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不容易回避掉想让他跟真澄交往的美代子再三的劝说,两人一同离开田茂家后,晴拦了一辆计程车送美代子离去。变成孤身一人后,晴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因为事情变得太过诡谲,晴边觉得「真是够了」边抓著头朝自家走去。
晴基本上没有为自己设定休假日,不管是星期六或星期天,他都会进工作室工作。毕竟晴是过著做多少、赚多少的生活,而且能完成的商品数量有限,所以就现实层面来看,他真的无法放假,再加上他就算放假其实也无事可做。
晴打算回去后就开始工作,想说趁人在外面时顺道去买东西。如果国崇晚上也会在,就得为此做些准备才行。他不情不愿地采买了各种东西后,爬上三崎坂踏上归途。
另外,因为晴无论如何都想避免遇到登喜子而陷入惊慌之中,在踏上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后,特别慎重地窥探著周围的气息。为了能立刻躲起来……或是讲出漂亮的藉口,晴是在做好战斗准备的情况下穿过寺院内回到自己家里。他为了自己没有被登喜子看到而松一口气,先把食材拿去厨房收好,接著就走进工作室。
开始工作之后,晴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从美代子那边听来、关于真澄的事。曾一时罹患对人恐惧症的真澄,究竟为什么会想去做服务业呢?关于真澄之所以在面对自己时会摆出特别的态度一事,虽然晴曾一度接纳苍一郎的意见,觉得是她崇拜自己的关系,不过现在又觉得真相可能并非如此。如果真是因为自己太不亲切,给真澄纤细的内心带来太大的压力……那就太对不起她了。
晴边想著要找机会直接问问真澄真正的想法,边埋首于工作后,时间就飞快地流逝。晴注意到原本洒入工作室的日光变成阴影,一看时钟才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他想说要去收起晒在外面的衣服,于是离开工作室走向走廊。挂在庭院晒衣竿上的暖桌棉被还没收,晴就先取下棉被搬到客厅去。
「……那两个家伙到底是跑去哪里啦?」
跟著矢田他们离开的国崇和苍一郎依然没有回来,究竟会不会在吃晚餐前回家呢?晴想著反正就算他们晚回家,还是会说要吃饭,所以收完衣服便去厨房洗米。因为国崇也在,晴为了确保足够的饭量舀了五杯米,然后倒进电锅里设定好时间。
晴回到工作室重新开始工作约三小时,时间来到六点多──
「我回来了。」
苍一郎的声音与玄关门被拉开的声响一同传来,晴刚放下工作抬起头,就看到苍一郎拉开工作室的门探头进来问道:
「晴,我回来了。肚子饿了,晚餐是什么?」
「你才刚回来就在说这个喔。国呢?」
「他说跟别人有约,我就自己回来了。」
也就是说不需要准备国崇的晚餐。虽然晴后悔自己煮了五杯米,不过多出来的白饭只要分装冷冻起来就好。而且比起这个,晴反倒觉得不用准备大量配菜才真是得救了。他收拾好工作用具就走出工作室。
苍一郎碎念著家里真的很冷,迅速钻进客厅的暖桌。晴边叮咛还穿著羽绒外套的苍一郎脱掉外衣,边问他之后的状况如何。
「有找到我在庭院发现的那把钥匙的置物柜吗?」
听到晴这样问,苍一郎回答:
「那是驹込车站的东西喔。距离美代子小姐家最近的车站是驹込车站,所以他们说那很可能是车站置物柜的钥匙,就跑去那边调查,结果还真的找到了。」
「那么,知道对方的身分了吗?」
「嗯,置物柜里面放了单肩背包跟外套等等,包包里面装著钱包和手机。因为在钱包中找到驾照,所以得知死者的名字是……呃,保科正也,年龄为三十三岁。」
大概是在手机中留下了详细的纪录吧,苍一郎边看著从口袋中取出的手机边跟晴说明。在庭院发现那把钥匙时,晴就想过该不会是这样,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料中了。姓保科的死者,看来是在闯空门前把会妨碍自己行动的随身物品全都放进车站置物柜里,接著才动手犯案。他放在口袋中的钥匙,大概是在经过庭园时掉落的吧。如果钥匙没有掉在庭园里,肯定能更早就知道他的身分。
苍一郎接著表示:
「他驾照上的地址位于埼玉市,我就跟矢田先生他们一起去了埼玉市。」
「你跟他们一起去了喔?真亏他们没有赶你走。」
「有国在啊。而且矢田先生他们有开车,我们就搭了便车。不过还是扑空了。」
「扑空?」
「保科在很久以前便已搬离驾照上的地址。虽然那里还有个男人认识保科,以前似乎还曾住在一起,不过保科半年前搬走之后两人便失去联络。他表示,因为保科的手机号码更换过,即使想联络也办不到。」
「即使如此,他应该仍知道保科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听晴如此询问,苍一郎边把头钻进暖桌中边回答:
「那个人跟保科也没有深交,就连保科到底有没有家人都不清楚。保科住在埼玉市时似乎曾在餐饮店工作,不过经常在换店家……乖乖,五月艾,过来吧。」
苍一郎把睡在暖桌里的五月艾抓出来,代替热水袋抱在膝盖上。他边抚摸著猫咪的头安抚有些烦躁的五月艾,边表示保科很可能是到处借住女性的家。
「他似乎是个很受欢迎的男人,所以我们就前往保科工作过的店家,询问有没有跟他交往过的女性或是认识他的人。当警察真不错呢,只要是警察去询问,不管什么事大家都愿意回答。」
「哼!虽然一般人有协助警方的义务,不过也有拒绝的权力。」
「晴那样已经算是偏执了。」
「要你管。」
晴靠著纸门哼了一声。苍一郎耸耸肩后低声说道: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知道保科现况的人。然后我们就回到东京,决定试著从手机来电纪录里的号码著手调查。这几天……从保科死掉那天算起,打了最多通电话给他的,是一名叫『直美』的女性。我们虽然试著回拨,不过都没有接通。目前矢田先生他们应该正在联络其他号码的主人吧。」
虽然苍一郎很想在掌握更详细的情报前都一直跟著矢田他们,但因为国崇有约而没能如愿,这让苍一郎悔恨地嘟起嘴巴。晴重重叹了一口气表示:「这样算是刚刚好吧。」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什么意思?」
「矢田先生他们会去调查保科的交友关系,应该也是想找能接手遗体的人。虽然保科犯了入侵民宅罪,不过他已经去世了,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就算知道他溜进那栋房子的理由,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的确是这样……不过,还是会想知道吧?」
苍一郎如此说道,晴则对他下令:
「我去煮饭,你先去洗个澡。」
为了煮味噌汤而点燃瓦斯炉后,晴向苍一郎确认国崇是不是去跟人吃饭。
「他只有说跟人约好要见面……不过矢田先生语带羡慕地说,反正是干部间的秘密会议,肯定是去吃好吃的东西了。」
「是吗?」
无论国崇去吃了什么好料,晴都不会觉得羡慕。因为比起这个,不需要帮国崇准备食物更令晴高兴。松了口气的晴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先斥责随口回应却不去洗澡的苍一郎,才高兴地动手做起料理。
跟昨晚不同,只有自己跟苍一郎的餐桌不需要担心配菜会消失,可以慢慢品尝食物。虽然晚餐的菜色相当简朴,只有炖煮芋头、芝麻酱凉拌菠菜和买回来的可乐饼,不过他跟苍一郎两个人只要这样就够了。
「这么说来,晴在我们离开后,有在美代子小姐家喝过茶才回来吗?」
「……有。」
苍一郎只是随口问问,却让晴回想起从美代子口中听来的事,让他一阵惊慌。感觉到晴回答时的语气包含著困惑,苍一郎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问:
「怎么了吗?」
「没事,没什么。」
晴摇摇头,举起筷子往芋头伸去。虽然从美代子那边听说了真澄的事,但那毕竟不是能随便告诉人的事。苍一郎看著晴好一会儿,判断他不会开口后,就直接转聊别的话题:
「美代子小姐有说她想起来了吗?」
「你是指什么?」
「盘子的去向啊。」
看到晴完全忘记这件事,苍一郎用有些生气的语气回道,并用筷子把可乐饼切成两半。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瓶酱料倒在可乐饼上,语带抱怨地说:
