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崎家前方停了两辆警车和两辆轿车,因为其中一辆跟自己前几天看过的车种相同,让走下计程车的晴有股不好的预感,甚至后悔地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跟过来。然而,他确实很在意,纵使有可能会被赶走也想来看看。
晴想著,总之就跟著国崇过去看看,所以跟在他的后面。小野崎家虽然没有拉上禁止进入的塑胶布条,但是大门内侧站著身穿制服的警察。国崇向年轻的巡佐出示身分证件要他们开门后,就带著晴和苍一郎走了进去。
通过大门、穿过走道来到玄关,铺著石版的玄关地面上摆放著好几双皮鞋。曾经拜访过小野崎家一次的晴和苍一郎知道客厅等场所的位置,脱下鞋子就带著国崇前往客厅。打开位于走廊转角的门,只见小野崎夫人跟两名男子在里面。
一名三十至三十五岁的男人在沙发上的夫人对面,另一名五十岁前后的男性则站在他旁边。两人的共通点是身著深色的西装和顶著严峻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国崇的同事。两名男子一脸讶异地看向没有敲门就走进来的晴等人,但是在看到国崇的瞬间,他们的脸色立刻变了。
「咦……望月前辈……」
「……」
特别是较年轻的那名男性还皱起眉头,并在称呼国崇时在姓氏后方加上「前辈」,由此可知他是国崇的后辈,也就是负责本次事件的管理官。晴和苍一郎对望了一眼。国崇不管在哪里都是我行我素的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人想当他后辈的类型。
「为、为什么……」
「明智,不好意思,也让我列席吧。胜见先生,好久不见了。」
国崇似乎也认识那名五十来岁的男子,很有礼貌地低头致意,被称为「胜见」的男人无言地向国崇点头回礼。国崇堂堂正正地摆出完全看不出是无关人士的威严态度走向沙发,毫不客气地坐到明智旁边。他向陷入慌乱的明智示意「继续吧」的表情相当沉著,让晴在与苍一郎一同站到国崇后方的同时,也打心底同情起明智。
胜见虽然讶异地看著晴和苍一郎,却什么也没说。他彷佛放弃般轻轻叹了口气,代替因为国崇登场而失常的明智开口,继续对小野崎夫人问话。
他们前几天来小野崎家拜访时,夫人也是形容枯槁,而她今天的脸色更是比当时憔悴了一倍。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在丈夫之后,连她女儿都去世了。
「夫人是在六点多时前去华英小姐的房间没错吧?」
「……是的,因为华英拜托我叫她起床……所以我在睡前设了闹钟,在六点醒来之后,立刻去叫华英起床。结果……」
「就看到华英小姐用门把上吊了。」
「是自杀吗?」
听到胜见接过夫人的话讲出来的内容后,苍一郎用惊讶的语气反问他。那混杂好奇心的声音相当响亮,让现场的气氛一阵紧张。晴用手肘撞一下苍一郎,并代替他开口道歉,不过国崇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还要求身旁的明智说明。
「看起来像是自杀吗?」
「……就状况上来说是。但是,因为前几天发生过杀人事件,我们为求谨慎,有派鉴识组和法医过来。」
一听到明智小声地回答有派鉴识组过来,苍一郎的表情就变了。他在晴耳边说要去现场看一下,立刻转身朝客厅的出入口走去,晴连忙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两人毕竟是趁乱混进来的,晴觉得要是擅自行动会惹上麻烦,不过想到现场的搜查人员也不会让外行人进去,苍一郎应该会立刻遭拒绝而回来这里,也就放弃追上去。
晴将视线从苍一郎消失的门扉移回小野崎夫人身上,看到她表情沉痛地交代起昨晚的经过。
「昨晚……我跟华英一起外出吃饭……大约在十点前回到家。华英说她今天有工作,想早点出门,所以希望我去叫她起床。她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样……完全看不出有想要自杀的念头。」
「的确,如果想自杀,拜托人来叫自己起床实在很奇怪。」
「丈夫遇到那种事情……我就只剩下华英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知所措的模样非常真实,比起丈夫去世,失去女儿这件事似乎更让夫人动摇。国崇询问现场是否有找到遗书之类的,明智则摇头否定。这时,晴也很熟悉的矢田与苍一郎一同走了进来。
「组长。」
矢田称呼的对象是胜见,晴也因此得知他是矢田的上司。虽然晴很担心矢田是来抱怨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苍一郎,不过他的目的是要报告手上的证物。
「请看这个。」
矢田往胜见身边靠近,递出装在塑胶袋中的折叠式手机。他透过塑胶袋打开粉红色的机体,让胜见观看手机画面。见状,胜见突然皱起眉头,开口呼唤明智。
「管理官,你看这个。」
国崇从旁边,晴和苍一郎则从后面窥探胜见向明智递出的手机。手机上开著用来写讯息的画面,上面打著简短的文字简讯。内文只有一句「对不起」,收信人为「妈妈」。由于手机的主人是华英,所以不需要听矢田说明,也能立刻理解那是一封要寄送给小野崎夫人的讯息。
明智探出身子,将手机拿给小野崎夫人看。夫人点头证实这是华英的手机,看完画面上的简讯内文后,小声地喊出女儿的名字。
「华英……呜……」
「……这封简讯并没有发出去的样子。夫人的手机有收到华英小姐传的讯息吗?」
「……没有收到。」
无力地摇头否认后,小野崎夫人低下头并用双手摀住整张脸。女儿写下的讯息似乎令她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明智与胜见交换意见后,决定之后再向夫人问话,众人就一同走出客厅。直到这时,矢田才开口向胜见询问,为什么会有外人在场。
「我以为望月前管理官已经回新舄了。然后,这两位是疑似骨董商但职业不明的二人组。没错吧?」
「……这是明智管理官的指示。」
「胜、胜见组长!我……」
胜见将责任丢给明智,明智面色铁青地打算解释。至于站在两人旁边、完全没有一丝歉意的国崇,则指著矢田在晴耳边低语。
「原来如此,跟你说得一样,是个性格恶劣的大叔呢。」
「……」
因为被当成外人而不高兴的国崇所讲出的讽刺,以悄悄话来说声音实在太大,周围的人全都听得到。晴虽然皱起眉头瞪向国崇,不过他也对矢田的发言感到不悦,所以主动开口反驳。
「我说过自己不是骨董商了,而且好歹也算有在工作。」
「但是你看起来不像优良的纳税人呢。」
「虽然纳税额……的确没有多到能让我抬头挺胸的程度……」
矢田的反驳确实命中晴的弱点,让他反驳的声音变弱了。国崇眯起眼睛看著有点垂头丧气的晴,接著对大家说先过去现场看看吧。「是在二楼吗?」向苍一郎确认后,国崇迅速往楼梯走去,明智和胜见也追上去,晴和矢田则跟在他们后面。
「……你跟望月前管理官是什么关系?」
跟在晴身旁的矢田低声询问他与国崇的关系。晴总觉得即使自己说了实话,矢田也只会做出不好的推测,所以不发一语。侧眼看著晴这般反应,矢田接著说他从苍一郎那边听说两人是童年玩伴。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我习惯再做一次确认。」
「……」
晴不高兴地转头看去,露出邪恶笑容的矢田说著「抱歉啦」,像在讽刺人般地道歉。
「竟然说我是性格恶劣的大叔啊……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才刚满四十岁,跟白藤先生没有太大差别喔。所以说,如果我是大叔,那白藤先生同样是大叔。」
直至走到华英位于二楼的房间为止,矢田的碎碎念都没有停过。看来这个人跟国崇一样,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很久的类型。晴在内心叹息著自己果然跟警察这种人不合,没想太多就跟著前面的人走进房间,但立刻就后悔了。
「……」
华英的遗体摆在房间地板上,鉴识课的搜查员正在房内做调查。会兴致勃勃地想看尸体的人并不多,但跟后悔没有待在客厅的晴相反,苍一郎反倒主动走到遗体旁边蹲下,还开口跟法医搭话。国崇、矢田、胜见和明智等警察们,则是听起鉴识人员报告状况。
晴为了尽量不接近尸体而走到房间深处,站到不会妨碍别人工作的窗户旁边。华英的房间很大,两间五坪以上的宽广西式房间连接在一起,前方的房内放了沙发套组和直立式钢琴,后方的房间则摆了床铺。铺著床罩的床铺上没有躺过的痕迹。
方才,小野崎夫人曾表示她昨天是在晚上十点前跟华英一同回到家里。这么一来,华英就是烦恼著要不要传简讯给母亲,最后没有寄出去就自杀了。虽然晴一直尽量不去看遗体,但在听到苍一郎与法医讲到推测的死亡时刻时,还是因为在意而靠过去。
「……所谓的尸体僵硬现象,是在人死亡后大约经过两小时会开始发生的现象。大部分都
从这个部分……也就是从下颚开始,再从上肢扩展到下肢,最后全身都变僵硬,再经过二十四小时后,这种现象又会慢慢缓解。不过,确切时间会随著季节……也就是随气温有所变化,无法一概而论。」
「那么……也就是说,这具遗体从死亡算起经过多久了?」
「这个嘛,虽然只是推测,不过从上肢的僵硬状况来看……应该已经过五个小时以上。加上角膜变混浊,眼球也开始软化。」
「这么一来……死亡时间就是在凌晨三点啰?」
「应该是这样。」
认真解答的法医,似乎完全不在乎苍一郎是不是警方相关人员。看他们蹲在一起讲话的模样,感觉就是理科御宅族二人组。这时鉴识课的调查员过来说,要把华英的遗体搬出去了。
苍一郎向帮他解说的法医表达谢意后站起身来,开口向背后的晴确认:「有听到吗?」晴点点头,又叮咛苍一郎先离开那边,不要妨碍他人。苍一郎虽然乖乖听从晴的交代,不过他脑中似乎无暇顾及搜查之外的事情。
「晴怎么看?」
「你是指什么?」
「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在说什么?不是连遗书都找到了吗?」
晴认为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必要怀疑是他杀。华英是以上吊的状态被人发现,而且还打算寄送写了「对不起」的讯息,肯定是为了自己让母亲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而道歉。然而,苍一郎却露出困惑的表情摇头。
「那种东西不能称为遗书,犯人也可能留下那样的简讯喔。」
「你这么想是以有犯人存在为前提吧?有必要这样追根究柢吗?」
