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午休的钟声响起,在充满解放感的教室中,只有一个人将自己困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等钟声的余韵一消失,那个人就像缩时摄影般缓缓趴到桌上,停止动作。
「喂,义弥。」
「啊?」
「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幡北高中二年A班的东海林佳织,在同时是青梅竹马、同班同学与社团伙伴的江村义弥的座位,悄声向他问道。
「什么,佐佐木的事吗?」
义弥敏感地察觉佳织想说的事情,摇头回答。两人的同班同学、社团伙伴、上高中后认识的好友——佐佐木千穗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即使在上课时被点到也心不在焉。下课时间不是像那样趴在桌上,就是不晓得闲晃到哪儿去,担心的佳织在第三节课下课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千穗以明显是在勉强自己的笑界——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把皮包、手机、记事本、文具和两本笔记忘在家里而已,所以没事啦。」
丢出这个只要认识平常的千穗,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没事的藉口。
如果只有笔记本和文具也就算了,感觉其他都是如果忘了带,会让人担心是不是弄丢了的类型。
「你都没听说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说得也是。不过她好像也没打算吃饭……」
「如果是因为她忘了带钱包,只要我或你借她钱就好,不过佐佐木平常都是吃便当吧?」
「她也不是每天都吃便当。」
尽管交情良好,但除了社团活动时以外,义弥很少在校内和佳织与千穗一起行动。
像这种时候,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团体,男孩子有男孩子的团体。
千穗平常都是和佳织一起吃午餐,虽然她们偶尔也会和班上其他交情好的同学一起去学生餐厅吃饭,但千穗通常十次有七次是吃便当,只有三次是去学生餐厅。
「便当……便当啊……?」
「什么啦。」
「嗯~跟你没关系。」
「喂,什么叫做没关系啊。」
明明是佳织主动搭话,却又立刻将人晾在一边,这让义弥感到扫兴。
「我好歹也是社长。看见社员沮丧,应该要关心一下吧。」
■幡北高中的弓道社二年级社员,就只有千穗、佳织和义弥三人,在三年级生引退后,江村义弥跌破全校学生的眼镜,当上了社长。
千穗既可靠又有人望,佳织则是个性随和又擅长照顾学弟妹,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们其中一个会当上下任社长时,义弥却出乎意料地当选了。
理由单纯是义弥将国中时的后辈拉进了社团,让■幡北高中弓道社弱小归弱小,还是凑齐了男女混合五人赛的必要人数。
考虑到一年级有四个男生,剩下那个女生又是义弥的学妹,因此佳织提议:
『那就让拥有最大派系的义弥当社长好了。我们两个会一起以副社长的身分支援你。』
千穗也表示赞成,这是今年夏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在夏天的东京都大赛中,无论团体赛还是个人赛,千穗他们都在八强赛中落败,但在团体赛中,千穗担任大前(一号选手——先锋),佳织担任落(五号选手——主将),并持续获胜到这个阶段,所以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充实的社团活动。
然后,佳织刚才想到千穗的便当开始发生变化,正好就是在那个夏天的时候。
即使是从佳织的角度来看,千穗的便当也明显变得豪华。
以夏天的大赛为分界,千穗的便当盒整个大了一轮,而且内容明显不是冷冻食品,大多是需要费工的菜色。
「嗯。」
「东海?」
「呃~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底,在社团活动前,我会想办法让她打起精神。」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只要佳织说她会处理,义弥基本上就会放手交给她办。
后辈们也开始发现将事情交给千穗或佳织处理会比较顺利,但即使不看这点,义弥讲难听点是什么也没想,讲好听点是不管做什么都很积极的身影,也确实为周围带来了好的影响。
和初春烦恼出路时相比,义弥现在就像是找回了自己般,重新恢复原本的开朗。
尽管是受到千穗认真的个性和积极的行动力影响,但对佳织来说,义弥不这样反而比较难搞。
同时,变得像贝壳一样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讲的千穗,更是比之前的义弥还要棘手。
如果不赶快让她把壳里的东西吐出来好好振作,大家一定会担心。
「佐佐~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好像都没吃饭。」
佳织坐到千穗前面的空位,对趴在桌上的千穗搭话。
然后——
「……不,我肚子很饿。」
千穗回了一个比想像中还要有精神并现实的答案。
「这样啊。反正现在去学生餐厅也没有位子,不如就在这里吃吧?虽然你说你忘了带钱包,但应该不至于连便当都忘了吧。」
「我忘了带。」
「喂!」
佳织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就让义弥出钱,我们去学生餐厅吃咖哩饭或乌龙面吧。这两样东西就算现在去,应该也还来得及。」
幡北高中的学生餐厅和大部分的学校一样,午餐的竞争非常激烈,不过在学校的安排下,只有咖哩饭和乌龙面的库存特别多,即使是在一开始的混乱平息后,通常还是会有剩。价格也都是两百圆。被设定成能用一般高中生的零用钱轻松买到的合理价格。
「…………」
千穗没有抬头,稍微犹豫了一下。
「我今天唯独不想吃这两样东西。对不起。」
「咖哩饭和乌龙面?」
「嗯。」
「咖哩饭和乌龙面是哪里惹到你了?」
「……我给她们添了麻烦。」
「对咖哩饭和乌龙面?」
「嗯。」
「其实佐佐的真面目是纯蔷麦面的妖精,所以不承认咖哩饭和乌龙面这些邪魔歪道?」
「我是乌龙面派。」
「居然给自己派系的首领添麻烦了!」
两人就这样持续著不晓得算不算成立的对话,过不久佳织轻轻叹了口气,调整一下坐姿环视周围。
义弥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其他男生去学生餐厅了,所以看不见他的身影,留在教室的便当团体,也都在专心与同伴聊天。
即使如此,佳织依然一面警戒周围,一面以只有千穗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问道:
「你被甩了?」
「才、才不是!」
「唔喔!」
「好痛!噗!」
