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雨向前,粗茶一服! 第九章 和尚遗名字之段

雨天时派报特别辛苦。安全帽外出去的视野会变差,机车轮胎也容易打滑。怕被淋湿而以塑胶布覆盖的报纸也和平时不同,变得很难搬运。派完报后,身体一些地方莫名僵硬。而这两天雨一直从早下到晚,连心情都受潮了。

好不容易送完晚报从派报所回来时,正巧哲哉提早结束练习正要回去。

「是要看屋呀,有个客人说无论如何非要今天去看不可啊。」

原来如此,难怪虽然今天是来练习的日子,却难得地穿着衬衫和轻便的长裤,似乎要直接去工作。只见哲哉黯淡地叹气说明明是难得的假日。

「呐,话说回来,我们的茶会最近怎么了?完全没人在约呀。游马同学,你去不稳先生那儿问问。」

自己去问不就好了?游马边想边随便应了两声。拿着脱下的湿漉漉防风夹克,只觉得没劲,反驳什么的也只觉得麻烦。

「你要去不稳先生那儿呀?」

志乃从茶室里探出脸来。

「我正好试做了水无月(注105),替我带过去吧。毕竟老拿人家的也不好意思呀。」

「我不是要马上去……」

「快一点比较好,不然会变硬呀。等等啊,我马上包起来呀。」

才刚回来就马上被赶出去。尽管觉得无奈却毫无反抗的力气,于是游马撑起了伞。

寺院书斋里遍地习字纸,只见不稳拿着毛笔专心挥毫。根据夫人所说,因为雨天不能打扫院子,于是不稳便一直是那模样。

「这是在写什么?抄经?」

看来像是罗列着汉字的抄写。

「是圜悟(注106)。」

游马虽然发问但没什么兴趣,于是视线朝着外头游移。雨流过窗子,另一头只有厚重的云层。不稳边将毛笔在砚台上沾着边问。

「外头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根本没什么声音,只有雨声而已。

「就只是下雨。」

不稳喀地轻轻放下毛笔。

「镜清问僧,门外为何声?僧答,雨滴之声。」

「啥?」

「有一天,一名叫镜清的师父问年轻僧人,『外面是什么声音?』年轻僧人回答,『是雨落下的声音。』」

不稳手指着的壁龛上挂着写有「雨滴声」的字轴。游马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稳再度拿起笔,回到抄写中。

夫人将游马带来的水无月和茶一起端来。嘴巴一碰到烫口的煎茶时,游马全身颤抖了一下。身体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冷,说起来好像还有些发烧。

不稳那儿溜出了一张纸,上头写着「草里汉」。

「这是什么?」

「『草里汉』,总之,就是毛头小伙子的意思。」

又有一张,是「明 珠 在 掌」。

「这指的是每个人都有颗玉珠,若不去琢磨便没有意义。」

接着又来,是「卧龙」。

「这是耐心等待有天要登天的龙。」

游马边咀嚼边捡起纸。

「不稳先生,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如果送点心来还要被说教,那可令人受不了。

「不,在下没那个意思……那么,这个如何呢?」

于是不稳又写了一张并递给游马。「日日是好日」。

「这个的话您应该晓得吧?可以念成にちにちこれこうにち,或是ひびこれこうじつ。」

这可就在一些地方看过了。

「意思是每天都是好天气。」

「不,这不光是天气的意思,而是还有更深的含意。」

「不稳先生,你不会想要开始说明那所谓更深的含意吧?」

「咦?」

「我只是听志乃小姐的话拿点心来,还有点头痛。虽然不好意思,但我这状况实在不想听太难的话。」

「不,在下想说的,只有这些话皆出自一本名为『碧岩录』的书。请问您知道这本书吗?」

游马又咬住一块水无月,接着摇摇头。

「我就是讨厌去记那些东西才离家出走的喔。我想您应该知道。」

「……这样啊,您不知道啊。『碧岩录』是对数百公案加以注释,也就是说,对禅僧而言是像教科书或参考书的读物。」

「我就说不用跟我说明那些了。」

「可是您一开始问了吧?说这是什么。」

啊啊,原来如此,是那么回事啊。不稳正在抄写那个叫「碧岩录」的东西。

「不,有点不同。整理『碧岩录』的是一名叫圜悟克勤的禅师。在下抄写的是这位大师的墨迹,但并不是『碧岩录』本身。」

圜悟克勤是中国宋代的禅僧,他是临济义玄(注107)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门下的弟子。圜悟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时候,临济宗传到日本,所以圜悟在日本的禅林也是非常受到敬重的高僧。

「如今不论参加哪一场茶会,都理所当然地挂着写有禅语的字轴,但最先挂挂轴的是哪位呢?」

「不知道。」游马的头歪向一边。

「是珠光。在那之前,茶会上几乎都挂画。珠光是第一个挂上高僧墨迹的人。而他挂的,正是圜悟的字。据传,珠光说那是从一休宗纯那儿得到的。」

「一休指的是那个一休和尚?」

「没错。」

「耶——茶的开始是从一休和尚开始的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茶人才会那么喜欢玩临机一动啊。」