「我可还没有放弃喔。很可能只是美代子小姐忘记自己收在哪里,所以东西还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即使真是这样,也是等她回家之后的事吧。美代子小姐说过她星期一会回去,就算从那时开始找……也要等找到才会联络吧?而且,那又不是什么急事。虽然有拜托她早点找出来好配合我的时间……」
「啊啊,晴又打算丢下我,自己去处理了对吧?」
「……」
眼见情况会对自己不利,晴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苍一郎侧眼看著无言地吃著芋头的晴
,继续讲著不知去向的盘子。似乎是因为已经知道神秘尸体的身分和死因,苍一郎对死者完全失去兴趣了,又重新把好奇心转移到骨董上。
「不过,如果那是真品的话……美代子小姐真的打算卖掉吗?」
「你说『如果』实在有些怪,她从一开始就认为那是真品,所以才说要卖掉盘子资助真澄小姐啊。」
「是这样没错啦。那么,如果真澄小姐拿到那笔钱,她就会辞掉『PLUS FIVE』的工作去留学啰?」
晴觉得现在想这件事还太早了,耸耸肩没有回答。他把饭碗内剩下的饭扒进嘴里,配上用米糠腌渍的白萝卜一同咀嚼。晴在听说美代子想资助外孙女的留学费用时,曾觉得她对外孙女有点过度保护,不过现在已经知道美代子是有她的想法。如果能让事情以无论对真澄或对美代子来说都很完美的形式落幕就好了……
话说回来,只要找不到那个盘子根本没辙。晴边想著一切等找到东西再说边吃完晚餐,把筷子放下来时,手机的铃声传来。依旧穿著羽绒外套的苍一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低声表示:「是国。」
「……」
这通才刚吃完晚餐就打来的电话,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而皱起眉头。国崇不是跟干部们去吃好料了吗?难道……如果他是打来说要过来,就要苍一郎叫他在外面吃完饭再过来──正当晴打算这么说时,才发现传来的对话内容跟自己料想得不一样。
「……喂。咦……?真的吗?我也要去。国现在是在……咦?嗯,我知道了。」
苍一郎先是语带惊讶,接著一脸讶异地挂断电话。既然说了「我也要去」,表示他要出门吧?而且总觉得跟那起事件有关。虽然觉得不满,不过苍一郎所传达的是晴也很在意的事:
「晴,不好了,那名姓保科的男子,似乎跟美代子小姐有关连。」
「有关连……是指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之就是跟美代子小姐有关连。国说他现在要去本驹込警局,所以我也要去。」
「先等一下,国现在人在哪里?」
刚刚苍一郎在听说国崇的所在位置后,曾稍微皱起眉头。从「现在要过去」这句话来判断,能得知国崇现在人不在本驹込警局。苍一郎嘟起嘴巴答道:
「停车场。」
「啥?」
「他说他在月影寺的停车场。我觉得如果是这样就不用打电话通知,直接来我们家就好了啊……」
苍一郎困惑地说道,晴则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先是哼了一声,接著跟苍一郎说自己也要去。除了很在意为什么那名男子跟美代子有关之外,他也想对耍小孩子脾气的国崇说教。
两人收拾好用过的餐盘后,急急忙忙离开家。穿过月影寺院内,通过小路来到三崎坂,先往右转后走一小段路再度右转,然后在下一条小巷左转,就能抵达月影寺的停车场,国崇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但是车子的驾驶座上没有任何人,国崇究竟去哪里?正当晴他们疑惑地往车子走去时,一道巨大的人影突然从车子后方出现。
「还真慢啊。」
「吓、吓死我了!你在做什么啊?」
「快点上车,要走啰。」
无视生气的晴,国崇命令两人上车后自己也坐上驾驶座。确认晴坐进副驾驶座、苍一郎坐进后座后,他立刻开车离去。
这时晴察觉到国崇之所以躲在车子后面,现在行动又相当迅速的理由了。
「你差点被阿姨抓到对吧?」
「……」
国崇的沉默不语就是被晴说中的证明。晴立刻察觉到,国崇肯定是在打算要去白藤家时,因为看到登喜子的身影,才连忙逃到停车场避难。晴正啰唆著「你到底要耍小孩子脾气到什么时候啊」,就被苍一郎打断:
「比起这个,保科跟美代子小姐之间有关连是什么意思?」
「矢田他们找到保科的电话中那个名叫『直美』的女性了。除了知道她的确是保科的女友外,同时也得知那位直美小姐的姓氏是『田茂』。」
「咦……难道……」
「田茂这姓氏并不常见。事实上,田茂直美正是田茂美代子的二女儿。也就是说,事态变成是保科去自己女友的老家闯空门。」
国崇泄漏的情报让晴惊讶得忘记说教。保科闯空门的地点,竟然是女友的老家,这怎么想都不会是偶然。当然,警方也觉得应该有内情,所以就通知田茂直美前往本驹込警局,打算要审讯她。
「那么……指引保科潜入美代子小姐家的……是她女儿吗?」
「这个可能性很高。」
晴坐在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的国崇旁边,想起警方在做现场搜证时,美代子的表情曾一度显得僵硬。在听到死者探查过天花板内侧时,晴感觉美代子似乎对此有什么头绪,但是她却否认这件事。
果然是有什么理由吧?而且,那个理由说不定跟保科的女友──也就是跟美代子的二女儿直美有关。由于这只是模糊的推测,晴没有说出口,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晴来说,本驹込警局是有著痛苦回忆的地方。他明明不想再次踏进这里,却相隔没多久又来到这间警局,这让他抱著复杂的心情,跟著国崇走进警局内。国崇大剌剌地穿过走廊爬上楼梯,那种态度就彷佛这里是自己的工作地点。一走进刑事课,国崇就向面露困惑的调查员们询问矢田和秋津在哪里。
得知他们在别的房间审讯案件后,国崇正打算要找人带大家过去时,就听到秋津的声音传来: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全到齐了?」
「田茂直美的审讯结束了吗?」
「呜哇,好快!你是从哪里得到情报的?」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秋津惊讶地瞪大眼睛。从秋津的发言可以得知,情报来源并不是他,这让晴讶异地仰望天花板。国崇肯定是在警察组织的内部,偷偷建立了独自的情报网吧。他从以前就常做出这种表面上似乎没兴趣,暗地里却把握了所有事情,等到关键时刻就以此攻击对方弱点的行为。
他的这种个性在警察组织中,肯定能够派上用场吧。晴边觉得好险自己没跟他当同事,边看著继续向秋津提问的国崇。
「保科正也潜入田茂美代子家中的理由,跟直美有关吗?她本人是怎么说的?」
「等……请等一下,田茂直美才刚刚抵达……我们接下来才要去向她问话。」
秋津一脸困扰地说明,然后向晴他们的后方挥了挥手,转过头去就看到矢田正朝他们走来。板著脸往这边靠近的矢田,肯定不断在内心咂舌。
「你不是去参加宴会了吗?」
「如果你们要审讯田茂直美,请让我在一旁见习。」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会擅自跑来吧?请自由参观。」
矢田大概是知道不管对国崇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放弃挣扎,耸耸肩敷衍地这么说。他从晴等人身边走过,拉著秋津往后方走去。由于田茂直美是以死者保科正也的关系人身分前来,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与案件有关,所以警方不是使用审问室,而是带她前往一间当作会议室使用的房间。
晴等三人跟在早一步的矢田和秋津身后走进房内。长方形的会议桌排成ㄈ字形,并且配合桌子的位置放了折叠椅,田茂直美就坐在背对窗户的椅子上。
矢田和秋津朝田茂直美走去,晴他们则是走进房内就停下脚步。反正房间不大,不用靠近她也能听见说话声,并能观察到当事人的表情。
「……她算是真澄小姐的……阿姨对吧?」
「是吧。」
苍一郎看著起身向矢田他们低头致意的田茂直美,小声地在晴耳边问道,晴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混著些许惊讶。虽然曾从真澄那边听说,她母亲有个岁数相差很多的妹妹,不过直美看起来比想像中的样子年轻许多。