千穗迅速抬起头,她的后脑因此用力撞上在她耳边说话的佳织的脸,直接反弹回桌上。而她头往下时又大力撞到了鼻子。
佳织也因为这意外的一击而往后仰,差点摔下椅子。
然后——
「总觉得有点抱歉。」
「我才该说对不起。」
佳织和千穗两人感情融洽地一起来到保健室。
花样年华的高中女生因为在教室内用力撞上彼此而流鼻血,实在是太丢人了。在接受保健艺师的紧急处置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鼻血停止的两人离开保健室,走在因为是白天,所以反而显得阴暗的走廊上。
「然后呢?」
「……非讲不可吗?」
「如果你不讲,我们就去吃咖哩饭或乌龙面。」
「啊呜……」
「怎么了?难道咖哩饭和乌龙面不是什么比喻,你是真的讨厌这两样东西吗?」
佳织困扰地笑道。
「可以算是比喻,也可以不算,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不太方便见面。」
「唉,总之我们出去外面吧。」
千穗拉著千穗走到校园。
几个不晓得哪个班级的男孩子,正穿著制服在外面踢足球,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穿著衬衫挥洒汗水。
他们人数很多,制服的裤子下襬也被凄惨地磨得破破烂烂,应该是经常这么做吧。
佳织和千穗靠到校舍角落的墙壁上,寻找对话的契机。
「既然你乖乖跟我来到这里,就表示愿意告诉我吧?」
「如果不这样,感觉你一定不肯罢休。」
要在午休时间的校舍内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意外地困难。
通往顶楼的楼梯平台经常被认为没有人,但那里不仅能避开教职员的视线休息,还能当成玩扑克牌等游戏的场所,因此竞争率意外地高,工科教室、理科教室和音乐教室等特别教室,也总是聚集了将那里当成根据地的社团或同好会的学生。
这么一来,在这个季节乾脆直接到外面去,还比较容易找到没人的地方。
「唉……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好呢……」
「那么?对象是谁?之前那个打工处的前辈?」
「小佳?我什么都还没说……!」
千穗明明正在烦恼该从哪里说起,佳织却一
开始就直接切入核心,让千穗吓得跳了起来。
在领悟到无论说么都无法蒙混过去的同时,千穗在著地后顺势抱著双腿蹲了下来。
佳织和义弥都去过千穗打工的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很多次,千穗也和他们提过「打工那里的前辈」的事情。
不过,千穗很少被佳织看到自己工作时的样子,所以没想到会被对方这么确实地说中。
「佐佐在这方面还真是好懂呢。就我所知的资讯来推测,你看起来像是在吃咖哩饭或乌龙面的时候告白失败了。」
「那是什么状况啊?」
千穗原本打算开口抱怨,但考虑到至今的经过,意外地并非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被任何人甩喔。」
「那到底是怎样?」
「……这是,那个……」
千穗慎重地挑选词汇。
「这和被甩无关……只是我太性急了。」
「性急?」
「嗯……那个,什么也没发生……但在什么也没发生的期间发生太多事情,所以感觉变得嗳昧不明。」
「你的『什么』也太多了。话说『什么也没发生』和『太性急了』,听起来有点像是佐佐明明已经和那位前辈在交往,对方却一直没对你出手,所以让你感到不满似的。」
「才、才没有!我们才没有在交往!」
千穗慌张地否定。
「没有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记得他的名字还满特别的。」
「真奥哥。」
「真奥。是叫这个名字吗?我只跟他见过一两次面,不记得他的名字。」
佳织耸肩。
「然后呢?明明没在交往,为什么说『什么也没发生』?该不会这和佐佐的便当从夏天开始就变得豪华有关吧?」
「你发现了吗?」
千穗惊讶地问道。
「因为佐佐的便当明显比其他人豪华啊。量也很多。」
「……嗯,其实我有一阵子还因此变胖了一点。」
「这样啊,真是听到了件好事。」
一旦下定决心放下内心的重担,就连佳织的玩笑话丽来都非常顺耳。
千穗带食物去Villa·Rosa■冢二〇一号室,最早的契机是铃乃搬到真奥的房间隔壁,并开始经常出入魔王城。
再加上千穗误以为铃乃对真奥抱持好感,彻底燃起了她的竞争意识。
不过即使是从自己这个高中女生的角度来看,铃乃的手艺也明显超出家庭料理的范畴,光靠普通的练习根本无法超越她,因此千穗有生以来第一次努力学习料理。
其实母亲早就看穿千穗的意图,并向父亲报告。
父亲虽然露出复杂的表情,但母亲基于「这样我就能省下每天想便当菜色的工夫了」的理由,教了千穗许多东西。
千穗就这样展开了送食物到魔王城的作战,不过千穗亲手制作的料理,只有不到三成被送到魔王城的餐桌上。
为了不输给铃乃,千穗在一开始做了许多尝试,但在工夫还不到家的情况下挑战复杂的料理,也让她失败了非常多次。
千穗的「告白」,是在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替真奥送慰劳品那天进行。
虽然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其实距离现在还不到半年。就只有在那个瞬间,无论是闷热的气息还是蝉鸣都从千穗的感觉中消失。
既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顺应情势,千穗是抱持著确信告白。
她认为只有那个时间点适合。当时的千穗和刚开始在意真奥时的她不同,已经知道关于他的许多事情。即使知道,她的心意依然没有改变。
所以她才对第一次发自内心喜欢上的「人」表白自己的心意。
「喔喔!真刺激!」
「……别戏弄我啦。我可是害羞得要死。」
佳织夸张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千穗概略地向佳织说明至今发生的事情,尽管隐瞒了所有和安特·伊苏拉有关的部分,但其余她都据实以告。拜此之赐,即使天气这么冷,她的脸依然红到耳根。
「哎呀~念国中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只要升上高中,大家都会忙著交男女朋友。不过包含我在内,周围的人不是意外地没什么这方面的迹象吗?唉,虽然不是完全没有。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熟识的人向别人告白呢。」
「呜呜……」
「佐佐真可爱。然后呢?对方怎么回答?」
当然,只要知道有人告白,任谁都会在意结果如何。
不过千穗表情阴暗地回答:
「这个……就是让我性急的理由之一……其实对方还没回答我。」
「什么?」
佳织这次的反应,看来是真的感到惊讶。
「你说还没回答,可是你不是在暑假时告白的吗?咦?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耶!」
「嗯。」
「咦,在那之后,你们不是依然正常地在一起打工吗?」