不稳「咳」地清了清喉咙。

「不,那是……在下说到哪了?啊啊,对了,圜悟墨迹是作为对珠光的认可证明,因而从一休禅师那得到的。也就是承认珠光通过修行了。」

「所以珠光也变成机智博士了。」

「玩笑还请适可而止,那当然是指禅的修行。请听好了,那贵重墨迹是中国古代的高僧写的,从老师手中传承、作为对过去修行的认可。将那墨迹挂在壁龛并点出来的茶会是什么样的呢?会是消遣的茶吗?」

游马也觉得那应该不是消遗的茶,而是充满专注心意的茶。

「所谓的墨迹,原本就是有那样的心态才能挂的。那是表示自己的修行达到何种法统的证明。有时是仰望先人们的背影,而有时也会正面对峙吧。春天是『一华开』,夏天是『雨滴声』,全年皆能使用的『日日是好日』等,我认为原本并不是这个用的。如此将禅学带入茶席的第一个人物是珠光,而当时挂在那儿的就是圜悟的墨迹。圜悟传到日本的墨迹不少,但传说其中由珠光自一休手上接过的那幅圜悟墨迹,才是茶席挂轴的第一字挂。」

「那就是这个?」

「……听说是那样……」

音调有些变得低沉。不稳从方才起便一直抄写的,是某展览会的图像照片。他把那些放大影印,像是范本般地临摹起来。旁边还有其他的影本。问那些又是什么,说也是圜悟,不过,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同的笔迹,教人很难同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然后?你为什么会开始做这种事啊?」

「是的,因为今出川先生拿来了一个有些意思的物品。」

幸麿那儿大约在一周前接到风林堂的电话,说是有个东西想请他看看。

风林堂的主人在那之前没多久,才前去伊贺上野的民家收购。由于改建住宅,因此想把一些来历不明的古董脱手。说到伊贺就是忍者之乡,而那户人家和名门藤林家有深厚的关系,说不定会有忍术秘笈「万川集海」的古老抄本,因此风林堂便怀着期待前往。那本书似乎在那业界中无人不知,有如忍术的百科全书。已有客人表示如果真出现了便要买下。

事实上,整顿该町的行政单位为了忍者之乡的观光资源,早已将比较重要的物品搜光,因此风林堂没有什么重大发现。顶多只有一把模仿忍者所用、将刀身涂黑的短刀。

风林堂的主人脑海中浮现出「万川集海」,因此除了刀剑类,也会注意书画。然而,他马上就知道这番期待是希望微渺。这个家的代代当家看来对书画没兴趣,保存状况极差。别说保管了,根本就是把这些当垃圾。箱子里看来尽是被老鼠啃过的物品,若不是因为工作,应该没有人想碰吧。之前似乎已有专家来鉴定过,因此几个尚称有价值的东西早在那时被带走了。换句话说,留下来的是垃圾中的垃圾。

风林堂不想要那样的东西,但是委托者希望能将仓库清空。而且光只一把短剑的话,开去的车仍是一片空荡荡,于是用十分低廉的价格全收下了。风林堂心想,将这种东西带回店里,根本是把虫子带回去。就算是名家真迹,这种污损又有谁会买?里面的东西全都只能拍拍灰尘后带去跳蚤市集卖。

之后有空闲时,风林堂便将那些东西展开大致瞄一眼,一如往常地写着标示牌。基本上得标明这是某某人的某某作品。正当进行这工作时,在一张挂轴上看到「圜悟」的名字。虽说这不是风林堂的擅长领域,但至少听过圜悟的名字,只不过不曾真正见过。说起来这不该是会被丢在那种地方的

东西,更何况伊贺之乡和圜悟没有任何关联。风林堂不解地歪着头。

若是以往,这类物品都能大方地向一闲堂问意见,但是茶杓那件事情,一闲堂欺骗了风林堂。一闲堂只用了一点小钱就获得那么棒的物品,却不论人家怎么提都装作不知情,毫无贴补风林堂分毫的意思。都是老交情了,怎么能这样子呢!因为这股愤慨,风林堂不想和一闲堂谈,取而代之地,找上了幸麿。

幸麿望着那四处被虫子啃食的挂轴,发出「唔——嗯」声后,念喃着「是圜悟呢」。上头全是汉字,约有十五字,共七行,最后的「建炎元年四月二日圜悟禅师克勤书」虽有多处瑕疵,但确实能读出内容。没有像是印的记号。

「如何呀?能当作商品吗?」

「这个嘛,风林堂先生,这不是宝物就是垃圾了呀。箱子上的题名已被老鼠啃到看不出来,而且纸和装裱也破烂不堪,若非是圜悟之作,可说是为了卫生烧掉还比较好的东西呀。毕竟只要有笔有墨,任谁都能写出『圜悟』两字,以前又没有相片和影印,所以也无法和真迹比较。只要持有者相信,哪怕不是圜悟也曾是圜悟啊。」