当晴皱起眉头反驳时,华英的遗体已经被搬运出去,鉴识课的搜查员们也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间,剩下的只有明智、胜见、矢田和秋津等搜查一课的相关人员,以及晴跟苍一郎。在仅剩几个人的房间里,苍一郎向国崇询问遗体会搬运到哪里去。
「因为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应该会送去做行政解剖(注7)。明智,没错吧?」
「是的。自杀之类的非自然死亡尸体会做行政解剖来确定死因。」
「真的不是他杀吗?」
虽然晴不喜欢苍一郎那种彷佛是他杀会比较有趣的语气,不过明智等搜查一课的成员们,也是因为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才赶过来吧。这时,跟鉴识人员一同确认完房内状况的矢田说道:
「来确认一下状况吧。华英小姐是用皮带上吊,而且是把两条组合起来使用。不管哪一条都是华英小姐的所有物,这点已经请夫人确认过了。关于在扣环部分所发现的指纹是否属于华英小姐,我们为求小心起见,已经要求做鉴定了。在尸体颈部发现的勒痕,以上吊自杀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室内也没有发现遭到华英小姐以外的人入侵并发生争执的痕迹。至于可能是遗书的东西,就只有那封手机的简讯,没有另外发现日记之类的物品。」
「手机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沙发的靠垫之间。可能是在沙发上输入讯息时滑落到靠垫之间。」
回答胜见问题的人是秋津,他接著又表示也有请鉴识课调查手机上是否有华英之外的指纹。现场有应该是遗书的东西,房内和遗体也没有可疑之处,一般来说应该会迅速判断为自杀,然而不久前,这个家才发生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的事件。
「如果真要说可疑之处……」矢田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认真地看向他。「就是华英小姐到底有没有自杀的动机。」
「夫人说过,华英小姐因为今天有工作要早点出门,那是指什么?」
「说是跟婚礼有关的花艺设计师什么的。不过,华英小姐只有在接到委托时才工作,似乎算是做兴趣的。听说今天接到的工作是在远地举行的结婚典礼。」
「会有人在有工作的日子自杀吗?」
「是对工作感到厌倦之类的吗?」
因为遗书内容只有一句「对不起」,实在无法判断自杀的动机。想知道就得彻底调查华英周遭的事物,但现在很难判断是否有必要这么做。一般来说,警察不会连自杀动机都主动介入调查。
明智与胜见烦恼著该怎么办,这时国崇插话说:
「反过来说,如果小野崎华英是遭人杀害,那嫌犯的动机是什么?」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大伙短暂陷入沉默。第一个开口的是明智。
「小野崎家前几天,才刚发生华英的父亲小野崎重吾遇害的事件。如果女儿也在同一间屋子里被杀害……应该可以看作是同一名犯人所为。」
「……而且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也都是同一个人。」
胜见低声补充明智的意见。小野崎重吾也好、华英也好,尸体都是小野崎夫人发现的。胜见虽然没有具体讲出名字,但是所有人脑中都浮现身处一楼的夫人的脸,而且将她当成嫌犯。
「动机呢?」
国崇用完全看不出是外人的威严态度做确认,彷佛是现场的指挥官。明智和胜见应该对此有些许意见,不过似乎难以无视国崇的提问,只能继续回答。
「因为小野崎家的负债让夫人失去了所有财产,她就算因此萌生杀机也不奇怪。而且,夫人还有保险金这个动机。」
「虽然夫人看起来因为女儿去世相当悲痛,但是很可能也跟女儿起过争执。」
「果然应该要清查华英的周遭,并且详细调查她们母女的关系。」
点头同意国崇的意见后,胜见就命令矢田和秋津去进行搜查。矢田虽然点头答应,但仍一脸为难地双手抱胸说:
「组长,如果是小野崎夫人杀了这两人……那么夫人杀害华英的动机,是否能看成她被华英发现她其实是杀害小野崎重吾的凶手呢?」
没有人反驳矢田的推理,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看起来就彷佛是即将掌握真相,所以在互相窥探般。
矢田翻开笔记本,用慎重的语气述说假设是小野崎夫人犯案的状况。
「在小野崎重吾遭到杀害的那一天,夫人比去车库停车的女儿早一步进到家中,然后趁机杀害丈夫,并发出惨叫声伪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华英小姐也没有想过母亲会杀死父亲,所以相信夫人当时说的话。然而,华英小姐之后仔细一想,就对夫人的行动产生疑问……而被女儿逼问的夫人,这次则杀了女儿并伪装成自杀……」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胜见板著脸同意矢田假设的犯案过程。接到不只是小野崎夫人与华英之间的母女关系,还要连她与小野崎重吾的夫妻感情等等,总之彻底对小野崎夫人做一番调查的指示后,矢田和秋津就迅速离去。晴和苍一郎虽然默默听著警察们的推理,但两人都有无法释怀的疑问。
「……晴,你怎么想?」
「……是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杀的吧?」
「即使是这样……我觉得不可能是那位夫人下的手……」
苍一郎歪著头低语的声音传到了国崇耳中。原先加入明智等人谈话的国崇,回过头向苍一郎询问:「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苍一郎面露困惑地答道:
「国也有看到夫人在看到讯息时崩溃痛哭的模样吧?如果是夫人动手杀害华英小姐,那个反应就是演技啰?怎么看都不像吧?」
「罪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夫人为什么要说女儿看起来不像要自杀?她反而应该说华英小姐看起来似乎想自杀,或者的确有那种徵兆之类的吧?」
「这也是伪装工作的一环,为了让情况更加真实。」
「但是……」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能在这里做出结论的问题,等到小野崎夫人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再来思考吧。至于华英小姐是不是自杀,也等鉴识课的报告出来再说。」
明智介入几乎要展开无谓争论的国崇与苍一郎之间,做出结论。侧眼看著一脸失落的苍一郎,晴的内心其实也对警察们的看法抱持疑问。然而,如今没有证据能证明小野崎夫人不是犯人。就如同明智所说的,晴心里想著「只能先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跟上打算再次去询问夫人的国崇等人。
然而,他们一走到楼下的客厅,就发现夫人陷入无法交谈的状态。她躺在沙发上,不管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于是叫了救护车送她前往医院。医生诊断后说是过劳,直接让她住院。
晴看著小野崎夫人被送上救护车后,就跟苍一郎一同离开小野崎家。因为国崇也与小野崎夫人、明智等人一同前往医院,他们回程无法搭计程车。
两人走向等等力车站没多久,苍一郎喊了声:「晴。」因为发生小野崎华英死亡这种令人震惊的事件,让晴的脑袋完全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
晴紧张地转过头,却看到苍一郎一脸认真地向他道歉。
「抱歉。」
「……」
苍一郎大概是为了自己突然消失而让晴担心一事道歉吧。然而,晴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够谨慎,所以冷冷地回应:「你在道什么歉?」
「居然问我在道什么歉?」
「你没有必要道歉,错的是爷爷。」
「……」
「爷爷虽然不爱说话又不亲切,却是手腕高超的工匠。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誉只是普通的工匠,自己跟井蛙堂也就不会有交集……晴怀抱著包含自身悔恨在内的复杂回忆低语,一旁的苍一郎也低著头轻轻叹一口气。他露出寂寞的表情,讲起过往回忆:
「……我第一次去晴的家,是还在读国中的时候。说实话,当时我觉得爷爷很恐怖,看起来总像在生气……不过,随著造访的次数变多,我明白爷爷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冷淡而已……」
晴之所以突然见到从前根本不知道其存在的母方亲戚,是因为接到联络说,希望能讨论继承相关的问题。晴母亲的祖母老家──宇多家,是有名的资产家。而苍一郎虽然是宇多家的长男,但因为不是正妻所生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遭到四名姊姊疏远,每天都过著无趣的生活。
晴在誉三催四请下才不情愿地拜访宇多家,并与当时念国中的苍一郎相遇,进而变成朋友。在那之后,苍一郎就开始会去谷中玩。
「晴不在的时候……爷爷也允许我待在那里。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欢迎我过去,但是也没有赶我走……他光是愿意接受我,就让没有地方能去的我非常高兴了。」
「……」
「无论我何时去找爷爷,他都待在工作室里工作……这点真的完全没有变过。不过,自从晴出国之后……虽然爷爷没什么改变,但是看起来果然有点寂寞。其实我有想过既然晴不在,我跑去白藤家只会让爷爷感到困扰吧……毕竟我跟爷爷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还是会在意。考上大学时……我跟爷爷报告后,他很难得地露出笑容……替我感到很高兴呢。自从晴离开之后,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高兴的表情……想到这里就让我非常高兴……」
听著苍一郎这番话,让晴深深叹了口气。当晴告诉誉他要离开日本时,誉什么都没有说,大概是知道晴会离开的部分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感到后悔吧。因为晴对誉也有所愧疚,所以没有面对面地跟他好好谈一谈。