其实除了打工以外,他们还一起经历了许多事,但千穗略过这些不提——
「……嗯。」
直接点头肯定。
「虽然我也有跟他说不用急著回答。」
「喔……可是,嗯~就算是这样……唉,算了。那么,既然这是其中一个理由。就表示还有其他理由吧?」
「嗯。那是……」
如果要详细地说明后续的状况,就不得不提到阿拉斯·拉玛斯的话题。
千穗概略地开始说明,同时更加慎重地避免提到和安特·伊苏拉有关的词汇。
真奥有个浪荡的亲戚将年幼的孩子托给他照顾。身为高中生的千穗,在立场上没办法积极地到单身男性的家里帮忙照顾小孩。
「说得也是。要是做了这种事情被老师发现,可不是辅导就能解决。」
「嗯。我打工那里的店长也训斥过我。必须考虑自己在他人眼里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即使如此,由于真奥也这么希望,因此千穗还是下定决心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帮忙。
不过关于照顾那个亲戚小孩的事情,后来托付给了另一位女性。
「意思就是对手登场了?」
「小佳,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
「我有什么办法。面对这种发展,除了兴奋以外还能怎么办。」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位名叫游佐惠美的女性和真奥认识很久,是个独立的成熟女性,所以就算经常去真奥家帮忙也不会有问题。
虽然本人究竟想不想去真奥家还有很大的争论空间,但就结果而言,那位亲戚的小孩依然大幅缩短了惠美和真奥在物理方面的距离。
而且当初详细告诉千穗许多关于真奥的事情的人,正是那位游佐惠美。
「她是个非常厉害、漂亮又可靠的大姊姊。是我重要的朋友。」
「……虽然我知道佐佐是真心这么想,但光是听到这里,就让人觉得你似乎陷入了泥沼般的状况。」
尽管彼此都认识对方很久,但惠美和真奥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要不是为了那个亲戚的孩子,两人甚至无法正常对话。
「为什么那样的人会想帮忙照顾那个亲戚的小孩啊?」
「说来话长,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孩子非常亲近游佐小姐。」
「喔~」
虽然两人关系险恶,但与两人分别建立良好交情的千穗,一直都希望他们能够融洽相处。
就在这时候,惠美因为被卷入某个麻烦而失业了。
不过靠著天生的行动力与才能,惠美马上就找到了下一个职场。
「咦,那该不会是?」
「嗯,就是我和真奥哥工作的那间麦丹劳。」
「唔哇~好惨烈,这状况好惨烈!」
「这样讲也不太对。因为虽然我的确有告白,但我们并没有在交往,而且我和游佐小姐感情很好,我真的很高兴她能来我们店里。正好店里最近也人手不足,我也拜托过真奥哥去邀游佐小姐。」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只要让他们做相同的工作,或许能让他们的感情变好一点。」
「这孩子居然自己打造惨烈的战场……」
「我就说一点都不惨烈了!我又没有和真奥哥或游佐小姐吵架。」
「不然是怎样?既然你这么坚持,就表示现在所有事情都照佐佐的意思发展了吧?顺利与朋友和喜欢的人一起工作,另外虽然拖得有点久,但如果你不急著要对方回答,那真奥先生保留回覆应该也在你的计画之内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千穗低下头。
「前阵子有个打工前辈辞职了。理由是为了开始找正式的工作,当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在我们班上,不是也有开始在为考试准备的人吗?」
「是啊。感觉去补习班的人也增加了。」
「在那位前辈离开后,日常的光景也稍微起了变化。像是排班表的栏位少了一个,或是固定在
一周的某天负责的地方改变了,注意到这些变化时,我真的好惊讶。感觉好像发现自己无法永远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是什么意思?」
佳织困惑地问道,千穗缓缓讲出自己今天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高 中二年级,是个能在父母的庇护下自由生活,又没有像考试那样会左右人生的大事件的时期,只要来学校,就能与小佳、江村同学跟大家一起上课、吃饭和参加社团 活动,只要去打工,就能见到真奥哥、游佐小姐和木崎小姐,真奥哥的公寓那里住著铃乃小姐,以及真奥哥的朋友芦屋先生和漆原先生……我发现这些自己一直以为 是理所当然的环境,其实只是一个短暂的阶段。我实际感受到这样的事实……然后……」
「嗯。」
「我一想到自己未来或许也会像孝太哥一样从某人的面前消失,就突然变得非常在意那些以前完全没在意过的事情。」
「孝太是那位辞职的前辈吗?」
「没错。呃,我记得全名是中山……中山孝太郎的样子。因为平常都是用绰号称呼彼此,所以一时想不起本名。」
「啊,我好像能够理解。」
「然后啊,在那之后,我脑袋里就真的一直在想些无聊的事情。」
以绰号称呼彼此,这在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的员工之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并非强制规定,有人使用别的绰号,也有人正常地以姓名称呼,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尽相同,以千穗为例,除了惠美以外的所有员工都是叫她「小千」。
「真奥哥只有对我会以绰号称呼。他叫游佐小姐惠美,叫邻居铃乃。只有我是小千。」「嗯。」
以绰号称呼对方,并不一定是轻视的表现,虽然真奥在和千穗建立深厚的关系前,就是这样叫她,但佳织姑且先默默地点头回应。
「真奥哥现在也坚持自己和游佐小姐感情不好,不过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对游佐小姐很温柔。为了不伤害到游佐小姐的自尊,他还刻意装出粗鲁的样子。」
「嗯嗯。」
「聚集在真奥哥公寓中的人,就只有我是住在自己家里的学生,明年还必须参加考试,和大家见面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会减少……而且……」
「而且?」
「……最近来一位真奥哥和游佐小姐都认识的人……想请他们去做一件很大的工作。」
那件大工作,当然就是莱拉所希望的拯救安特·伊苏拉的人类,但总不能连这件事都说出来。
「啊,嗯嗯。」
「至今我一直以为我的日常就是和大家在一起,并认为这样的状态会永远持续下去,不过完全不是这样,不只如此,在发现原本以为是日常的生活其实只有非常短暂的期间时,我开始变得焦急。」
「嗯,嗯。」
佳织一面点头,一面蹲到千德旁边轻抚她的背。
