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华的暑假,又过了好几天。
日历已经翻过七月,来到八月时节。
位于陈旧校舍的社办中,当然不可能会有空调这种便利的东西,从教职员室借来的电风扇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潮湿的风,成为维系生命的要素。
"昨天你有和华公主讲电话或用简讯联络吗?"
夕正对着电脑努力剪接"限期一个夏天的月与茧",知佳忽然丢来这个问题。夕眼睛仍旧盯着荧幕,点点头"啊啊"的应了一声。
"睡前有聊了一下。她说明天……也就是今天,会在别墅附近的马术俱乐部参加骑马体验活动。"
"骑马?又是这样啊……果然是上流社会的活动。我也只参加过一次。去年我们全家不是去北海道旅行吗?那时在森林中骑撒拉布列特马——……咦?阿夕?你在犹豫要不要保留那个画面吗?"
"嗯……这里华公主表现出色,剪掉很可惜。"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来看看。"
知佳从后面将身体靠近荧幕细看。
夕将贴在脸上的知佳的长直发拨开。
"想留下这一幕。"
"真的很难抉择耶——的确,这里华公主的表现,剪掉真的太可惜了。嗯……那么这里要不要留,最后决定权就交给导演吧。"
知佳说完就退开了……好,就留吧——夕这么决定。虽然如果是父亲园端朝地,应该会冷酷地说"感到犹豫的镜头就全部舍弃吧"。从根本来看,那可能才是正确的作法。
就故事性而言,这一幕的必要性薄弱,而且多少会破坏节奏感。即使如此,华完美诠释了无法恋爱的少女月,绽放出的魅力使夕无法舍弃。夕的摄影机确实捕捉到了,确实感觉自己做到了,所以有骄傲与依恋。因此,想忠于自己对这段影片的感情。夕知道自己远不如父亲或是其他有实力的电影工作者,他比谁都清楚,能拍出这么美丽的镜头,是因为有花和华——
工作告一段落后,夕回头望向知佳说:
"骑马不是要有点运动细胞吗?"
"如果想让马慢跑或奔驰,的确需要平衡感,但骑马体验基本上只是坐上去而已。而且通常会安排训练得很听话的马。我和华公主不同于某人,我们都具备基本的运动细胞,所以没问题……但是……"
知佳马上察觉到夕想休息了,自己也大大伸了个懒腰,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之后,拿起了桌上的素描本。
她以素描本代替扇子,啪哒啪哒的扇着风,并抿着嘴笑说:
"华公主居然去骑马。不知道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她说反正闹别扭也没用,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干脆痛快地玩,终于比较有精神了。"
自从华到宵待高原之后,变得常常和夕用电话或简讯联络。一开始她对母亲的决定十分不满,然而最近从电话中的口气听起来,她的心情似乎逐渐平稳——应该说,大概从前天开始态度软化。
仔细想想,在电话中和华聊天是之前没有过的经验。
"呀哈哈!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说法,听起来华公主的母亲简直就像天灾一样。"
面对知佳轻松的态度,夕微微露出苦笑。
"不要说得那么轻松,你这家伙。"
"因为华公主自己也不希望我们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呀。如果华公主当时是哭着说不想去、帮帮我之类的,那就另当别论。但是华公主她只是表现出无奈的态度出发。"
"……这样说也没错。因为华公主是属于最讨厌被人同情的类型吧。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早完成'限期一个夏天的月与茧',空出华公主回来后仅剩的几天游玩……啊啊,说到这个,她说昨天和堂弟一起去河边钓鱼。在管理钓场钓到鳟鱼后,就当场抹盐烤来吃了——"
结果知佳感兴趣的,是河边钓鱼以外的部分。
"堂弟?"
"嗯?我没跟你提过吗?现在留在华公主伯父的别墅渡假的,听说除了华公主之外,还有伯父、伯父的儿子、帮忙的阿姨。她的伯父好像偶尔会回来看看交给老婆管理的工作——……干嘛啦?你那什么怪表情?"
"没什么……不过,你不担心那个堂弟吗?"
"担心什么?"
"还问担心什么……"
知佳双手抱胸,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因为她可是华公主啊?"
夕还是摸不着头绪。
"唔,嗯……?"
"真是的!阿夕你也太迟钝了。你想一下如果是你,有这么一个像电视杂志里的明星一样漂亮的堂姊,一定会小鹿乱撞吧。这年龄的男生怎么可能不庸生爱慕之情……!"
夕爽朗地笑着说:
"呃,可是那是堂弟,是亲戚耶?"
"你太天真了!如果住得很近,经常见面的话可能还好。但是久久才见一次面的堂姊,感觉就像没有亲戚关系的人一样。而且,每晚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真令人担心……"
知佳绘声绘影的说法,使夕的笑容僵住了。
"例如不小心遇上刚泡完澡的华公主,这种令人高兴又害羞的意外;或是看到华公主晾挂的内衣而感到兴奋……华公主现在俨然变成青春期兽欲的目标……啊!难、难不成他们住同一间房间——"
"——不可能不可能,才没那回事!"
夕焦急地否认。
"华公主伯父的别墅听说非常宽敞,所以客房也有很多间!让男女睡同一间房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咦?夕你连别墅的环境都打听过了吗?"
"……虽然没有特地问过,但是大概感觉得到。"
坦白说,夕知道知佳家算是经济状况不错的家庭。知佳的父亲任职当地选出来的众议员的秘书,如果以一般的标准来看,知佳或许可以纳入千金小姐的标准。但华公主的身分应该又更高一阶。知佳的眼睛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光。
"……果然很豪华吗?"
"……她说二楼的露台上——"
夕的眼神变得虚无飘渺。
"——有气泡式按摩浴缸……"
"哇啊啊!好诱人的奢华!想像全裸的华公主在高原别墅的露台浴缸中的样子……光用想的我的口水就快流下来了……!华公主那白皙美丽的胴体在大自然中……!我想起来了,集训的晚上,在大浴池看过好几次华公主的裸体……整体看起来娇小,但非常匀称的身体……"
"你这色狼。"夕苦笑着对正说得陶醉的知佳说。
知佳则贼笑着说:
"咦?这是跟莲井同学一起企图偷窥澡堂的某导演有资格说的话吗?"
"——唔……"
"嗯呵呵。不过,太好了。"
"什么事太好了?"
"华公主听起来很好。"
知佳眨了一下眼睛。
"稍微安心一点了。老实说,这么可爱的华公主不在身边也让我感到很寂寞。虽然我不是你……但是这部分真不愧是华公主,调整情绪的能力极佳。当然,也许华公主心里也有许多烦恼的事。不管怎么说——"
知佳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忍住笑。
"像是如果华公主不在,对小花来说不就是绝佳的机会吗?"
夕忽然哑口无言,将脸别开。
今天窗外也是一片夏季的晴朗蓝天,朵朵白云飘浮在广阔的天空中。鸣蝉的合唱与运动社发出的充满活力的呐喊声。美樱高中暑假的气氛,和上个月华尚未离开时没有差别……
或许正在改变的是"现在"。
又或许是今后。
"……为什么你这家伙看起来这么开心,我真搞不懂。"
"咦——?因为我是最喜欢恋爱话题的女孩子呀——"
;
"……"
"——呃,阿夕,你用不着露出那么不耐烦的表情吧。呃,不过我的确是看得很开心啦,毕竟是局外人……而且我知道你不管是对小花或是华公主,都非常喜爱。你那种对两人都心动不已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实在让我感到非常有趣。"
知佳这时用肩膀擦去从脸颊滑落的汗水。
"话说,天气好热……可以给我一些红茶吗?阿夕你也要喝吗?"
"那也帮我倒一点好了。"
知佳将手伸向夕放在桌上的保温瓶,将加了糖浆和牛奶的红茶倒入准备好的两个纸杯中。
夕从知佳手中接过,喝了一口。清凉甜美的口感,似乎缓和了炙热的身体和疲倦的头脑。"……哈——"知佳呼了口气。
"阿夕你还是没变,使用上等的茶叶泡红茶……真好喝……我复活了……如果再配上小花亲手做的慰劳点心,那就更好了。"
知佳会这样说,应该是因为上个月集训结束后,烟火大会的前两天,花前来关心剪接工作时,顺便带了在家和妹妹一起做的泡芙当作慰劳品。"的确,花很会做点心。"夕这样一说,知佳就笑咪咪地说:
"当老婆不错吧?"
夕差点喷出口中的红茶。
他面红耳赤地说:
"什么……说、说什么老婆……!"
"呵呵。不管怎样,我超期待后天的试胆大会喔。小花她啊,一定是摩拳擦掌吧。"
"摩、摩拳擦掌?试胆大会要怎么摩拳擦掌?"
"你在说什么啊,阿夕。说到试胆大会,就是一片漆黑又很恐怖吧?以这个做藉口,就可以抱住谁或被谁抱住,去握谁的手或是被谁握住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更别说华公主不在了,这种状况……!如果我是小花——"
夕心跳加速,同时催促知佳往下说。
"如果你是她会怎样?"
"想得到最爱的夕同学的心,最大的阻碍就是华公主。当防波堤般的华公主不在,那么像洪水一样强烈的感情当然会全部宣泄出来!是的,身边没有闲杂人等的黑暗中!因为试胆大会的恐怖气氛,两人不断贴近,然后不小心跌倒,撞在一起纠缠在一块!对方的体温使得心跳逐渐加速,兴奋激动没有人能阻挡……!两人互相凝视!你也因为小花的身体紧贴在身上而惊慌失措,动也不能动……!"