晴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誉时,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也不记得自己跟誉有过像样的交谈。誉为了苍一郎考上大学感到高兴一事,还是晴第一次听说。晴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水蓝色的天空中只看到薄薄的云层在飘动。气温上升的速度很缓慢,让一旁的苍一郎缩起身子低声说「好冷喔」。
「晴,真亏你只穿一件衬衫就够了。」
在毛衣外面还穿了一件外套的苍一郎依然抱怨很冷。晴对他耸耸肩,脚踩著跟季节不合的拖鞋迈出步伐。晴跟驼著背的苍一郎并肩而行,从等等力车站搭上往大井町方向的电车。两人在略为拥挤的电车中,占据了靠近车门的地方。
电车开始移动后,苍一郎眺望著车窗外低声说道:
「我还是觉得,犯人不可能是那位夫人。」
针对小野崎夫人是犯人的假说,苍一郎向国崇提出了质疑。虽然在小野崎家时没有开口发言,不过晴也持相同意见,所以回应他:「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总觉得时机上不太对劲。」
「时机?」苍一郎重复一次,晴则压低声音向他说明。
就跟警察的想法一样,的确可以说夫人有杀害小野崎重吾的动机。但是,小野崎家的借款问题并不是最近才爆发出来。
「我觉得夫人应该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小野崎家可能会什么都没有。明知如此却到了现在才动手杀人,也未免……而且,还是背负著可能被女儿发现的风险去犯案。若要动手,她应该还有别的杀人方法和时机才对。这么一来,就不需要连女儿都杀死。」
「我也这么觉得。华英小姐的情况也是。明明她们昨晚才一起出去吃饭,夫人接著却杀了她……这样太奇怪了。」
某种难以释怀的感觉,让两人满是疑惑。
为了转乘,他们在大井町站下车,接著走向京滨东北线的月台等车。这时,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响起。看到来电者的名字后,苍一郎先向晴说了「是梶先生」才接起电话。
「……你好。早安,梶先生。你听说了吗?」
晴心想,梶听到苍一郎这样没头没尾地询问应该会很吃惊,所以从旁叮咛了一句。虽然晴跟苍一郎因为有国崇在而能得到情报,但这件事很可能还没登上媒体版面,梶得知的机率相当低。
一如所料,梶似乎反问苍一郎是指什么事情,所以苍一郎向梶说明小野崎华英的遗体被发现的事。他说完后,梶惊呼的声音大到连在一旁的晴都能够听见。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现在正在从小野崎家回去的路上……咦?啊啊,不是,因为正好有些缘故……」
被梶询问事件详细情况的苍一郎语焉不详地回答后,向梶询问他打来有什么事情。梶表示因为有些事情想当面谈,原本是打电话来问他们何时有空,但是在听到华英的事情后,就询问是不是能立刻见个面。
「……晴,梶先生问说他可以现在过来我们家吗?」
「是无妨……不过我们还要大约一小时才会到家喔。」
听到晴的回答后,苍一郎跟梶约好在白藤家碰面便挂断电话。听到梶需要大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晴表示这样正好,两人一同搭上进入月台的电车,然后在东京站换搭山手线、到日暮里站下车后,迅速朝自家移动。
因为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接著只换了衣服就出门,所以连被褥都没收拾好,而且客厅也被国崇弄得一团乱。在梶过来前,晴慌忙地将暖桌的棉被挂起来,并用吸尘器吸了地板。正当他一脸不悦地收拾起橘子皮和零食的空袋子等垃圾时,玄关传来「打扰了」的呼唤声。
晴让帮忙打扫的苍一郎去迎接客人,自己则为了泡茶走进厨房。被苍一郎带进客厅的梶才刚坐下,立即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吓了一跳……虽然有打电话去小野崎家,但是没有人接。」
「我想也是,因为夫人昏了过去而被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
梶重复苍一郎的语尾,惊讶地瞪大眼睛。晴抱著不好意思让梶受惊的歉意,将放在托盘上端来的茶杯递给他,苍一郎则大略说明起事件经过。
「其实……前几天梶先生在我们家见到的那个……高大男子,他不只是我的童年玩伴,同时是一名警官。」
「咦……他是警察吗?」
「所以他才能接到各种情报……小野崎家报案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虽然没有连国崇站在什么立场都说明,不过梶一听到国崇是警察就表示「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晴表示自己会去现场是因为有国崇同行,所以才能知道详情,梶则表情严肃地询问详细状况。
「发现华英小姐的遗体究竟是……」
「小野崎夫人今天早上发现华英小姐死在自己房内便立刻报案。华英小姐被发现时,是以房内的门把和皮带上吊的状态。目前警察正朝自杀与他杀两个方向调查。」
「咦……既然是上吊,那应该是自杀吧?」
梶讶异地询问代替晴做说明的苍一郎。大部分的人在听到上吊时,就会想说是自杀吧。实际上,虽然小野崎华英有被怀疑是他杀,不过单纯从现场状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个嘛……警察是同时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
「怎么会……连华英小姐也被杀了吗……?」
听到梶低声问「到底是谁」,晴和苍一郎对看了一眼。
虽然想说不应该给梶过多先入为主的偏见,不过因为有想先确认的事情,晴还是把警方正在怀疑小野崎夫人的事情告诉他。
「怀疑夫人吗?」
「毕竟是在同一个家里连续发生杀人事件,警察自然会怀疑是同一名犯人所为。小野崎先生的遗体也是夫人发现的,她是两起案件的第一发现者。而且夫人有动机,小野崎先生的保险金受益人就是夫人。」
「……就算是这样,那华英小姐呢?夫人没有杀死华英小姐的理由吧?」
「警方似乎认为,是因为华英小姐发现杀死小野崎先生的凶手是夫人……」
苍一郎一脸无趣地补充,梶闻言后讶异地歪著头,晴则对露出这种表情的梶询问起小野崎家的家人关系究竟如何。梶做为东亚银行的负责人之一,频繁地出入小野崎家,对此应该相当清楚。
「……说实话,他们关系并不好,我觉得夫妻之间的感情相当冷淡。不过,即使小野崎先生陷入破产状态,我也不曾听说夫人有主动开口要求离婚,所以说不定两人间的感情还不算非常差。」
「那夫人跟华英小姐的母女关系呢?」
「这两位的话,我觉得感情相当好。夫人和华英小姐不管是吃饭或购物都会一起出门,感觉就像一般感情很好的母女,而且夫人总是热情地支持著华英小姐的工作。」
「工作……是指婚礼的花艺设计师
吗?」
「是的。」
晴向点头的梶说,警察会怀疑不是自杀的原因之一,在于华英原本预定一早要出门工作,还请夫人来叫她起床。打算自杀的人请别人来叫自己起床实在很奇怪。听到晴的话之后,梶用力地点头。
「这的确很奇怪。华英小姐虽然辞掉前公司的工作开始当花艺设计师,但因为还是新人,工作并不算多,所以曾说过每一件工作对她来说都很重要,毕竟那会跟自己的资历有关。因此,即使发生小野崎先生的事让家中一片混乱,我想她依然会去工作。」
梶的说明让他杀的可能性提升,同时也让人对凶手是小野崎夫人的这个假设抱持疑问。而且,如果跟梶说得一样,两人是对感情很好的母女,即使华英知道是夫人杀害了小野崎先生,应该也会选择包庇母亲吧。对华英来说,她应该也对父亲负债而失去所有财产一事感到失望才对。
然而,这么一来就没有嫌犯了,亦即对小野崎重吾和华英两人都抱有杀意的人。在晴所知的范围内,跟小野崎重吾有发生问题的人就只有梶,但是他跟苍一郎都已经证明梶不可能是凶手……
坐在陷入沉思的晴旁边,苍一郎向梶询问他昨晚在做什么。梶似乎立刻就明白苍一郎的意图,连忙摇头说:
「我、我什么都没做!」
「那当然。不过,我觉得警察应该会去跟梶先生确认不在场证明,所以……」
「……不、不在场证明吗?我昨晚八点离开公司,跟同事稍微喝了几杯就回家;回到家之后……跟平时一样洗澡、睡觉。因为我希望今天午后能跟白藤先生你们碰面,为了在那之前把工作做完,在早上九点便离开家门。」
「有人能证明吗?」
「妻子和儿子。虽然儿子待在房间里,我们没有见到面,不过我有感觉到他在家。不然,可以调出公寓的监视摄影机画面,肯定有留下纪录。」
做为小野崎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曾受到警察盘查,更因此留下恐怖回忆的梶,拚命地回想并对两人做说明。那股拚尽全力的模样让人看著都觉得很可怜,晴不禁代替苍一郎对于问了多余问题一事致歉。
同时,晴再次确认梶果然不是犯人。即使会被人说这是外行人的判断,晴还是觉得梶不可能动手杀人。
梶表示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并叹了口气,接著将晴端给他的茶喝了一半。
「真令人伤脑筋……要是又被怀疑,我真的要挺不住了。」
「我觉得应该不会变成那样,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我也觉得警察会来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先做好心理准备总是比较好。我想避免跟先前一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带去警察局。」
「梶先生会被怀疑……是因为华英小姐提出的目击证词对吧?」
梶点头回应微微皱起眉头询问的苍一郎。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时,正巧买完东西回家的华英,在证词中表示她有看到疑似梶的人影。就因为这样,梶才被警察列为重要关系人并遭到调查。
「华英小姐是看错了吗?」
「警察是这样说没错……」
「但是,之前在小野崎家见面时,华英小姐不是狠狠瞪著梶先生吗?那个模样实在不像是觉得自己看错了……」
为了确认箱子而拜访小野崎家时,苍一郎和晴曾目睹华英对待梶的态度有多激动。已经将梶认定为犯人的华英,似乎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情。
「……如果华英小姐真的看到了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凶手吧?」
