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晴就寝前,苍一郎都没有回来;隔天晴醒来后往客厅望去,却看到他缩在暖桌里的背影。不知道苍一郎是什么时候回家的,肯定是半夜的事。晴没叫醒他,直接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接著把做好的杂煮端到客厅。
晴总觉得昨天好像也在苍一郎睡觉的暖桌旁吃过杂煮,不过,这种既视感只能到今天为止。虽然晴在这三天里都没说什么,但他决定明天开始禁止苍一郎睡在暖桌里。正当晴拿起筷子时,暖桌就因为苍一郎翻身而摇晃起来。
「呼……啊……已经天亮了?」
「不要摇啦,会洒出来。」
「……晴……你又在吃杂煮吗?」
「没办法啊,还有一堆年糕。」
刚睡醒的苍一郎一脸惊讶地询问,晴则是哼了一声回答。说实话,即使知道这是高级食材,晴也已经腻了。昨天晚餐同样是吃烤年糕,三餐都吃年糕真的让人很无力,晴决定今天只有早餐吃年糕。
「你也要吃吗?」
听晴这么问,苍一郎板起脸摇摇头。
「比起这个,我收到若菜的联络了。」
「几点要出门?」
「她说是跟对方约十一点,会开车过来这边接我们。」
「那真是帮了大忙。」
如果她会来接人,晴他们就不需要考虑移动的方法,更能省下交通费。晴向说了「她到时会再联络」的苍一郎点点头,询问他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当然。还是说……晴希望跟若菜两个人去就好?」
「你也一起来吧。」
晴平时绝对会无情地拒绝,如今听到他立刻这么回答,苍一郎不禁眯起眼睛回望他。苍一郎挪动著身体,摩擦地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爬出暖桌。听到苍一郎说他要去洗澡,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一大早就要洗澡?」
「我昨晚没有洗。若菜对这种事很敏感,而且很啰唆。」
平时即使晴叫苍一郎去洗脸,他最多也不过就是沾沾水而已。见苍一郎如此顾虑若菜,晴多少感到不悦,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昨天重逢的若菜已经完全看不出少女时代的面容,成为一名毫无缺点的美女。哪怕是晴自己,也会想避免让那样子的若菜皱起眉头叨念他吧。
苍一郎走去浴室后,晴把杂煮吃完,将碗筷拿回厨房。请出躲在暖桌里的猫咪们后,晴将棉被拿到外头去晒,接著打开走廊的玻璃窗开始打扫。处理完家事后,晴跟洗好澡的苍一郎说,在若菜过来前他要先工作,就走进工作室。
由于要送给真澄的木雕还没完成,晴就先继续动工。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时钟指针走到十点多时,苍一郎打开了工作室的拉门。
「晴,若菜打电话来,说车子已经到三崎坂。」
「我立刻过去。」
晴先要苍一郎去确认厨房的瓦斯炉是否关上,自己则动手关上工作室的暖气并收拾起工作用具。他与在走廊等待的苍一郎一同走出家门,小跑步穿过月影寺。抵达三崎坂的两人张望著寻找车子,在左前方发现一辆银色的进口车。
「就是那辆。」
晴跟在苍一郎身后往车子走去,驾驶座的窗户也在这时打开。苍一郎先向戴著大大的太阳眼镜的若菜说声「久等了」,便往靠车道的副驾驶座走去。晴则是打开靠人行道的后车门,坐进若菜后方的位子。
若菜确认两人都上车后,便踩下车子的油门。苍一郎问若菜说:
「我们要去哪里?」
「田园调布喔。」
「那应该会稍微花点时间吧。」
「今天才一月三号,路上车子很少,所以大概三十分钟就会到了。」
听著两人的对话,晴再度体会到他们的确是超级有钱人家的子女。讲到田园调布,那里可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晴当然从来没有去过,而且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便会萌生一股却步的心情,但若菜跟苍一郎却是一脸平静,这肯定是因为他们是在宇多家长大的吧。
比起嫉妒,晴更觉得惊讶,同时,他向若菜询问起一件颇为在意的事:
「那样东西是放在私人的宅邸吗?」
「是的,东西在有光先生家。他似乎是一名收藏家,跟我认识的池尾小姐很熟,所以才会介绍给我。」
「池尾小姐就是……若菜小姐昨天提到的那位很照顾你的人吗?」
「是的,她打从我刚成为医生时就很关照我,直到现在我仍会找她商量事情。最近我遇上了一些问题……池尾小姐因为很担心我,才劝我买一尊佛像。池尾小姐自己也是在买了某尊佛像后,运气就变好了的样子。」
「原来如此……」
虽然晴点头回应,但因为不了解改运是怎么回事而暗自思考著。至于若菜明明连观音菩萨是什么都不懂,却只因为感觉很神圣就打算购买佛像,其实也算是一丘之貉吧。还有,池尾是否笃信佛教也很令人怀疑。
池尾很可能也不了解佛教美术,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跟佛像的持有者有光联合起来强调那是真品,情况就会变得很麻烦;如果两个人没有恶意,情况将会更难处理。晴边思考著即使那样东西真如自己所料,或许也不该当场说那是赝品,边开口询问:
「池尾小姐了解佛像吗?」
「池尾小姐吗?我不清楚耶。今天池尾小姐也会在场,到时请直接问她吧。」
「对方约在现场会合吗?」
「是的。我刚刚打电话问过她了,她应该会跟我们同时抵达。」
「这样啊……」
晴点点头并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到高级皮椅上。正如若菜所说,因为过年路上完全没车,路况非常良好,三人按照预定,于三十分钟后抵达田园调布,并且在约好的十一点前抵达有光的宅邸。
「似乎就是这里。」
若菜打开双黄灯将车子停在车道上,从车子里面确认门柱上的门牌。即使在到处都是高级住宅的田园调布,有光的宅邸仍是有著强烈存在感的豪宅。面对步道的大门紧闭,围墙也很高,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若菜见状命令苍一郎下车,要他去按电铃询问有没有能停车的地方。
「我知道了。这个家这么大,应该可以把车停进去吧?」
正当苍一郎边这么说边解开安全带,准备打开车门时,后方传来车子的喇叭声。若菜从后照镜确认后,看著后面的车子表示:
「是池尾小姐。」
晴听若菜这么说便转身往后方看去,在后挡风玻璃的另一边看见一辆深蓝色的车子,接著一名戴著太阳眼镜的女性从驾驶座下车。虽然打扮跟若菜相似,不过这名女性的年龄应该比若菜大上许多。
看到池尾下车,若菜也跟著打开车门。晴隔著窗户看著朝彼此打招呼的两位女性,一旁的苍一郎则是坦白地说出感想:
「感觉就像是若菜二十年后的样子呢。」