直美与真澄相似的面容与短发非常相称。由于她身上的服装偏运动风,而且长桌上放著颇大的背包,看起来就像是要去健身房,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刚要从健身房回家。
秋津确认是否为田茂直美本人后,直美面带紧张地点头。
「很抱歉让你特别跑一趟。我们在电话中也有提过,有些关于保科正也先生的事情想请教您……」
「那个……请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至今一直联络不上正也。」
直美皱起眉头问道,矢田则请她先就坐。矢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而秋津站在他的斜后方。直美表情生硬地坐下,看来矢田他们还没有告诉她保科已经死了。
晴对于明知对方会受到冲击,却仍在一旁观察对方的做法感到厌恶。虽然他很想离席,但又在意直美的答案。晴在内心叹了口气,继续听著秋津询问直美:
「田茂小姐跟保科先生是从何时开始住在一起?」
「……大约半年前吧。在那之前正也是住在埼玉,跟朋友一起分租房子,不过他辞掉工作后付不出房租……就来住我家……」
「保科先生现在有工作吗?」
「
有的,在涩谷的酒吧……不过他从星期三起就没有去工作了。因为联络不上他,我担心地打电话去酒吧询问后,对方是这样告诉我的。」
「保科先生会经常没有回家吗?」
「偶尔会这样……通常是两、三天左右没回来……所以我原本不怎么担心,但这是第一次联络不到他……」
「你最后一次见到保科先生是何时?」
「星期三的早上。」
直美用低沉的声音回道,她的说明中没有矛盾的地方。晴在美代子家发现保科遗体的时间正是星期三下午,在这几天内,直美联络不到保科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而且遗体正由警察保管中。
「……难道说,他做了什么事情而被逮捕吗?」
「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不过……因为我是被警察找来……所以觉得应该是这样。」
直美的脸上浮现不安的表情,秋津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向矢田。双手抱胸在旁静观的矢田,先是用鼻子轻轻呼了口气,接著才开口:
「田茂小姐,你知道保科是否有其他亲人吗?」
「亲人……是指双亲吗?我记得……他的老家在茨城,双亲也都健在。」
「这样啊?那最好也联络一下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矢田语带叹息地说道,而直美肯定从他的表情中大略地猜到了什么,她在回话时的声音比先前更低沉,而且语带颤抖。矢田坐正了姿势,以「很遗憾」做为开场白,宣告保科的死讯。
「我们发现疑似是保科正也的遗体……所以想请田茂小姐来确认。」
「!」
在听到「遗体」这个词的瞬间,直美倒抽一口气并用双手摀住嘴巴。冲击过大让她的脸庞有些扭曲,她彷佛不愿相信这个消息般微微摇著头。
「为什么……」
直美询问的声音相当沙哑,而且声音小到距离有点远的晴等人几乎听不见。
「这件事情……有点复杂,而且这一点正是我们特别请田茂小姐过来的原因。」
「……你说『复杂』是什么意思?」
「保科正也潜入某户人家,并且在那户人家里遭人发现遗体。我们之所以无法立刻确认死者的身分,是因为他手边没有任何随身物品,直到今天才发现保科使用过的置物柜……也因此得以联络上田茂小姐。」
「潜入……遗体……为什么?正也为什么会死掉?」
「刚发现遗体时,我们曾怀疑是他杀,不过最后判断是意外死亡。根据司法解剖得到的结果,死因是后脑杓受到撞击所造成的脑挫伤。」
直美的脸色一片惨白,深深皱起眉头的表情充满痛苦。从她讶异的模样来看,可以知道保科死亡的理由完全出乎直美的预料。矢田刻意隐瞒保科潜入的人家其实是直美的老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直美接下来会更加惊讶,所以专心听著两人的对话。
「请等一下……也就是说,正也……是去闯空门吗?」
「他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吧,不过就结果来说,只停留在入侵民宅的阶段。他在下手偷东西前,就因为头部撞到壁橱的鸭居而死。」
「怎么会……正也竟然去闯空门……」
「保科本人没有前科,而且从他用铁撬撬开庭院木门入侵的手法来看,也能发现他不是惯犯。你是否知道保科有无这类经验呢?」
听见矢田的问题,直美表情生硬地摇摇头,看起来像是因为一口气受到过多冲击,事态已经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直美以手肘撑在桌上,用双手覆盖著脸颊,眼睛泛著泪光。
「……我不知道。正也他……很温柔……虽然每一份工作都没办法持续太久……但是他……不是会去犯罪的人……」
「那么,田茂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啰?」
「是的。」
直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旁的矢田和秋津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大概是注意到这点,直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吗?」
这次由秋津代替矢田说道:
「保科非常轻易就找到他潜入的房子里唯一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根据家主所说,她似乎经常忘记锁上那扇窗户,所以我们认为保科很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所以说正也闯空门的人家,是他认识的人家吗?」
「我们不清楚保科本人是否认识家主,但是田茂小姐跟对方应该很熟才对,因为那是你的老家。」
「!」
听到矢田耸著肩说出来的话,直美的身体一震,原本靠在桌上的手肘也移开。只见直美完全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表情彷佛写著「怎么会这样」。由于直美的反应看起来不像在演戏,晴认为她应该真的不知道保科潜入她老家的事情。
然而,直美的视线却逐渐剧烈摇晃起来。看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矢田眯起眼睛紧盯著直美追问:
「你对于保科潜入自己老家一事,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都是我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因为我……正也才会……」
直美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摀著脸庞趴了下去。直美在得知男友去世后,很明显受到严重的惊吓,所以矢田和秋津也没有强硬地继续逼问她。晴他们从稍远的地方,看著矢田和秋津两人对望一眼。
「……那句『都是我的错』是什么意思啊?」
苍一郎小声向晴询问直美说的话,晴则是板起脸摇了摇头。如果单纯从字句做解读,那就跟大家想得一样,看成保科会潜入美代子家是受到直美的指使会比较合理。但是,直美直到现在才初次得知保科做出闯空门的行为,以及目标是她老家的事。
直美那副惊讶的模样看来不像在演戏,这么一来,或许该想成是保科不顾直美的想法,擅自做出了行动。
「所以她只有给予情报吗?」
听见国崇的低语,晴微微皱起眉头。正当他看著与自己有相同想法的国崇准备开口时,直美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说:
「我……跟正也提过,有从姊姊那边听说……关于骨董的事。」
在直美说出「骨董」的瞬间,矢田和秋津一同看向晴。注意到那个反射动作包含讽刺的意味,使得晴一脸不悦。不过,现在不是觉得不爽的时候。
直美口中的姊姊便是真澄的母亲,而且那件骨董,肯定就是晴前去寻找,还使得他被卷入骚动中的起因。矢田他们也知道晴是去寻找骨董,所以才会把视线移向他,不过他们没有立刻说出这件事。