「是啊。」
苍一郎所说的跟晴想的一样。晴边回想著自己在小野崎家时华英所说的话,边低声表示「的确」。
「华英小姐只从背影就判断对方是梶先生吧?还有提到绿色的围巾……」
「是的。我想应该就是这个。」
梶点点头,拿起跟公事包一同放在旁边的围巾。目前还不到要穿大衣的时期,但是梶的喉咙不太好,所以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围围巾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领到打工薪水时买给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总是围著它。所以华英小姐一看到绿色围巾,才会立刻认为是我吧。」
「是犯人很偶然地也围著绿色围巾吗……」
苍一郎讶异地提出疑问,晴则是耸了耸肩。虽然很适合梶,不过晴觉得绿色围巾并不算很常见,穿著西装围围巾的模样也是如此。
虽然晴回答「实在很难想成是偶然呢」,但实际目击到犯人的华英去世了,已经没有任何知道真相的方法。晴和苍一郎一同板起脸陷入沉思,梶则委婉地询问他们小野崎夫人被送上救护车的事情。
「那个……请问……夫人被救护车送走的原因是?」
「啊啊……似乎是因为华英小姐去世让她深受打击,结果就昏倒了,因此警察才会叫救护车过来。」
「真的吗……真是太不幸了。」
梶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头。晴发现他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为了帮他再倒一杯茶而站起身来。在华英的话题告一段落时,梶说著「这么说来……」,主动开口道歉:
「真的很抱歉。」
「为什么突然道歉?」
从客厅往厨房看去的梶突然道歉,让晴边点燃瓦斯炉边回问。
「是关于清单一事……」
一听到梶的回答,晴的动作就紧张地停下来。
因为发现小野崎华英的遗体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让晴完全忘了,不过他在昨晚为了要怎么跟梶说明从大东那边听来的事情烦恼了非常久,而且还没想到答案就睡著,早上又被不好的消息叫醒。
「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发现自己回答的声音微妙地有些僵硬,晴先咳了一声才又说:
「……硬是拜托你这种事真的很抱歉。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时代非常重视个资之类的事情。」
「我目前还在想办法说服上司,请再稍等一下。」
晴边含糊地回应「好」,边窥探人在客厅的苍一郎。苍一郎也一脸认真地看著晴,两人的眼神一交会,晴就靠著眼神传达「去过大东那边的事情要保密」,苍一郎也彷佛理解晴想要表达的事情,轻轻地点了头。
「虽然我有说明过,除了白藤先生以外没有人可以帮忙,但上司是很顽固的人……」
晴适当地回应梶对上司的抱怨,同时因为热水壶发出声音而关上瓦斯炉。将热水倒进茶壶,然后把放在托盘上拿进厨房的茶杯都注入新泡的茶时,晴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说,梶的上司之所以不愿意拿出清单,是因为有其他理由吗?晴脑中浮现的,是从等等力分行的吹石那边听来的事情。对于吹石等人隶属的融资课来说,根本没有必要调查小野崎家的赝品,所以梶的行动让他们很困扰。
也就是说……其实梶的上司也觉得没有必要调查吗?由于晴怀疑梶是独断在做调查,因而拿著托盘回到客厅后,就直接向梶询问:
「那个……梶先生的上司不肯同意的理由……只是因为对我的身分有疑虑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对东亚银行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是赝品了……毕竟小野崎先生也变成那样……」
梶对晴后来补充的这句话低声回应了「啊啊」后,露出困扰的表情否定晴的意见。
「的确,小野崎先生被杀害是很麻烦的事……但那跟调查原因是两回事。毕竟对我们来说,如果又重蹈覆辙会非常糟糕,所以一定得找出原因不可。」
「……是吗……那么,你的意见没有被反对啰?」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晴没有打算回答梶的反问,只是含糊其词地带过。
梶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而且他应该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么一来,吹石又是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晴脑中浮现的原因,是梶跟吹石的感情不好这种单纯的理由,于是他乾脆询问起梶跟吹石的关系。
「梶先生跟……等等力分行的吹石先生交情如何?」
「吹石……吗?虽然我跟他没有私交,不过在小野崎家的案件上经常会见面。我也常常会去等等力分行,有时便麻烦他顺便载我,还会一起去吃午餐。」
在提到吹石时,梶的表情很普通,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两人关系恶劣。这么一来……晴的脑中接著浮现的,是分行的融资课和梶隶属的总行特殊担保管理课,两者在组织上有所对立。这对不曾在公司等组织工作过的晴来说,只能用想像的,不过仍让他觉得企业真是越大越麻烦。
正当晴脑中转著「搞不好台面下也有许多问题」的想法时,梶有些畏缩地开口:
「那个……虽然我不想在我方没有提供清单的情况下询问……但是在那之后,您有知道些什么了吗?」
「……」
晴无言地回望用客气的语气询问的梶。其实大东告知的事已经让晴掌握大致上的状况,而且那恐怕就是事实,但是因为他跟大东约好了,无法说出口。
应该说「
这只是传闻」,然后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吗?虽然在脑中不断思考,晴却无法得出结论,最后只能开口致歉:
「抱歉,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那个……我有些想藉由清单确认的事情……而、而且现在还发生华英小姐的事情……」
「啊、啊啊,这么说也是。对不起,因为我被催促要快点提出报告……不过,在连华英小姐都去世的现在,的确不是在意报告的时候呢……」
虽然晴对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如此说道的梶深感抱歉,还是硬摆出笑容。晴表示,要是自己找到什么情报就会联络梶,梶也承诺会尽快把清单拿给晴。把第二杯茶喝掉一半后,梶为自己突然的造访慎重地道歉,接著就回去了。
晴站在玄关前目送梶,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木门的另一侧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站在他后方的苍一郎,则用「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开口询问:
「晴,你打算怎么办?」
「……」
因为晴本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抱著迁怒的心情眯起眼睛瞪向苍一郎。不发一语地走回家中后,晴在厨房准备起早餐。
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就前往位于等等力的小野崎家,回来之后梶又接著来访,所以两人从一大早就什么都没吃,真的已经饿到两眼昏花,跟在晴后面走进来的苍一郎也说他肚子饿了。
「我现在就准备,你去把筷子排好。」
苍一郎边遵照晴的指示在客厅摆放餐具,边指谪起晴的思虑不周。
「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啊?竟然说那种话来逃避。」
「啰唆,我现在正在思考要怎么说明啦。」
晴也对于自己为何要说出彷佛是想晚一点再回答的讲法深感后悔,板起脸回瞪戳到自己痛处的苍一郎后,他一边做著味噌汤用的高汤,一边切起要当配料的小松菜。
「我们跟大东先生约好了要保密吧。那你打算怎么跟梶先生说?」
「就说我正在思考啊。」
「……刚刚,晴说过东亚银行说不定觉得没有必要再调查之类的话吧?难道说……你是打算让梶先生放弃吗?」
「你在说什么,那是……」
「这样很不好喔,毕竟晴有身为孙子的责任啊。」
听到苍一郎用强势的语气这么说,晴一脸疑惑地转过头,看到苍一郎双手抱胸瘪著嘴,抬头对晴露出了瞪视般的眼神。
「责任?」
「因为是跟爷爷有关的赝品给东亚银行添了麻烦啊。」
晴皱起眉头回问后,苍一郎就说出很有他风格的想法。
「做坏事是会有因果报应的。既然爷爷已经去世了,那就要由晴负责处理啰。」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为爷爷的……」
正当晴要反驳为何自己得为誉做出的恶行负起责任时,突然听到锅子传来液体满出来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往瓦斯炉看去,就看到高汤正溢出锅子。晴啐了一声后开始收拾,接著边把切好的小松菜和油豆皮放进味噌汤里,边反驳苍一郎说:
「而且,虽然爷爷曾修理过那个箱子,里面装的却是那种程度的赝品。我不觉得爷爷会跟那种工作有关,总觉得其中肯定还隐藏著其他内情。」
「就算是这样,但是把箱子修理好的人依然是爷爷,不能说完全无关啊。」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根本没完没了。」
晴不高兴地把味噌搅散后关上瓦斯炉。在接到指示前就把碗递过去的苍一郎,用说教的语气回道:
「在爷爷去世的现在,能做些什么的只有晴了。虽然我对于爷爷跟制作赝品有关感到震惊,不过爷爷已经去世,而能代替爷爷赎罪的就只有晴啊。」
「竟然说要赎罪……为什么会变成那么夸张的事?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啊……」
「我指的是要真挚地去面对这些事,别想著要蒙混过关。」
「……」
