面数起的第二排中央,是一个空位子,那是我刚才坐的地方,坐在

那个位子右边的是我的妻子,她正以有点担心的眼神,专心的盯着我这边。

空位的左边——隔了几个座位的椅子上,坐着Q大学的真佐木教授,戴着左眼罩的石仓(一)医生和戴着右眼罩的石仓(二)医生,坐在真佐木教授的后面一排。还有……

咦?我注意到了。

最后面那一排的右端,坐着一位我意想不到的人物。

那个人的个子并不高大、穿着绉巴巴的风衣、头发斑白,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是……他不正是黑鹭署的神屋刑警吗?去年秋末因为遇到那件事(啊……是什么事件呢?),因此认识了这位刑警。他……

因为耳鸣的情况实在太严重,我已经听不清楚外面在说什么了,只见他张开双臂,好像说了什么「决定性的话」。

咚唔!

好像要赶走我耳朵里的耳鸣一样,一声格外有力的鼓声巨响响起。这声巨响也好像是「开始」的号令——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体上了。

8

助手中的那名乙骨君首先走到我的身边,把放着我右手的横棒从主体上拆下来,然后走到离我数步远的地方。接着,石仓(三)把放着我左手的横棒也从主体上拆下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观众席上的人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右手在那边,左手在那边——也就是说我的两只手已经从我的身上被切走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试着让我任何一只手的手指活动,不过,由于角度的关系,我无法从小窗中看到被拿走的部分,更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实际的状况。

被拿走的两只手的横棒安静地分别放在两边的地板上后,两名助手又回到我这边。这次,他们的手放在把我的身体包起来的箱子上面。

咚唔!鼓声再次响了。

不久,人们的脸上出现了更大的惊愕神情。

因为是我的眼球再怎么动也看不到的位置,所以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办法看到,可是我能想像,这次是我的身体或脚,发生像我的两只手一样的情形,也被拿走了吗?——对,一定是这样吧!

我的身体被拆散,并且被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也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

耳鸣和晕眩感依然继续存在于我的身体上,我宁可相信自己愈来愈不舒服的原因是这个

变得敏锐的视觉又可以捕捉到人们的样子了。

我不是一个、一个的看到人们的样子,而是几乎一眼就同时看到每一个人,我的眼睛变成和昆虫的复眼一样了吗?

舞台上,魔术师站在离我约两公尺地方看着我这边,两名助手则站在我看不到的死角上,应该站在舞台旁边的护士,现在却不见人影……

……观众席上没有人坐的妻子左边的位子上,现在坐着一名穿着黑色衣服的女性。她是什么时候坐在那边的?为什么会坐在那边呢?她的嘴巴靠近妻子的耳朵,正在说着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为什么咲谷和她……啊,是吗?是因为咲谷这个姓吗?啊,啊,是吗?是因为由伊※这个名字(啊——什么时候了,我还在想这种事)……(※日文发音YU·I。)

接着依序是Q大学的真佐木教授、左眼戴着眼罩的石仓(一)医生、右眼戴着眼罩的石仓(二)医生,还有黑鹭署的神屋刑警,在观众席的最后面,靠近房间入口处的是坐轮椅的老人——也就是「会长医生」。站在「会长医生」旁边的,是一个立姿谨慎的男孩……咦?那不是刚才「会长医生」表演「猜送火」时,耳朵受伤的男孩石仓吗?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孩子……

不会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浮出突如其来的疑问。

不会吧?……我的身体该不会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吧?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是我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打了什么特别的麻醉剂,所以不管我的手臂或身体的其他部位被切除了,我也没有疼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吗?我无法出声,感到强烈的耳鸣与晕眩,都是因为那个药剂的关系吗?那么,等麻醉剂的药效结束后,我会突然遭受到可怕的、令人无法接受的强烈疼痛的袭击吗?所以……

……不,不对。

不管怎么说,这是魔术,外户先生不是一再这样说了吗?一定是这个奇怪的「箱子」里,安装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魔术新机关……

「……可以了吗?正如各位看到的一样。」

尽管耳鸣不断,外户对观众们说的以下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就是这个,这就是****。」

他说的话里,包含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异样声音组合,那是我所熟悉的本国文字无法表记的声音——所以,我只好写成「****」。那是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单语。

但是——

听到了那个单语那一瞬间,观众席上的人们个个表情大变,从对舞台上的魔术表演感到惊愕的表情,一下子转换成对「我所不知道的什么」的强烈恐惧表情——在我眼中看起来,确实是那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唔,咚咚咚咚咚咚唔!

足以震动地面的轰隆鼓声传出来的一刹那,我的心里破了一个又深又大的洞,比黑更黑,比暗更暗,无限的黑暗在那个深洞里扩展,迅速地吞噬已经四分五裂的我。

9

从「奇术之夜」回家的路上,我们顺路去了深泥森神社。神社境内十分热闹,妻子在祭典音乐的伴奏声中,向摊贩买了一只银色的气球。

她很开心地笑着说:

「喂,你告诉我嘛!『最后的那个』表演,一定事先和你偷偷地安排过吧?」

我只有默默地摇摇头。

「什么!怎么可能?」妻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真的吗?那么『那个』是……」

接着,她降低声调所说的话,因为周围的喧哗声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但是,我猜想她说的话,人概就是那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异样声音的组合吧?——我觉得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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