「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听见晴的问题,苍一郎摇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从若菜提到的事跟那副打扮来看,应该是所谓的名媛朋友吧?」
「名媛朋友吗……」
喃喃重复了一次后,晴叹了口气。他边想著不管怎样这都跟自己无缘,边从车外的两人身上移开视线。
「小苍、白藤先生。」
若菜的声音在这时传来,看到她在车外招手要两人下车,无法违抗她的晴只能不情愿地开门走出去。
两人走过去后,若菜将他们介绍给池尾。
「这是我弟弟苍一郎,另一位是白藤先生。」
「……我是苍一郎。」
「……我是白藤。」
晴与苍一郎并肩站著,不情不愿地低头致意。披著貂皮短大衣的池尾取下太阳眼镜,用擦著鲜艳口红的唇自我介绍。
「我是池尾。」
虽然有花重本保养肌肤,不过还是能看出她的年龄大约是五十岁左右。带著大波浪卷的中长发非常适合她,是一名充满魅力的美丽女性。
「虽然我知道若菜有弟弟,不过没想到是如此一表人才呢,应该早点介绍给我认识才对啊。在哪里工作呢?」
「他没有在工作啦,虽然有在大学做赚不了钱的基础研究。」
「我才不是没有在工作!好歹有被教授雇用当助手啊!说什么『赚不了钱』根本是多余的!」
「这么说也是。无论哪种研究,未来都是无可限量的。那么白藤先生呢?」
「………」
被池尾询问在做什么工作,让晴一时语塞。即使跟身穿高级皮草的女性说自己在制作木雕,她应该也难以理解吧?正当晴烦恼著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一旁的若菜就自顾自地说明起来:「因为白藤先生在做艺术相关的工作,我就请他陪我一起过来。他对佛像也相当了解喔。」
「哎呀……是这样啊……」
听到若菜巧妙地讲成「艺术相关的工作」,晴除了佩服她的临机应变,也很在意池尾的反应为何那么迟钝。虽然晴觉得若菜很漂亮地蒙混过去了,但池尾大概看穿他是个赚不了钱
的穷光蛋吧。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晴看了看自己穿著一件衬衫、脚上套著拖鞋的打扮,放弃地叹了口气。他忽略池尾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开口提醒若菜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真的耶,要是和有光先生初次见面就迟到未免太失礼。池尾小姐,你知道要怎么把车子停进去吗?」
「知道喔。帮佣应该也在,只要请她开门就好。」
「你常常过来吗?」
那扇怎么看都不像个人宅邸的门扉毫无空隙,根本无法窥探里面的模样。苍一郎向似乎很熟悉这栋房子的池尾提问,她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我只有来过这里几次而已。之前过来时……应该是秋天时的事了。我们大部分都是用电话联络。」
池尾说她昨晚也有打电话来确认过今天来访的事,往门边的对讲机走去。她一按下按钮,就传来连晴他们都能听见的厚重铃声,却没有应答的声音。
池尾歪著头,再一次按下电铃,这才传来女性低沉的回应声:
『您好。』
「午安,我是池尾。我跟你们家主人有约,可以请你开个门吗?」
『啊……您、您好,但是……』
就连隔著对讲机也能感受到对方相当惶恐不安,这让晴他们对望了一眼。似乎连池尾都感到可疑,所以连忙询问:
「怎么了?」
『不,那个……今天没办法接待各位。』
听到应门的有光家女佣如此回答,若菜皱起眉头往池尾走去。晴和苍一郎也跟在后头,在旁窥探著现在的状况。
「怎么回事?你家主人身体不舒服吗?」
『这个……』
「泽村小姐,讲清楚一点。」
池尾似乎认识这名女佣,直接大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泽村听到池尾严厉地要求后,只回了「请稍等一下」便切断通话。见状,池尾表情黯淡地向若菜道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抱歉,我昨晚打电话确认时,有光先生的确跟我约好了十一点见面……」
「不过,如果是身体不舒服那也没办法……」
就在若菜这么说的同时,门柱旁的侧门打开,从屋内走出来的女性应该就是刚才在对讲机中应门的泽村。
「池尾小姐……」
她脸色铁青,用颤抖的嘴唇开口,走向惊讶的池尾身边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老……老爷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他死掉了……」
「咦!」
听完泽村的话,池尾倒抽一口气。这对晴他们也是十分惊愕的消息,所以每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这时,远方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池尾询问泽村是否有叫救护车,泽村点点头说:「有、有的……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应该可以帮忙急救,能让我进去吗?我是医生。」
若菜用毅然决然的态度所说的话,为泽村的表情注入些许希望。
「这边请……」
泽村从侧门带著若菜和池尾进入宅邸内。苍一郎正打算跟上去,但看到晴一动也不动,便开口叫唤他:
「晴?」
「………」
其实晴完全不想继续深入下去,但是眼前毕竟不是能让他说「我要一个人待在这里」的状况。即使怀抱不好的预感,晴最后仍是无可奈何地踏入有光家的宅邸。
坚固的门扉后方是与大门相比毫不逊色的宅邸,全员小跑步通过大门与玄关间的小路,从泽村打开的门进入宅邸。宽广的玄关相当明亮,走进屋内后,迎面看到的是能看到中庭的玻璃窗。这个非常适合称为大厅的空间挂著数幅画作,感觉彷佛是美术馆。
「人在哪里?」
「在客厅,这边请。」
若菜问完,便由泽村领头,后面跟著池尾、苍一郎以及晴,众人往客厅赶去。他们连穿拖鞋的时间都没有,光著脚跑在铺了地毯的走廊上。打开走廊尽头的门就是客厅,面对南侧庭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所以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样子。如今明明是冬天,庭院却一片绿油油,可见草皮随时有请人在保养。
进入客厅后,泽村无言地往左边走去。面对窗户的地方摆了一组沙发,旁边还有张安乐椅。从后方靠近的晴等人,看到有个人靠在安乐椅的椅背上。绕到泽村前方的若菜看到椅子上的人后,立刻皱起眉头。
「……」
她严峻的表情,述说著这人已经不需要急救了。晴与苍一郎一同来到椅子正前方,从若菜身后探查情况,也能一眼看出这人已经回天乏术。