夕被知佳的话影响,不知不觉开始想像那个画面。
一片黑暗中,自己和花两人紧紧相依。花用水汪汪的大眼害羞地凝视着自己。
比盛夏的太阳更加炙热,因为紧张而紊乱的气息。花那敏捷的肢体虽然纤细柔软,但该突出的地方突出,甚至被华形容为"笨重"。而前几天在水上乐园碰触到的感受,也几乎让夕心跳停止……
"那种状况下,绝对没办法抗拒那种激情、冲动、欲望……!轻轻闭上双眼,这么做不单是出自意志,而是受当时的气氛所影响,两人的嘴唇越来越靠近——夕一定没办法抵抗这种甜美的诱惑!而趁华公主不在的这种罪恶感,更是将兴奋的程度推到高点,两个人就这么度过与酷热夜晚相衬的……啊啊!夕同学,我好喜欢你!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
当知佳说到"……啊啊!夕同学!"这一段时,社办的门"喀"一声被打开了。夕吓了一跳,而知佳也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发现不对,转头往门口望去。
穿着体育服的花站在那里,手上拿着像是纸袋的东西。
花一脸愕然,只是呆站着。
夕他们与花之间,流动着诡异的沉默。只有蝉鸣声和运动社的呐喊声,依然在旧校舍的社办中回荡……
"……呃,那个,小花?"
知佳战战兢兢。
"你怎么了……?"
"……篮球社的朋友传简讯来,说如果我有空,希望我能辅助她们练习。我想说顺便,就带了慰劳品来,可是…………"
花受到冲击而全身僵硬,但还是回答了问题。
接着,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用激动的声音说:
"知佳学姊,你、你刚刚说你喜欢夕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
"哇——!那是误会、误会!小花!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你跟华公主的混战,刚刚你听到的只是我想像然后模仿你的心情做的表演……别这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听着知佳难得显得焦虑,急着想化解误会的发言——
……夕思索知佳的模仿表演。
就算没说完,夕也知道知佳要说什么。花和华一直倾注深厚的情感在夕身上,正因如此,夕想献上"特别的夏季回忆"给可爱的两个人。但是,有一件事让夕很在意。
也许只是想太多。自己如此自我意识过剩,简直像笨蛋一样……夕虽然不认为花会像知佳刚刚模仿的那样,但心里的确是觉得"花应该会更积极吧"。呃,现在反省一下如此设想的自己,就觉得羞愧得仿佛脸要喷出火来了。
就像去水上乐园时一样。
不过实际上怎么也不觉得是这样。没有这回事。
知佳慌乱地努力辩解,花则混乱地听着知佳辩解。"反倒……"夕看了花一眼,如此自言自语。花注意到夕的视线,露出吓一跳的表情,双颊通红,逃避似的将视线移开……虽然这也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
不只是今天,自从华离开以后就一直是这样。
应该说,反而变内敛了?
比起平常,似乎刻意想拉开距离——?
花今天的慰劳品虽然很可惜不是她亲手做的,却是美樱镇上广受观光客和当地居民欢迎的松饼店的松饼。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完之后,花说要陪篮球社练习,就先离开了。
夕和知佳继续剪接工作;花则尽全力辅导篮球社的练习直到傍晚。接着——
知佳说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一起回家。
他们在校门口和将体育服换回制服的花会合。
正在和篮球社朋友聊天的花,注意到夕与知佳。
"啊,夕同学、知佳学姊。"
"嗯……你等很久了吗?"
"没、没有啊。不要紧!那么,各位,我先回去啰。"
"好的。今天谢谢你喔,小花。"
"下次有空再来陪我们练习喔——"
"园端同学,小花就拜托你啰——"
篮球社的朋友开朗地这么说着。花朝她们挥挥手,然后和夕及知佳一起回家。
"……你还是一样在运动社大受欢迎呢,花。"
"咦,嗯、嗯。啊哈哈。"
走在夕身后的花搔搔头害羞地笑。
"特别是篮球社。因为对手学校,好像有和我同类型,也还满强的选手。是虽然个子不高,但非常敏捷的控球后卫。所以我很受女子篮球社欢迎。"
"哦……原来如此。把小花当做假想敌练习啊……话说,小花……"
这时知佳一副困惑的样子转向花。
"你为什么要离我们这么远?"
"咦……唔,唔唔……"
"……?啊啊——"
知佳似乎知道答案而点了点头。
"——你不用因为刚刚运动过就这么在意啊。小花这么可爱的女孩,搞不好这样反而更吸引人呢?阿夕啊,一定有恋味癖之类的,这样会让他更兴奋吧?"
夕和花同时迟疑了一下——
"谁……谁有恋味癖啊!"
"不,不是——!知佳学姊,我没有汗臭喔——!换制服之前好好冲过澡了……!"
"怪了?两个人都没猜对吗……那是为什么?"
花发出"咦"的声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什、什么意思?"
"就是……为什么你要走在那么后面啊?"
"——!哪、哪
有?我没有啊。只是,那个……没事!"
"没事?不要紧啦,小花。即使是女生,流汗也是正常的事——"
"真的不是这样——!真是的!你这样会害我被夕同学误会啦——!"
花满脸通红加以否认,焦急地加快脚步追上夕与知佳之间。花嘟起了嘴,微低着头娇嗔地碎碎念"知佳学姊笨蛋笨蛋,我才没有汗臭味"。"抱歉、抱歉。"知佳笑着继续说:
"因为印象中小花总是走在阿夕身边或前面……我知道,比起小花,我还比较臭吧。"
花听到知佳突然这么打圆场,吓了一跳并抬起头来。
"没、没这回事喔!知佳学姊也不臭!"
"是这样吗:-我昨天因为准备考试压力太大,就在家里喝了酒……如果是在店里,樱阿姨不太让我喝酒。但是我本身喜欢喝。今天一定也有酒味……"
花像小狗般皱着鼻子闻了一下。
"真的不臭啊!不过,未成年禁止喝酒喔!"
"是吗……那么小花是……"
知佳出其不意地将脸靠近花,也皱着鼻子嗅了嗅。
"花香!"
"住、住手知佳学姊,我会很不好意思。不要闻!"
"呵呵,已经太迟了。啊——真受不了!闻到花这么诱人的香气,我……我已经……!"
"呀——!啊哈,啊哈哈,知佳学姊你快停止!唔呼唔呼……"
夕愉快地看着互相嘻闹的花和知佳,心想两人感情真好啊……这时,他的视线忽然停留在花的右手上。花的左手拿着装体操服的运动包包,惯用的右手完全是空着的——在水上乐园的时候,听到华不能来而兴高采烈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虽然并不是这样就可以下什么结论,但不管是现在还是前几天,总之自从华离开美樱镇之后,花就一次也没再握夕的手……
美樱镇是一个小小的城镇。特别是中心地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美樱高中顺着沿海道路往南,不久就会到公所附近。夕通常都会在这里和两位"HANA"道别。经过停车场前面时,跟花互相开玩笑闻来闻去的知佳转向夕说:
"呵呵呵,话说,不知道阿夕的味道怎么样?小花,你要不要闻闻看?"
'咦!'
夕和花异口同声。
夕抬起头,几乎在同时花也回过头来。花吓了一跳,眼神飘移不定,不知为何脸红通通的,也许注意到了夕盯着自己的手。花羞涩地红着脸,视线朝上瞄了夕一眼。
"夕、夕同学的……?"
从花的声音、眼神当中,夕发现了刹那间闪过的一丝犹豫、踌躇,还有迷惘。花神色惊慌,微微低下头。那只手——没有拿运动包包的手,紧紧握着拳头。花看起来有些难过。花——?夕因而感到担心。
"呀哈哈,开玩笑的啦,开玩笑。你们两个人不用这样满脸通红啊。"
知佳大笑着带过。
"嗯,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阿夕的味道就等明天或是后天的试胆大会,再请你好好闻闻看啰。今天就在这边解散吧——"
"嗯、嗯……"
花点点头。"啊!等一下。"这时夕举起了手。
"解散之前,我想顺便去一个地方。"
"要去哪里……?啊——不过我等一下要打工,今天已经很晚了,如果把化妆的时间算进去,现在就得直接回去了。"
"很近,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算了,我跟花两个人一起去吧——"
"——两、两个人?"
花惊讶的声音大得令人感到意外。
因此夕不安地问:
"花、花?那、那个……不好意思,你、不愿意吗?"
"啊,不、不是!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愿意?只是,只是那个……唔……唔唔唔!"
在公所前与知佳道别以后,夕与莫名惊慌失措的花继续走在沿海道路上。不走与国道汇流的路,而是沿着沿海的散步道一直往南走。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时分,渐趋和缓的阳光照射海面,反射出柔和闪亮的光芒。迎面吹拂的海风中,开始混杂着阳光的气味。
"……啊!"
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而抬起头来。
她又动着鼻子闻了闻。
"向日葵的味道……夕同学,难道——"
"嗯,我想说应该差不多到盛开的时候了,所以就想来看看。"
……夕心想花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所以来这里刚好。
从散步道往坐落在海岸的饭店内侧走,穿过那段路之后,散步道的扶手、堤防也都到了尽头,海岸近在咫尺。
这是在停了许多渔船的码头入口附近。
"美樱十二景"中,属于八月的景象。
当地热心人士,大部分是从事渔业相关工作,让细心培育的向日葵整齐地向着海面,生意盎然绽放黄色的花朵,随着风摇曳生姿……即使是在这满是巷弄及小径的小镇上,这里也像个隐藏的秘境,连观光杂志上也很难找到。
有些人称这里为"向日葵街道"。
"嗯。"夕独自认同地点了点头。
"毕竟沿海气温稍微低一点,虽然现在还没全部开花,但也差不多了……现在这样就十分漂亮了。"
夕踏进了这条路。
这里不是那种壮观的景色。从规模来说,甚至没办法跟观光农场的向日葵园做比较。但是被高大的向日葵和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海岸包夹的道路风景,简直就是美樱镇的缩图。这正是盛夏的美樱镇。向日葵与海,停泊的船只与遥远的地平线,海水与太阳的气息……
夕回头望向走到一半,有些犹豫而站着不动的花——
他从包包里拿出摄影机。
"——咦?"花摇晃着双马尾。
"摄、摄影机?夕同学?"