「果然是破烂吗?」

「要说伊贺忍者的首领挂着这东西喝茶,感觉一点也不搭调呀。首先,他若真是个茶人,应该还有很多其他不错的茶道具吧。」

「那好像一个也没呢。」

「如果说是虔诚的先人呢?若曾热衷于禅,或许会小心翼翼地挂着这类挂轴。」

「我没了解到这么深入呀。虽说是忍者但还是武士吧,我想若是武士,总多多少少会坐禅吧。」

「其他一起找到的东西呢?都是赝品?」

「不知道,其他的也都是画呀。感觉都是些若请人鉴定,只会让鉴定费超出预算的东西。就只有这幅是字画。」

「这样呀……若不是特别有嗜好的家,保有圜悟真迹是很不自然的事,不过,若是没有那嗜好的家被骗买下圜悟,这说起来也挺怪的呀。利休或宗旦也就算了,有谁会特地做出圜悟这种麻烦东西的赝品?真是教人不懂。不过,万一这真的是圜悟,就不是百万或千万的价位。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出价呀。」

「咿!你说真的吗?」

「虽然我觉得不能有所期待,但能不能寄在我这儿一阵子呢?」

于是幸麿暂时收下了被虫子蛀得破烂的挂轴,但收下了又能如呢?虽想先仔细看看笔迹,但照片中能见到的圜悟墨迹每个看来都是完全不同的笔迹,因此不知该和哪个对照才好。原想调查已知的圜悟墨迹所在之处,便花了一个星期翻读古茶书,在左右烦恼之后,最终拿到了不稳那儿。

「希望你能看一下。」

幸麿在不稳面前展开几乎要破碎的挂轴。

「噢,是圜悟啊。」

「如何?是真的吗?」

「就算您突然这样问在下也——」

「你应该也累积了不少禅的修行吧?这样看一眼,都还无法分辨是不是德高望重的和尚墨迹吗?」

「您究竟怎么了?在下看来觉得您莫名激动。」

幸麿微微侧身,接着马上换个表情,笑嘻嘻地「你看、你看」地摊开茶书。

「噢,是『松屋名物集』啊。」

松屋指的是以前奈良的一间漆店。每一代当家都很深入享受茶,也和利休、织部、远州等有名茶匠们有密切往来。「松屋名物集」中不仅有松屋的收藏,还记载了世间闻名的各件名器具之所在与由来。

而首先记载的,就是村田珠光的收藏品。

「这里有圜悟的墨迹对吧,连裱褙都写得很清楚呢。听好了,要念了呀。隔水,茶,平绢。」

所谓的隔水,就是制成挂轴时将画心包围似的织布:平绢就是平织的绢吧。

「这边的隔水也是茶色的呢。」

不稳看着榻榻米上的挂轴说道。

「上下,浅葱,平绢。」

上下指的是天头地头,也就是挂轴最靠外侧的织布。上下都使用相同的织布。

「因为已严重褪色所以没办法清楚……说是浅葱色的话,也不是不能这样说啦?」

「一文字,风带,紫地印金。」

一文字指的是添加在画心上下的横长细织布,风带则是从挂轴上方垂下的两条扁平绳子。

「这看来像是紫色或深蓝色,也说不定是黑色。上头倒是没有金。」

「那种东西呀,要是过个几百年或许就脱落了吧。而且啊,你去掀看看右边的风带,要轻轻地呀。」

不稳静静地拈起风带,里面附着闪闪发亮、有如金粉的东西。不稳不禁发出「噢噢」声。

「还有啊,最后是,露,紫。」

露是风带前头用来固定绳子的小东西。一般是白色,但若作品的作者是身分高贵的人,有时亦会使用紫色。不稳将脸贴近并紧盯着风带前头。不是白的。就算原本是白的,但在这种保存状态下不可能维持白色。肯定会变色成黄或茶色吧。

「在下看不出来呢。看起来既像白色东西沾上脏污,也像原本是紫色而后褪色的模样。」

他终于收回了脑袋瓜吐出这句话。

「还真是巧合呢。」

「巧合?这个吗?圜悟呀,珠光裱褙呀。难道、难道说……」

「好了,您先冷静。的确,没有一文字的珠光裱褙才是见长之处吧。因为省略那之后,能够漂亮地呈现出喜好闲寂之心,因此利休居士也十分赞赏。」

珠光这人的裱褙品味似乎十分超群。哪怕是相同的书画,用了不同的裱褙方式,也会令印象彻底转变。是要用光鲜华丽的织布,或是素雅俭朴的织布,而又该搭配何种颜色等等,都会有不同。此外,像是庄严的寺院或书院适合有肃穆的裱褙,而珠光和利休心目中的闲寂茶庵,则该是洗练的裱褙较适合吧。

东山御殿存有宋代画家徐熙所绘的鹭鸶图。拿到该图的珠光在修复、装裱时省去了一文字。那份闲寂受到后代利休大力赞赏,因此「珠光裱褙」便成了逸品。

「不过呀,珠光初次省略一文字的装裱是鹭鸶图呀。所以我想很难说圜悟的墨迹也是一样情况。」

「是这样啊……不过,我记得珠光传下的圜悟墨迹,确实是保存在东京的某间美术馆吧。印象中曾在展览中看过。」

「的确是有,不过,那个也有一文字呀。」

「说不定是后来某个人加上去的。」

幸麿感到有些失望。

「不稳先生果然觉得这不是珠光的圜悟呀。」

「在下没那么说。倒是今出川先生觉得如何呢?就是出生、成长在古艺品商之家的您,这样看一眼,也无法分辨这是不是珠光和尚的裱褙吧?」

「这话太挖苦人了呀,不稳先生。」

「不、不,这真是对不起了……话说回来,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书有提及珠光的圜悟才是。」