坐在安乐椅上的一家之主──应该是名为有光的男人──口吐白沫,在未瞑目的状态下死去。这个男人的身材颇为肥胖,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年纪应该已超过七十岁。
从他还穿著睡袍的姿态判断,应该是在准备迎接客人前便过世。
「有光先生?」
池尾边叫著对方边准备走上前去,却遭若菜制止。
「如何?」
苍一郎开口询问若菜后,就看到她走到有光身边确认脉搏,但其实在她确认前,大家便都已知道结果。若菜摇摇头,低声表示:「已经去世了。」
宅邸的电铃在这时响起。由于救护车的警笛声不再传来,应该是急救队员赶到了。泽村离开众人身旁,拿起装设在出入口墙边的对讲机应门。
「……急救队员抵达了,我去带他们过来。」
泽村慌慌张张地离开客厅后,池尾先向若菜道歉,接著十分抱歉地摀著嘴说: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池尾小姐的错吧。」
「但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昨晚跟他通电话时,他还很有精神呢。怎么会这么突然……有光先生说过他的状况很好,身体也没有问题……是心脏的毛病吗……」
「不,这不是自然死亡。」
听到若菜明确地如此断言,池尾大吃一惊。苍一郎也同样吓了一跳,不过晴却是觉得不好的预感果然都很准,让他几乎想当场抱住头。走进有光宅邸时,晴曾感觉到背后窜过一股寒意,那肯定是他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的信号。
晴想立刻逃离现场,身旁的苍一郎却抱著相反的心情,用兴奋的声音询问若菜详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不是自然死亡……那就表示……」
「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是自然死亡,这个状况未免太奇怪。你看……他的喉咙上有留下抓痕……若是因为心肌梗塞或脑溢血过世,应该会有身体弯曲这种明显的特徵,不过他的手脚都是放松伸直的状态。」
「真的耶。若菜好厉害喔,所以他是被杀了吗?」
苍一郎夸奖完之后接著问道,若菜微微皱起眉头回望他。
「怎么可能?比起他杀……自杀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吧。你们看。」
若菜指著放在安乐椅旁边的茶几说道。圆形的茶几上放著空的玻璃杯,若菜推测有光应该是喝了什么毒药。
「所以是服毒自杀吗?」
「这个推测比较合理。由于这肯定是非自然死亡,警察会介入调查吧。」
就在若菜如此说道时,泽村带著急救队员回到客厅。若菜向急救队员表示自己是医生,已经确认对方死亡,但由于是非自然死亡,所以要他们联络警察。急救队员向若菜点点头后,对拿著担架走进来的其他队员下达指示。
看著这幅景象,晴拉著苍一郎的手臂走到窗边。
「我们在警察来之前先回去吧。」
「为什么?」
「我不想再跟麻烦事扯上关系了。」
讲到尸体跟警察,就很有可能再次遇到那两个人。晴光是想像对方会怎么挖苦自己便感到背脊发凉,因而皱起眉头说要快点回去,然而苍一郎却是激动地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最初发现尸体的人吧?」
「不对,最初发现的人是那位帮佣。」
「那我们就是第二个发现的人,必须留在这里跟警察做说明。」
「我们没有那种义务。而且,说明的事交给若菜小姐就够了,她可是医生耶。」
「这样的话,如果若菜说明完回来时我们不在……我们是搭若菜的车过来,她不会允许我独自回去的。」
由于苍一郎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晴只能叹口气离开现场。他想说至少要离尸体远一点,就往客厅右边的餐桌走去。晴拉开餐桌的椅子正准备坐下时,发现池尾人在后方的厨房里。
池尾低著头,看起来似乎在找些什么。明明若菜还在跟急救队员说话,她究竟是在做什么?晴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往池尾走去,开口搭话:「你在做什么?」
「唔……」
池尾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晴接近,只见她倒抽了一口气抬起头。晴连忙为吓到她而道歉,池尾则露出僵硬的笑容说明:
「我只是打算泡个茶给大家,毕竟现在不方便请泽村小姐准备……」
「不过这些东西可能跟
这次的事件有关,不要乱碰会比较好。」
「……也对。」
听到晴的忠告后,池尾表情有些阴沉地离开厨房。虽然这样讲似乎伤到了对方,但晴心想自己往后大概不会再跟她见面,应该没有关系。晴重新坐上刚刚拉开的椅子,苍一郎则是站到若菜身边,兴致勃勃地听著她跟急救队员的对话。晴眼看这个状况,自己恐怕是无法径自离开,不禁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辖区的警察很快就抵达现场,若菜便向他们说明事情的经过。虽然晴一直很担心矢田他们会不会出现,不过终究没有发生他所害怕的情况,他们大约一小时后便能离开。最初发现尸体的是女佣泽村,晴只是陪著与死者有约的若菜一起来访,而若菜又正好是医生,帮忙做了死亡鉴定,所以有必要向警察说明状况,然而对方毕竟在初次见面前就去世了,他们也没有其他事需要特别交代。
不过,跟死者认识的池尾,则是表示放著帮佣的泽村一个人面对实在太可怜,打算留下来帮忙。为了送若菜等人去停在路边的车子,池尾跟著大家一同走出大门。救护车在警察抵达后就先行离去,门口有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停在若菜的车子前面。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再跟你联络。」
「你随时都能跟我联络喔,请不要在意。」
「那个……」
若菜跟池尾道别完后,站在一旁的晴虽然有些犹豫,但仍选择搭话。因为发现尸体以及有警察要来,让心怀不好预感的晴想早早回去,但他毕竟是有重要的目的才会来访。即使知道这时候提起这种事可能会吓到对方,晴仍选择发问:
「请问佛像的事情会怎么处理呢?既然身为卖家的有光先生已经去世,这件事是否也告吹了?」
听到晴特意这么问,池尾露出讶异的表情点点头:
「也是。我其实不清楚详情,不过有光先生的夫人也已经去世,而且膝下无子。有光先生应该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但是那些收藏会怎么处理呢……」
「这不是池尾小姐造成的,请你不用太在意,我会等看看未来是否还有机会。」