「或许真奥哥他们会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不过我无法离开这里。真奥哥他们的归宿原本就跟我不同。所以……我突然变得想要答案了。」
「嗯。」
「我 明明真的希望真奥能和游佐小姐好好相处,但只要一看见真奥哥照顾游佐小姐,我就会觉得难受。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明年都无法再像现在这样跟真奥哥在一起。或 许准备考试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和现在的日常一样短暂。可是,如果真奥哥他们决定接受这份工作……我实在不晓得未来会变得怎么样。或许会好几年都见不到他 们也不一定。所以,我好羡慕能以自己的意志和他在一起的人。」
「嗯。」
「可是……我最喜欢游佐小姐了。然而我却因为这种无聊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嫉妒她,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全部都是自己期望的事情,但无论再怎么努力……」
「嗯。」
佳织抱住千穗的肩膀。
基于礼貌,她没看千穗的脸。
「对真奥哥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这是经常存在于千穗内心的某处,宛如荆棘般的小小不安。
「我总是被他保护,或是扯他的后腿,说不定其实我给他添了非常多的麻烦,只是因为他很温柔才没表现出来,我一直往坏的方面想,内心乱成一团。」
虽然千穗曾向真奥告白,但那与一般说的「请和我交往」不同。
她只是纯粹以一个人的身分,传达自己喜欢的心情而已。
所以即使想要答案,千穗就连自己期望什么样的回答都不知道。
「坦白讲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佐佐真的很喜欢那些人呢。我才觉得有点嫉妒呢。」
「啊,对、对不起。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啦。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也知道很多真奥先生他们不知道的佐佐。总而言之,佐佐虽然无法原谅嫉妒的自己,但就算无法原谅也没办法整理自己的心情,结果一切就都爆发出来了吧。」
「嗯……」
「你的脸变得好夸张喔。有带手帕吗?」
「……没有。」
「来,面纸给你。」
「谢谢……」
不知不觉间,千穗再度落泪,甚至流了鼻水。
「……而且,我还将这些事都告诉铃乃小姐了。」
「唔哇,那真是不妙。铃乃小姐是真奥先生的邻居吧?」
「嗯。我在路上遇见她,当时也像现在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等回过神后,就已经在细刨花咖啡厅接受她的安慰了。现在回想起来,铃乃小姐一定非常困扰,但她还是听到了最后。」
不过,即使铃乃能理解千穗的烦恼,她还是没给千穗答案。
虽然铃乃不断生气地骂真奥不贴心,或是过度依赖千穗,但关于将来必须与真奥等人分道扬镳的不安,她应该也无从安慰。
「原来如此。不仅无法从心上人那里获得答案,嫉妒重要的朋友,还尽情地对照顾自己的人发牢骚啊。这样就算讨厌起自己也无可奈何。」
「……然后,就变得像今天这样了。」
「好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除了咖哩饭和乌龙面的事情以外。」
佳织频频点头,然后开口问道:
「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说些自己的想法比较好?」
「……如果有的话,就拜托你了。」
站在千穗的立场,继铃乃之后,又丢脸地依赖佳织,她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了。
「嗯。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佐佐应该再多任性一点。」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像是去揪住真奥先生的胸口,叫他回应你的告白!或是直接说看他对游佐小姐温柔不顺眼如何?」
然而佳织提出的答案实在过于刺激,让千穗大吃一惊。
「咦、咦咦?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为什么?」
「为什么啊,因为……」
为什么呢?为什么做不到?不可以这么做?为什么?
「你没做过这种事吧?」
「是、是没有啦。」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勉强去和游佐小姐起争执,既然你们的交情这么好,就应该坦白跟她说清楚自己的感情。至于想交往的事情,你只要说虽然明年一整年会是那样的状况,但还是想尽可能和对方在一起就好。我觉得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是……这样吗?」
「这是我听完刚才的话后,最直率的感想。还有啊,虽然我不知道游佐小姐对你来说是多重要的朋友,但看见喜欢的人对其他女生温柔,会感到不悦是理所当然的。这很正常啦。而且游佐小姐本人又不知道你嫉妒的事情,你却还这么消沉,坦白讲让人觉得很烦。」
「啊呜……」
佳织的回答不仅刺激,还毫不留情。
她瞄准千穗自己也隐约怀疑或许是那样的部分全力攻击,将千穗击沉。
「你这样做,看起来也像是只想自己当好孩子。就算嫉妒,朋友依然是朋友。这样不就好了。如果这样就感情变差,就表示你们的关系也只有这种程度。」
铃乃并未提出这种意见。虽然是毫不留情的意见,但千穗完全无法回嘴。
以同年代的意见来说,这是非常有说服力的意见。
「只要先尽全力努力过一次,下次就不会再害怕失败了吧。何况既然那个叫铃乃的人那么为你抱不平,那没理由不找她帮忙吧。拖了四个月没回答,果然还是太久了。」
「嗯、嗯……」
「不过,我是因为这些跟我无关,才能说得这么轻松。最后下决定的人还是佐佐。」
「……嗯,谢谢你。对不起,感觉讲得乱糟糟的。」
「要是讲得太井井有条,我也很困扰。因为我没有恋爱方面的经验,要是你找我商量现在交往的男生■腿的事情,我一定马上就会逃跑。而且虽然我不会催你,但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别忘了跟我报告喔。」
「嗯、嗯……」
看见佳织如此认真,千穗在心里做好至少必须再于佳织面前丢脸一次的觉悟。
「再来是…
…」
接著佳织整理了一下裙襬,起身看向校舍的方向。
千穗跟著望过去后,便看见装在校舍上的时钟。
「啊!」
千穗这才发现佳织看向那里的理由。时钟的指针无情地指向距离午休时间结束只剩五分钟的位置。
「关于害我没吃到午餐的事情,我们就之后再讨论吧。」
「呃,那个,等下次我有带钱包的时候。」
等倾吐完心事,肚子突然饿起来时,已经太晚了。
千穗在之后的五、六节课,只能拚命忍耐饥饿。