不稳说着,便在书架上找了起来。

「应该是这本吧。」

只见他拿出线装书,啪啦啪啦地翻阅。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找到了」并拿给幸麿看。

「就是这里。伊势屋找利休居士商谈的经过。说是听闻有圜悟的墨迹要以十分便宜的价格出售,于是就前往希望收购。利休说,这不适合你那豪华的宅邸,所以放弃吧。但伊势屋仍非常想得到,于是又去谈了一次。这时伊势屋似乎因为遭遇祝融之灾,因此住在较俭朴的宅子里。于是利休说,现在的话就可以让你买去。真是有趣呢。而且他还说这是珠光末期挂的字轴。嗯嗯,共有七行字。七行?是七行的吗?」

两人再度望着展开的字轴,闭嘴不语。不必刻意去数,便能知道字轴的文字共有七行。

幸麿冷静地看向不稳,不稳则逃避似地将视线移回书本,继续念下去。

「裱褙是上下为平绢,隔水为茶色,一文字、风带是紫印金。与刚才的记载相同,这说不定是抄写的。连绳子都写上了。挂绳几乎要断裂,但利休让它维持原样,说再拿一条新的绳子直接穿过挂起吧。所以挂绳会有两条。」

幸麿用手拨弄着挂轴上的绳子。绳子只有一条,但是极其古老,而且已断了。

「那么,这个破烂的挂轴是真品吗?是珠光拥有的那一幅吗?」

「在下不知道。今出川先生回去后也去查了其他的书,结果出现古田织部拿那挂轴换新挂轴的记载,再仔细一看,所有资讯来源全都是松屋,但是松屋并没有曾持有这挂轴的纪录,所以到底哪个部分是真,就连在下也愈来愈迷糊了……这实在超出在下所能,因此正打算明天前去向真珠庵的住持请教。如果方便的话,您要不要与在下一起前去呢?」

「呃?」

「老实说,是因为要带的物品太多,在下一个人的话实在……」

听人唠叨长篇大论,结果还要帮忙提东西,游马这下只觉得心烦。

隔天一早派报时依旧下着小雨,但派完后小睡一下时便完全放晴了。游马较平常早用完午餐,随后陪不稳出了趟门。交付给他的是裹着书和影本的布巾包裹,正当他在

大马路旁要拦计程车时,回头一看只见伊织扛着竹剑跑来。雨天期间他似乎安分地待在家。

「这小鬼怎么办?」

不稳面露苦恼地看着少年。毕竟将这孩子介绍给游马的正是自己,因此也不能装作不认识。

「那是座很大的寺院,所以在事情结束前应该可以让他在外头玩吧。」

问道这样好吗?伊织则「嗯」地点点头,于是便也带着伊织也去了。

「麻烦到大德寺!」

游马朝计程车内探头,并把布巾包裹放到位子靠里侧的地方。

「就算您不那么大声说话我也听得到呀,客人。」

游马当然知道,但是要让人在对面电线杆的伊织母亲也听到,才能让她放心。

「对了,我昨晚接到阿哲先生的电话,他问说为什么不开茶会了?」

原本游马是为了问这件事才去不稳那儿的,结果却完全没问着便回家了。但游马也不能老实说,因此只回答说总之下次的挂轴似乎要用圜悟。

「那什么呀?」

游马说那是「碧岩录」的作者,问哲哉知不知道,结果哲哉说些不知所以然的事敷衍一下,便从另一头挂上电话了。游马是故意要找他些麻烦的。

「说的也是,暂时没办法开茶会吧。今出川先生似乎很忙碌,假日也常常出差去东京。当考生的导师还真是辛苦呢。而且,这阵子还沉迷于这圜悟里,说不定他没什么心情参加茶会。关于这件事,如果能得到好结果是不错……」

穿过真珠庵入口的松枝时,不稳的神情有些紧张。

游马在玄关前放下布巾包裹,正要带伊织去外面时,真珠庵的和尚说没关系,一起进来吧。

「让在下去拿个馒头来吧。」

伊织马上坦率地露出笑容,于是三人都被领至会客室。

不稳态度拘谨地为对方愿意拨冗道谢,接着摊开展示挂轴。他说明着发现的经过,同时翻阅带来的书卷,一并述说自己调查后仍弄不清的部分。而一开始很有规矩的伊织在吃完馒头也开始变得无聊,只见他不时打哈欠或不安分地扭动身体。若游马用力敲他手臂,确实是会立刻恢复姿势,但很快又变成懒骨头。