"欸,花……如果——"
夕透过摄影机凝视着脸颊泛红的花。
"——那个,我是说假设。如果只是我想太多,那就好……也许算不上是烦恼,总之要是你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喔?"
或许是跟华有关的事,也可能是其他事。虽然不至于过度自信,觉得自己可以轻易看透一切,但在不算多管闲事的范围内,我一直都在关心着你——夕传达了这样的心情。
花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
……嘻嘻嘻。花面对镜头笑着。
"谢谢,夕同学!但是,这一定……呃……该说是和我本身的心情,还是心理准备,或是真正的想法有关的问题吗……欸,夕同学——夕同学你有打电话给在宵待高原的华吗?"
"嗯?啊啊……偶尔会通电话。"
"华她……过、过得如何?"
"你是指——"
夕正要反问时,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为他从花战战兢兢的表情,察觉到一些事。
花在担心华?
夕将摄影机对着花,微笑着说:
"——虽然有些波折,但总之好像过得不错。"
"……这样啊。"花听了微微一笑,开始慢慢在花朵即将全部绽放的向日葵街道上迈开脚步。卷卷的双马尾随着夏天的风摇晃着,步伐比刚刚轻盈了些。
……虽然夕拿出摄影机有一部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纯粹想拍摄。因为今年夏天的摄影选择了"终端之滨",没能在这里拍摄,所以夕想拍下在这片美丽景色当中的花。"……花,笑一个。"夕试着对花这么要求,花有点害羞地动了动身体。
"那个,夕同学——"
花在与夕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轻柔得宛如没有碰到一般,碰触当中最盛开的向日葵说:
"我……很喜欢向日葵。向日葵给人尽全力绽放
的感觉,看了就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所以,现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向日葵、海,还有夕同学!全部都是我喜欢的事物。也因为这样,我的心情好像比较好了。夕同学,我今天本来有点迷惘,不过幸好有送慰劳品过去。后天的试胆大会,我很期待喔——"
花散发出充满阳光的气息,带着宛如向日葵的笑容。
不知不觉中,夜蝉的鸣叫声越来越清楚,阳光也柔和了一些,风中开始掺杂些许凉意。盛夏的太阳渐渐沉入百合峰的另一边。盛夏的美樱镇,今天又是另一个华不在的日子。这一天,正逐渐迈向夜晚……
2
黄昏时分的百合峰展望公园。
比起沿海,想当然尔这里的蝉鸣声听来更加激昂。油蝉带着炙热气息的唧唧声,和夜蝉听起来总有些哀伤的鸣叫声为主轴,各种蝉类合唱,烘托出热气蒸腾的盛夏气氛。
"——那么,在天色完全变暗之前,先说明一下试胆的路线和规则。"
和烟火大会那晚一样穿着浴衣的莲井社长,以咏唱的音调说明的同时,将画了简单地图的纸张发给夕等人及自己的社员。
夕不禁说道:
"还特地画地图……?你很闲吗……?"
"你在说什么啊?夕。我可是电影社社长兼学生会干部,同时又是个考生耶。怎么可能会闲呢?我只是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而已。"
知佳对笑得爽朗的莲井社长抿嘴笑着说:
"莲井同学,你还是一点都没变,那么喜欢和阿夕一起玩啊?"
"那当然。最近夕比较会理我,让我非常开心……只是,充满干劲举办这活动,却有很多人没办法来,实在很可惜。大家都有事要忙,也没办法……"
"就是啊——"小蓬也无精打采地低声说着。
"学生会的人其实来不来都无所谓,但是为什么连兰子学姊和华公主都没办法来呢……"
没错。
今天没到场的不只华,像是学生会长兼戏剧社长,还有学生会的人,甚至连兰子也没来。
"梦子的……诅咒——……"
莲井社长望着傍晚的天空,凝重地这么说。
"……看来出现在百合峰的梦子及其他亡灵似乎已经感应到,我们将举行试胆大会,破坏沉寂夜晚的宁静,打扰他们的安眠。兰子与学生会长受到地狱之火的诅咒攻击,现在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那个,是不是指得了夏季感冒发烧了?"
跟烟火大会时一样穿着浴衣的花这么插话,莲井社长便承认:"嗯,是啦。"对于小蓬自言自语"……小蓬等等得去探病不可",莲井社长苦笑着说"你只有在兰子面前才特别乖。"
接着又说:"不过,即使那两位平时身体或精神面都很健康,也会染上夏季感冒。哈哈,影研会的各位,兰子有话要我转告你们喔……她说'我朋友好像也看过盛夏的梦子,所以你们要特别小心',学生会的其他人则是因为学生会长没来,所以也不参加……不过,夕……"
莲井社长收起笑容.似乎只有这件事让他打从心底感到遗憾。
"华公主……不在美樱镇吗?"
"有传简讯跟她说试胆大会要开始了,刚刚她有回信。她说'请帮我也跟电影社的人说声不好意思'。"
"唔……华公主在那边过得愉快吗?"
"她说今天晚上会跟附近的邻居办烤肉会。"
"哈哈,也是啦,对没办法跟你们一起玩的华公主而言,也只有死心去找其他乐趣了……话说,天色已经变暗了。拉回正题,首先是路线——大家先看一下地图。"
众人照他的话将视线移到画着地图的纸张上。
"因为机会难得,就从传说中梦子会出现的坟墓开始,呵呵,我尽量选了'可能会出现'但又安全的路线。起点与终点是这里,展望公园。从这边出发后,请各位往旁边走——"
旁边。
听了莲井社长说的话,有几个人"啊"的发出惊叫,夕也恍然大悟。刚才光是看地图,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所指的当然不是美樱镇特有的面海老街坡道,而是其侧边。
百合峰的北边斜坡与面海的方向大致上没什么不同,都并排着老旧的民宅。但是南侧,尤其是西南边因为丘陵绵延,所以也没什么看起来像民宅的建筑,因此几乎是人迹罕至。印象中,的确有可以从展望公园走过去的道路。至于为什么这种除了山丘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会建造从展望公园延伸过来的步道呢——
那是因为百合峰南侧靠近展望公园的地方,有许多古老的墓地。
"你、你还满认真的嘛。"
小蓬带着有点恐惧的声音这么说。莲井社长对她点了点头。
"当然啰。既然要办,怎么可以不认真呢——如何如何?你们该不会天真地认为所谓的试胆大会,就是在这附近随便走走吧?像那种早已熟悉的道路,不管多晚也不会产生吓到魂飞魄散的恐惧感吧……不要紧,我白天已经大概走过一遍,而且确认过如果你们照着路线走,手机都是可以接通的。如果真的觉得太恐怖,可以打电话跟我求救。当然,那样就算出局了。"
夕基本上不相信幽灵之类的东西。
然而……
晚上在到处都有古坟的路上绕,光想像那画面,不知为何还是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呵呵,怎么了?各位?看你们的脸色都变了。规则非常简单明了。开始以后两人一组,绕行路径一圈后回到这里。如果回来的时候,太害怕而被吓哭就算出局。至于圆满达成任务的人,我用我的零用钱准备了小小的奖品——……哎呀?"
莲井社长说明的同时环视众人,他的视线停留在颤抖着肩膀的花身上。
"小花,你也会害怕吗?"
"咦?"
花被说中了,随即用微笑掩饰。
"啊,啊哈哈。没、没那么害怕啦。都已经是高中生了——"
"哎呀,会觉得恐怖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怎么说,光是古坟场就已经很可怕了,而且说到梦子,听说是近年少见的强大怨灵。我也把我所知道关于梦子的情报先跟你们说吧。这样一来,万一你们撞见她,也许比较能够应付……"
……莲井社长的目的应该是要让参加者更害怕吧。根据他所说,有关最近美樱镇流传的"盛夏夜的梦子"传说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每晚都被有如地狱景象,毁灭性的梦魇纠缠。那到底是不是灵异现象,还没办法论定。然而事实上,她因连目的恶梦困扰而走入绝境,最终衰弱而死。
为何只有我非得受这种恶梦侵扰不可?
为何只有我因为这样可怕的恶梦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她对这种不公平的怨念仍留在人间,因此无法升天。她过世之后,决定将那悔恨的悲叹散布到周遭。她出现在她坟墓的所在——百合峰墓地;在那里哭泣并将恶梦散布出去——是的,将夺去自己生命和未来的恶梦传染给可怜的牺牲者。
撞见梦子的人,当天晚上就会梦见地狱般的景象。然后,也会因为那个恶梦而丧命……
听完了鬼故事,几个女生脸色发育。
包括花和小蓬。
"恶、恶梦会传染……!"
"莲、莲井社长——!你、你说小蓬跟大家听了这些,可以采取什么对策!弱点!她有弱点吗?"
知佳小声对夕说:
"……阿夕、阿夕。"
"嗯?"
"阿夕你不怕吗?明明就是个胆小鬼。"
"什么胆小鬼!虽然也许是啦……那个,可怕是可怕,但——"
莲井社长兴致高昂,继续吓唬花等人。
"呵呵呵!弱点?梦子会有弱点吗?总之,我准备了除秽的盐巴,可以提供给有需要的人。但是,从我家拿来的是濑户内海的藻盐,不知道对梦子这种等级的冤魂有用吗……不过不要放弃!我们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喔,小蓬、小花。"
"可、可以做的事?"