「你愿意这么想吗?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听若菜明确地这么说,原先一脸困惑的池尾就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握住若菜的手。被握住手的若菜,则是用意外的语气开口:
「哎呀,池尾小姐,你手是怎么了?」
若菜之所以会惊讶地这么问,是因为她注意到池尾左手的食指上缠著绷带。池尾听到若菜的询问,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她慌忙缩回手,语气急促地说明:
「是被菜刀切到的,因为有客人来家里,我一急就不小心……」
「用刀子时得多加小心才行。要我帮忙看看吗?」
「不用啦,只是小伤而已,没事的。外面很冷,你快点上车吧。」
若菜向叮咛她路上小心的池尾点点头,坐进驾驶座当中,苍一郎亦跟著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晴也伸手握住后车门的门把,不过因为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最后又再一次向池尾问道:
「那个……无论何时都无妨……是否能让我看看那尊佛像呢?」
「咦……?」
「我个人对那尊佛像有些在意……」
听见晴希望能看佛像的请求,池尾露出困惑的表情歪著头。
「在这种情况下……」
池尾会如此含糊其辞也是理所当然的,晴则诚恳地再次拜托对方:
「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再说也无妨,是否能请你帮忙安排一下,让我看看佛像?若是可以,只要通知若菜小姐就好。」
「我没办法保证喔。」
「没关系,那就麻烦你了。」
「再见。」
池尾用冷漠的语气向低下头的晴道别后,就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晴也打开后座的车门坐到若菜后方。若菜的车子立刻开了出去,速度逐渐提升,没多久就离开田园调布。
上路后不久,若菜就开口邀晴跟苍一郎一起吃午餐。
「原本看完佛像之后,我预定要跟池尾小姐一起吃午餐,不过现在变成这样……时间也就空出来了。」
「我们没问题啊。晴,对吧?」
听到苍一郎的询问,晴总之先点点头,毕竟他们回家也只能吃年糕。晴不想再像昨天那样早中晚都吃年糕,原本打算要去采买食材。话说回来,晴的钱包一向很薄,所以很担心自己付不付得出午餐钱,倒是若菜自己先开口了:
「做为道歉,午餐就由我来请客吧。才刚过年就发现尸体这种事……虽然对去世的人不好意思,不过这实在是场灾难啊。」
「是啊……他真的是自杀吗?」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苍一郎也露出复杂的神情回应。若菜则是冷漠地乾脆回道:
「谁知道?这应该由警察去判断吧。」
「但是啊,如果……是他杀的话呢?」
「你在说什么啊?杀人事件没那么容易发生啦,自杀还比较常见。」
「是这样没错,不过可能性也不是零啊……」
苍一郎接著讲起前些日子参与的小野崎家事件。若菜对银行员连续杀死父女两人的事件也有印象,只见她一脸惊讶地听著。这段时间内,车子一路顺畅地行驶著,大约二十分钟就抵达六本木。原本晴还想说应该是把车子停在某处,再去找吃饭的地方,没想到若菜却是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开到高级饭店的大门口前。
「要在饭店用餐吗?」
「是啊。我住在这里喔。」
将车子停在大门前之后,若菜就下车并将车钥匙交给代客停车的驾驶员。
「往这边走。」
苍一郎和晴听从若菜的催促,跟上她的脚步,不过两人的表情都非常诡异。
「晴,我的头发没有很乱吧?」
「没事,你有先洗澡是正确的选择呢。比起这个,我可是穿著拖鞋。」
「没问题啦,晴这样只要说是个人风格就可以了。而且……若菜似乎是这里的贵客,对方应该什么都不会说吧?」
「欢迎您回来。」
饭店的服务员们似乎都认识坦然走在前面的若菜,每个人都跟她打招呼。虽然处于类似若菜随从的状态多少有些别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晴决定接受自己的打扮,挺直了背脊自信满满地跟上去。
「你们想吃什么?日本料理、中华料理、法国料理……这边全都有喔。」
「什么都可以,就选若菜喜欢的吧。」
「那就吃中华料理。」
若菜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三人便一同搭乘电梯前往楼上的餐厅。晴和苍一郎偶而会去根津的中华料理店用餐,不过,这间高级餐厅和他们常去的店家简直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间餐厅的服务生似乎也认识若菜,只见他们恭敬地迎接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服务生就直接领著他们前往能眺望风景的包厢,三人围著偌大的圆桌坐下。
「小苍……没有不吃的东西吧。那白藤先生呢?有挑食吗?」
「不,没有,交给你决定。」
晴手上也有一本皮革封面的厚重菜单,但光是写在最前面的前菜单点价格,就足以支付晴熟识店家的两人份晚餐,所以他立刻决定把一切交给若菜处理。晴之前认为若菜跟苍一郎的其他姊姊相比,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类型所以比较好相处,但他这时确定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明显有误,因而深切反省。
若菜与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这情境,彷佛是把只能生活在淡水中的鱼放进海水中。即使她的亲弟弟──从五岁到十八岁为止都在宇多家一同生活的苍一郎可以忍受,晴却是怎么样都无法冷静下来。
晴的这股不知所措透过严肃的表情显露出来,若菜见状向他问道:
「白藤先生,难道……你不喜欢中华料理吗?」
「没这回事喔。」
总不能说是这个环境让自己坐立难安,所以晴刻意让表情放缓、压低姿态做出回应。若菜点了听说对美肤很有效的鱼翅套餐,还顺便帮大家都点了能消除多余脂肪的中国茶。正当晴观察著服务生端来的深色茶水时,若菜慎重地开口道歉:
「真是抱歉……让你特别空出时间,却遇上这种不得了的事情。」
「请不用在意。而且……虽然这样讲对去世的卖家不太礼貌,不过对若菜小姐而言,这样说不定反而是赚到了。」
「什么意思?」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等看到实物之后再告诉你……那尊佛像很有可能是赝品。」