和尚抬起了头。

「孩子,你知道一休吗?」

伊织点点头。

「他就在对面唷,去看看呀。」

「真的呀?真的有一休?」

伊织起身,一手放到拉门上,此时不稳赶紧提醒。

「不可以用跑的喔,也不能一直到处乱碰东西。」

「欸,没关系、没关系,没什么好介意的。院子里应该会有人,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呀。」

游马也一副没辄的样子起身,跟在伊织身后。到了书院那边后,庭院里确实有名穿和式工作服的年轻人。他蹲在雨后青翠的苔藓一端,似乎在做什么事。

「一休在哪?」

伊织没礼貌地问,但那人只是微笑地用手比个方向。

伊织踢踢躂躂地在外廊上转个弯,但马上又咚咚咚地回来。年轻人问有没有找到,伊织则小声回答说是个老爷爷,那是个雕塑出年迈身型的古老木像。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发觉伊织误以为真的会见到小和尚一休,便不禁笑了。

「胡子部分据说是真正的胡须。」

「有点可怕说。」

「如果做坏事会被骂的。」

「哼——」

伊织丧失兴致地坐下,眼前的庭院据传是出自珠光之手的「七五三之庭」。分别将石头以七个、五个、三个配置,过去似乎是以远望比钗山为借景。

伊织再次出发冒险后一会儿又回来,绕了三遍后再次回到这儿,就在他这么走来走去时,终于传来了不稳的呼唤声。

「既然难得,就去珠光的坟前吧。」

据说那位和尚愿意当向导。

「真珠庵这名字呀,是因为以前有个中国的和尚修行时下起了雪来,雪便从破烂的屋檐缝隙吹进寺院里,还积雪了。那真是十分寒冷呢。不过,此时月亮升起,结果呀,那雪因月光而如真珠般闪耀,于是一休便根据那故事取了这名字。是个兼具严苛和美感的好名字吧。」

在和尚的带领下,三人在珠光的坟前合掌。至于圜悟的事如何了,则没个说明。

「请问能不能让在下看茶室一眼呢?」

再次抱起行李,正穿梭于寺院内时不稳问道。

「本大爷有看到,窗户上有彩虹。」

「彩虹?」

离开书院数步之处,有一间名为「庭玉轩」的茶室。询问能否进去,可能由于不稳一行人看来并非对茶室很有心的人,于是穿工作服的年轻人不放心地跟在身旁,这下才终于让两个人进去了。

试着在客席坐下。结果一如之前幸麿所说,明明配置和不稳的茶室相同,但旨趣却十分相异。或许是因为纸拉门的另一头不是走廊,而是用墙壁围绕的泥土地面,所以虽是大白天,房间里却显得昏暗。空气有些阴凉。壁龛上是一幅大型横向卷轴,是以竹笔写下、很有气势的字体。尽管莫名受到吸引,却不论怎么看也读不出。

「师父,是彩虹呀。」

伊织指着点前席的色纸窗户。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那一处如异界门扉般明亮。白色纸拉门上有好几处浮现出或红或绿的美丽纸纹。觉得不可思议而靠近一看,那似乎不是在纸上染色,而是光擅自在冷寂的白纸上描绘出的。

「只有天气好时才会出现这么漂亮的条纹,真不晓得是为什么呢。」

工作服的年轻人一副不以为奇地说道。伊织倒觉得非常神奇,久久都没将眼睛移开。

「彩虹的窗户啊,这真是看到了个好东西呢。」

不稳边说边示意请人帮忙叫计程车。所以呢?——游马想着。所以挂轴的事怎么了?

「不要吊人胃口快说啦,到底怎么样了?」

不稳轻轻地摇头。

「很可惜。今出川先生想必会很失望吧,真不晓得该如何说……」

幸麿今晚似乎曾到不稳那儿问结果。他想必曾空虚地望着半空中吧,那模样仿佛现在就在眼前。游马自己则因为刚看过一休的雕像而稍微产生亲近感,因此感到有些遗憾。

「就算不是珠光传下的东西,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出自圜悟之笔?在下果然是抱有期待呢。不知是不是全写在脸上了,住持费了番心思安慰在下呢。在下实在修行得不够。」

「哈哈……」不稳也仿佛失去兴致地笑了。

三人回到不稳的寺院,游马叫伊织顾好小直后便出发去派晚报。派完报后便给伊织练习。

伊织总一直开心地握着母亲买给他的儿童用竹剑。虽然和游马所传流派的剑十分不同,但毕竟不是要拿来打人,于是也就不在意了。毕竟先说了要是在练习以外的时候打了人,就要逐出师门。话虽如此,但在这年纪的游马自己当年常常打弟弟。每次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丢到隔壁寺院去。若要逐出师门,不知已有过多少次。

游马用以前教诲自己的指导者口吻般,试着装出伟大的师父架子说道。伊织倒是一脸严肃,点头应嗯。他似乎自认为正以自己的方式在学习「道」。

由于看不到伊织母亲的身影,于是练习完后游马便送他到巴士站。等伊织搭上公车,闲晃地踏出步伐时,前方不远处的转角停着一台眼熟的红包轿车。虽然曾听说他要来不稳这儿,但却把车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接着,只见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出现了胭脂色的袴裙。