「唉……肚子好饿……」
千穗一回家,就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尽管在第六节课和社团活动之间的短暂时间,向佳织借钱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面包,但对平常食量就不小的千穗来说,一个咸面包根本就不够。
结果参加社团活动时,也因为被佳织激励,而陷入和之前不同性质的混乱,不仅射箭姿势偏掉、箭矢折断,还被学弟妹们听见自己肚子叫的声音,真是糟透了。
虽然学弟妹们都在担心平常个性温柔又态度坚决、射箭姿势标准的千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恋爱烦恼,连午餐都没吃到。
最后还是佳织帮忙安抚担心的义弥和学弟妹们。再加上之前借千穗午餐钱的人情,看来千穗短期内在佳织面前是抬不起头了。
「啊,对了。手机。」
插著充电线被留在家里的手机,显示收到了来电和简讯。
「咦?妈妈?」
母亲里穗在快放学的时间,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千穗。
从回家时没看见母亲来看,大概是傍晚有什么不能在家里处理的事情吧。
按下回拨后,电话只响了一声——
『真是的,千穗,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为什么你都没接。』
便传来母亲响亮的声音。
「对不起,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今天没带出去。」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现在已经在家里了?』
「嗯。」
『这样啊。我其实我学生时代的朋友住院了,我找了住在附近的朋友们一起去探病。』
「原来如此。住院啊,很严重吗?」
『那家伙很可怜地遇到交通意外骨折。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为朋友又住在附近,不去探病也太无情了。因为大家只有今天有空,所以就临时决定了,我现在人在新宿。不过和你住院的是不同的医院。』
「我知道了。那晚餐我会自己随便解决。」
『可以吗?爸爸今天也要工作,不会回家。』
「妈妈呢?跟朋友一起吃吗?」
『虽然探完病应该不会去喝酒,但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不会太晚回去。大家都有工作。那事情就是这样,拜托你啦。』
「嗯,我知道了。你小心一点…………怎么办。」
挂断电话后,千穗将脸埋进枕头。
虽然千穗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肚子饿得要死,但考虑到要回家吃晚餐,她又不能随便吃东西,所以才婉拒了佳织和义弥说要请她喝茶的提议。
结果不但母亲不在家,晚餐还要自己解决。
无论是要外食还是去便利商店买东西,都必须要鼓起干劲出门,但千穗今天又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
感觉如果自己做饭,心情一定又会变得一团糟。
「怎么办……咦?」
千穗随手把玩著手机,在收到的简讯中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在下午五点收到的这封简讯,被夹在附优惠券的13冰淇淋和麦丹劳的促销简讯中间。
「真难得。是有什么事吗?」
千穗看完内容后,立刻拨打电话。
那是铃木梨香约她出来吃晚餐的简讯。
刚过傍晚六点没多久,千穗就在开始出现下班人潮的■冢站剪票口,发现无聊地站在那里的梨香。
「啊,找到了。铃木小姐!」
「喔,千穗,你好啊。不好意思,突然在这个时间找你出来。」
千穗跑过去后,发现梨香今天穿的并非平常的休闲服,而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你家的人不会在意吗?」
「嗯,我父母今天都不在家。铃木小姐是刚要从哪里回家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
梨香有些含■地回答。
「然后啊,就像我简讯里说的一样,你方便陪我一起吃晚餐吗?」
「嗯,是没问题啦。」
千穗猜不出自己被邀请的理由。
虽然千穗最近和梨香的交情还算不错,但如果梨香想找人跟她一起吃饭,应该会先找惠美才对。
就在千穗隐约这么想时,梨香像是看穿了千穗的想法般先一步说道:
「我今天啊,正好不想找惠美,而是想和千穗见面。」
「是这样吗?」
尽管成为别人想见面的对象的感觉并不坏,但这并未消除千穗察觉到的奇妙异样感。
梨香给人的感觉和平常不同。
即使是在被加百列和安特·伊苏拉东大陆骑士团袭击时,梨香也没因为害怕而失去她开朗的本性,但她现在的表情,似乎笼罩著奇妙的阴霾。
「唉,先决定要去哪间店吧。讲是这样讲,也不能带千穗去能喝酒的店,所以应该会去家庭餐厅,这样可以吗?」
「嗯,去哪里都没关系。」
「那我们走吧。话虽如此,我对这附近的店家不太熟,你有什么想去或推荐的店家吗?」
「呃,这个嘛。」
像梨香这样的上班族,在这种时候会去什么样的店呢?
感觉自己的品味似乎遭到了考验,千穗认真地交叉双臂思索。
梨香不太可能毫无理由就盛装打扮地来找自己。
或许是有什么关于惠美或真奥他们的事情,想单独找千穗商量也不一定。要适合谈话、能让千穗这个年龄的人在傍晚六点以后光顾,并且还能吃饭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因为种种因素,千穗的肚子现在前所未有地饿。
「对了。」
「喔,有想到什么不错的地方吗?」
「嗯,不过要走一段路,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们走吧。」
从■冢站步行约十分钟的路上。梨香随口询问学校的状况,千穗也随意回答,就在两人闲聊的这段期间,她们抵达了一间百圆回转寿司专卖店「鱼鱼苑」。
「喔,这间店不错呢。就这间吧。」
从梨香的表情来看,这个选择似乎还不算坏。
「你经常来吗?我只知道店名,没实际进去过。而且在我的活动范围内也没开。」
「虽然我没吃过很贵的寿司,可是我觉得应该算是好吃。」
「喔。」
「我有一阵子没来了,但印象中最近有看过新推出高级寿司料的广告,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啊~像是原本主打一盘一百圆的连锁店以两百圆的价格推出较高级的寿司,或者明明是寿司店,却也有卖拉面之类的,最近多了很多变化呢。」
「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卖拉面啦。」
千穗苦笑地打开店门。
幸好似乎没碰上晚餐时段的人潮,两人顺利找到了一个有餐桌的座位。
「可是,应该还是值得期待。」
千穗边用湿纸巾擦手边说道。
「艾美拉达小姐第一次来日本时,曾经一面说著『好好吃好好吃』,一面一个人吃了将近三十盘。」