听到晴压低声音说出的话,若菜露出惊讶的表情。晴原先一直在烦恼该怎么跟若菜讲这件事,不过因为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让双方的交易告吹,所以他觉得就算讲出自己的见解应该也无妨。此外,事情没有发展成需要与池尾跟有光对立,对晴来说真是得救了。
若菜因为听到是赝品而相当吃惊,不过坐在她旁边的苍一郎,则是已经从晴的态度预料到这点,所以低声回道:
「果然……」
「小苍也这么觉得吗?」
「不,我完全不懂佛像,只是因为晴主动说想要去看看实物,我才觉得那尊佛像应该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根据吗?」
晴在被询问理由后轻轻叹了口气,将身体整个靠到椅背上。昨天在若菜的诊所看到佛像的照片时,最初浮现在晴脑中的是过去的回忆,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们。想到两人对佛教美术完全不懂,应该只要按理论去解释就够了,所以晴提出价格上的问题。
「若菜小姐之前说过那尊佛像要卖三千万圆对吧?一尊在平安时代后期所制作、以那个状态保存至今的佛像,卖三千万实在太便宜了。」
「三千万还太便宜?」
「如果那是真品的话,就算卖到十亿也不奇怪。」
听到十亿这个数字,似乎连若菜也吓了一跳,只见她瞪大了眼睛。一旁的苍一郎则是提出疑问:
「不过我昨天也有提到,那尊佛像没有手腕啊,难道不是因为佛像有损伤才卖得比较便宜吗?」
「单以佛像来说,即使只有手腕的部分也能当成商品。实际上,确实有人只贩卖头部、手腕或一部分的雕像,以完全没有损伤的状态在市面上流通的作品反而比较少。你们想想看,佛像这种东西原本是做为信仰的对象由寺庙持有,都是因为种种缘故才会流入市面上,所以会有各式各样的型态。对那些收藏家而言,就连佛像流入市场的原因都是收藏的乐趣之一。」
「原来如此,还真是深奥呢。」
「……」
深奥得彷佛深山一般──晴硬是吞下这句到嘴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彷佛深山一般」是用来形容在收藏癖好上极度执著的人,天羽经常会这么说。佛像收藏家中,有很多人都执著到彷佛被某种东西附身一般,而与那种人进行交易的天羽,则是更在他们之上。
由于这是会让晴想起不好回忆的话题,他其实不想要多讲,不过因为有件事想确认,晴只能刻意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并继续说:
「我听说在几年前的国外拍卖会上,曾以接近十四亿的成交价格卖出鎌仓时代的大日如来座像。日本的佛像在世界上也是非常高价的商品,只卖三千万就表示……」
「如果真是这样,你昨天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就说因为太便宜了实在很奇怪。」
若菜的话十分合理,晴烦恼地双手抱胸思考著。晴之所以几乎可以确信那是赝品却依然说想去看看实物,是因为他想确认一件跟若菜无关的事情。但他无法说出详情,只能从别的方向去找理由。
「我听你说那尊佛像不是透过业者贩售,所以想说有可能是卖家以为那是真品,又在不清楚市场价格的情况下打算卖掉。」
「啊……是吗?这么一来就算是我赚到了。原来如此。」
看到若菜这么乾脆地接受这个理由,让晴松了口气。虽然在事业上很精明,但她不亏是苍一郎的姊姊,在这种地方真的很相似。晴在内心露出苦笑的同时,也告诉若菜他有请池尾安排让他看看那尊佛像。
「虽然若菜小姐购买佛像的事情取消了,不过我个人还是很在意那是不是真品,所以有试著请池尾小姐帮忙安排去看佛像的事,也跟她说能否成行只要联络若菜小姐就可以了,因此……」
「我知道了。如果我有接到池尾小姐的联络,会打电话通知小苍。」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晴致谢之后,套餐的前菜也端了上来。除了摆盘很漂亮外,盛装的盘子本身也很精致,而料理的味道更是高雅。晴边享受著平时吃不到的美味高级料理,边听若菜跟苍一郎讨论姊姊们的结婚骚动。
「这么说来,初音姊似乎命令小萤去调查葵姊的结婚对象呢。」
「不是说过他是律师吗?所以他们是同行呢。」
「律师也有很多种啊,医生也一样。说不定他只是有执照而已。」
「我觉得光是能通过司法考试就很够了。而且对方是足以让葵姊想结婚的人物,应该不会太差吧……」
「初音姊是打算找缺点来反对啦。究竟会变成怎么样呢?」
「若菜……总觉得你好像很期待耶?」
见苍一郎一脸忧郁地询问,若菜露出冷笑哼了一声。苍一郎的四名姊姊之间有著复杂的感情漩涡,常常会互相干预、影响各自的想法,所以随便发生一件事都会发展成大骚动。亲身体会过的苍一郎虽然一脸畏惧,不过身为其中一员的若菜却是决心冷眼旁观。
「我当然很期待啊,初音姊与葵姊的对决,可是类似哥吉拉对三头金龙的战争啊。」
「这比喻未免太古老了。」
「是吗?那宫本武藏对佐佐木小次郎?」
「这更古老吧!」
苍一郎一脸讶异地叹了口气,下一道料理也在这时端上桌。包含鱼翅汤、鱼翅炖菜的鱼翅套餐相当豪华,而且不管是哪一样菜肴都十分美味,所以晴无视忧郁的苍一郎,将每一道料理都吃光。就在晴差不多快吃饱之际,服务生又端出了鱼翅炒饭,让他开始担心自己吃不吃得完。此时,智慧型手机的铃声在房内响起。
「不好意思。」
若菜先道歉后翻起放在身旁的包包,她拿出装在华丽手机壳里的手机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地触碰画面。
「……喂?」
由于若菜的语气中带著一丝试探,晴和苍一郎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电话来的,若菜一直皱著眉头。
「……是的,是。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是,我知道了。如果你们能过来的话……」
如果是私人的电话,若菜应该会离席接听,所以晴和苍一郎都讶异地看著她。不过旁听别人讲电话毕竟不太礼貌,就在两人都假装自己没有在听,还开口讨论起鱼翅炒饭有多好吃时,若菜也结束通话将手机放回桌上。
接著,她露出奇妙的表情开口:
「小苍,警察说要来问我事情。」
「警察?咦……刚刚是警察打来的吗?」
看来若菜刚才会狐疑地看著手机,是因为上面显示的是不认识的号码。之所以没有离席,也是因为对方是警察。
若菜向开口确认的苍一郎点点头,接著说道:
「他们似乎是从池尾小姐那边问到我的电话……说是想要当面问我一点事情,所以我回答如果他们能过来这里,我就愿意跟他们谈谈。」
「是喔……」
「他们正在过来的路上。你留下来陪我。」
跟听到警察要来就皱起眉头的晴不同,这对苍一郎而言是求之不得的请求,他露出充满期待的表情回答:
「当然没问题。」
晴原本打算说那自己要先回去,若菜却早一步开口叮咛:
「白藤先生也是喔。」
「不……我……」
「警察说也有事想询问跟我一同在场的白藤先生跟小苍,他们大约三十分钟后就会抵达。等吃完甜点,我们就去大厅边喝咖啡边等吧。」