「骨董……吗?」
矢田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再次确认,直美立刻点头。她从放在桌上的尼龙制背包拿出毛巾,擦去眼角的泪水后,开口谈起事情的经过。
「……我因为一些事情,跟老家的母亲变得疏远,不过还是有定期跟姊姊联络。然后……先前我们通电话时,我从姊姊那边听说老家有骨董的事……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就跟姊姊追问详情。她告诉我说,母亲拥有一件高价的骨董,还打算卖掉骨董当作我侄女的留学费用。不过姊姊并没有看过那件骨董……所以向我确认这件事。」
直美说的话跟他们从真澄那边听来的内容一致。看到矢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晴板著脸微微点头。矢田做完确认后,向直美问道:
「你把这件事跟保科说了?」
「我知道母亲很宠爱外孙女……我自己也很重视侄女,但是我对母亲这么做有所不满……之前喝醉时曾跟正也抱怨过……其实我背负著前夫的债务……目前依然在还债……因而当时抱怨说,如果那件骨董的价值足以当侄女的留学费用,给我不就好了……」
「所以你就拜托保科把骨董偷出来吗?」
「不是的!偷窃这种事……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只是……正也他说……我有得到那件骨董的权力……因为是放在老家……就算拿出来也不算犯罪……我当时以为他这么说只是在附和我的抱怨……就把母亲的习惯告诉他……」
「习惯是指……忘记锁上窗户吗?」
站在矢田旁边的秋津一问,直美就低著头颔首。她用毛巾盖住脸,无力地点头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失落。矢田与秋津对望一眼,给人一种他们也难以判断的感觉。这时晴因为想确认一件事,于是开口搭话: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矢田保持沉默,只用动作表示快问吧。晴实在不想被矢田用试探的眼神注视,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不该插嘴,不过,有一件事真的让他很在意。
「你觉得骨董是收在壁橱的……天花板内侧吗?」
「……」
听见晴的问题后,直美惊讶地抬起原本埋在毛巾里的脸庞。由于直美一脸疑惑地看著突然向她搭话的晴,秋津就帮忙说明:
「这位是第一个发现保科先生遗体的人。」
「这位先生很懂骨董,你母亲似乎是委托他去鉴定。」
虽然矢田那种把人当笨蛋的语气也让晴很不悦,但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说的话跟事实有著些许差异。晴
对于自己那时候明明就有好好说明过,这家伙却随口说说而感到愤怒,开口否定:
「不对喔,委托我的人是真澄小姐。她希望我去确认东西是不是真品。」
「真澄小姐是……」
直美讶异地重复这个姓氏,晴便回以真澄的全名:
「是真澄更纱小姐。」
对直美来说,她比较熟悉的是「更纱」这个名字吧。正如晴所料,直美闻言便露出理解的表情。
「我认识真澄小姐……所以她委托我去鉴定她外婆拥有的骨董。我就是在拜访你位于驹込的老家时,发现保科先生的遗体。真澄小姐说……虽然她外婆认定那件骨董是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如果其实是赝品,外婆肯定会很伤心。她担心会变成那样,希望能先确定真伪,才委托我帮忙。」
「所以是赝品……吗?」
「不,骨董本身已经不见了。」
听到晴的回答后,不只是直美,连矢田和秋津都吃了一惊。后来晴曾再度造访田茂家,请美代子让他鉴定骨董,但是箱子里面却空无一物。这件事还没跟矢田他们说过,晴简短地说明后,再度向直美问道:
「保科先生是在平房建筑的古老房屋中的和室里去世。他从该和室的壁橱中拿出棉被后……似乎探查过天花板内侧。除了那间和室外,屋里其他地方都没有留下保科先生探索过的痕迹。天花板内侧这个地点,也很难想像是闯空门的人会第一时间去翻找的地方。所以保科先生或许拥有『骨董就藏在该和室的天花板内侧』的情报……也就是说,我想请问直美小姐是否说过类似的话?」
听完晴的话后,直美再度用毛巾摀住嘴巴流下眼泪。她很乾脆地点头,承认这也是自己造成的。
「是我……我的确跟他说过……天花板内侧的事……」
「我们在调查死因时也曾看过天花板内侧,不过那里只有老鼠屎而已。」
秋津语带疑惑地说道,矢田也皱起眉头表示同意,不过保科确实执拗地调查过天花板内侧。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直美说出自己对保科说过的话:
「小时候……我曾经看过母亲在窥探该房间的天花板内侧。当时我问过母亲在做什么,不过她只是敷衍我……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觉得那里收藏了很重要的东西。跟正也提到骨董的事情时,我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母亲要收藏重要的东西,应该会藏在那里……」
听完直美的话后,晴立刻明白美代子会表情一僵的理由。美代子在听到偷溜进来的保科探查过天花板内侧时,肯定是想起了直美,所以当时她的模样才会怪怪的。虽然晴想通了这件事,不过一旁的直美却是变得更加失落。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骨董,也说过那根本无法期待……结果他却去找已经不见的东西……还死了……怎么会这样?这未免太荒唐……」
直美说完就哭著趴下来,她悔恨自己害死男友、悲痛万分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演戏。现场没有任何人怀疑直美是保科的共犯,在这响著直美哭声的房间里,充满让每个人都快待不下去的悲恸气氛。
等到直美的情绪稳定下来后,秋津便带著直美离开会议室,前去确认保科的遗体。矢田表示会晚点再过去后,先从胸前口袋中取出香菸叼著,接著走到晴他们身边,一脸无趣地开口:
「看来能确定保科是单独犯案了。至于保科之所以没戴手套,是因为有家主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有直美在,让他觉得就算真的被发现,也不会被问罪吧……总之,虽然直美认为保科会犯案是为了她,不过我觉得这也很难说。」
「我也这么觉得。还有,这里禁菸。」
「我只是叼著而已。好了,如果各位满意了能请快点离开吗?要是一直放任外人在这里闲晃,我也不好对本驹込警局交代。」
随口敷衍国崇叮咛的小事后,矢田催促著大家赶紧离开。对晴他们而言,目的已经达成了,也就不需要继续待在警局。与赶去跟秋津会合的矢田分开后,三人就往一楼的出入口走去。
「保科真的是为了直美小姐才犯案的吗……」
一走出本驹込警局的大门,苍一郎就低声问道。晴耸耸肩回答:「谁知道。」无论保科究竟是为了直美才打算偷出骨董,或只是为了换钱才下手行窃,既然本人已经去世,旁人也不可能知道真相。正当晴想著究竟哪个理由对直美来说比较好,跟在国崇他们后面往停车场走去时,苍一郎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苍一郎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看,立刻开口说:
「是真澄小姐耶,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晴惊讶地回望苍一郎问:
「什么怎么办?」
「该不该跟她说直美小姐的事情?」
「……」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使得晴皱起眉头思考起来。虽然觉得由他们将这件事告诉真澄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但是,对于直美的母亲美代子,以及她的侄女真澄来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他们明明知道却保持沉默,这样是否太没礼貌?