"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重点。"
"那就是,没错——这次试胆大会是两人一组,关键在信赖你的伙伴,同心协力!彼此的存在、友情,或是爱情!一定会增添许多勇气……!因此,例如说小花!"
"——唔?一
"像这样跟夕离得有点远是不行的。"
"——!"
花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屏住气息,不安的眼神朝夕瞥了一眼后,急忙摇摇头。
"没、没有离很远啊!还好!还好吧!"
"是吗?呵呵呵,不能因为我们都在就感到害羞而回避喔,小花?伙伴间一定要互相依偎同心协力,才能通过这个试胆大会的试炼……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呢?"
"忘、忘记什么事?"
"没错。"莲井社长对着睁大眼睛的花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忘记烟火大会时,我说了什么吗?现在华公主不在,晚上在无人的街道上,两个人必须互相依偎克服困难——呵呵呵,这是一举让青春期男生神魂颠倒的方法喔。这不也是个实行的好机会吗?不好好黏在夕身边的话,就——"
"——呀啊呀啊!"
花慌张地发出怪声,盖过莲井社长接下来要说的话。
"莲井学长!小声点!你说太大声了!"
"但这是事实啊,小花。小花和华公主我都很喜欢,不管是哪一位,有机会的话我都想助你们一臂之力。而且这个试胆大会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是吗?夕?"
夕面红耳赤心想,不要把话题丢给我!应该说,我回答不了这种问题……!花害羞地回头看夕。两人视线对上,夕心跳加速"啊……"的溢出一口气,而花则满脸通红地说:
"机、机会……互相依偎……但、但是但是……唔唔唔!我该怎么做?因为、因为——"
看来花自己开始烦恼地不知所措。
知佳笑着拍了拍花的背。
"夜晚在昏暗的道路上,那种恐惧不安的心情,再加上现在绝对不会被华公主发现……正是袭击阿夕的绝佳机会喔~没关系的!我会帮你瞒着华公主……呼呵呵呵~"
"……知佳,你真是……因为华公主不在你就这样随便——"——
因为华公主不在。
夕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而闭上嘴。
他看了内心烦恼纠结而坐着不动的花。
"——……"
"什么?夕同学?你说我随便怎样?"
"……没事。"
夕摇摇头,望向夜空——没错,现在已经不是傍晚了,满天星星开始闪耀。刚刚还那么大声的蝉鸣合唱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低微,寂静、黑暗,以及属于魑魅魍魉的时间来临……
"那、那么,我们出发了。"
小蓬一脸害怕地说着,和同组的女社员一起战战兢兢地出发。
十分钟后,夕与花也拿着地图和手电筒,离开百合峰展望公园。
"……"
"……"
在蝉鸣声几乎都静默下来,只有树叶摩擦声的寂静之中,从展望公园进入鸦雀无声的小径,不知为何,就连原本对鬼故事或是幽灵之类的事没那么恐惧的夕,也开始觉得心神不定。和刚才一群人热闹吵嚷的景象相比,简直就是不同的世界。似乎连气温也变低了——
"——总觉得还是……意外感觉有股寒意啊。"
听见夕喃喃自语,走在旁边的花发出"咦?"的声音抬起了头。
她似乎是没听清楚。
"你、你说什么?夕同学?"
"呃,只是陌生的夜路比想像中更——"——
喀沙!
路边的树丛摇晃,花尖叫一声,躲到夕的身后,夕也吓得全身僵硬……一只动作轻盈、身形娇小的猫咪出现在眼前。猫咪露出困惑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双方眼神接触数秒后,猫咪就往旁边迅速离去。夕看着猫的背影说:
"是猫啊……"
松了一口气后,花也低声说:"刚、刚才真是吓了一跳耶,夕同学……"然后怯生生地与夕拉开一点距离——然而,刚刚被花轻轻碰触的夕已经注意到,在这盛夏的夜晚,花的手出奇冰冷。
而且隐隐约约在发抖。
夕注视花害怕的表情。
花因此连忙脐出僵硬的笑容。
"啊,啊哈哈……夕同学,怎、怎么了?"
"花——"
刚才知佳问"你不怕吗?"晚上走在坟场的确令人毛骨悚然,说恐怖当然恐怖。但是——
花看起来根本是极度惊恐。
人类如果身边有比自己更害怕的人,反而会变得冷静一点,更不用说是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了。身为一个男生,一定会觉得自己非振作不可,要尽可能让身边的女生安心,勇气也因此油然产生。
夕微微笑了笑说:
"——看吧,没事的,冷静下来继续走吧。"
内心有些紧张地伸出了手。
"夕同学——"花用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夕的手。
惊慌、踌躇、纠结。
即使是月光黯淡的夜晚,也可以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闪过花可爱的脸庞。花眯起了像闪烁星空般的双眸,隐约露出像是快哭了的表情。她轻轻低下头,用她那微微发抖的冰冷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夕的手。
两手交握以后,花仿佛要表达心中的恐惧般,紧紧握住夕的手。
"……好久没握夕同学的手了……觉得好安心。"
"哈哈。莲井学长说的话,偶尔也是有道理的——"
夕为了掩饰害羞说出的这句话,指的是"因为彼此的存在,无疑可以产生许多勇气"。
然而,夕住说完之后才注意到……
莲井社长所说的,不只是这些——
他还说了这是实行的好机会。
夕刚想到这里的同时,花似乎也想到了。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表情显得慌张又害羞。一瞬间危险的气氛充斥整个夜晚,不过原因不是鬼怪,而是太过甜美的气氛几乎要溶化所有理性。花注视着夕的嘴唇,夕也反射性看了花的双唇。
饱满水嫩、极具魅力的双唇。
那魅惑的双唇,光是看着就感觉震慑人心……
……树林沙沙作响的声音,让夕和花回过神来。
"呃、啊、那个,夕、夕同学——"
"——喔,嗯。光、光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走吧,花。"
当夕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重新紧紧握住花不再颤抖的手,充满男子气概地拉着她,按照地图上所描绘的路线迈开步伐,穿越浓郁的山林气味,及处处布满砂石的阶梯,昏暗的夜色笼罩道路。
虽说夕是当地居民.但晚上走到这里,当然还是第一次。
如果不是莲井社长提议办试胆大会,绝对看不到这样的风景。
……夕认为也许这部分该感谢他。不管是被树叶摩擦声包围的体验、夜晚昆虫就在身边的感觉、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气氛,还有从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的花的温暖。这一切都给了夕灵感。在寂静而孤独的黑暗中,这份维系意识的温暖,对于现在正在剪接的"限期一个夏天的月与茧",和下次打算拍的作品,都产生了影响。
这时……
"——夕同学。"
来到莲井社长所说,传说中"盛夏夜的梦子"出没的墓地入口附近。花不知所措的同时低语着,更紧握住夕的手。
"……我、我啊——"
"怎么了?"
"我真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包括现在,一直……都这么想。可是……我可能……做不到……"
花害羞地结结巴巴。
自言自语般的音量,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因为夕同学的手,很温暖。现在我不怕了,只想
一直一直……牵着你的手。只要一握住你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不知不觉——
夕心中因此有了确定的答案。
华离开美樱镇之后,花的态度变得犹豫挣扎的原因。
瞬间一切了然于胸。
……一想到花,胸口就难过得隐隐作痛。这股心痛,又转化成无止尽的爱恋。想到花不仅会不自主地想微笑﹒也觉得她可爱得令人招架不住。花与华真的——
无关喜欢或讨厌,彼此都是特别的存在。
除了花与华本人以外,就属夕最了解这两个偶尔用一模一样的表情说着对方的女孩之间的关系了。同时,他也非常了解花对华——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对华的环境——的复杂感受。因为夕从这个春天以来,伴随着轻飘飘的恋爱气氛,一直注视着两个"HANA"。
因此……
为了在黑暗的环境中守护花,夕倾注所有的感情回握花心跳般微微颤抖的手。
"……花,我和华公主,在美樱站前道别的时候——"
才说了一半,脚步和话语同时停了下来。
花不安地说:
"——华、华怎么了?夕同学?"
"呃,花,等一下……咦?"
喉间发出吞口水的声音,夕指着地面——墓地的缝隙中长着杂草的石堆上方。"咦,啊哈哈,别这样啦,夕同学——"花发出僵硬的笑声。
"说、说得好像真的,想吓唬我,这样不行喔——"
但花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似乎马上就发现了。
掉落在那里的,是粉红色的少女风缎带。
那缎带似曾相似——
刚刚在百合峰展望公园,小蓬系着的萝莉风缎带。
花屏息说道:
"小、小蓬的缎带……"
"……为什么会掉在这里?不……应该说,为什么没有把它捡起来?"
小蓬因为太过恐惧,惊慌中行走时缎带刚好松掉也不无可能。但是,小蓬这么注重外表,而且又和交情不错的女生一起组队,应该不太可能没注意到缎带捙了吧?感觉上简直就像看见了什么,慌乱之中仓皇逃离——
"——夕、夕同学……总觉得好像……"
花胆怯地将身体靠过来。
怯生生地环视墓地说:
"变得有点冷……?"