「栞菜?」

游马惊讶地叫出来,对方则更更吃惊,吓了一跳地支支吾吾说:「啊、啊、啊,游马少爷。」

「呃?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又来了?」

「是、是的。我代替夫人,来参观行马少爷的上课状况……」

「哦——」

游马看了看驾驶座。幸麿一副局外人模样地,脸靠在方向盘上。

「她说要来游马同学这儿,所以我就顺便载一程了呀。」

「既然那样,再往前开一点不就好了?我住的地方可是要往寺庙再走过去耶。」

游马转头对栞菜说道。

「这么说也是呢。」

接着她微微一笑。那是个「哪来这种笑容啊」般充满欺骗的笑。

车子溜出去似地驶离,留下游马和栞菜。

「风马老爷将这寄给我保管。」

栞菜拿起一只知名点心店的袋子。

「这个先不管,倒是我有没有讲过,幸麿先生是高中部的老师?」

「是啊。」

「你们不会是在行马的授课参观偶过的吧?」

「是啊。」

「我印象中栞菜很不会应付幸麿先生呢。我记得你说过最讨厌那种弱不禁风的人吧。」

「好像是有说过那样的话……」

「好像是有……咦咦咦咦!」

骗人的吧?喂!游马心想着,却再也问不下去。

「游马少爷,先不说这个了,您该不会是发烧了吧?您的脸似乎有点红。」

那是二度发烧。游马

眼前一片黑,感到晕眩。

幸麿听了不稳的话后做好了觉悟,但仍看了一、两天后才将挂轴还给风林堂。

「这样呀,这还真是给小兄弟你添了不少麻烦呀。」

「别这么说啊。托您的福,我也作了场短暂的美梦。」

在这四处调查过程中的确获得了相当的乐趣。

「不过,就稍微留着看看吧。说不定会有哪位特别的客人买下呀。」

「但人可不能太贪得无餍呀。」

幸麿留下这话后便离去,但风林堂没半点要浪费这挂轴的意思。他将挂轴用布巾包住,放在柜台一旁,待一闲堂一来,便迫不及待地摊开。

「你知道今出川那年轻人吗?」

「啊啊,知道呀。幸夫对吧?虽然他自己说叫幸麿。真是个教人不敢领教的男人呀。」

「这样呀——其实那年轻人呀,说要我把这挂轴卖他呢,还说出五百万。你觉得如何?」

风林堂边说边解开包裹,展示挂轴。

「怎么,这挂轴还真凄惨呀。」

「这是圜悟呀。」

「『圜悟』是什么啊?」

「你不晓得呀?就是那个珠光从一休手上获得的珍贵挂轴呀。」

「啊啊,是那个圜悟啊。真是胡说,若是那样,东西应该早传到哪了,应该是在东京的美术馆呀。怎么可能丢在这种地方给虫蛀了?」

「这样呀——那我是不是该卖他呀?」

「既然他说想买,那就最好趁他还没改变心意前赶快脱手才是上策呀。这种货色五百万,根本是傻了呀。这下我可明白今出川的隐士不把店交给儿子的理由了。那间店啊,给女婿继承真是做得太对了呀。」

一闲堂拿着茶杯大声啜饮着。

「不过,照那傻小兄弟所说,东京美术馆收藏的不是珠光的圜悟。说是和很——久以前记载上写的行数与裱褙合不起来呐。然后啊,这挂轴和那纪录完全一致呀。他就说,这可是大发现呀,要用这写论文等等的,兴奋得很。还说一旦写好,也会列出我的名字啊。也许报纸还会刊上照片,说第一发现者是风林堂主人呢。只是我在想,他说的是真的吗?」

风林堂带着玩笑口吻地笑着,一闲堂也装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却显得开始有些兴趣,眼神瞟往摊开的资料。他边看边和眼前的挂轴对照。

「在哪找到的?」

「是金泽一个古老世家仓库里。」

「有历史的世家会这么乱七八糟地收藏宝物?」

「嗯,就是太小心收藏了,所以放在仓库中很难发现的地方呀。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便忘了吧,看来只有老鼠还记得呀。」

仿佛反复精心策划的剧本般,那回答没有半点迟疑。一闲堂只哼了一声便离开风林堂,但一回到自己的店里便马上拿过桌上的电话。他打了通电话到某间认识的大学研究室。

「啊啊,请问是老师吗?总是受您照顾了,敝人是一闲堂。」

于是一闲堂问,东京那珠光传下的圜悟墨迹是不是真品?是否和「松屋名物集」里记载的十分不同。

「这实在无法下定论呀。以前的纪录多是回家后才将在茶会看到的事物边回想边写下,所以会有很多记错的吧。而那内容一旦被其他人看到了,又会被翻抄好几次呀。所以有记错的也有抄错的呀。而且,未必不会有因为某些考量而刻意写错的状况。即使有纪录,但光那样不能说是证据。必须将数个出处相对照后,才能说出『这纪录没错』呀。」