事实上,晴的确有希望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想法,所以无法反驳。他板著脸将盛好的味噌汤和白饭端到客厅,两人吃起用纳豆和酱菜当配菜的迟来早餐。这段期间里,苍一郎依然很啰唆地要求晴尽到跟梶说明的责任。虽然晴觉得这跟自己的认知不同,不过他也知道仰慕誉的苍一郎深受打击,让他想不出什么能回嘴,只能静静地听著苍一郎说话。
即使被要求尽到说明的责任,但因为不能说出事实,让晴伤透了脑筋。吃完迟来的早餐后,苍一郎表示要出去一下人就不见了。晴整理好厨房,低声碎念著「时间已经好晚了」,动手晒起衣服。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在晚秋的现在,太阳总是早早下山,衣服很可能晒不乾。晴对于这个一切都不对劲的日子感到忧郁,提起篮子跨到阳台走廊上,接著走回更衣室。
虽然因为才刚吃过早餐而决定跳过中餐,不过想著要先准备晚餐的晴去看了看冰箱,确认过剩下的食材后往流理台望去,就看到昨天跟登喜子借来的锅子洗好放在那里。他想说在开始工作前先拿去还,便拿起锅子走出家门。
穿过墓地并横越月影寺院内后,就是国崇的老家望月家所居住的建筑。自小父母双亡而跟祖父过著两人生活的晴,与同年的国崇在成长过程中就跟兄弟一样。因为这里也能算是晴的家,他没有按电铃就直接拉开玄关拉门。
「午安。」
晴高声向里面呼喊后,立刻传出「来了」的应答,那是登喜子的声音。没多久,身穿围裙的登喜子边擦著手边走出来。
「哎呀,小晴。」
「谢谢款待。不好意思全都吃完了。」
「没关系喔。不是说了冬天就是要吃关东煮吗?」
「……」
虽然登喜子的脸上堆满笑容,但是她彷佛看透一切的话语实在让人心惊胆跳。登喜子绝对已经知道国崇回来了的事情。晴努力忍下冷汗滑落背部的感觉,露出尴尬的笑容简短地回答:「很好吃喔。」
晴想要早点逃离望月家,嘴上边说「拜拜」边后退,正准备跨过玄关门槛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招呼声。晴紧张地转过身,就看到身穿工作服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
「晴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伯、伯父……」
拿著扫把走进来的,是身为月影寺住持的望月国胜,也就是国崇的父亲。身陷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不对,是前有登喜子、后有国胜这种无路可退的情况,让晴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久未问候……没事,因为阿姨之前分了东西给我,我拿锅子过来还……」
「这样啊。那就顺便吃了中餐再回去吧?」
「对啊对啊,我现在正在准备喔。」
「不、不用了,我今天很晚才起来,刚刚才吃过早餐所以肚子很饱。虽然机会难得,但是真的很抱歉……」
「是吗?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
「……」
国胜的表情跟登喜子一样平静,完全看不到任何恶意,但因为晴的内心充满愧疚所以难以承受。纵使晴觉得,对方已经知道国崇回来的事、在白藤家住下来的事,所有一切全都已被他们看透,但他依然没有勇气主动告知,只能想办法蒙混过去。
晴不发一语地露出笑容,接著像螃蟹般想横著走出玄关。但面对国胜招著手邀他进屋里,晴只能开口回道:「打扰了。」
「真抱歉,我家的笨蛋儿子总是来打扰你。」
「真的。」
国胜一脸认真地道歉,登喜子也一脸忧郁地回应。晴很怀疑两人是真心这么觉得,毕竟彼此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总能分辨得出来……在横祸真的飞来之前,晴保持沉默跟笑容,自望月家中遁逃。
快速穿过月影寺内走在墓地通道上的晴一脸凶恶。受不了,为什么自己非得被卷入亲子间的争执不可?这全都是国崇的错!真要说起来,都是那个明明经过家门前却不愿进去露脸的国崇不好。不,想得更深一点,国崇丢下与双亲的关系不管更是问题。
当愤怒地想著这些事的晴打开自家家门,看到放置在敲土上的皮鞋时,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血压飙升。
「国!」
晴边怒吼这个名字边脱下拖鞋往客厅走去,便见到国崇已收下晒在庭院里的棉被、自己组装好暖桌,正窝在暖桌里敲著电脑键盘。他连头也不抬头地说了声「欢迎回来」,这让晴更是怒不可遏。
「你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你才是呢,在生什么气?因为我擅自把棉被收进来吗?」
「不是!阿姨跟伯父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啦!」
「啊啊,不过是这点小事嘛。」
没打算理会这件事的国崇,重新把视线移回电脑萤幕上。晴对他那种态度十分不悦,再次高声叫道:「国!」不过国崇只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说出让晴更加愤怒的话语:
「比起那种事,我肚子饿了,帮我做点什么吃的。」
「……唔!我说你为什么又跑回来啊?给我滚回新舄去!」
国崇抬头看著怒气冲冲地说「再怎么厚脸皮你这样也太超过了」
的晴,叹了口气从暖桌中站起来,似乎是打算自己动手。
国崇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边物色里面有什么食材,边说起陪著小野崎夫人──正确来说,他是被明智和胜见抓著一起前往医院后的事情。
「……本来想说有可能跟夫人交谈,我们才暂时待在医院,不过她一直在沉睡。最后因为医生说小野崎夫人有必要暂时住院,我们只好放弃讯问,改为前往设置了搜查总部的世田谷西署听取搜查情报。你想知道吗?」
「苍一郎的话应该会立刻回答『想要』吧。」
晴浮现冷笑的脸上写著「怎样都好」。国崇无趣地眯起眼睛,这次改为打开冷冻库,一看到晴买来当作紧急粮食的冷冻乌龙面,就伸手把五包装的袋子整个拿出来。晴担心他打算全部吃掉,连忙把乌龙面从国崇手中拿走。
「全部吃掉也未免太多了吧?」
「是吗?那我要三包。」
「两包就很够了。」
晴哼了一声,只留下两包冷冻乌龙面,把剩下的三包收回冷冻库。晴在瓦斯炉放上锅子点火,把水煮沸。结果还是为了国崇动手准备,让晴对于自己人实在太好而感到丢脸,不过这样总比食材都被吃光要好。
乐得把事情丢给晴的国崇走回客厅,再度坐回暖桌当中。他关上电脑,并表示夫人跟华英之间似乎没有发生争执。
「别说争执了,那两人感情还很好,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朋友一样。」
「似乎是呢,梶先生也这样说。」
「……你跟梶见过面吗?」
「我们从小野崎家回来的途中偶然接到他的来电,跟他提到华英小姐去世的事情后,他说想当面问清楚,接著就来拜访。」
「……」
注意到国崇的反应很沉重,晴从厨房探头询问:「怎么了?」国崇轻轻地摇头回答:「没事。」
正当晴打算逼问嘴上否定却让人感觉有什么隐情的国崇时,听到放在瓦斯炉上的锅子传来水煮沸的声音,连忙把火关小,并倒入高汤酱油调味,接著把冷冻乌龙面放进去,等面条煮软后洒上葱花,再把打散的蛋液倒进去。
临时准备的半熟蛋乌龙面完成了,不过家里没有装得下两包乌龙面的容器,于是晴将锅子整个拿过去,再附上盘子跟汤杓,交代国崇自己夹出来吃。说过自己肚子饿的国崇在快速讲完「开动了」之后,立刻大口吃起来。
「梶先生怎么了吗?」
坐到国崇旁边的晴,露出疑惑的表情向国崇问道。因为有跟梶说过,警察可能会去跟他确认不在场证明,让晴更加在意。国崇露出不满的表情讲出令人讶异的话:
「明智他们似乎打算再次审讯梶,不过,因为有过前次的教训,这次打算在找上本人前先在周围确认一下。」
几个小时前,警方明明还在怀疑小野崎夫人,所以晴连忙确认警方是否不只查证到夫人跟华英的关系很好,还找到其他再次怀疑梶是犯人的明确理由。
「等一下,小野崎夫人这条线呢?你们不是说了动机是保险金之类的话吗?」
「我们从小野崎华英遗体的左手无名指指甲中采集到纤维。因为发现疑似是他杀的证据,便紧急提出申请,将预定的行政解剖改成司法解剖。恐怕是犯人要将现场布置成自杀而杀害华英时,不知道是华英反抗过犯人,还是说双方发生了争执,才会有纤维卡在遗体的指甲缝当中。目前科学搜证研究室正在做详细的鉴定,不过已经接到报告说,那很可能是男用西装的布料纤维。」
「男用……」
「华英是和夫人两个人一同外出吃饭,回家后就去洗澡,所以纤维不可能是外出时附著上去的。也就是说,那是属于犯人的东西。再者,夫人不会穿男用西装。」
听到足以改变搜查方针的证据后,晴皱起了眉头。的确,这项证据足以显示小野崎夫人不是犯人,但是依然很难让人觉得梶是犯人。
「不过,梶先生有不在场证明喔。我想说你们有可能会去跟梶先生确认不在场证明,事先问过他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八点过后离开公司,跟同事喝了几杯就回家,家中有老婆跟儿子在,然后他直到早上九点多出门前都待在家里。而且……梶先生没有杀害华英小姐的动机吧?」
国崇边吃乌龙面边听面露困惑的晴说明。要是将面条夹到盘子上,一次只能吃掉盘中的部分,国崇似乎是觉得麻烦,就把锅子拉到自己面前,直接从锅子里夹起面条吃,接著讲起搜查总部列举的梶的杀人动机。
「华英在小野崎重吾被杀害时,曾提出她看到梶的证词,大家觉得会不会是因为这样两人发生了争执。而小野崎重吾被杀害时,梶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就是你们帮忙证实的那个,不过那可能是梶设下的机关,事实上是梶下手的也不一定。」
「机关?难道他从空中飞过去吗?」
从谷中到等等力,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大约要一小时;即使搭计程车,再怎么赶也要半小时。晴摇头说「这根本不可能吧」,国崇则是耸耸肩,将锅子里最后一口乌龙面吃掉。接著他抱起没有面的锅子,一口气吃光蛋跟葱,然后朝晴递出只剩下面汤的锅子。
「再来一碗。」
「你还要吃喔?」
「不是还有吗?」
面对双眼放光地说「明明有五包面」的国崇,晴啐了一声后,强硬地表示只能再给他吃一包,但国崇要求煮两包,还补充说蛋不用打散,整颗打进去就好。
虽然对国崇宛如无底洞的食欲感到烦躁,不过如果在他吃完后又被要求「再来一碗」只会更麻烦,所以晴只好不情愿地从冷冻库中拿出两包乌龙面,丢进放在火上的锅子里。晴看到水煮沸后直接把蛋打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等了一段时间,同时在脑中整理从国崇那边听来的资讯。