"啊,啊啊……应该说,太安静了。刚刚都还有听到虫鸣,怎么好像忽然停止了……花,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夕正想提议硬闯过去,再次望向花的时候,发现花脸色发青,表情都僵住了。
她看起来像是连呼吸也忘了一样,注视着某一点。
夕感到奇怪,顺着花看的方向望去——墓地的内侧,灯光照不到的特别黑暗之处。夕用手电筒照射,某个东西模模糊糊出现在有如湖水般沉静的夜色中。伴随着盛夏夜中不该有的凉意,不知为何有种不寻常的气息。
夕已经分不清手上湿淋淋渗出的汗水,是自己的还是花的。
一个女子站在那里﹒
身着全白的和服,有如往生者的打扮。濡湿的长发凌乱披散,盖住半边脸。但是比起姿态,更诡异的是她的神色。她没有看着夕他们,而是恍惚地凝视着其中一块墓碑。虽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漠然的脸上却带着莫名的凄厉,仿佛诉尽这世上所有的绝望与悲愤。
浓厚的死亡气息飘散过来。
夕起了鸡皮疙瘩。
连不相信鬼怪的他都不禁怀疑——
难道,这真的是……梦子?
不,没办法确定。虽然无法确定——
但是本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夕感觉现在情况非常不妙。那女性用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朝夕他们转过来。随着视线越来越接近,一阵强烈的寒意也随之袭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不行,不能和她视线相对。一旦视线对上就糟了,非逃不可。夕心里这么想着,正要拉着花的手逃走——
然而花的动作更加迅速。
不管是反应还是动作。
花比夕早了好几步行动,像是爆发一般——
"…………呀啊——!"
花发出扯破喉咙般凄厉的尖叫,本来打算拉走花的夕,这时反而被花紧紧拉住,气势使夕因此发出尖叫,并且几乎要跌倒了。即使原本穿着整齐的浴衣因此凌乱不堪也完全不以为意,花拉着夕连拖带扯的拔腿就逃。
3
穿过墓地进入一片树荫。
来到接近灯光,稍微明亮一点的地方。
"夕同学、夕同学、夕同学、夕同学……!"
因为花的冲刺而跟着拚命奔跑的夕,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坐下,身体的肌肉也因突破极限而颤抖。花紧紧搂住了夕,她颤抖的原因和夕不同。
"出现了,夕同学!为什么、为什么梦、梦梦、梦子真的出现了……!怎、怎怎、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会受到诅咒而作恶梦吧?我们会被传染……啊呜,呜呜呜!"
花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吸着鼻涕。
夕感觉到她怦怦作响的狂乱心跳声。
……夕能理解花的心情。老实说,夕看到那个女性——也就是梦子的时候,自己也吓到心脏差点快停了。但是,其实看见梦子之后的全速冲刺,才真是让夕心脏承受不住。被花拖着离开墓地时,夕回头瞥了梦子一眼,然后他看见了。
梦子瞬间放松表情,像是看见花太过惊恐的样子而忍不住笑出来。
夕平息凌乱的呼吸,用手帕擦了擦汗。
"……最后的一刻,鸿池学姊露出了不像她会有的破绽。虽然到中途为止,她都表现出惊人的完美。可能是不小心松懈,或者是她觉得太好笑了。"
夕悄声抱怨。
"——咦?"
夕对一头雾水愣在那里的花说:
"我们逃走的时候,我发现了。那是鸿池学姊。应该啦。"
"……咦,呃——"
花像在沉思般安静了片刻。
"——那是鸿鹄学姊?咦?骗、骗人!那是梦子吧!"
"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连华公主都称赞的演技……真的很出色。原来如此,我已经知道为什么鸿池学姊和戏剧社社长不在的原因了。我猜学生会的成员帮忙戏剧社社长埋伏在前面,看她和鸿池学姊谁可以吓到参加者。"
"…………"
"虽然我不清楚梦子到底是本来就有的传说,还是莲井社长捏造的——"
夕一副了然于胸地自言自语,然后望向发愣的花……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夕露出了苦笑。坦白说,他的心里有一丝丝感到幸运,甚至有一瞬间想就这样沉浸在其中……几乎要被这样的诱惑埋没理智了。不过,稍微冷静以后就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狂飙,于是下定决心。
"花。"
"……嗯?"
"呃,那个,再怎么说,我总是个男生……你太靠近会让我心跳加速,失去理性——"
"——!"
这时花才发现自己正全心全力地紧紧搂住夕。这时夕又说:
"还有,那个……我有点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
花现在才注意到,刚刚全力奔跑使得浴衣的下摆大大岔开,大腿几乎整个裸露出来,脸庞因而热辣辣地发红。她惊慌尖叫然后迅速退开,连忙整理好浴衣下摆,反应之激烈让夕吓了一跳——也许是发现到夕被吓了一跳,花的表情再次显得慌乱。
"……啊!夕、夕同学!不、不要误会喔?我现在这么惊慌不是因为不想抱着你!说起来,应该是我根本就想紧紧抱住你跟你撒娇——啊!我在说什么啊……呜呜……"
夕看着满脸通红,有些沮丧地低下头的花,低声笑了出来。
他很自然地回答:
"我知道。"
花的表情变得错愕。
"唔!我想要撒娇的事被你发现了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那部分,是前半段!那个,该怎么说——"
虽然说这种话是有点别扭……
"——
你真是好孩子,花。"
花因为突如其来的夸奖而吃了一惊。
"夕、夕同学?咦?咦?什么?你是指哪件事?"
"华公主的事——"
夕爽朗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花的头。
"华公主身不由己,为了陪伴母亲而离开美樱镇之后,你一直很在意吧……虽然我自己说这些话有点奇怪……但是你觉得现在的状况不公平,对吧?"
花明显脸色一变。
"唔,那、那个……没那回事……我对华的事,丝、丝毫……一点……一点也不关心!"
"哈哈,嗯,说的也是。那就姑且当作是这样——刚才我在墓地打算要说的就是这个……华公主说她要离开美樱镇的时候,虽然也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她仍然维持一贯的骄傲……如果你想得太多,会被华公主嘲笑喔。试胆大会这么恐怖,只是牵手的话,华公主一定——"
当夕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边说游把手伸向花的时候……——
咦?就算试胆大会很恐怖,我也不打算允许喔?
华公主背后冒着火焰,带着让世人战栗的微笑——夕的脑海瞬时闪过这样的画面,不禁动摇了一下。
花眨了眨眼睛说:
"夕同学?"
"……没、没事——"
夕甩掉自己的幻觉,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总之!这、这种程度华公主一定不会介意的。她不会因为自己不在美樱镇,就事事发牢骚。这点你比我更清楚吧……而且,试胆大会也还没结束。"
"嗯……"
花点点头,微微笑着说:
"……谢谢你,夕同学。"
花比刚刚自然许多——毫不犹豫地握住夕的手。夕也对花笑了笑回答"不客气",并紧紧回握花的手。花拉着夕的手,活力十足地站起来
就在站起来的瞬间——
"——!"
花表情痛苦,身体僵硬。
夕吓了一跳问道:
"花?"
"唔……没、没关系。"
花这么说着带过,反射性抬起的右脚小心翼翼地再度放回地面时——她握着夕的手不禁加重力道。
"好、好痛——"
花泪眼婆娑地呻吟,眼看就要蹲下去的瞬间——她忍住了,勉强挤出笑容说:
"——才、才怪!啊、啊哈哈……"
"不,花!你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你很痛!该不会是扭到了吧?"
"我、我不知道……可能刚刚逃跑的时候……不习惯穿着木屐在坡道上跑——"
虽然这一带的道路人致上都整修过,但也不算是非常好走的路面。
"——确实好像拐了一下……?呃、那个那个,但是,我没关系啦,夕同学!不要担心!只要不把身体重心放在上面就没问题。应该不至于像扭到这么严重,只是稍微抽筋而已吧?没事啦!"
为了让夕安心,花双手握紧拳头说:
"我对自己的平衡感有自信!单脚跳着前进就可以了!"
"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又是夜路,又是坡道,而且到终点还有一段路——"
即使花运动细胞卓越,单凭与生俱来的天份就能以篮球社帮手的身分大显身手,但夕想像花穿着浴衣和木屐,单脚跳到终点的景象后,觉得不可能而摇了摇头。他有点犹豫。虽然犹豫,但没有其他办法。下了决定后,夕蹲在单脚站立的花前方。
背向着花。
"咦——夕、夕同学?"
"……那个……我来背吧。"
"背……背谁?"
"背你。"
"背……背我……咦!"
花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咦、咦、咦?咦咦咦……好痛……!"
"花,安静!冷静下来!你……不愿意吗?"
夕结结巴巴地试着确认。
因为他并非毫不在意就提出这个提议。
他其实也感到很害羞。
夕回过头,看见花用力地摇摇头,双马尾随之摇摆。
"愿意!非常愿意!非常非常愿意!但是……呃?咦?真、真的可以吗?你的体力负荷得了吗?"
这句话讲到夕的痛处。
夕一瞬间有些退怯,但仍然说:
"那个……嗯,我会尽量努力!"
"而且我,那个,很、很重!"
"……真的吗?"
"啊,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弄错了!我、我虽然一点都不重……像羽毛一样轻……唔唔,唔唔唔……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花清脆的嗓音透露出些许罪恶感。
她双手食指互戳说道:
"……华、华……不会生气吗……?"
夕苦笑着说:
"不管怎样,总之没有其他办法。因为你不太能走路——一——
让她单脚跳着回去不就好了?
再次浮现在夕脑海里的景象,是华的背后熊熊燃烧着比刚才更巨大的地狱业火……夕的笑容也因这景象而僵住了。
花眨着她的大限睛问道:
"夕同学?"
"…………没问题的。"
为了消除再度涌现的可怕景象,夕想着华公主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并点了点头。这时花也红着脸,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胆怯不安地将手伸向夕。她缓慢地将双手环绕到夕的胸口。
夕背着花,站了起来。
"可以吗?不重吗?夕同学。"
花战战兢兢地问道,让夕噗嗤一笑。
"很轻啊。"——
夕甚至怀疑,这身体怎么容纳得下那满满的活力。
这句话也适用在华身上。那么纤细的身体,却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维持自己的骄傲,令人不由得感到敬佩。
"……真的吗?"