在晴烦恼的这段时间里,手机依然响个不停,伤透脑筋的苍一郎于是将视线移向国崇,国崇则是非常乾脆地提案:
「不然过去当面谈吧?」
由于晴的内心根本没有这个选项,因而惊讶地看向国崇说:
「什么过去……要去哪里?」
「那位外婆不是住在真澄小姐家吗?」
美代子目前的确住在真澄家里,但是晴实在无法赞成这个提案。一旦去了那里,就必须当著美代子和真澄两人的面,说出满是冲击性的事实。晴认为这么做对自己的负担太重,但是苍一郎立刻就接受国崇的提案,当著晴的面接起电话。
「……喂?是的,我们在一起。晴,真澄小姐找你。」
苍一郎接起电话后只讲了一、两句话就把手机递给晴。看到晴深深皱起眉头,苍一郎连忙解释是真澄主动说要找晴。由于真澄在面对苍一郎时的态度很冷淡,似乎让他连插话的时机都找不到。晴决定等听完真澄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后,就要立刻把手机还给苍一郎。他接过苍一郎递来的手机说:
「……喂,我是白藤。」
『……啊,我是真澄。那个……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外婆受您照顾了……那个,因为我想向您道谢……才会打电话过来……这么晚还联络您真是抱歉……』
「不会,这不算什么,请不要客气。」
『外婆也很高兴地说……晴先生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还要我记得打电话向您道谢……』
在晴听著真澄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道谢时,一旁的苍一郎对他说道:
「记得问真澄小姐现在方不方便过去找她喔。」
晴下意识地用冰冷的语气回应:「啥?」而且真澄也听到了。
『咦……那个……?晴、晴先生……?』
「啊……抱歉。我刚刚是在跟苍一郎说话……请你不要在意。」
一听到真澄担心的声音,晴慌忙向她解释,接著把手机递给苍一郎说:
「你自己跟她说。」
「我来说的话,真澄小姐肯定会立刻拒绝啦。但如果是晴开口,她什么都会答应。」
「你在说什么啊?我……」
「好啦,动作快,不然真澄小姐会觉得很奇怪喔。」
听苍一郎这么说,晴只能不情愿地再度接起手机。
『喂喂?』
听得出真澄的声音中透露著焦虑,让晴不好意思地道歉。
「真的很抱歉。」
『那个……你们现在……不方便讲电话吗?』
「不,不是这样。那个,请问……现在方便过去真澄小姐府上打扰一下吗?」
晴无可奈何,只能代为转述。
『咦!』
真澄一听就大喊出声,接著彷佛不敢相信般,重复一次晴说过的话:
『打扰……是要来我家吗?』
「是的。」
『晴先生……要来我家?』
「不……我……」
正当晴打算说「我没有要去,是苍一郎想过去」时,侧腹被人从旁戳了一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晴忍不住发出呻吟,接著立刻吼道:「苍一郎!」
苍一郎则露出不会输给晴的凶恶表情,小声指示:
「不要说多余的事情啦,千万不要让真澄小姐拒绝喔。」
「……」
其实晴也很清楚,如果听到只有苍一郎要过去,真澄肯定会瞬间变得很失落并且拒绝吧。皱起眉头瞪了苍一郎一眼后,晴再度对著手机的另一端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是不是不方便?」
『怎、怎么会不方便!绝对没有这回事。既然是、是晴先生要过来……绝对、不会不方便。』
因为对真澄说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言,让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用「在这个状况下实在没办法」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之前晴曾听说过真澄的家在白山,由于苍一郎对地理环境比较熟,所以晴麻烦真澄教苍一郎怎么过去。
「能请你跟
苍一郎说明地点吗?」
『……宇多先生也会一起过来吗?』
「……不方便吗?」
『不会。只、只要是晴先生拜托的事情,绝、绝对不会不方便。』
晴彷佛能看见在跟自己讲电话的真澄,正用力摇著头的模样。果然跟苍一郎想得一样,如果是问:「能让苍一郎去拜访吗?」真澄绝对会拒绝。晴平淡地说完「那我把电话拿给他喔」,就把手机递给苍一郎。
「喂喂……是,知道了。」
明明麻烦真澄跟苍一郎说明,却在把手机递过去不到两秒后,电话就挂断了。晴讶异地心想「怎么光是这样就知道地点了」,苍一郎则露出一脸「真受不了」的表情耸肩。
「真澄小姐说会传简讯过来……啊,来了。」
收到简讯的铃声没过多久就响起,苍一郎便拿起手机确认内容。虽然晴也觉得这个方法的确比让真澄直接说明更加确实,不过如果是他开口问,总觉得真澄会亲口对他做非常仔细,而且长到足以令人厌烦的说明,这让晴的内心五味杂陈。果然……就像美代子所说的,想成真澄对他抱有好感会比较恰当。然而这对晴来说,是很难立刻就接受的事情。
「似乎……离白山的小石川植物园很近。」
「距离不算远,就在附近。」
在晴沉思的时候,苍一郎使用手机的地图APP查询并把地点告诉国崇。听到苍一郎拜托国崇开车载他过去,晴就说那他自己走路回家,却遭国崇和苍一郎两人同声吐嘈:
「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可以不去!」
晴没有反对苍一郎把直美的事告诉真澄,毕竟总有一天警察或直美本人也可能会联络她们,那么在那之前就先知道情况,冲击也不会那么强烈。然而,晴实在没有兴趣做出那种明知状况会很沉重还自己主动搅和进去的事。
「我可没说过自己要去喔。」
「要是晴不去的话,我们进不去真澄小姐家啊。」
「你只要拜托美代子小姐就好啦,她很喜欢你吧。」
「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想逃走,这也未免太难看。」
「这不是逃不逃走的问题,我只是想避开那个场面。而且,如果只是要转述刚刚的情况,苍一郎一个人就很够了。」
虽然晴如此反驳并说要独自回家,国崇和苍一郎却从两旁架住他,直接把人带走。
「放开我!我要回去!」
即使晴拚命抵抗,但国崇和苍一郎的身高比较高,体格也比较好,根本无力抵抗他们的晴,就这样简简单单被塞进副驾驶座,最后只能身不由己地前去拜访真澄家。
从靠近六义园的本驹込警局前往位于白山的真澄家,直线距离其实不到一公里,所以三人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明明只是拜托国崇送两人过来,国崇却把车子停进投币式停车场,与晴他们一同朝著真澄家所在的公寓走去。
「为什么连你都跟来了?」
「顺便啰。」
「这样根本不需要我在场吧。」
三个人没有走太久就抵达该栋公寓的玄关大门,苍一郎随便安抚了愤怒的晴后,在对讲机按下真澄家的门牌号码。对方立刻就有回应,并打开大门的门锁,于是三人走入公寓内并搭上电梯。
抵达十二楼后,他们先确认过真澄家用英文字母拼写的门牌,然后按下大门旁边的对讲机。对讲机那头没有传来回应,反倒是大门直接打开。
「不好意思久等了……真抱歉让你们特别跑一趟……」
出现在门后的真澄向晴深深低下头,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都已来到门口如果还继续闹别扭,只会对真澄失礼而已,于是晴为了不只是苍一郎,连国崇都跟来一事开口道歉:
「真澄小姐,那个……真的很抱歉,连这家伙都跟来了。」
「咦?……啊啊,是先前那位警察先生。」
真澄瞥了国崇一眼后,不甚关心地低声说道。真澄没有特别向国崇他们打招呼,重新把视线拉回晴身上,彷佛根本不在乎其他两个人。
「地、地方不大……让、让晴先生进来实在很不好意思……」
证据就在于,虽然现场有三个人,但真澄在玄关阶梯上只摆了一双拖鞋。就真澄而言,对晴有特殊待遇是很自然的事。那种明显的差别待遇,让苍一郎和国崇先是对看了一眼,然后面露惊讶地推了晴一把。
「晴,你先进去吧。」
「你要是不进去,我们两个肯定会被赶出去。」
晴怀抱苦涩的心情听著两人语带讽刺的话,穿上真澄准备好的拖鞋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内。打开走廊尾端的门扉后,眼前所看到的是约十坪大小的客厅,比较靠近外侧的部分是做为餐厅使用,美代子和一位初次见面的女性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晴立刻就发现,那位与美代子和真澄的面容略有不同但是感觉非常类似的女性,正是真澄的母亲,也就是美代子的长女。一看到晴他们走进来,那位女性立刻起身打招呼:
「先前母亲和女儿承蒙照顾了,非常感谢……请问哪一位是白藤先生?」
「我就是白藤。很抱歉这么晚过来打扰,他们是我的朋友宇多以及望月。」
晴先为他们贸然来访一事表示歉意,接著介绍跟在身后的苍一郎和国崇。知道晴姓名的这位女性果然是真澄的母亲、美代子的长女。经过介绍后,晴得知她的名字是「朱美」。与美代子一同坐在四人用桌椅的朱美,先请晴他们就坐,然后指示真澄再去搬些椅子过来。
晴战战兢兢地坐下后,美代子就为了中午的事致谢: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白藤先生你们能过来一趟,真是帮了我大忙。」
「……不会。」
晴对美代子摇摇头,用手肘戳了戳坐在旁边的苍一郎,毕竟会跑来真澄家拜访都是苍一郎的关系。被晴催促著「快点开口说话」后,苍一郎就提起在美代子家庭园里发现的置物柜钥匙。
「美代子小姐,关于在庭园发现的钥匙,警察有跟您联络过吗?」
听见苍一郎的问题,美代子摇摇头回答:「没有喔。」
苍一郎看了国崇一眼后,说起他们离开位于驹込的美代子家后发生的事。
「发现钥匙之后,我和国跟著刑警他们一起去驹込车站寻找置物柜……然后真的找到跟钥匙匹配的柜子。」
「真的吗?」
「……而且置物柜里放著死者的随身物品,所以也顺利得知他的身分。」
「好厉害喔……真是太好了。」
美代子拍著手高声说道。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即使对方是闯自己家空门的小偷,她多少还是会担心那具身分不明的遗体之后会怎么样吧。就连在厨房帮忙朱美泡茶的真澄,也隔著吧台回应:
「太好了,外婆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呢。」
「因为啊,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不过如果是在身分不明的情况下下葬,未免太可怜了。」
看到美代子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如此说道,让苍一郎有些不安。虽然美代子她们的遣词用字都像是在讲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是苍一郎知道她们跟死者其实并非毫无关连。听到美代子询问:「那么有找到能去领取遗体的人吗?」苍一郎有些难以启齿地回答:
「我们得知死者的名字是『保科正也』……然后他……」
他应该要接著讲「是直美小姐的男友」却说不出口。看到苍一郎一脸求救地看过来,晴立刻面露不悦。晴对于苍一郎把最关键的事情丢给别人感到不满,原本摇著头不予回应,但又抵不过苍一郎再三恳求而不得不做些什么。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楣呢?晴在内心叹了口气后,不情不愿地接过苍一郎说到一半的话。
「……他是田茂直美小姐的男友。」
晴口中提到的「田茂直美」这个名字,对美代子、朱美以及真澄来说,应该都是很熟悉的名字,但她们似乎无法立刻联想起来。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是朱美。
「难道……『田茂直美』是指……小直美?我的……妹妹吗?」
朱美惊讶地开口确认,晴点点头回以肯定的答覆。站在朱美旁边的真澄,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声说道:
「直美阿姨的……男友竟然……为什么会去外婆家闯空门……」
朱美和真澄都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但比起她们,表情最为僵硬的则是美代子。
晴看著坐在对面的美代子,回想起中午发生的事。听到死者探索过壁橱的天花板内侧时,美代子的表情曾一度僵硬。那时候,美代子说不定是回想起跟直美相同的记忆。
与直美看到母亲的模样相反,美代子想起的,是自己在探查天花板内侧时曾被女儿看见的事。美代子很可能在当时就预料到这件事跟直美有关,不过她没有说出口,选择保持沉默。直美曾经说过她跟母亲关系疏远,晴想著这很有可能就是原因的同时,表明在直美接受警方审讯时自己也在场旁听。
「警方从死者保科的手机中找到田茂直美小姐的名字
,所以请她去厘清案情,当时我们也在场旁听。因为保科是去女友的老家闯空门,警方认为这不太可能是巧合,所以一开始曾怀疑直美小姐是共犯……」
「怎么会……你是想说小直美教唆恋人去闯空门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朱美强烈地提出否定,真澄则慌忙从旁拉住她。晴也对于自己让人不快感到抱歉,所以先开口道歉后,赶紧告诉她们直美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直美小姐也否认她有教唆男友行窃,不过……她同时表示,保科会去老家行窃是因她的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
「朱美小姐……请问你有跟直美小姐提过骨董的事情吗?」
听到晴的问题后,朱美先是微微皱起眉头思考,然后看了一眼美代子,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回答:
「有的。我们因为有点事情通电话联络时……我曾稍微提过……」
从朱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来看,她很可能不曾跟美代子提过自己有跟直美保持联络。晴不想让夹在两人中间的朱美困扰,就简略带过直美跟保科提到这件事的原因,继续说明下去:
「直美小姐她……似乎跟保科提过骨董的事。因为这样……保科才会偷偷潜入美代子小姐的住所。」
「打算偷取骨董……吗?」
「是的。」
听到晴的回答后,朱美连声反驳:
「但是,那孩子也说自己没有看过什么骨董啊。那么……为什么会……」
朱美的疑问非常合理,晴自己也知道这样其实说不过去,但如果要把事情全盘托出,就得提到会让大家备受冲击的部分。晴很烦恼该如何委婉地交代清楚,不过完全无法理解那种纤细心情的国崇,却在这时很乾脆地直接道出真相:
「田茂直美因为背负著债务,对于母亲打算变卖骨董来给侄女当作留学费用一事感到不悦。她向身为她男友的保科抱怨这件事后,保科表示直美也有获得这笔钱的权力,只要直接去把骨董拿走就好。但是根据直美的供述,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因此想成直美本身与该项犯罪无关,而是保科曲解了直美的发言,擅自做出行动会比较妥当……以上就是警方的结论。」
「国!」
晴不只是担心朱美,同时也是为了美代子和真澄著想,才会一直思考该怎么开口才好,结果一切都白费了,这让他忍不住吼了国崇一声。不过国崇之所以会开口,是为了帮助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晴,因此他满脸疑惑地歪著头回道:
「我没有说错吧?」
「问题不在那里!你也看一下状况!」
虽然晴立刻这样回答,不过他也很清楚国崇根本听不懂。实际上在听完国崇的说明之后,真澄她们三人的表情全都变得僵硬,这让晴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
「直美阿姨有负债……妈妈,你知道这件事吗?」
「更纱……」
「小更不需要在意这件事喔。」
「外婆,但是……」
美代子和朱美虽然都一脸僵硬,不过三人中最为困惑的是真澄。国崇述说的方式并不恰当,「事实」不是那种只要直接讲出口就好的东西,于是晴慌慌张张地重复了一次直美说过的话。
「真澄小姐,直美小姐也有说过她很重视侄女……完全没有提及对身为侄女的你有所不满。」
「没错。那孩子不满的不是小更……是我才对。」
晴讲完之后,美代子跟著补充,而且还跟直美说得一样。美代子深深叹一口气后,向站在厨房吧台对面的朱美看去。
「她的债务是……山冈先生的?」
「……」
美代子问完,朱美就重重地点头承认。从两人的互动判断,美代子应该不知道直美的债务问题。朱美面露难色地讲出直美曾经跟她商量的事。
「那孩子……是因为山冈先生的事情才跟妈妈吵架,所以她说不希望让妈妈知道……她在山冈先生贷款时当了连带保证人……但山冈先生在跟她离婚后立即不知去向,所以她只能独自还债。我也跟她说过好几次,我们可以资助她……但是那孩子都坚持要自己处理……」