晴确信梶不是犯人,这么一来,凶手究竟是谁呢?男用西装,华英的目击证词,小野崎重吾跟华英或许是被同一名凶手杀害──有动机杀害这两人的人……
虽然时间不长但晴毕竟在沉思,所以当锅子里的水沸腾时他并没有注意到,直到听见汤从眼前的锅中「噗咻」溢出来的声音,晴才慌忙把火关上。因为自己的失误再度弄脏瓦斯炉,让晴边叹息著今天有够倒楣,边把锅子放到暖桌上。
「我说啊。」
「怎样?」
「我觉得凶手不是梶先生。」
「那你有其他线索吗?」
「……」
并不是有什么线索,这只是单纯的消去法。不过,晴觉得只要能知道动机,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件事。他向开口吃起第二锅乌龙面的国崇提出某种假设。
在国崇以看不出来已经吃过两包面的速度将第二锅面清空时,晴也差不多说完了他的假设。合计吃完四包乌龙面的国崇终于没有要求再来一碗,放下筷子表示「我知道了」。
「但是,需要能证实这个假设的证据。你有想法吗?」
「……我需要小野崎家仓库的物品清单,以及收藏中什么是真品、什么是赝品的清单。东亚银行那边有,我已委托梶先生准备,不过那跟个人情报有关,梶先生的上司不肯提供。」
「这就交给我处理吧。那么,拿到清单后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晴的确有想法,不过他知道国崇会反对,所以不想回答。晴含糊其词地说「会稍微调查一下」,国崇则眯起眼睛看向他。晴低下头想躲避国崇的视线,但人就在身边,怎么样都无法无视。
笼罩于无言的压力之下让晴坐立难安,于是向上瞥了一眼,发现自己遭锐利的眼神瞪视著。与晴眼神交会的国崇,面无表情地只动了动嘴唇问:
「你该不会打算拜托井蛙堂吧?」
「不是……要拜托。」
「一样,我反对你跟他见面。晴,你知道吧?那个男人可是欺骗你、将你的未来夺走的人啊!」
虽然晴知道国崇会这样劝告,是因为他认真地在担心自己,不过听到自己苦涩的过去真的很痛苦,让晴用力皱起眉头。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知道」后,晴将筷子丢进空锅。见晴彷佛遁逃般拿著锅子走到厨房,国崇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你现在就会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那个人肯定知道事件的真相,而且视情况还可能知道犯案动机。」
晴压低音量小声讲完,转开水龙头让水大量流出。看著水慢慢填满空锅子,晴在脑中想像起国崇所说的「不同道路」。的确,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会如同大东所误解的那样,说不定自己如今会过著新锐雕刻家的生活,每天面对著作品度日。至少,不会靠著制作放在杂货铺贩卖的木雕赚钱为生。
然而,选择从那里逃走的也是自己。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出真相、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并无视一切继续前进的强韧。
「……」
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晴一抬起头就看到国崇站在旁边。他面无表情地代替晴关上水龙头,因为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蓄满,还从锅子当中溢出来。
「……即使你没有做到那种程度,只要交给明智他们负责,之后还是能抓到犯人。」
听到国崇以劝诫的语气这么说,让晴露出苦笑轻轻吁了口气。国崇说得没错,就算自己不出面,警察仍总有一天会找到真凶吧;梶也是,只要自己想办法闪避,那他总有一天会放弃。
但是,一旦这么做了,自己的内心只会留下疙瘩而已。晴已经深刻地感受过,即使背对著它,痛苦的过去依然会突然找上门来。那么,自己只能尽全力去面对它。晴边想著说他有责任说明的苍一郎,边对国崇开口:
「……苍一郎跟我说,我要帮爷爷做的坏事负起责任。因为爷爷已经去世,如今只有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责任……为什么你要……」
「他说做坏事会有报应的。」
晴开玩笑地补了句「你也小心一点吧」,在菜瓜布倒上清洁剂洗起锅子。国崇虽然皱起眉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晴十分顽固,把话说出口就不听人劝,而从小就认识他的国崇最清楚这点。国崇好一会儿不发一语地看著晴,之后只说了「不要太勉强自己」就走回客厅。
刷著锅子的力道逐渐增强,晴像在斥责因为未知的不安而胆怯的自己,就算锅子变乾净了依然继续洗刷著。
在清洗锅子时,国崇的智慧型手机响了,他边讲电话边再次走出白藤家的大门。晴内心想著「结果这家伙根本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过来吧,真是够了」,然后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晴专心工作到忘了时间,直到日落时听见外面传来停放脚踏车的声音。
觉得应该是苍一郎回来的晴,看了时钟一眼发现已经过了五点。他想到自己忘记收拾晒在外头的衣服,连忙想走出工作室,结果差点撞上用力拉开拉门的苍一郎。
「吓、吓我一跳……」
「晴、晴!这是国要我拿给你的!」
大口喘著气的苍一郎递过来的是一叠传真纸,晴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接过去后,发现是小野崎家收藏品的清单。他确实跟回来的国崇说过,想从东亚银行那边取得清单。晴夸奖著「不愧是国崇,动作真快」,苍一郎则向他抱怨这件事造成自己的困扰了。
「国突然打电话来,要我去警视厅拿这个喔!我骑著脚踏车赶去霞关,超累的!」
随口慰劳了苍一郎几句后,晴当场翻起清单。画作跟这件事无关,问题在于骨董品项。他迅速确认被追分教授鉴定为真货的物品后,就看起大东判断为赝品的品项。
「这是梶先生说,因为上司不允许所以没办法提供给你的清单吧?」
「……没错,我拜托国崇帮我弄到手。」
「怎么一回事?」
因为国崇是在苍一郎出去之后过来的,晴向满脸不可思议地询问的苍一郎,传达从国崇那边听来的搜查状况。听闻在华英的遗体上发现疑似他杀的证据,而且警察因此重新怀疑梶后,苍一郎露出讶异的表情愤怒地说:
「不对吧?因为是男用服装的纤维就怀疑起梶先生,这未免太武断了。」
「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这样一来……」
苍一郎边用讶异的语气碎碎念著边思考起来,晴则开口向他借用手机。苍一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过去,晴正准备要拨电话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号码。
「帮我搜寻一下号码然后打过去。」
晴对苍一郎如此说道,苍一郎回问:「要打给谁?」
「春霞古美术店。」
「春霞古美术店……要找大东先生?」
苍一郎边问晴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大东,边使用智慧型手机搜寻起春霞古美术店的电话号码。他从网站首页找到代表号并拨打之后,就把智慧型手机丢回给晴。晴没有回答苍一郎的问题,而是向接起电话的女店员询问大东在不在。
很不巧的大东目前不在店内,不过听说他很快会回来,晴就拜托女店员请他回电。挂断电话将智慧型手机暂时还给苍一郎后,晴再度看起这份清单。
在一旁的苍一郎虽然散发出一股想跟晴抱怨的气息,但是仍为晴认真的模样震慑住,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时,铃声响了起来,晴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大东道歉的声音。
『抱歉,听说你打电话找我?』
「我才该道歉呢,明知道您很忙还打扰您。关于小野崎家的事情,我有事情想请问大东先生。在大东先生判断为赝品的品项中,是否还有跟那个仁清茶碗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赝品的东西?」
遭判定是赝品的东西,目前全都留在小野崎家的仓库中,其实只要把小野崎家的仓库整个翻过来确认一遍就能知道答案,不过这样实在太耗费时间。晴认为如果是大东的话应该全都记得,也正如所料地立刻听到他回答:
『有的。之前……在提到仁清的事情时,我曾犹豫要不要说,后来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没有提。的确正如你所说,在精巧的赝品当中混了几个骗小孩等级的东西。』
晴忍耐著别开口说「果然」。确信自己的判断正确,让晴握住清单的力道加重了。
「您记得除了仁清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吗?」
『我记得……有唐三彩的摆饰,以及祥瑞、志野的茶碗……差不多就这样吧。以体积较小的物品为主,约有五样左右。』
大东边回想边列举出来的物品名称,也是晴预料中的内容。
「非常感谢您。」
得到满足的结果后,晴开口道谢,大东则反问他:『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跟小野崎家发生的杀人事件有关,目前又还仅是推测而已,所以晴只向大东表示之后会好好向他说明。
大东接受了晴的说法,并跟晴说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事随时都能打电话给他,晴也在二度道谢后挂断电话。晴低声说了「很好」,将智慧型手机还给苍一郎,就听到苍一郎不悦地反问:
「是什么事『很好』啊?」
「……有两种赝品。而且,这是有理由的。」
为了证实这个理由,有个晴必须做好觉悟前去拜访的人。一听说晴要出门,苍一郎惊讶地问道:
「已经要天黑了耶?」