"真的。但是不至于像羽毛一样轻啦。"
"……嘻嘻。"
花开心地紧紧抱住夕。
"嘻嘻嘻,嘻嘻,啊哈哈!"
"哇!你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
"呵呵……嘻嘻,这样一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觉得恐怖了。比牵手的时候更有效!我现在觉得,好像什么都做得到。夕同学、夕同学、夕同学……呵呵。欸欸,如果我就这样让夕背着回去,大家应该会吓一跳吧?"
"啊,关于那件事……花——"
夕想到某件事,正打算告诉花……
这时夕感觉背上传来一阵咕噜噜尴尬的声音。
就算花没有别扭地扭动身体,夕也立刻就能明白那是什么声音。
"——花,你这件浴衣,是不是搭载了肚子饿系统啊?"
"唔!讨、讨厌!夕同学好坏心!没办法啊,因为我今天什么都还没吃!"
夕边迈开步伐边嘻嘻窃笑,花不好意思地又低声说了一次"讨厌……",然后用额头碰撞夕的后脑杓。
"……你刚刚说'那件事'是指什么呢?"
"嗯。花肚子饿的话就更刚好了——我想先看看花脚踝的情况,所以试胆大会在这里弃权也无所谓。"
"咦?"
"治疗最好趁早,对吧。因为到我家就有药膏贴布之类的。如果照路线走,感觉还要花不少时间。对莲井学长来说,主要目的应该就是鸿池学姊扮演的'梦子'吧……往前走一点,应该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往山脚,经过那边马上就到了。"
花有些不知所措。
"呃,那个,我很开心夕要帮我处理脚伤……但、但是为什么说我肚子饿就更刚好
了?"
"我出门前做了炖菜。我想如果你愿意,刚好可以在我家吃饭——啊,难道……"
夕想到自己这样可能有点冒失,稍微感到惊慌。
"你是不是想完成试胆大会——或者说,你是不是想看戏剧社社长会怎么演出?如果是的话,就这么做吧——"
"不、不是!我对戏剧社社长没有任何!丝毫!一点点!的兴趣。那个人指责夕同学还有知佳学姊,说着什么'把华公主还来!',老实说我有点不喜欢……莲井学长说有奖品,所以有点想完成试胆大会……如果夕同学要在家里帮我治疗脚,我不在意试胆大会有没有完成喔。让你背着我到终点,也太给你添麻烦了……只是……只是……"
花的声音有点犹豫。
"像、像这样……"
"像这样?"
"这么幸福又幸运,真的可以吗……?在夕同学家,跟夕同学两个人一起吃饭,不、不会太奸诈吗?"
"如果你是担心这件事,那没问题的。"
夕暂时停下脚步,重新调整一下背着花的姿势,轻轻笑着说:
"反正我昨天本来就打算试胆大会结束后请你去吃饭,所以炖菜也多做了一些,包括知佳的在内……总共做了三人份。知佳也会来喔,我有邀她。三个人一起就不算奸诈吧?"
"啊——"
花放心地松了口气说:
"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不算太奸诈。"
"对吧?"
"嗯……但是就这样回去的话,知佳学姊或是莲井学长不是会很担心吗——"
"不管怎样,从这绕着路线一圈回到展望公园,和直接回我家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之后再打电话跟知佳还有莲井学长说声抱歉吧。我只担心……我做的炖菜合不合花和知佳的胃口。"
"咦——一定没问题的!前阵子集训时,夕同学做的明太子奶油义大利面真的很好吃!"
夕听了有点开心,嘴角暗暗地上扬。
"真、真的吗……花做的菜更好吃。"
"哪有——……真的吗?嘻嘻。料理被夸奖让我好开心……欸,夕同学。"
花甜蜜地低语。
耳廓好像被棉花糖之类软绵绵的东西轻触。花环绕在夕胸口的手,忽然忧伤地加重力道,更紧紧贴近,而那股温暖、弹力、梦幻的感觉,也突然强烈震撼了夕的心跳。花用电卷棒卷过的双马尾尾端,搔着夕的脸颊。
"……一个人——"
"嗯、嗯……?"
花的声音微弱到几乎要融人夜色。
"——恋爱这件事……很难,对吧……"
花说着怯生生地撒娇般,将下巴轻靠在夕的肩膀上。随着花的动作传来的香气和体温,使夕的心跳更加强烈,仿佛包围着夕的一切。昏暗的夜色使夕更加意识到怦然心跳的声音。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只有夕和花……
"因为像这样……让夕同学背着我,如果华在,就算她知道我是情非得已,真的不太能走,绝对还是会忿忿不平。像这样——"
花将嘴唇埋进夕的肩膀。
当她呼吸和说话的时候,透过夕穿在身上的T恤,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随着些许湿热一起传过来。夕的理性像是要随着甜蜜和心痛瓦解一样。
"——撒娇,是绝对不可能的……"
每当花开口,将感情编织成言语表达出来时……
这些仿佛渗进了夕的身体、心里及回忆里。
"但是现在可以随心所欲这么做……我太开心了……什么都想尝试,兴奋得不得了。我好想告诉你对你的喜欢、感谢,还有倾慕、无奈、不知如何是好的各种感受。但是——……"
"……但是?什么?花?"
夕轻声问了以后,花仍旧将嘴唇贴在夕的肩上。
"心里还是会觉得'真的可以吗?这样还是不太公平吧',胸口也会因此闷闷的……"
花举棋不定的声音继续说着:
"只有我可以像现在这么幸福地跟夕同学在一起,尽情地撒娇……因为这和前阵子一起去游泳,或是集训前去买泳装巧遇之类的小小幸运,完全是不同等级。现在,只有我。"
"……花——"
"华因为她母亲的任性而必须离开美樱镇。以华的个性来看,她应该不会太过消沉或难过……但是,一定会很不甘心吧。我知道,华一定很期待看到大家一起努力拍摄的'限期一个夏天的月与茧'完成,还有和夕同学一起度过暑假……然而,结果却只有我可以这样——"
花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脸从夕的身体上移开。
"——啊,夕、夕同学!你不要误会喔?"
"误会?"
夕疑惑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了。
"花担心华公主吧?"
"我、我才没有担心她!完全!丝毫没有!不关心的程度就跟对戏剧社社长差不多!我很讨厌华,我才不想管她。宁、宁愿她干脆不要回来,这样我就可以一个人一直一直独占夕同学……呃,那个——"
花变得消沉,音调也低落下来。
"只有一件事……"
她悄声说着。
"这辈子,只有一件事。最初也是最后,只有唯一一件事——我感谢华……"
"……我可以问吗?你感谢华什么事呢?"
"——华确实给我机会……她让我跟她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
夕对于花与华,不至于迟钝到不知道花如梦幻般的低语诉说的是哪件事——
席卷夕身边的春季风暴。那突然改变夕——不,是改变夕他们"现在"的一切的一封情书。
华并非署名东云华,而是只写着"HANA"交给夕的情书。
当做是由两位"HANA"一起递出的情书。夕很清楚,如果不是这样,自己的感情应该就会归属在华身上。华虽然可以那样做,但华不想在花还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时,就让胜负定案。华留下了花可以追上她的余地——
公平地正面迎击。带着骄傲,想凭实力分胜负,不愿不战而胜。
"……所以我……有些迷惑。虽然不是有借有还这种事,但是对于华,我想公平竞争,想正面对决打败华,而不是不战而胜。现在华无可奈何得勉强配合母亲离开美樱镇,我希望我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掳获夕同学的心,制造'特别的回忆'——没错,我真的这么想,但是……"
到现在为止都极度安静的山上某处,忽然传来油蝉的叫声,仿佛黄昏忘记带走的遗留物。"唧"短短的一声,像是在提醒夕他们夏天还持续着。
"……可能是我任性,可能是我很狡猾吧……想永远像这样,紧紧抱住夕同学。如果是华,一旦决定好的事,就不会犹豫——"
夕小心地背着花,一边感受花的气息就在耳边,一边往远处灯火点点的方向——通往山脚的小路走去。不管是对花或是华,都想送上特别的回忆当作礼物。但是,没办法那么做,而且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对于自己的不成熟,夕感到非常惭愧。
到达园端家的公寓,夕将花放下,让她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
"——花……把脚伸出来。"
"嗯,这、这样可以吗?"
"嗯。"
从急救箱拿出喷雾式阵痛消炎剂,对着花的患处——脚踝喷洒。
在明亮的灯光下卷起浴衣的下摆,花白皙的脚露了出来。这个夏天,去了黑发岛集训,又去水上乐园等进行许多活动,但意外的并没怎么晒黑。也许是花有特别注意,或者原本就是不易晒黑的体质。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样,但这-
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吞咽的感觉,让夕忽然回过神来。
"夕、夕
同学?怎么了?"
"……没事。"
这是治疗,欲望快快退散。即使花纤细、充满弹性、如此性感的裸足就在面前,但如果以治疗为藉口,然后自己一个人暗自感到兴奋,不就跟变态没两样了吗?夕意识到自己脸颊发烫,觉得不能这样,于是用咳嗽掩饰之后,左手轻轻抓住了花的脚——
"——呀啊!"
花突然颤抖了一下,夕也跟着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花,你怎么了?"
"……啊,没事!我没关系!完全没问题!只是有点痒——请继续,夕同学。"
花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再次伸出了脚。
夕注视着花的脚,比刚才更慎重地用于轻轻碰触。
"——啊!啊哈哈!"
花这次带着笑声逃避似的把脚缩回去。
夕抬头看着花的脸﹒心想难道……
……脚底是花的弱点?