「这样啊……虽然我是有察觉到你在跟朱美联络……」
「先前跟她通电话时,正好妈妈提到要变卖骨董给更纱当留学费用的事,所以我问了直美知不知道骨董的事,那孩子也说她不知道……更没有提到债务的事情。而且,我一直以为她已经还清了……」
朱美对于自己不够谨慎的行为感到悔恨,美代子则叹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对她说: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坚持己见,多去关心直美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看著表情沉痛的美代子等人,晴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明明不管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他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如果美代子手边根本没有什么骨董的话,就不会发生这场骚动了。只不过是能换取稍微大笔的金钱,就引发这种不必要的冲突,让晴再次体会到骨董真的是很麻烦的东西。
改变现场这股沉重气氛的,是热水壶发出的喀啦喀啦声响。朱美连忙关上瓦斯炉重新泡茶,真澄则把装著茶水的茶杯放上托盘端来餐桌。
美代子用双手捧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后,感慨地低声说道:
「明明家里遭了小偷……这样讲或许很奇怪,不过那位死者还真可怜,毕竟骨董也已经不见了……」
由于美代子是看著晴这么说,晴立刻用力点头。美代子说不定认为,如果真的能帮到直美,那她宁可让骨董被偷走。然而,纵使保科没有死,还在房子里四处翻找,他也寻不著想要的骨董,因为箱子里面是空的。
再加上──
「不过,就算东西还在,他应该也找不到吧。那位名叫保科的死者,其实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骨董,应该也不是拥有骨董知识的人。」
「这么说来,那件骨董究竟是什么?是挂轴之类的吗?」
站在厨房的朱美讶异地开口询问。听到朱美问是不是挂轴,让真澄和美代子惊讶地看向她。
「先前不是讲过了吗?妈妈,你根本没有在听哦?」
「是这样吗?」
「你真的是都不听人说话耶。盘子,是盘子。」
「盘子?」
听到美代子说是盘子,让朱美微微皱起眉头重复一次。看来在朱美的印象中,讲到骨董就是指书画之类的东西。她面露疑惑地开口询问:
「盘子可以算是骨董吗?」
回答她的人是苍一郎。
「当然算啰。即使能用『骨董』一词概括,包含的范围却非常广泛。光是挂轴,就可以分成墨迹(注13)、古笔(注14)、水墨画、佛像画等等,种类非常多,另外还有大和绘、南画、浮世绘。至于盘子之类的陶瓷器就更不用提了,其中也包含多种茶具之类的器皿。另外,铠甲和刀剑等等也会被当成骨董。还有……」
看到苍一郎几乎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晴连忙用肘击阻止他。对没有兴趣的人来说,听骨董御宅族讲话只会觉得痛苦而已。虽然苍一郎一脸不悦,不过还是遵照晴的意见,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讲盘子的部分就好。」
「……我知道啦。在美代子小姐家的箱子上,写了『万历赤绘大皿』。虽然因为里面没有东西而无法确认,不过,那恐怕是明朝万历年间的盘子。」
「明朝……?」
「那是从西元一千三百五十年到一千六百年左右,统治中国的古代王朝之名。万历是在洪武、永乐、宣德、成化……」
晴再次戳了戳开始背诵明朝年号的苍一郎。
「不必要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苍一郎因为被晴叮咛而板起脸,不过一被美代子称赞:「苍一郎就连对中国的事情都很熟悉呢。」他的心情又立刻好起来。
「不过,这么说来,那算是中国的古老盘子啰?」
「可以这么说。」
苍一郎边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边露出得意的表情点头。
美代子则向歪著头的直美重复一次晴他们听过的内容,说明那是她年轻时前去学习新娘技艺的人家送给她的礼物。
「我没有提过吗?那是我去当帮佣时,那户人家送我的……」
「我是记得妈妈说过你在单身时,曾去别人家当帮佣的事,不过……对方有送盘子给你的事情我就没印象了。所以说,那个盘子一直放在家里啰?」
「是啊。那是个三十公分多一点、大约这么大的盘子,上面还画著红色的蔷薇……因为一直收在箱子里,你们可能没有看过。」
朱美皱起眉头看著如此描述的美代子。晴注意到朱美在听闻「画著红色的蔷薇」这几个字时表情突然一变,心想她说不定是有印象。
「朱美小姐,难道你看过吗?」
「嗯……」
听见晴的询问,朱美双手抱胸地发出沉吟声。身为美代子的女儿,直到朱美结婚前她们都住在一起,即使朱美曾看过也不奇怪。众人注视著朱美等待她的回答,朱美突然移动了脚步。
「妈妈?」
朱美没有回答讶异地询问的真澄,依序打开厨房里的橱柜。由于朱美看起来彷佛是在寻找东西,让晴和苍一郎惊讶地站起身来。难道朱美不是曾看过,而是知道那个盘子在哪里吗?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乒乒乓乓开关著橱柜门的朱美,突然大喊:「找到了!」她指著位于上方的橱柜,请绕过厨房吧台前去窥看状况的苍一郎,帮忙取出用包巾包裹起来的东西。
这时就连美代子都惊讶地站起来。苍一郎从上层的橱柜取出用包巾包起来的东西,慎重地放到厨房吧台上,那个圆形正好是美代子所说的三十公分多一点的大小。
「难道……是这个吗?」
朱美呼吸急促地解开包巾、打开布包后,就出现一个画著红色花朵的盘子。美代子见状,立刻高声叫道:
「就是这个!为什么这个会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妈妈,难道你忘了吗?记得是在更纱差不多要上幼稚园时……当时我们还住在日本,应该是她三岁左右的时候吧。有一次我不是因为家里有客人,就去跟妈妈借用盘子吗?」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那是超过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啦。」
「而且我可不会把这个借出去喔。这可是很贵的盘子呢。」
「我想应该是我擅自拿走的吧。虽然有点古老,不过是个很可爱的盘子。」
周围的人们一脸讶然地看著对话中的母女。唯一一个依然坐在位子上的国崇,则小声说道:「这就是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啊。」
事情正是如此。在打开明明应该装著盘子的箱子时,美代子还因为里面空无一物,惊讶到跌坐在地上,所以她肯定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朱美从家里拿走盘子,而朱美自己也完全忘记这件事。
「我记得最后并没有用到这个盘子……原本想说要拿回去还给妈妈,结果突然去了美国,就这样一直带著走了。最后连我也忘记这个盘子在我手上。」
「真是的。不管我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收去哪里……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已经被你擅自拿走啦。」
「对不起……」
朱美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后,重新看向放在手边的盘子,然后疑惑地歪著头说:
「当时我觉得这盘子很可爱,不过现在仔细看感觉又不太对。不觉得有种不上不下的拙劣感吗?」
「……真的耶。所以这果然……」
见朱美寻求认同,真澄点点头这么说,不过她只讲到「果然」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美代子似乎也察觉到真澄原本想说「果然是赝品吗」,于是往晴看去。毕竟美代子已经知道真澄拜托晴的事情,就是来鉴定这个骨董──这个盘子的真伪。
「如何?」
但是晴听到询问后,瞬间说不出话。