平时晴除非必要绝不外出,白天最多就是去附近购买食材和日用品,之后便会一直待在家工作,天黑之后更是几乎不会外出。苍一郎惊讶地询问晴要去哪里,晴回答:「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确认事情……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晴没有回答苍一郎的问题,将清单放在附近的柜子上,动手收起工作道具,接著关上工作室的灯走到客厅,从五斗柜中拿出钱包塞进裤子后方的口袋里。
苍一郎从后面跟了上来,露出难以开口的表情看著晴。苍一郎也有感觉到晴散发出一股紧张的气息,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又该怎么开口询问,这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在走向玄关的晴身后。
晴没穿袜子,直接在敲土上套上拖鞋。他皱著眉头转身面向苍一郎,用低沉的声音对打算跟著一起去的苍一郎说:
「……不准跟上来。」
「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是你要我为爷爷做的事情负起责任的吧?」
「……」
对于晴所说的话,苍一郎完全无法回应。看著苍一郎的表情变严肃,晴虽然觉得自己可能话说得太重,不过他也非常紧张,根本无暇顾虑别人。同时,让苍一郎陷入难以行动的状态会对晴比较有利。
晴留下一句「我很快就回来」,背对著苍一郎走出玄关大门。穿过月影寺走在小路上,即使来到三崎坂,苍一郎深受打击的表情依然深深烙印在晴的眼底。
即使如此,晴还是无法否定苍一郎在重整心情后跟上来的可能性,所以行动相当慎重。春霞古美术店的话还能当成是「那就没办法」的程度,但这次可不是能闹著玩的,毕竟这次要去找的是连国崇都明白反对晴去见的对象。
晴注意著自己有没有被跟踪,从千駄木搭乘地下铁,接著在大手町转车后在日本桥下车。这个曾经做为金融街而有繁华历史的街区至今仍有许多办公大楼,不过今天是星期六,路上几乎看不到上班族的身影。
一路与提著老牌百货公司纸袋的行人擦身而过,晴回到地面上,往江户桥的方向前进。走过上方有著高速公路的江户桥,晴进入在林立的办公大楼中显得相当古老的建筑。
推开手动式的大门走进建筑物内部后,可以看到宽广的大厅。在大楼刚建好没多久时这里应该有摆设柜台,也有安排柜台人员,但这如今都已是过去式。建筑物内照明昏暗,也没有人影,晴踩著亚麻仁油地板发出脚步声,朝位于大厅后方的电梯走去。
两台并排的电梯中,有一台上头贴著写了「故障」的标示。其实很难说是不是真的故障,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削减经费而暂停使用。
按下古老的按键,停在一楼的电梯门就缓缓打开,晴搭上那台电梯,按下最高楼层的十楼后,抬头看著镶在壁中的箱子上方的仪表板。
春霞古美术店也好
,这里也好,晴明明没有来过几次,记忆却意外地深刻。特别是他过去来这里时,内心充满不安与愤怒,所以晴其实很怀疑自己是否知道地点,但是现在脚却很自然地移动,说不定他那时候很可能意外地很冷静吧。
如果要说他心底没有抱著最后会是这种结果的预感……那绝对是骗人的。
在晴叹气的同时传来「叮」的声响,电梯在一阵轻微摇晃后停止。电梯门打开,晴下定决心后走出电梯,在往右边延伸的走廊上直直前进。有几扇似乎数年不曾打开过的门并排在墙上,位于走廊底端的最后一扇门则跟其他不同,感觉至今仍有在使用,但是上头没有任何说明门里有什么的牌子。
晴站在那扇门前,敲了三次后没等门后回应就转动门把。没人的话就打不开,有人的话门就没锁──虽然晴的决心一时受到希望对方不在的想法所妨碍,但是他仍轻轻转动门把,门在发出声响的同时被打开。
「………」
晴不发一语地走进去,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但是这里看起来完全没变,就连代替隔板的观叶植物盆栽都没变。晴走在跟走廊不同的木质地板上,绕过高耸的观叶植物往房内看去,那里也跟以前一样。
房间中央放著柯比意(注8)沙发,一旁设置了几个中国古典式的柜子。在这个东西虽然很多但全是饶富风格的家具和日用品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大量骨董。
见到这个充满宝物的房间,若是骨董爱好者,不管是谁都会看得双眼发光吧。整体的家具配置也没变,左后方摆了一张橡木制的大桌子,桌子后方有一张背对著这里的皮椅。虽然身影被椅背遮住所以看不到,但认为人就在那里的晴开口说:
「……好久不见。」
「……」
晴一开口,椅子就缓缓转过来,坐在那里的是打扮高雅、白发苍苍的老人。连胡子也一片雪白的他,年龄已经超过七十。那身深咖啡色的三件式西装并系上宽领带的装扮,与一般老人相去甚远。老人一看到晴,就露出满脸笑容。
「嗨,一切安好吧?」
「很抱歉突然来访,我有事情想请问一下……」
「小野崎家嘛。」
在晴讲出来意之前,老人就笑著讲出小野崎家这个名字。由于有预料到对方已经看透一切,所以晴也毫不惊讶地回望著老人,并回答「是的」。老人边要晴坐到沙发上,边站起身来。
「你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那我就自己喝吧。」
留下一句「稍等一下」,老人走进隔壁的房间。晴依言坐在沙发上等待,在视线无意间看去的前方,看到了让他心跳加速的物品,表情也因此变僵硬。在对面沙发后方,从晴这边看过去右斜侧的展示柜中层,有个应该是仁清制作的色绘茶碗被随意放在那里。
因为距离柜子有段距离,晴无法分辨那是真品还是赝品,但那茶碗做工相当精巧。他觉得那跟在小野崎家仓库看到的东西格调完全不同,内心因而浮现一个模糊的疑问,然而在疑问完全成形前,老人的声音就突然传来。
「有看到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晴紧张地转过头,看到手拿著茶杯与托盘的老人站在背后。晴轻轻呼了口气,摇摇头说了声「没有」。老人什么都没说,径自坐上晴对面的沙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后,又把杯子放到桌上。
「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见到晴,缘分还真是凑巧的东西呢。」
「是啊。」
「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跟你见面……」
「我其实也没有打算要再跟你见面。」
彷佛要盖过老人的话语般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晴也下定决心,将视线往上移动。他直直凝视著坐在眼前的老人,回想起彼此曾以同样形式对峙的过去。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岁月,相信自己也有所成长的晴,直接讲出要求:
「有件事希望你能告诉我。」
「要我开口可是很贵的,所以春霞的儿子也没有过来。」
「但是……你欠了我一笔很大的债。」
「……」
面对直视著自己如此表示的晴,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回望。他无言地看著晴的眼睛一会儿后,放松表情回答:「也是呢。」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托盘,询问晴:「你想知道什么?」
「还记得你卖给小野崎家的仁清茶碗吗?那个找我爷爷修理过箱子的仁清。」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老人会装傻也在晴的预料之中。虽然他对这个明明是自己提起小野崎家的名字,却笑著歪头表示疑惑的老人感到不快,但没有将感情表露在脸上,而是讲起自己的想法:
「你跟柳絮庵以及空蝉堂联合起来,向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贩售了赝品对吧?而在知道那些东西要被抵押给银行时,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追分教授。」
对于用笃定的语气如此表示的晴,老人什么都没有说,那优雅地喝著红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被人指谪做了坏事的不安。与走在正道上的大东位处两极,主动走在邪道上的人物──井蛙堂的老板天羽忠时,是完全掌握住业界黑暗中的黑暗的老狐狸。他不会承认自己做的坏事,也不会把「坏事」当成是「坏事」。
有错的是被骗的人,这就是天羽的信念。晴重新回想起这件事,继续说下去。
「你虽然靠著只剩下权威的追分教授将所有东西都鉴定为真品,成功通过银行的审查,然而,你其实很清楚小野崎家总有一天会破产,那些东西是赝品一事也会跟著曝光,对吧?」
「……」
「……接下来就是我的想像了。在事情发展成必须贩卖小野崎家的收藏品之后,你打算让你培育的商家进场,好藉此来动手脚对吧?将赝品和真货混著一同交易,用市场价格下跌之类的理由,以刚刚好的金额全都买回来。然而,你最大的失算,在于东亚银行的高层决定委托他认识的春霞古美术店负责贩售,而大东先生不是那种会迎合你的人。」
因为委托大东贩卖收藏品,让小野崎家的物品中含有大量赝品一事曝光。然而,不幸中的大幸在于,大东即使知道隐情也没有说出口。
然而,这很可能也是天羽计算后的结果。如果是天羽的话,绝对可以预料到当大东得知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是跟哪间店购买骨董……知道这件事跟井蛙堂有关后,为了避免发生多余的争执,便会决定保持缄默。
如果要想得更深一层……天羽或许也预测到大东在看到仁清的箱子后,会把事情丢给誉……那就结果来说,他其实也已经知道晴会来拜访吧?回想起被天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痛苦回忆,让晴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你也已经预测到大东先生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公开,而我会像这样登门拜访……其实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吧?」
「谁知道呢?」