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想恶作剧的冲动。
"……花。"
"什么事?夕同学——咦?夕、夕同学?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开心——呀!啊哈!啊哈哈哈!等一下,夕同学,啊哈!住手!啊哈哈哈!"
夕紧紧捉住花的脚趾,让花没办法逃避之后,搔了搔花的脚底。脚底果然是她的弱点。花笑着倒在沙发上挣扎。但是夕不让花有逃跑的机会。他追着想逃跑的花爬到了沙发上……园端家是软呼呼的那种沙发。夕的膝盖沉入沙发中,失去了平衡——
啪一声。
"——啊……一
发出声息的是被夕压在身下的花。
夕在沙发上,维持危急时用手撑住的姿势,和花对望了片刻。
"……呃,那个……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把身体移开,搔了搔通红的脸颊。
花哈哈笑了出来,半开玩笑地说:
"吓我一跳!我以为夕同学要袭击我……呵呵呵,脚底是禁区!"
"嗯,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因为你好像很怕痒的样子,忍不住就……"
"咦?夕同学真坏心!"
夕微微一笑说:
"那是因为花的反应让人很想欺负。"
两个人相视而笑之后,感觉刚刚为止还有些尴尬的气氛几乎都消散了。僵硬的肩膀,不知不觉也放松了。夕再次用消炎药剂喷向花的脚踝。
"感觉如何?花?"
"好凉好舒服!"
"比刚刚好一点了吗?"
"呃,手借我一下,夕同学?"
花握着夕伸来的手﹒小心将右脚放在地板上。
为了确认脚的状况,轻轻将身体重心移到上头。
"……嗯。脚已经不像刚刚只要接触到地面就剧痛……虽然还不能奔跑或是跳跃……但是刚刚你帮我喷了药,再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是吗?太好了。但是你还是安份一点比较好——暂时先坐着吧。"
夕说着用遥控器打开电视。
"花你想看哪一台?"
"综艺节目!夕同学。"
照着夕的指示乖巧地在沙发上坐好的花,这时有点坐立不安地说道:
"那个,知佳学姊什么时候会来呢?"
"嗯,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看。私自跑回来的事也要跟她道歉。"
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走向和客厅相通的厨房。他用汤杓在已经准备好的炖菜里面加点水,轻轻搅拌,然后点燃瓦斯炉。
不知是因为听到点火的声音,或是从气氛察觉到,花在客厅的沙发上慌忙回头说:
"夕同学?你正在准备晚餐吗?我也来帮忙——"
"不用啦。奶油炖菜,只不过是加热而已,而且饭也煮好了……我家会把炖菜淋在饭上吃,你可以接受吗?还是你想吃面包?"
因为很多人不能接受奶油炖菜加白饭的组合,所以夕忽然有点担心。花嘻嘻笑着说:
"我家是配面包吃的。但我也满喜欢配白饭,没问题。夕同学,你母亲呢?去工作吗?"
"嗯,今天有团体的常客预约,所以她心情很好"
"嘻嘻嘻,人气真旺。因为夕同学的母亲很漂亮吧——咦?"
花忽然注意到放在架子上的鱼缸。
"哇啊……这些金鱼,是烟火大会时捞的吗?"
"是啊,全部都很健康喔。一只也没少。"
在厨房跟花聊天的夕,不时搅拌着炖菜,用单手操作手机。最近常和知佳讨论剪接的话题,因此不看电话簿,而是直接从来电纪录寻找知佳的电话。按下了通话键,电话接通中的声音响起——
知佳马上就接起电话。
'……阿夕?'
"啊,喂?"
'有听到吗?是说,怎么了?你们有点慢耶。在你们之后出发的队伍,几乎都已经快回来了……原来如此,呵呵呵——'
知佳一副"没办法,这孩子总是这样"的态度说:
'迷路了吧?'
"才不是!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先回家了。"
'是吗……呃,咦?回家?为什么?'
"墓地那边,是不是有请鸿池学姊扮演梦子?被她吓到落荒而逃的时候,花的脚拐了一下。我心想帮她处理一下就……擅自先回来了,不好意思。也帮我跟莲井学长打声招呼。"
'这个完全没问题啦……小花扭伤了吗?她还好吗?'
知佳收起开玩笑的口气询问。"啊,似乎没有到扭伤那么严重。"因此夕也尽量用开朗的声音回答。
"已经做了患部处理——虽然只是喷了冷却喷雾,但比起刚拐到时,已经比较不痛了。"
夕往客厅的方向看去,发现花好像听得到电话的内容,只见她愧疚地双手合十,大声说:
"知佳学姊——!对不起!不过,我没事了——!"
"……就是这么回事。"
'呀哈哈,小花的声音还真响亮。这样啊……不严重就好……对了,阿夕,你提到鸿池兰子扮演梦子?居然被你发现了!在她之后是戏剧社社长和学生会的干部扮演的"墓地万圣节派对",好几个人在那个区域察觉鬼是假扮的;但是在鸿池兰子那里就发现的,应该只有阿夕你们。刚才几乎是哭着回来的小蓬,听到莲井同学说出这其中的玄机后,非常生气。'
"非常生气?"
'是啊,她以为鸿池兰子感冒了,所以很担心。而且她真的被吓到了。她说缎带也不知道掉在哪里——'
"缎带掉在鸿池学姊那一带的墓地,只是我们也没时间去捡缎带……知佳早就知道鸿池学姊的事吧?"
'当然……阿夕你们没生气吧?烟火大会结束之后,莲井同学有跟我联络。他说鸿池兰子和戏剧社社长不是感情不好吗?其实今年的试胆大会,是两人的演技对决——……鸿池兰子的演技如何?出色吗?'
"……真的被她吓到了。我会看出是她,完全是偶然。如果不是演技好,花也不会惊慌得逃跑时拐到脚了。"
'嗯,也是。戏剧社社长这边——……你们因为被鸿池兰子吓到,所以没看到吗?'
知佳发出咯略笑声。
'那家伙干劲十足说要让夕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演技,却……呵,咯咯,真可怜。华公主也不在,她真是倒楣……小花回想鸿池兰子的演技,觉得如何?'
炖菜似乎已经热得差不多了,夕把火转到最小,过一会儿将盖子盖上以后,回到花坐着的沙发。
"花,知佳问你鸿池学姊的梦子演得怎样。"
"……非常棒!鸿鹄学姊果然很厉害!大概只输给华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演到那种程
度……唔,实在没自信……"
'呵,呵呵呵,阿夕,看吧!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故意不跟你们说的。我认为这样一来小花也可以有所收获,才隐瞒了鸿池兰子和戏剧社社长的事……!'
"听起来就像在骗人。"夕苦笑着说。
"嗯,总之,你现在和莲井学长他们一起吧?帮我跟他们说'提早离开,不好意思'。还有,也帮我转达一下,鸿池学姊的梦子真的很吓人……另外,知佳……"
'什么事?'
"之前说过今天要来我家吃饭的事。我打算跟花在家里等你,你大概什么时候——"
'——啊……'
这时——
知佳不知为何,有点尴尬地低哼一声。
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不,那个……我本来想等你们回终点的时候再说的……刚刚樱阿姨打了电话给我。'
母亲打了电话?她应该已经去店里了啊?
'她说有一个女孩子得了夏季感冒病倒了,然后今天又有团体客人,希望我试胆大会结束以后可以过去。樱阿姨好像知道我今天要去你们家吃饭,所以感觉很抱歉的样子。然后我也刚好需要钱……所以我就答应她了。嘻嘻~'
"…………咦!"
'难得你准备了晚餐,不好意思……不过!这样对你和花来说反而方便吧?我这个碍事鬼不在比较好……就这样,我这里会好好处理,你也玩得开心点!就让我去赚打工费吧!'
知佳嘻嘻哈哈的笑着敷衍过去,接着又说:
'樱阿姨那里我会先跟她说好,就让小花在园端家住一晚如何?'
"——住一晚?"
夕无意识说出的话,使得花讶异地抬起头来。
'啊,阿夕,我知道你现在兴奋不已,性欲面临爆发边缘,但是太猴急会很难看吧?一定要按部就班,首先像刚刚莲井同学说过的,从接吻开始——'
"什么从接吻开始……?你——!"
夕对着电话大吼,努力忍住怒气。
因为花就在身边。
但是,已经太迟了。
"接、接吻……?"
花吓一跳,有些惊慌失措。
不知道知佳有没有发现这边的状况,又开心地继续说: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顺道一提,试胆大会的奖品是小点心,我先帮你们领吧?还有,我会帮你跟莲井同学说你很抱歉,你也代替我跟小花说声抱歉。那个,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的事,再用简讯或电话联络,所以——……什么?咦?'
电话那一头,似乎有谁在跟知佳说话。沉稳富有吸引力的声音,可能是莲井社长。知佳对着那个人说:'嗯,小花脚有点受伤,就先——'这时夕也说了:
"等等,话还没说完吧——"
"嘟一的一声,电话被切断了。
花愕然望向夕。
"……夕同学,过夜和接、接吻那些是怎么回事……?"
花眼神里满是紧张。
夕自己不知怎么的,惊慌地说:
"没、没什么!知佳平常就会说些有的没的,刚刚那些话也是。那个,你不用太在意!应该说,请你不要在意!"
"……知、知佳学姊呢?"
"…………"
空荡荡的园端家客厅,除了夕与花之外,没有任何人在。
刚才稍微放松下来的气氛,又一次,或是应该说更加充满尴尬。花看来有些不安,但似乎又稍稍带着紧张期待。夕注视着花的脸说:
"知佳她说今天突然要打工,所以试胆大会结束以后要去打工的地方,不好意思……"
知佳不能来,这样一来,当然两人独处的情况就会持续下去。
虽然是许多偶然造成的,但以结果来说——
变成晚上把花带到自己家里,而且没有其他人在……?