「……喔,那个身材娇小的艾美拉达啊。」
梨香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她擦完手后,将身体靠到沙发上。
「啊~好累,真受不了。唉~」
「你今天是刚出远门回来吗?」
「不,很近。非常近。」
梨香收下千穗用绿茶粉泡的绿茶,同时低喃道:
「我今天去新宿和芦屋先生约会。」
「喔,和芦屋先生约…………………………好烫!」
花了一段时间理解梨香的话后,正在将热水倒进自己茶杯的千穗洒了一点水出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烫伤?」
「我、我没事,虽然没事,咦,咦咦?铃木小姐,和芦屋先生约会,咦……咦咦咦咦?」
「千穗,你也太吃惊了。姊姊我好歹也是个成熟的女人,当然会和别人约会啊。」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惊讶的不是这个,那、那个芦屋先生,跟、跟人约会?」
「芦屋」之于「约会」,大概就相当「漆原」之于「勤奋工作」吧。
由于过于惊讶,让千穗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觉得意外?」
「……坦白讲,非常意外。」
「有这么夸张~?」
「啊,不是的,那个,我绝对不是认为铃木小姐没有魅力,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芦屋先生为了去超市、图书馆、短期打工和与真奥哥有关的事情以外的目的外出过。」
「你
是在惊讶这个啊。」
梨香抬起身子苦笑。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和芦屋先生出门喔。虽然上次真奥先生和铃乃也有同行,但我曾经和他们一起去买过电视喔。」
「呃,可是,那和这次不一样吧?因为,既、既然是约会……」
「嗯,只有我们两个。」
「哇啊!」
同时听见太多令人惊讶的事情,让千穗只能发出这种呆呆的声音。
「哎呀,不过千穗的这种反应,反而让我觉得很珍贵呢。」
「咦?啊,对、对不起,我刚才说了非常失礼的话……」
「没关系啦。真要说起来,你应该是要向芦屋先生道歉才对。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在外面时非常正经喔。」
「这、这个……是这样没错。」
「不过从千穗的反应来看,那件事应该没有泄漏出去。」
「怎、怎么了吗?」
「真奥先生和铃乃什么都没告诉你吧?」
「真奥哥和铃乃小姐?关于今天约会的事情吗?」
「不,不是那件事。唉,虽说是约会,但其实和之前跟铃乃一起去买电视那次没什么不同。芦屋先生今天终于买了手机。而且还是薄型手机。我是去帮忙出意见。」
「芦屋先生买手机?」
明天地球自转的方向应该不会倒过来吧?
千穗太过吃惊,差点又把茶给洒出来。
「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有必要,在买电视时,我就有跟他约好下次要再帮忙出意见,只是后来发生很多事才不断延期。」
「很多……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呢。」
「对吧?」
从真奥买电视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期间,千穗不仅学会法术还面临生命危险,梨香对「世界」和「人类」的概念也彻底被颠覆。
「再来就是芦屋先生想针对与安持·伊苏拉有关的麻烦向我道歉,以及继续进行之前因为麻烦还没解决,而没好好做的说明,大概就是这些。我也答应了他的邀约。」
「原来是这样啊。」
「唉,虽然大部分都和我从千穗跟惠美那里听来的资讯重叠。不过因为是从恶魔的角度来看,所以感觉有点新鲜呢。在他提到哪个地区的骑士团很强,以及惠美和艾美拉达让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时,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我懂。我也曾经有听过恶魔们在侵略安特·伊苏拉之前的事情。因为实在太有趣了,所以感觉对游佐小姐和铃乃小姐有点不太好意思。」
「对吧。虽然惠美叫我不用太过在意,但并非当事人的我们,实在很难反应。」
梨香微笑地说完后,用力叹了口气,开始转动肩膀。
「啊~感觉还是有点累。唉。」
像是为了缓和难缠的肩膀酸痛症状,活动了一下手臂后,梨香再度叹了一大口气。
「怎么了吗?」
「嗯,在和萨屋先生出门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少事。」
梨香换转动脖子,并做了个深呼吸。
「铃木小姐?你没事吧?」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啊,嗯。然后啊,我们一直到刚刚才解散。」
千穗在车站时就觉得梨香的表情有点忧郁,像这样在明亮的店内面对面坐下后,她才发现梨香的脸色是真的很差。
看起来就像是病刚好般,皮肤也显得苍白。
就在千穗开始担心梨香的身体状况时,梨香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千穗瞬间停止所有的思考。
「我向他告白,然后漂亮地被拒绝了。」
无论是思考,还是店内的喧嚣,全都从千穗的感觉中消失了。
就只有梨香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时的平淡表情,牢牢地占据她的视野。
「什么……」
「真的很辛苦呢。」
梨香对哑口无言的千穗笑道。
「唉,这话题不太适合空著肚子说,我们边说边谈吧。」
接著梨香自然地看向寿司区,但千穗依然动也不动。
就连自己肚子饿的事情,都从千穗的脑中被吹跑了。
※
应该没有打扮得太过头吧。
在JR新宿站西侧出口的剪票口等待芦屋的梨香,重新确认自己的服装。
「……嗯,没问题。」
虽然这次只有两个人,但不难想像接下来的行程一定会与约会这种轻浮的事情相差甚远。
道歉、说明和提供买手机的建议,梨香用这些怎么想都与浪漫无关的字眼压抑自己加速的心跳。
浅褐色的风衣搭配连身裙。外出用的手提包与平常不会戴的细金炼项炼。
嗯,和平常去公司时的打扮相比,只有稍微豪华一点。
「而、而且芦屋先生一定会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不如说我应该要先做好引导他的心理准备才行!」
仔细想想,上次单独和芦屋见面,已经是他被加百列带走的时候。
梨香已经不是爱作梦的少女了,在这个进入寒冷的季节,需要多穿几件的时期,她不认为芦屋会把钱花在治装上。
所以——
「铃木小姐,让你久等了。」
即使只是听见这道悦耳的声音,依然感到有些兴奋的梨香在抬起脸后——
「啊、啊啊、啊啊啊,咦?」
她的心脏马上就因为映入眼帘的光景剧烈跳动。
「不好意思,天气这么冷还让你等。因为我平常不太穿这种衣服,所以出门时花了一点时间准备。」
「呃,不,那个,我才刚到而已,不用在意,不过……」