其实晴在看到东西的瞬间就已经知道盘子的真伪,但因脑中闪过太多念头,反而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苍一郎没有察觉到晴的内心有多复杂,盯著放在吧台上的盘子径自说起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这是真品喔。『万历赤绘』是采用名为『釉上彩』的手法──也就是在上釉烧结过的器皿画上图案后,再度拿去烧结的制作手法──所制作出来的东西。因为是在白瓷上使用红、绿、黄等等缤纷的色彩绘制图案,亦被称为『五彩』。这种技术在嘉靖和万历年间最为发达,当时正好明朝的文化已臻成熟,技术方面也趋近完成,即使是官窑的作品也能有自由奔放的纹样正是其特徵。没有受到严格的管制,浓密地描绘奔放的纹样就是它最大的魅力。只要看看接续明朝的清朝陶瓷器,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差异。到了清朝之后,即使同样是五彩也受到限制,变得只能绘制细微的图案式纹样。」
「也就是说……这应该要算是有个性吗?」
「差不多是那种感觉吧。实际上,这在中国不太受欢迎,不过日本人觉得这种拙劣感别有意趣,所以相当喜欢。另外,很多吉祥纹样也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这个盘子上描绘的蔷薇名为长春花……咦?这个不是蔷薇,而是牡丹吧?」
「是的。」
得意地讲解的苍一郎向晴询问,晴则是神情苦涩地表示认同。虽然美代子说盘子上画著红色蔷薇,不过晴在刚刚看到时,就发现那其实是牡丹。牡丹被称为百花之王,也是吉祥纹样的一种,在中国的陶瓷器上是经常看到的主题之一。
「大概是因为画了多重花瓣,美代子小姐才误会是蔷薇,但这是五彩的牡丹花。牡丹在中国被当成是富贵的象徵,而吉祥纹样的基本就是福禄寿。」
晴边说明边坐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晴依然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办,不过苍一郎根本不管他,继续说下去:
「福禄寿有著各自的意思喔。福是子孙满堂,禄代表出人头地与富贵,寿指的是长生不老。然后……嘿咻。」
苍一郎用双手拿起放在包巾上的盘子翻到背面,确认用青花写在盘底的落款。在读到「大明万历年制」这几个字后,苍一郎立刻大声叫道:
「晴,这果然是真品喔!上面写著大明万历耶。」
「……」
「晴,你看嘛。」
晴瞥了一眼苍一郎翻过来的盘子背面,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看到晴没什么反应,让苍一郎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把盘子放回包巾上。
「晴?」
听见苍一郎缺乏自信、坐立难安的呼唤声,晴笼罩在全员的视线当中,心情十分沉重地开口说:
「……这个……能借我一会儿吗?」
既然大家都在等他回应,他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晴向美代子如此问道。美代子点点头,指示朱美重新用包巾把盘子包起来。其实盘子的真伪已经水落石出,晴之所以会要求外借,是因为想要思考的时间。
但是于此同时,晴也感到不安,担心自己会不会借了也找不出答案。要是一直拖延下去,是否反而会被逼入死角呢?虽然对此感到恐惧,但是待在这里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该讲的话,所以晴把盘子交给苍一郎后就告辞了。
与美代子以及朱美在家门口道别后,晴等人与说要送他们到大门口的真澄一同走向电梯。电梯门很快就开启,四人搭乘电梯抵达一楼,从大厅走到外面。因为国崇停车的投币式停车场与公寓有段距离,他们就在大门前与真澄道别。
「这么晚来打扰真的很抱歉,就麻烦你跟令堂她们道谢了。」
「不会……是我们太麻烦您……直美阿姨的事情也是,很感谢您告诉我们。」
虽然深深低下头的真澄应该是真心在道谢,不过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吧。
晴抱著歉意开口询问:
「那个……你还好吧?」
晴的关心让真澄慌慌张张地挥著双手回答:
「我……我没事。真正受到伤害的是外婆……还有直美阿姨吧。」
「……说得也是。」
「盘子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原本晴因为真澄的回应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振作而一时安下心来,不过在对话最后提到了盘子的事,使得他的心情瞬间沉下去。晴露出有点抽搐的笑容向真澄低头道别后,就跟国崇以及苍一郎一同朝停车场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后,抱著盘子的苍一郎试探性地向晴问道:
「是赝品吗?」
「应该是真品吧。」
晴叹了口气如此回答。听到晴的答案,苍一郎吃惊地喊道: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呢?只要直接说出来就好啦!」
「……」
晴很想反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心中觉得麻烦的心情更是强烈,所以没有开口回应。就在这时,苍一郎的手机非常凑巧地响起。
「呃!」
苍一郎边发出怪声边拿出手机,把盘子递给晴后接起电话。
「……喂……咦?不可能。不要。所以就说不可能了。」
虽然苍一郎跟打电话来的人讨价还价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似乎只能屈服,一脸不悦地挂上电话。正好三人也在此时抵达停车场,苍一郎就请国崇顺道载他。
「只要在中途让我下车就好。」
来电者找苍一郎的原因似乎令他深感忧郁,所以苍一郎已经完全忘记盘子的事情,从坐上车子开始就一直碎碎念地抱怨工作的事。苍一郎在言问路中途下车,晴跟国崇目送他缩著身子快步离去后,车子就驶往谷中。
虽然会一直追问的苍一郎不在让晴稍微松一口气,不过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晴看著放在膝盖上的布包轻叹一口气,握著方向盘的国崇,则开口做出直指问题核心的发言:
「你是觉得如果当成是赝品的话,就能让事情圆满结束吗?」
「……」
晴很惊讶国崇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国崇,不过国崇仍是面无表情地面向前方。
被苍一郎追问为什么不说实话很麻烦,但是被人看穿自己的想法也让晴感到厌恶。晴用鼻子呼了一
口气,讲出自己的想法。
「那样子可能对大家都好。如果没有直美的事,就能单纯地认为找到盘子真是太好了,再加上这东西还是真品,那更是喜上加喜吧。但是,在听到直美小姐的事情之后,真澄小姐也不会想要用卖掉盘子所换来的钱去留学吧。如果会产生多余的争执,我觉得把这东西当成是赝品,或许更能让事情圆满结束。」
「说谎是不好的。」
「虽然你不管对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但是以现实面来说……」
「晴。」
「怎样?」
「我肚子饿了。」
晴原本是藉由跟国崇对话来重新组织自己的想法,如今却彷佛突然挨了一拳,让他顿时说不出话。肚子饿了?晴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国崇会在现在说出这句话?而且,国崇明明在干部们的聚餐上吃了好料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你明明就去吃过好料了吧?」
「其实也没有多好吃。」
「但是你吃过了吧?」
先不管好不好吃,既然已经吃过,那就不需要再吃了。面对愤恨不平地询问的晴,国崇微微皱起眉头用认真的语气回应:
「你知道吗?」
「什么事?」
「那种很贵的寿司……都很小。」
「!」
看到国崇一脸要做出重大告白的表情,晴真的打从心底无法理解。在因为气过头反而发不出声音的晴身旁,国崇感叹著寿司是个错误的选择。等到晴终于整理好心情,准备向国崇反击时,车子已经抵达月影寺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