总之,两人一直看综艺节目也不是办法。
即使知佳说她不能来,但是肚子饿这个现实情况没有改变。
"——那么,花。我去盛菜,你在那边的桌子等一下。"
夕收起手机后这么告诉花,花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地走过去——啊!夕这才注意到。本来要走向厨房的他转过身,跑到花的身边,说了声"抱歉"然后伸出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没留意花的动作就证明了夕心里有所顾虑,造成注意力被分散。
"谢、谢谢……"
花一握住夕的手,脸颊立刻红了起来。花现在连回答的声音也显得紧张,因为知佳电话里的揶揄,而强烈意识到现在"两人独处吃饭"的情况,正是自己形容的"太过奸诈"。
夕一阵心慌意乱,甚至担心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会透过握着的手被花发现。
不行不行,冷静、冷静下来!夕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只要别过分在意,并且忽视"夜晚"、"在家里"之类的因素,就等于单纯跟花一起吃饭而已。是的,跟花一起。跟夕最珍视的,比谁都还要喜爱的女孩子其中一位。两个人独处,母亲因为工作的关系绝对不会回来。而且在完全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状况下,花还穿着这么可爱的浴衣。这里发生什么事,也只有夕和花两个人知道——
"——夕、同学?"
"马、马上就去准备!饮料喝矿泉水好吗?也有牛奶,你想要哪种?"
"水就好了。"
"嗯,知道了。"夕回答之后走向厨房,同时不安地担心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变得很奇怪……够了,不要再乱想了!夕再次这样告诫自己,然后将双手贴在脸颊上,确认脸是否在发烫,然后开始准备盘子。
"……那个,夕同学。"
听到花的呼唤,夕将目光转向客厅。
花看着放在桌上的摄影机说:
"这个摄影机——"
"啊啊。"夕边用水沾湿饭杓边回答。
"我本来犹豫试胆大会的时候要不要带去……结果我放弃了。因为光线太暗,应该也不会有光源,总之没办法好好拍。"
"哦……我可以看吗?这是前阵子在'向日葵街道'拍的?"
"最新的那个档案吗……是啊。可以啊,你就随意消磨一下时间吧。"
说着夕又继续准备。在盘子里盛饭,淋上热好的炖菜,将属于中硬水的矿泉水倒入装好冰块的杯子里。接下来,就是取出准备好放在冰箱里的牛蒡白萝卜沙拉。夕将这些放在托盘上,
回到客厅的桌边。这时——
正在操作摄影机的花,看起来有点焦急地将摄影机放回桌上。看到花像是想闪避般低着头,脸颊比先前更红,夕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花?"
"没、没事……炖菜好香!"
"今天心血来潮,尝试不使用市面上的浓汤块来做……那、那么,我们开动吧。"
"嗯、嗯。"
坐在客厅里的餐桌前,两个人面对面。
双手合十说了"开动"。
……不知为何,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夕在心里暗叫不妙。
不,应该不是炖菜不好吃。连自己都觉得做得不错。花吃了一口,也双眼圆睁称赞"……好吃"。这阵尴尬的沉默,原因不在于东西好不好吃。太专心吃东西时,无论如何对话就会因此减少,太过在意彼此而造成的尴尬气氛又化成紧张感,紧张感又变成怦然心动的感觉。不能
继续这样沉默下去,一定要找些话题——夕有些着急地这么想。啊,就用那个话题吧。
"花,那个——"
"对了,夕同学——"
花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
夕和努力带着笑容抬起头
来的花,几乎同时开口。夕与花两人愣了一下,害羞地脸颊又渐渐泛红,慌忙低下头看着炖菜。夕吃了一大口之后说:
"——什、什么事?花?"
"没、没事。夕同学先说。"
"没、没有啦,我要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你说,好不容易穿浴衣,不要让炖菜弄脏了……那花呢?不好意思,你刚刚本来想说什么?"
"啊,嗯。我也没有特别想说什么。只是想跟你说,你好像喜欢把青菜切大块下去煮对吧……不好意思,真的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没那回事——……"
"……唔、唔唔……"
……不管怎样对话都热络不起来。或者该说,气氛显得很不自然。随着时间流逝,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加快。夕意识到花很在意、紧张,自己也就更加紧张。也许这样的情绪又回传给花,使得花更在意。
这时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已经进入广告,夕想到了一件事。
"花。"
"咦?什、什么事?"
"可以转台吗?"
"啊,嗯,也是。啊哈哈,可能别台会有有趣的节目——"
很显然的,赞成夕这样做的花也想缓和目前这种尴尬又令人脸红心跳、充斥着危险气氛的
紧张感。花看着电视,夕将遥控器对着电视,随意选了一个频道。
'——!'
不知名的连续剧正在上演。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正是接吻镜头。
夕慌忙转台,回到综艺节目。
"哈、哈哈……好像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
夕对花这样说,想用笑容带过。
"——嗯。"
花有点不知所措,别开了目光。她脸颊通红低着头,直愣愣地盯着已经吃了一半的炖菜。
完全没办法蒙混过去啊——夕心里这样自嘲。花又可爱地吃了一大口炖菜说:
"……接吻……"
花像是犹豫很久,下定决心般低声说。
她无法直视夕,只是低着头问。
"知佳学姊在电话中说了什么?"
"唔!那个……没有啦,她没说什么奇怪的事,就是——"
夕这时当然打算敷衍过去。但是,他没有那种瞬间就可以编出一套说词的天份,而且他只
想直率地对待花。他的话哽在喉头,脸上尽是害羞的表情,接着一阵短暂的沉默……错失可以糊弄过去的时机。夕无法直视花,于是将目光移到炖菜上头。
"——她说要按部就班,先接吻,然后……之类的……"
"按部就班……"
"……花、花,你也知道知佳那个人,她只是随意说些揶揄的话。你不用太在意——"
"——夕同学……"
花的声音……
她声音颤抖的程度,几乎让夕吓了一跳。这也许是夕和知佳说完电话以后第一次,花抬起头来凝视着夕,表情有些迷濛又七事重重。夕被花忧郁的双眸诱惑,身体僵硬得只记得呼吸。
花忽然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对夕说:
"跟我……"
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接吻……"
匡啷一声,杯子中的冰块发出声音。
让停止的时间重新流动的声音;命运的骰子的声音。
"……你有想过这件事吗……?"
花说到最后,低着头羞怯得不能自己。
微弱安静、像蚊子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改变了气氛的色调。
夕瞬间停止了呼吸。一定是从胸口传出的扑通扑通心跳声,和同样悸动不已的花的心跳声撞击,然后融合,彻底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电视声、时钟秒针的声音,现在听起来都像是从两人世界之外的远处传来……
没办法说谎。
对于花认真的问题,自己非真诚回答不可。夕清楚明白,现在非这么做不可,否则会让花难过。因此夕只能按着心跳剧烈到发痛的胸口,一样低着头,毫不掩饰地回答。他坦率顺从自己的心意说:
"——当然不可能没有想过……"
从这时起,两人不发一语,都红着脸用一不小心就会发抖的手,继续将剩下的炖菜吃光。
……糟了,这下真的不妙。夕心里这么想着。空气里充斥着随时会破裂的紧张感。理性和思考能力,几乎被令人发麻的甜蜜以及几乎使人窒息的心痛彻底歼灭。接着不知何时,寂静中的尴尬散去,取而代之的舒适甜蜜感,简直就要让人不由自主地随气氛行动。
夕颤抖着吐了一口气,勉强挤出开朗的表情。
"——我吃饱了。"
他双手合十站了起来。
"花,你等一下……我去泡餐后红茶。"
花因为这句话,猛然抬起头来。
也许花和夕一样,如果不做些什么就觉得有点不安。她慌张地站了起来,追着夕说:
"啊,夕同学!我来吧。什么都让你做太不好意思了——"——
花忘记了自己脚受伤的事,虽然伤势不严重……
夕注意到花快跌倒了,喊了一声"花——",然后上前保护她。
这所有的一切,一定都是由偶然堆叠而成,如履薄冰般的一瞬间。缺少任何因素,就不会有接吻这件事发生。不管这个夏天重来几次,这奇迹般的结果,也许只会发生在此时此刻。或者,这也可以称作命运。
一阵冲击过后,夕回过神来,花美丽的脸庞就在眼前。
刚才在沙发上,打算恶作剧的夕跨坐在花身上。现在情况相反,花压在夕身上。花惊吓的喘息,几乎传到了夕的嘴唇上。然而……现在的夕没办法后退。
四目凝望的刹那,到底过了多久时间,夕并不清楚。花的表情,比在这暑假中看到的任何时候擳阿惏璋的时候;摄影集训时被兰子指责的时候;从水上乐园回到美樱镇的时候,都更加显露出深刻的忧伤。接着,她非常痛苦地说:
"……这样……太狡猾了。夕同学——"
一脸泫然欲泣。
"——我怎么可能克制得了……自己……"
眼泪在眼眶中泛滥。
"……我想制造和夕同学两人之间的特别回忆——……"
花的双马尾伴随着轻飘飘的甜蜜香气,轻抚夕的耳朵。
她颤动着睫毛,缓缓闭上眼睛。夕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知佳戏谑的话语。那么做不只出自意志,而是受气氛所影响,两人的嘴唇越来越靠近——简直就像预言一般。
听得见心跳的撞击。
柔嫩、温柔、温暖、香甜,融化一切的触感。
那个瞬间,花与无法克制的情感,还有心痛的滋味——
恋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