「怎么了吗?」
「没、没事,呃,那个……」
芦屋不过是稍微歪了一下头,梨香的心跳便再度加速。
梨香感觉自己在来这里前,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在心里做的许多模拟都瞬间粉碎了。
她完全没预料到这种状况。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穿西装来。」
芦屋穿著一套暗灰色的紧身三件式西装。
「啊,这个吗?」
芦屋苦笑道。
「这是我很久以前买的,不过到现在只穿过两三次。」
笔挺的衬衫搭配全新的皮鞋,以及穿戴整齐的条纹领带。
虽然拎在手上的外套看起来是UNIXL0的特轻羽绒外套,但除此之外无论怎么看,芦屋的身高和体格都让他看起来像极了西装的模特儿。
梨香无法压抑自己的心跳,并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这样太犯规了。突袭也该有个限度。
「说来真是惭愧,因为太少穿,我连领带怎么打都忘记了。希望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非常帅气!」
梨香反射性地喊道。
「不、不如说我才是完全没好好打扮,对不起。」
明明刚才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打扮得太过头,现在却突然感到非常后悔。
早知会这样,就可以更认真地打扮了。
不仅外套是经常穿去上班、离便服只有一步之遥的东西,现在穿的鞋子更是连什么时候买的都想不起来。
虽然今天带的是自己中意的手提包,但掀盖上有个小小的伤痕。
「不,没这回事。」
芦屋以平静的笑容摇头说道。
「铃木小姐经历了一连串恐怖的事情,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拒绝我的邀约。我很感谢你今天愿意陪我。你的打扮一点都不随便。非常漂亮。」
「唔~~!」
梨香的思考很快就逐渐突破极限。
平常的梨香,根本就不会理会「漂亮」这种空洞的客套话。
不过芦屋的话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虚伪。
他是真的觉得漂亮。
「谢、谢谢……」
这么一来,梨香也只能坦率地道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因为我有很多话想先跟铃木小姐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找间能够用餐的店。」
「嗯、嗯,呃,那个,好的,拜托你了。」
梨香的计画已经完全被这记出乎意料的重击打碎,因此只能坦率地点头赞成芦屋的提议。
「那么,我有先列出几个候补地点。」
说著说著,芦屋从内侧口袋拿出一张折迭过的纸。
另一方面,梨香光是看见芦屋将手伸进内侧口袋拿东西的动作,心里就开始小鹿乱撞。
「穿过地下道后,有间窑烤披萨很美味的义大利餐厅,lumina百货里有间在午餐时段无限供应小菜的创作和食店……再来是,虽然要从车站走一段路,但有间酸奶牛肉非常美味的俄罗斯餐厅……」
「啊,那间已经收起来了。」
突然收到已知的情报,梨香总算稍微恢复冷静做出反应。
「咦?是这样吗?大概是网站的情报太旧了。」
看来芦屋事先在美食网站上收集情报,并将地图印了出来。
芦屋曾经说过自己不擅长使用电子仪器,所以
应该是拜托漆原帮忙吧。
「我以前也很喜欢那间俄罗斯餐厅,但那里前阵子结束营业了。顺带一提,我不推荐之后进驻的义大利餐厅。」
「这样啊。仔细想想,钤木小姐就是在新宿上班。你应该知道很多店家吧,与其去我透过拙劣的搜寻挑选的找厅,不如去铃木小姐喜欢的店如何。」
「咦,啊……那个……」
虽然脑中瞬间闪过以前曾和真奥与铃乃一起去过的华丸乌龙面,但梨香摇头说道:
「我、我想去那间有提供小菜的店!」
「这样没关系吗?」
「嗯、嗯。虽然义大利餐厅也不错,但要是酱汁溅到芦屋先生的西装上就不妙了吧?我也没去过那间有小菜的店,所以……」
梨香忸忸怩怩地用双手搓著手提包的提带。
「还是,去芦屋先生挑的店好了。」
宛如变回了十几岁的少女般,梨香的内心涌起一股舒适的焦急感。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吧。」
「嗯、嗯!」
芦屋还是一样毫不做作地点头,在催促梨香后迈出脚步。
从西口到lumina百货最快的路线,是穿过京王线剪票口旁边的地下卖场,再走上左侧的楼梯。
走在中午时段人潮略多的新宿站内,梨香发现芦屋自然地放慢脚步配合自己的速度。
每当梨香看见自己和芦屋映在展示窗或店家萤幕上的身影时,内心就会产生一股甜蜜的疼痛。
映照在上面的身影,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的日本男女。
在同一间公司工作的同僚、久未见面的朋友,或是正在享受约会的一对情侣。
梨香再次确认心中那份即使知晓全部的真相并体验过超乎寻常的恐怖后,依然没有改变的感情。
我现在毫无疑问地发自内心喜欢芦屋先生。
不过梨香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握住芦屋近在眼前的那只手。
由于是午餐时间,两人先在候位处坐了一下,梨香先是因为两人的肩膀靠得太近而仓皇失措,在被服务生带到座位后,又因为芦屋脱下外套露出底下的背心而变得小鹿乱撞,心倩大起大落的梨香,马上就开始感到有些疲惫。
这样下去,买东西时或许会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就在她这么想著的时候。
「嗯……」
照理说已经点好餐的芦屋,仍认真地注视著菜单。
「……啊。」
梨香不经意地瞄向菜单上的价格,挑起眉头。
所有的午餐菜单都超过一千圆。最贵的甚至到一千八百圆。
坦白讲,这对梨香来说也算是相当高价的午餐。
何况梨香原本就知道芦屋的财务状况十分拮据。
「芦、芦屋先生,你还好吧?」
芦屋自己也有调查过这间店,因此应该早就知道价格。
不过一想到买电视时的事情,梨香不禁担心他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事情提出邀约的男性自尊,梨香烦恼了一下该如何委婉地告诉对方不用勉强出钱。
「呃,其实……」
芦屋继续盯著菜单摇头,做出奇妙的发言:
「我曾经思考过能不能以相同的价格,自己在家里做出这个红烧红目鲢的套餐。」
「咦?在自己家里?」
「是的。以一餐的价格来说,一千两百圆看起来算是满贵的,不过如果想自己在家里做,要压低费用意外外地困难。」
「是、是这样吗?」
「是的。」
芦屋折好菜单,表情严肃地点头。
「首先红目鲢原本就不便宜。最近鱼也涨价了,假设一片鱼是三百圆。」
「喔。」