关于珠光,原本就没有太多明确的纪录,流传下来的几乎是像传说般的内容。光是从一休那里获得圜悟墨迹一事,就无法断定其真伪。只能知道在利休他们的时代是当成员有其事地流传。茶人们喜欢传说故事是无所谓,但站在学者的立场可不能如此。因此正统的学者不会钻研这种问题。那名好心的学者在电话另一头仔细说明这是有些风险的题材。

于是一闲堂更进一步问。假设,出现了行数和裱褙与松屋记载相符的圜悟呢?此时,学者思考了一会儿。

「这样事情就不太一样了呢。如果找到实际物品,这就是纪录属实了呀。这阵子考古学很流行呀。只要从土里出现个奇妙的东西,我们这耗了数百年的文献研究便瞬间被推翻呀。真是教人害怕呢。若是圜悟那样的物品出现了,学界会掀起一番风波吧。一闲堂先生,您不会要说发现了那样的东西吧?若是的话,您要第一个告诉我呀。」

「不、不,还不知道呀。不过,万一真出现了,那可以有多少呢?」

「什么多少?价格吗?那部分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无法说出价钱呀。您知道『流圜悟』吧?这也是圜悟的墨迹呀。虽然只有留下前半部,但光那残缺不全的东西就是国宝了。若是珠光传下的圜悟,就算估得再便宜也要好几千万,说不定要上亿呀。您若跟我讲一声呀,我可以介绍愿意高价购买的美术馆。您可不能拿到别处去唷。」

「好好。」一闲堂回道后下定了决心。隔日一早便前往风林堂。

「我说呀,昨天那挂轴,你卖给今出川那不成才的小子了?」

「还没呀,就如你所说,他家里不相信他呀。说店里不愿出钱,只好用自己的钱买,还要我分期呢。这听起来真小家子气呀。我是已经跟他说好,这几天他来付头款的话我就给他了。」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卖我呀?」

「怎么了呀?难道是真品?」

「倒不是那样,但是我心里有个像令出川的客人,只是他出手会更大方些。我是想到如果卖给他的话不知如何。」

「他会用多少钱买呀?」

「不清楚呀,六百万左右吧。」

「那你要用多少从我这买过去?」

「五百万吧。」

「你呀,想赚个一百万呀?发现的人可是我啊。」

「你还不是赚了五百万?根本和平白拿钱一样嘛。」

「哎,话是那样说呀,可是我花了车钱,还辛苦了一整天呀。」

「有什么关系?我马上付现,如何?」

一闲堂将一个小包裹砰地放在柜台上。是五束整齐的百万钞票。风林堂在心里大叫喝采,但脸上仍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这个嘛,虽然比起每个月付款这种麻烦事儿,我当然是欢迎一次以现金付清呀,可是我已经说了要卖他,这下得怎么跟今出川交代?」

「就说有个客人愿意拿一千万买如何?反正只是口头约定,也没写什么买卖契约之类的吧。而且那小伙子家里也是同行,所以不会再多说有的没的吧。」

「这样啊……」风林堂又露出烦恼的模样约三十秒,之后收下了成束的钞票。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卖你吧。毕竟是老交情了,我可不能欠你人情呀。相对的,可别说因为没办法卖个好价钱所以要拿来退还呀。」

「你也是呀,要是我赚了一百万以上,可别唠叨些有的没的啊。」

一闲堂打算捞个几千万,为了保险起见,故作若无其事地加了句话。同学问的买卖便这么成立了。

这位一闲堂,某天放学后忽然前往幸麿的学校。他在屏风后方的沙发,等着幸麿结束授课后回到教职员室。由于实在是太突然又稀奇的访客,因此完全无法想像一闲堂有什么贵事的幸麿全然摸不着头绪。尽管彼此认得,但过去应该不会直接交谈。总之,脑海里闪过了大海茶罐的事,于是幸麿露出微笑,以「鱼正先生的茶罐能收在好地方真是太好了呢」代替打招呼。对方瞬间心头一惊,说着「请问是哪回事呀」,装不知情。

「武藏的茶杓似乎也成了上等珍品,我们这可都在传,说一闲堂先生是古玩店的榜样呀。」

一闲堂显得更加动摇,狐疑地看着幸麿。这小伙子怎么知道那事?难道是业界里的流言?应该不会有那回事才对呀。毕竟会被告知说那茶杓会外流是因为坂东巴流的不小心,所以千万不能传到外头。

「这么一位一闲堂先生,不知找我有何事呢?」

一闲堂调整好心情,说有个挂轴想请幸麿看一下。

「若是这事,比起这儿,到店里去说会比较好吧?姐夫和家姐也在,希望也能让他们听听。」

「不成呀,这事若不是你就不行。比起用说的,先看看这个比较快。」

一闲堂说道后摊开那挂轴。

「这是圜悟呀,为什么这会在一闲堂先生手上呢?」

「是的。其实因为某种缘分,因此这挂轴最近到了我手上。不过这原本是风林堂先生那儿的,而且我听说当时今出川老师你想要购买,所以我想既然这样,比起其他客人那儿,得先拿来老师你这儿才行。」