如果对象是苍一郎,晴还能蛮横地说「为什么我非得协助警察不可」并径自离开,但是面对若菜可就做不到。由于他实在想不到什么漂亮的藉口,只能乖乖留下来。
直到三人吃完甜点的杏仁豆腐,警察依然没有现身,大家就依照若菜的提议,移动到位于大厅的咖啡厅。三人才坐到靠窗的沙发上、点好咖啡没多久,若菜的手机就响了。
对方似乎就是先前打电话来的警察,若菜向对方告知自己在大厅的咖啡厅。听到她边放下手机边说对方似乎到了,晴就往咖啡厅的出入口看去。虽然想说不太可能,不过常言道「有二就有三」,若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后受到的冲击也会比较小。
即使晴是做好了觉悟才看向门口,但真的面对现实后,依旧瞬间感到无力。快步从大厅那边走来的两名男子跟晴一样,都极度不适合这间高级饭店。比起「怎么会」,「果然」的心情还比较强烈,这使得晴重重地叹了口气。
苍一郎在听见叹息声后,顺著晴的视线看去,接著「啊」了一声说:
「晴,那是……」
从这慌张的反应,可以看出苍一郎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可能性。晴用鼻子呼了口气后,压低声音说道:
「还真是无巧不巧啊……」
这间咖啡厅主要是做为会面地点,视野自然非常宽广,两名男子才刚走到出入口就立刻发现晴跟苍一郎。即使双方有段距离,晴也能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
无视上前要带位的服务生,男子快步走近,同时用响彻整个咖啡厅的音量开口:
「哎呀,这不是白藤先生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比起在审讯室见面时更惊讶呢。」
「矢田先生,声音太大了。毕竟是这种地点,还是要控制一下啦。」
听见秋津的叮咛,矢田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并摆出摊开双手的姿势表示:
「你应该也很惊讶吧?」
这个询问让秋津露出苦笑点头。
「我当然是很惊讶啊。白藤先生,你们怎么
会在这里呢?你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矢田和秋津似乎是认为晴跟苍一郎只是正好出现在这里。的确,先不提苍一郎,晴确实跟这种高级饭店无缘。晴与苍一郎对望,互相用眼神要求对方说明,结果最后屈服的依然是从未赢过的晴。他深深叹了口气,开口询问两名警察:
「你们是不是来见一位名叫宇多若菜的女士?」
「咦……为什么……?」
对矢田他们来说,宇多若菜是接下来要审讯的对象。矢田与秋津迅速确认晴他们的座席,接著就看到姿势优美地坐在圆凳上的若菜。晴指著若菜表示:
「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请等一下!若菜小姐会跟晴先生你们在一起就表示……」
秋津一脸讶异地打算确认,不过──
「所以说大过年的,白藤先生就又撞见尸体了吗?」
由于考虑到在公众场合,秋津才刻意没有说出口的话,矢田却彷佛取得敌方大将的首级般喊了出来。矢田提到的「尸体」二字,不只吸引了周围的视线,还让整间咖啡厅陷入与寂静不同的沉重静谧之中。
「失礼了。」
眼见整间咖啡厅瞬间安静下来,矢田也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言行,他先向周围道歉后,才坐到空著的沙发上。秋津也跟著坐到他旁边,开口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晴以及苍一郎询问状况:
「能请你们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其实……秋津先生和矢田先生来找的这位宇多若菜小姐……是苍一郎的姊姊。」
听到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让矢田与秋津惊讶地对望一眼,接著才注意到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两人先是开口道歉,接著向若菜出示身分证明。
「打扰了,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矢田。」
「我是隶属同单位的秋津。」
「我是宇多。」
已经从先前的对话中得知矢田等人身分的若菜,则是露出苦笑自我介绍,接著她转为询问晴为什么会认识刑警。苍一郎代替一脸困扰的晴向若菜说明:
「那个,我刚刚提过的……小野崎家事件里,当时负责该起案件的刑警,就是矢田先生他们。」
「啊啊,原来如此。」
若菜点点头后,将原本跷起的纤细双腿放下重新并拢。她那双穿著高跟鞋的腿也同样美丽,让矢田用惊叹的眼神紧盯著若菜不放。
「虽然这次的案件又跟白藤先生有关的确让我惊讶,不过,苍一郎先生竟有位如此美丽的姊姊更是……」
「这次的案件跟我毫无关连!」
「哎呀哎呀,真是太吃惊了。」
矢田的双眼紧盯著若菜,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晴板著脸提出的否定。彷佛无趣中年男子样板的矢田所中意的女性类型,竟然是若菜这种绝世美女。就在晴为此感到意外的同时,之前点的咖啡也端了上来。若菜想说也帮矢田他们各点一份,便询问他们想喝什么。
「我也一样点咖啡就可以了。你也是吧?」
矢田回答若菜时的态度看起来非常紧张。晴想到矢田面对自己时,态度总是极尽挖苦又傲慢,不禁皱起眉头。晴边为了这种差别待遇感到不悦,边继续看著若菜与矢田他们的互动。
「那么……事不宜迟,你们想问什么?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跟警察讲过一次了。」
「要让您重复说那么多次真的非常抱歉,不过我们必须确认有没有错误的地方,还请您务必协助。」
矢田竟然会说出「非常抱歉」这种话。这对前些日子在真澄的外婆家发现尸体时,重复做了无数次说明的晴而言,是难以漠视的状况,所以他露出极度不满的眼神看向矢田的同事秋津。双方对上视线后,秋津似乎也知道晴想表达什么,于是耸耸肩露出苦笑。
先不提晴的不满,若菜听完矢田的请求后回答:
「我知道了,那是不是从拜访有光宅邸的契机开始说明?」
然而,矢田首先询问的却是──
「如果不会造成困扰的话,能否告诉我您的职业呢?」
「嗯……关于这点,我在南青山开设诊所。」
「所以说您是医生吗?」
「是的。」
「这还真是不得了。那么,您是怎么认识那位池尾小姐呢?」
「池尾小姐从很久以前就非常照顾我,我刚开设诊所时也有承蒙她的帮忙,这次同样是我去找她谘询意见。」
「我们听说池尾小姐是在经营公司,关于这点……」