看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天羽笑著低下头,晴皱起眉头在内心叹了口气。十年的岁月不仅是对自己,对天羽来说肯定也很漫长。明明增长了十年份的岁数却感觉完全没有改变,这让晴感到害怕,双手抱胸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天羽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但是晴确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天羽才会保持沉默。
正当晴如此思考著,打算提出下一个问题时,天羽先主动开口了。
「那么,你想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在被大东先生判断为赝品的品项中,混杂几件非常明显……根本就是在骗小孩子的假货,包含唐三彩、祥瑞、志野……以及放在我爷爷修好的箱子里的仁清茶碗。即使不是大东先生……那是连我都能一眼看穿的赝品。」
「别这么说,晴的眼光非常好喔,比春霞的儿子要好多了。毕竟教导你骨董相关知识的人可是我啊。」
相对于一脸得意地这么说的天羽,晴则是露出痛苦的表情直视著前方。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会拥有各种骨董相关知识都是拜天羽所赐。当时经常去拜访誉的天羽,发现晴有鉴定方面的才能后,就教导他各式各样的知识,例如鉴赏物品的方法、如何判断价格,以及做买卖的方式。虽然有注意到天羽的黑暗面,但是晴依然深受骨董的魅力所吸引,贪婪地吸收对方给予的知识。
然而,如果只是从天羽那边学习,两人可能还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断绝往来的状态,而是跟誉一样,保持巧妙的距离持续合作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晴看著天羽喝光杯中的红茶,缓缓闭上了眼睛。晴警告自己,不管再怎么后悔,现在也不是回忆那段过去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做工那么精巧的箱子中,装进那种程度的赝品呢?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点。」
天羽和其他店家合作向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贩卖赝品一事,虽然已经八九不离十,然而晴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赝品中为什么会混了那种粗劣的东西。天羽不会经手那种一看就会被识破的赝品,欺骗外行人赚取些许金钱这种事违反天羽的美学,他只会经手那
种足以欺瞒懂鉴定的人……充满个性的品项。
特别是仁清的状况,还是誉动手修好了箱子。醉心于跟天羽合作制作赝品的誉,同时是一名手腕高超的工匠,绝不会帮忙那种半吊子的工作。誉倾注心血制作的,是连被众人称赞眼光犀利的名店老板都会遭到欺瞒的赝品。
就誉这样的个性而言,那个与他有关的仁清茶碗实在太粗糙。这跟其他大东所指出明显是赝品的品项有著共通点,亦即都是名声远播、市场主流的骨董……也就是有大量粗糙的赝品在市面上流通的品项。
「把仁清的箱子交给爷爷修理好的人肯定是你吧?」
「可能……是这样没错。」
「当时……那个仁清还是真品吗?」
天羽没有回答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他只是保持微笑,露出觉得很有意思的表情看著晴。晴则是继续说道:
「现在那个仁清怎么想都不会是你所准备的。在小野崎家的赝品中同时混有精致跟粗劣的两种,我总觉得在这个部分肯定另有隐情。我不清楚你是否得知前几天小野崎家的现任当家被人杀害了,另外,他女儿也在今早被人发现自杀身亡,而且警察目前更怀疑女儿的死其实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我认为,这些事件都跟那种粗劣的赝品有关。」
「……」
虽然小野崎重吾遭到杀害的事件有上新闻,不过华英的情报还没有对外公布。天羽嘴角上的笑容消失,还发出意义深远的沉吟声。
「不过,为什么晴要做这种侦探般的事情呢?」
「……情势所逼。」
「是吗?好吧,算了。我想你也很清楚,我最讨厌警察这种人。就算我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打算告诉警察……不过既然是晴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些传闻吧。」
晴点头答应叮咛他「不要提到我的名字」的天羽。毕竟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与天羽的关系,对晴而言也会很麻烦。天羽先是观察了晴的表情,接著开口说起「传闻」。
「小野崎家在前任当家去世后就不断没落,除了东亚银行外还跟其他地方借了不少钱。先前彷佛踏上轨道的事业也只得到些微的成果,小野崎家逐渐无法如期还款。这时,被讨债的小野崎所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偷偷将仓库中的物品卖掉以换取现金。」
「……」
事实正如自己所做的假设,让晴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晴边想著「果然赝品的等级会参差不齐是有原因的」,边仔细听下去。
「虽然知道不能对做为银行抵押品的那些东西下手,但总之眼前就是需要现金,所以他偷偷把东西拿出来,暗中提出委托并让他用那些东西换取现金。当时小野崎所提出的委托,就是『帮他准备赝品』。毕竟要是物品消失了,他就没办法跟银行解释。他可能是想说等哪天事业成功时再买回来吧,然而,公司的业绩却不断下滑,使得小野崎的恶行也无法收手。」
「……小野崎先生是独自做出这种事情吗?」
「你是问他有没有共犯吗?这我就没听说了,要我帮你调查一下吗?」
天羽露出笑容这么问,晴一脸严肃地回答「麻烦你了」。天羽讲完「稍等一下」就起身走去后方的房间。当那个身影自眼前消失,晴不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紧握的拳头放开。发现自己非常紧张一事,让晴感到十分厌恶。
从天羽那边听来的事情完全跟晴料想的情况一样。这么一来就能解开疑问,许多事情也说得通了。协助小野崎暗中贩卖骨董的人就是犯人。而且,那个人……
「……」
得到想要的情报而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晴,突然被一股类似不安的冲动所袭击──天羽也太配合他了。虽然知道来找天羽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晴先前没有那么做是有理由的。不只是因为晴与天羽处于对立的立场,还是因为晴很清楚天羽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诚如天羽所说,要他开口的代价十分高昂,他绝对不会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行动。虽然天羽目前看来像是同意他对晴有所亏欠的讲法,但那是天羽的真心话吗?陷入沉思的晴,在此时被天羽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我找到啰。」
晴转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天羽露出笑容的脸庞。
「似乎每次都有人陪同小野崎过来,但是那个人只负责驾驶,好像从来没有下过车。我有请对方传监视摄影机拍下的影像过来……你要看吗?」
「麻烦了。」
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智慧型手机的天羽非常熟练地操作著,然后从晴坐著的沙发旁边递了过来。出现在小型画面上的影像并不清晰,但依然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身分,这让晴微微皱起眉头。虽然有想过已经没有其他可能性,答案只可能是这个,但是在确定时还是感到一阵冲击,让晴下意识地陷入沉默。天羽饶富兴趣地看著这样的晴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的。」
「嗯,那我就不要再多问了。我可不想跟杀人事件这种危险的事情扯上关系。」
天羽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回应严肃点头的晴之后,把智慧型手机收回口袋中。晴对走回对面坐下的天羽很有礼貌地低头道谢:
「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不会。毕竟我欠了晴很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
虽然晴很在意天羽的语气,不过看不出来天羽有打算要当场要求些什么。他为自己突然来访一事道歉,说声「我先离开了」,起身致意后就准备离开。
晴往出口走去没多久,就听到天羽的脚步声跟上来,让晴内心一阵焦虑。必须在对方提出麻烦的要求前先逃出这里──晴注意到自己的脚步差点随著这个想法加快,努力压抑著焦虑走向做为出入口的门扉前。
转动手把来到走廊后,晴朝背后转过身去,天羽在这时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正打算再次开口道谢的晴。
「这个拿去。我一直想说总有一天要还给你。」
「……」
没有办法看到纸袋里面装著什么,晴满脸疑惑地接了过来。朝纸袋内望去,可看到里面装著用薄薄白纸包起来的东西。东西的大小和厚实的重量,让晴有了某种猜测而微微皱起眉头。
晴想著「难道是……」并看向天羽,看到他露出稳重的笑容说:
「还有什么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过来。」
天羽完全没有提到纸袋里的东西,说完就把门关上。晴就这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再次来访,最后只得一脸苦涩地离开天羽的老巢。他陷入左手的纸袋正不断变沉重的错觉中,穿过无人的昏暗走廊朝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