「这样啊。」

「而且老师你想要用这写篇论文吧,但这被人从旁抢走了不是嘛?不过,既然到了我手上就不用担心了。不论要出多少力我都会帮的。」

「论文是指什么……」

「就是发现珠光传下的圜悟真迹的论文呀。这要是发表了,老师你的评价将更上一等,就算要当大学教授也不是梦想呀。」

接着哈哈地礼貌性地笑了。

「啊?我是因为个人兴趣才当高中老师的,所以并没有想成为大学老师。」

「那事在这可不好说呀。」

一闲堂压低音量、转头四下看看,这下幸麿更困惑了。

「还有呀,我是专攻数学的。」

「咦,数学?」

幸麿敲了敲手中教科书的封面给一闲堂看。

「是的。我每天都针对用算式表现的世界的美丽关联性,和这些青少年们讨论着。」

「那么茶呢?还有那像公家的服饰。」

「还用说,当然是兴趣呀。人总得有个放松的方式嘛。所以说,就算我突然写了篇墨迹的论文,又有谁会真正相信呢。这应该无法三两下就变成研究成果吧?」

「数学……」

一闲堂拿着手帕在颈背上大力擦拭,幸麿则打开扇子啪啪地扇着。他边扬边想,论文是怎么回事?这挂轴又为何会到一闲堂手上?

「论文的事您是听风林堂先生说的吗?」

「是的,嗯。」

「然后从风林堂先生那儿买下这挂轴?」

「不、不,不是的。我买下的时候不知你想要这挂轴呀,当时连订金都没付。这是巧合呀,只是恰巧这挂轴转到我这儿来。而我和风林堂交情又那么深,所以才听说了你的事。因此我心想,这下事情可不好了呀,得赶快还给你……」

「所以是要卖给我罗。」

「哎,就是这么回事。」

「我是不会买这挂轴的唷。」

「这是为什么?是大发现吧?」

「这个呀,是因为这不是圜悟。这里有『建炎元年四月二日圜悟禅师克勤书』的落款吧。这就不对了呀,据说圜悟获得『圜悟』这禅号是在建炎二年的时候啊,所以在那之前的墨迹落款该是『佛果禅师』。这若是真正的圜悟,应该不会写着『圜悟』。这些事,是从真珠庵的和尚那儿得知的。」

相同的话,一闲堂已在拜访那位学者时听过了。他大赚一笔的目标落空,才想着至少要回收成本,而赶忙拿到幸麿这儿。

「哇!一闲堂先生他就那样认份地回去了呀?」

这里是不稳的书斋。虽然在哲哉的催促下,大家众在一起商量茶会的事,但话锋一带到一闲堂,就很难进入正题。

「不过,我还是要他好好珍惜,只是他似乎脸色不太好。」

「幸麿先生是数学老师啊,真意外。」

游马原本也压根儿认为他负责的科目是日本史。

「意外性正是男性的魅力,这是基本、基本晴。」

幸麿一副事不关己似地张开了扇子。原来如此,栞菜就是中了那意外性的魔吗?游马要行马去探听事情,结果发现幸麿竟然会出现在东京的友卫家。

「说什么家庭访问。那老师好奇怪喔,为什么不是导师的高中部老师会不先跟我说一声,就突然跑来家庭访问啊?妈妈还担心地打电话问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据说那已是一个月前的事。

「那他到底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啦。好像聊了些茶的事后就回去了。还说刚好有展览,所以就把栞菜也带去了。妈妈还问我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可是就算那样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样啊?」

若再次想起来仿佛又会发烧,于是游马不断扇着圆扇。

「话虽这样,但后来想想,光是一休曾拥有过这点呀,就已经不用在乎那是赝品的可能性了吧。」

「不是一休写的赝品吗?」

游马放弃似地说道。

「和尚怎么会做那种坏事呀,你敢说不礼貌的话可是会遭报应的。」

「不过,这么说来,这和尚又在做些什么啊?」

游马用圆扇指了指不稳的背影。不稳从方才起便不加入话题,只是独自默默地写着东西。幸麿瞧了一下他的手边。

「哎,这不是『流圜悟』嘛。」

磨着仿佛古董的墨,在看似老旧泛黄的纸上,一字一字抄经似地写着,而作为范本的影本正是国宝「流圜悟」的画心部分。这只有前半部还留着。旁边还有另外一张,似乎是遗失前由某位僧人抄录的后半部。换句话说,若以后者为原稿,再模仿前者的字迹抄录,便会出现已下落不明的「流圜悟」的后半部。

「哇啊!你在做什么呀!」

「不稳先生,若是做这种事,只要和前半的纸合在一起就会马上穿帮唷。」

「真是失礼,在下并不是在做赝品。只是忽然涌起一股兴趣,想着若失物还在的话会是这种感觉吧?所以只是想尝试重现而已。」

「瞧,为什么还要特地用那种古老的纸写呀?」

「啊啊,在下想之后若做成屏风,说不定会产生些风情……」

「风情!你呀,要是几百年后变成从长命寺的屏风发现夫失的『流圜悟』后半部的话,要怎么办?」

「这点在下倒是没想到。」

不稳神色平静地说道。游马心想,幸麿也好,不稳也罢,成人男性每个都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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