若菜点点头回应秋津的询问,接著又补充那是服饰相关的进口贸易公司。听到池尾是公司老板后,晴也能理解为什么她能开名车而且身穿皮草。所谓「物以类聚」,聚集在若菜周围的应该都是那一类的名流吧。
「您知道池尾小姐跟去世的有光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其实我连有光先生是怎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原本是预定今天由池尾小姐介绍给我认识。」
「这是为了……购买有光先生所持有的佛像吗?」
「是的,所以才会请晴先生一同前往。」
若菜说完后将视线移到晴身上。矢田闻言露出满足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回道:
「这么说也是,毕竟白藤先生很了解这些东西嘛。不过啊,不只是盘子跟茶碗,白藤先生连佛像都懂啊。哎呀,真是不得了。」
晴板著脸看了看面对自己时依然用挖苦语气说话的矢田,直接把视线移开。晴这次不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没有非得向警方说明不可的义务,所以他抱著绝对不开口的决心伸手拿起咖啡杯。
「原本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但是我们早了一点抵达目的地,池尾小姐也正好到了……」
「您跟池尾小姐是约好直接在有光宅邸会合吗?」
「是的。在池尾小姐按下对讲机后,我们就听到女佣非常慌张的应门声,仔细一问,她告诉我们有光先生去世了,而且已经叫了救护车。我身为医生,原本想说能帮忙急救,所以才进入宅邸,没想到……」
「对方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了。」
「是的。」
若菜点点头后轻轻呼了口气。可能是回想起有光死掉的模样,她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这时秋津开口询问若菜:
「以医生的角度来看,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觉得那不是自然死亡,身体僵硬的模样太不自然……而且还有因为痛苦而留下的伤痕,很可能是喝下了某种毒药吧。」
「原来如此……」
「不过应该不是自杀吧?」
苍一郎随口提出的问题让现场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不过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一脸困惑地继续说道:
「既然矢田先生你们还特别过来一趟……就表示应该有某种理由吧?如果是自杀,只要交给辖区的派出所处理就够了。」
似乎是因为被苍一郎料中了,秋津和矢田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对望了一眼。光从这个反应,就能知道这起事件里确实有「某种理由」才让两人出马,不过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换了个话题:
「请问你是否有接触过遗体?例如搬动遗体……」
「没有喔,但有握住手臂确认脉搏。我记得……是左手臂。」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就在秋津道完谢、将手册收拾好的同时,加点的咖啡也端上桌。恰好双方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众人就一同喝起咖啡。已经喝掉半杯的晴将杯子放回盘子上,思考起苍一郎刚才说的话。
看过有光遗体的若菜虽然说了那不是自然死亡,但是苍一郎询问会不会是他杀时,她曾立刻否定。其实正如若菜先前所说的,比起杀人事件,自杀的案件还比较多。加上遗体旁边放著空玻璃杯,推测有光是服毒自杀也很正常。
实际上赶来有光宅邸的辖区警官们似乎也是这么推测,所以才会在听完简单的说明后,就直接放众人离开。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让这件事跟调查杀人事件的搜查一课刑警矢田等人扯上关系呢?就在晴思考这点时,若菜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离开接一下电话。」
若菜表示这通电话非接不可,她要去咖啡厅外面讲电话,拿著手机起身。晴确认她离开后,直接向矢田询问: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晴知道跟矢田对话只会让自己不悦,所以想一直保持沉默,但又很在意。
「白藤先生是指什么事呢?」
矢田将咖啡喝完,把空杯放下才开口反问。虽然很不爽他那种狡猾的态度,不过晴仍继续说下去:
「警察觉得有他杀的可能性吗?」
「白藤先生的看法是?」
「……赶到有光宅邸的辖区员警们,说过类似『这起案件应该会以自杀结案』之类的话。然而,搜查一课的你们却出现在这里……所以我认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如果不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找到某种重要的证据……就是去世的有光先生其实是个问题人物……」
晴用试探性的语气说完,就看到矢田歪著嘴露出苦笑。他耸耸肩懒散地靠到沙发的椅背上开口:
「真是赢不了白藤先生啊……你的推理能力实在不得了。由于我们也有事情想请问白藤先生,这次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其实有光……全名是『有光悟了』的那名死者,是二课准备要揭发的人物。」
「二课……也就是说……」
「是诈欺事件。」
听到「诈欺」二字的瞬间,晴的脑中浮现若菜给他看过的佛像照片。苍一郎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开口唤了晴一声。晴朝坐在旁边的苍一郎看了一眼,用眼神指示他什么都不要说。
然而矢田似乎看穿了晴的想法,看似从容地表示:
「如果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没关系喔,这次白藤先生完全不是事件的关系者,我们对彼此就不要有隐瞒吧。」
「……」
矢田那种只对己方有利的讲法,让晴眯起眼睛瞪向他,同时询问是什么样的诈欺。矢田用一副「你明明就知道吧」的表情回答:
「是美术品啊。我们听说都是以画作为主,似乎没有提到骨董。是吧?」
秋津点点头回应矢田的确认,重新拿出笔记本。
「他将窦加和塞尚等名画家的赝品,当成偶然入手的珍品便宜卖给个人买家。对外的理由都是如果透过画商交易会被抽取佣金,而他有特定的管道所以才能便宜卖出。」
「晴,这不就跟若菜遇上的状况一样吗?」
明明晴就已经示意苍一郎不要多说了,然而这似曾相似的情况,让苍一郎面色铁青地陷入慌乱,也使得晴皱起眉头。矢田闻言,向晴询问佛像的事情:
「白藤先生有看过宇多小姐打算购买的佛像吗?」
「……只看过照片,会陪她一同前往正是为了要看实物,但是因为对方身亡……」
「光看照片你就知道是赝品了吗?」
晴用沉默回应矢田的确认,先盯著矢田好一段时间后,才摇摇头开口:
「我不知道……会特别走一趟就是想确认真伪。」
「不过,白藤先生这种程度的高人,应该光靠照片便能确定了吧?」
在对矢田挖苦的语气感到不悦的同时,晴再度摇头。虽然苍一郎曾听晴说过那应该是赝品,不过他似乎也知道一旦由自己讲出来会很麻烦,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矢田像是要比较反应般看了看两人,才继续说起有光的事情。
「由于嫌犯可以说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赝品,所以这类诈欺事件相当难揭发……不过关于有光的案件,其实已经查到只差一步便能逮捕他的地步。然而有光却在这时死掉,二课除了感到扼腕外,也表示有光绝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还比较可能是仇杀。」
「所以两位才会采取行动吗……」
「是啊。二课还将可能对有光心怀怨恨的嫌疑犯清单跟资料一同送了过来。」
有光的犯罪次数已经足以列出清单了吗?回想起位在高级住宅区的那栋豪宅,晴叹了一口气。即使说是「偶然入手的东西所以便宜贩卖」,那依然是笔相当大的金额吧,就跟若菜听到的三千万圆一样。既然被骗的人也是那种愿意为美术品付出大把钞票的有钱人,依循正规管道去购买就好啦──想到这点,晴就对人类无尽的欲望感到忧郁。
就连身为富家千金的若菜也会说出「赚到了」这种话,就表示能便宜买到东西的喜悦,是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事。
「不过,如果有光先生真的是他杀,这件事会变成怎样呢?虽然若菜说死者应该是服毒自杀。」
苍一郎讲出这个单纯的疑问后,秋津立刻回答有光的遗体已经送去做司法解剖,会再厘清死因。同时,尸体旁边的玻璃杯也正在鉴定中。
「应该会从那个玻璃杯当中化验出什么吧,不过,问题在于如何让有光喝下玻璃杯里的东西。」
「那个家除了帮佣……好像是泽村小姐?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吧?我听说有光先生没有家人。」
「泽村小姐是排班制的女佣,她表示有光要求她今天十点半过去他家。她在十点半前抵达宅邸后,打扫完玄关才往客厅走去,接著就发现有光死在那里。之后她立刻叫了救护车……正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对讲机就响了。」
「按对讲机的就是我们吧。」
「宅邸有装设监视摄影机,应该可以靠那个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出入过宅邸吧?」
「是的,那个也正在确认中。」
就在秋津回答一脸严肃地指出这点的晴时,若菜回到咖啡厅。她在坐下前就先开口道歉,表示因为有急事,必须先行离开。
「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了吧?」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合作。如果还有什么突发状况,是否能让我们联络您呢?」
晴讶异地看著在若菜回来的瞬间,就挺直了背脊端正坐姿并用客气语气发问的矢田。见到矢田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让人连生气都懒了。若菜露出爽朗的笑容点头,接著跟苍一郎和晴说会再联络他们。
「我已经结好帐啰。抱歉没办法送你们回去。」
「没关系,你路上小心喔。」
「谢谢你的招待。」
被请了午餐的晴开口道谢,若菜向他轻轻点头回礼后,就拿起外套和包包,踏著优雅的脚步走出咖啡厅。矢田则边用视线追著若菜,边对苍一郎问道:
「几岁?」
「啥?」
「你姊姊啊。」
「若菜吗?她比我大四岁,所以是三十二岁。」
「三十二吗……」
晴眯起眼睛盯著低声呢喃的矢田。矢田注意到他的视线,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香菸。
「这里禁菸喔……」
被秋津叮咛后,矢田皱起眉头收回香菸,伸手拿起冰冷的玻璃杯。他一口气喝完加了冰块的冰水,对秋津说「走了」。在两人起身前,晴开口叫住他们:
「矢田先生,如果有光有可能是他杀……那么,你们还会再去有光家吧?」
「……有什么事吗?」
矢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看似已经看穿晴的意图。虽然得拜托矢田的确是让晴很不爽,但是空等不知何时才会回覆的联络也令人焦虑,何况对方不联络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晴皱起眉头,询问届时能不能让他一同前往有光家。
「是为了……佛像吗?」
「有个问题让我很在意,所以想看看实物。」
「是想要确认真伪吗?」
「虽然我也有拜托池尾小姐安排,不过她说在有光先生去世后,不知道他的财产将会怎么处理,所以我很有可能看不到。」
「嗯……原来如此,我考虑看看。」
矢田露出邪恶的笑容,说出这般吊人胃口的话。即使晴很气他的态度,但既然他没有否定,看来的确会为了搜证前往现场。这么一来,跟矢田他们同行确实是最快的捷径。于是晴在内心啐了一声后,使出他觉得应该会有效的手段。
「虽然购买佛像的事情告吹了,不过若菜小姐也说还是想看看实物,这点能一并麻烦你吗?」
「……我会再跟你联络。」
在听见若菜名字的瞬间,矢田就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他留下跟刚刚不同、非常积极的回应后,就带著秋津离开咖啡厅。苍一郎看著两人穿越大厅离开,语带惊讶地耸耸肩说:
「若菜……有说过这种话吗?」
「帮我一下,你是她弟弟吧。」
苍一郎一脸困扰地看著如此胡来的晴,不过因为他也想看看佛像,最后还是说了句「知道了」答应下来。接著苍一郎有点吃惊地表示:
「矢田先生的喜好真令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对若菜……」
「根本是美女与野兽。」
「他感觉上也称不上野兽,比较像仆人吧。」
晴笑著看了苍一郎一眼,起身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