「通 常来这种店时,每个人都会点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一般家庭基于设备和劳力的考量,没办法做到这种事情。我们家有三个人,所以三片鱼就是九百圆。这里不仅有附 开胃菜和味噌汤,还无限供应小菜。就连白饭都能自由续碗。如果在有三个大男人的家庭这么做,米一下就会用光。而且餐厅每天都能卖出一定数量的红目鲢,但一 般家庭不可能每天都吃相同的东西。这么一来,就会发现吃一餐红烧红目鲢所需的费用和劳力比想像中还要高。所以我突然觉得一千两百圆意外地是非常适当的价 格。」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一开始哑口无言的梨香,随著慢慢看见自己平常认识的芦屋,逐渐缓和了紧张。
「啊,还有虽然我平常在各方面都厉行节约,但今天难得铃木小姐特地陪我出门,所以我不会在意这类事情,请你放心。毕竟平常之所以要节俭,就是为了这种场合。」
「嗯,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要控制在真奥先生不会生气的程度喔。」看来打从一开始,梨香的担心就是杞人忧天。
「我会谨记在心。那么……我想想看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不用这么正式啦。其实我已经听说了不少关于漆原先生来之后的事情和安特·伊苏拉的事情。对了,我想知道芦屋先生被抓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那之后的事情吗?这么说来,我听佐佐木小姐说你有一阵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后来还好吧?」
「我天生就是个乐观的人。千穗和大黑小姐也很关心我,从我知道了真相后,依然愿意像这样和芦屋先生一起出门就看得出来了吧。」
「这样啊。呃,因为之后无论我怎么逼问加百列和镶翠巾的人,他们都不肯告诉我铃木小姐的事情,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其实……」
接著芦屋开始阐述自己被加百列带走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这和惠美被囚禁在安特·伊苏拉的事件有关的部分。
梨香以平静的笑容聆听。
尽管有些内容过于刺激,但就结果而言,梨香重要的人全都平安无事,而且也能期待芦屋当时无法解开的谜团,能藉由惠美的母亲握有的情报厘清。
「虽然过程很辛苦,但大家都各自一步一步地向前进呢。」
「魔王军健在时,我完全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我一年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认真地听别人讲这种事情。」
没多久,两人点的料理都送到了,话题开始转向料理、芦屋的日常生活、梨香的生活,以及惠美离开后的职场的事情,两人东拉西扯地聊得非常热络。
虽然梨香也有像惠美或同事清水真季这些能一起开心吃饭的朋友,但这场午餐约会的快乐,带有完全不同的性质。
芦屋不但擅长开展话题,也很擅长倾听。
一讲到真奥与漆原、和惠美的战斗,以及过去的魔王军,就会变得饶舌这点也让人觉得有趣。
「总而言之,考虑到漆原的问题,我必须尽可能压低通话费。」
买东西时连漆原的浪费癖都一并考量进来,也和芦屋平常的风格相符。
这件不像魔王军会有的西装的秘密,也在谈话的过程中解开了。
那是发生在魔王加入麦丹劳前不久的事情。
考虑到将来可能能从事必须穿西装的工作,真奥和芦屋各自在西装专卖店的第二件千圆促销活动中买了一套西装。
结果真奥利和卢屋都没有从事需要穿西装的工作,所以这两件西装平常都和防虫剂一起被收在壁橱里面。
作为题外话,芦屋也提到家里常备有婚丧喜庆用的黑色和白色领带。
「虽说是店方的问问题,但由于我的体格较大,合身的西装有限,因此最后不得不让魔王大人穿一千圆的西装,我到现在依然后悔不已。」
「这也无可奈何。那种衣服光是身高比较高就可能要多加一千圆,以西装来说,实际的价格应该要两、三万吧。」
「仔细想想,这次或许是自这件西装以来,我首次为自己花这么多钱买东西。」
「既然如此,就更要好好选了。那么,你有比较偏好哪个机种或是公司吗?」
「不,说来惭愧,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这样啊。其实和上次买电视时相比,现在每间公司推出的方案都有点改变了。芦屋先生最常用到的手机功能……」
吃完饭后,梨香总算习惯芦屋的样子,从包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进入工作模式。
接著梨香总结从藤屋那里听来的资讯,做出结论。
「总 之你希望价格尽量便宜。而只要有通话功能,就能拿来使用那个叫『概念收发』的东西。因此你不挑机柿。主要的用途是拿来打电话,并且不会长时间通话。有可能 传简讯的对象,就只有和那栋公寓相关的人。目前没搬离大都市圈的计画。平常没有下载游戏或音乐的习惯。可是或许会经常活用网路。以上应该没有需要订正的地 方吧?」
「是的。」
「好,我知道了。听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要是真奥先生之前换手机时,惠美也能帮忙出一点意见就好了……唉,不过我对ae也不熟,真奥先生好像也用这个电信业者的服务很久,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才会选掀盖式手机吧。
」
梨香反覆检视记事本后说道。
「芦屋先生,如果要一次付清,你的预算大概有多少?」
「一次付清吗?」
芦屋困惑地回答。
「这个嘛。我最多应该能拿出约五万圆……不过我听说这种东西大多是采分期付款。」
「的确,不过那是因为现在的空机费非常高。虽然有很多人都是绑月租费分期付款,但这样无论如何,每个月最少都要缴到六千圆。」
「每个月……六千吗?」
芦屋表情阴沉地说道。
「魔王大人的手机通话费每个月大约是四千圆,所以我本来以为费用应该会差不多……」
「虽 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过既然惠美已经先付清了空机费,那每个月当然不用再加上分期付款的钱吧?掀盖式手机不需要传送大容量的资料,所以差不多 是那个价格。不过假设买五万圆的机种分二十四个月付款,每个月大概要付两千多圆。芦屋先生又是办新门号,所以没有换机续约的优惠,真奥先生他们也不是你的 家人,没办法使用家庭方案,不管再怎么缩减费用,其实每个月六千圆都算是非常乐观的预测了。视选择的机种和使用方式而定,或许还会更贵一点。」
「唔……」
「所以我才会问你,要不要考虑先一口气付清空机费。」
「咦?」
「简单来讲,就是有只要连手机一起买,就能将每个月的通话费押到三千圆以下的方法。只是这种方式并不普遍。」
「不普遍,是指必须操作什么困难的电子机器吗?」
「不 是。只是这种契约方式在日本还不流行而已。再来就是因为只能用在薄型手机,所以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比较困难。另外就是一次付清是个很高的门槛,而且这样会 不能使用电信业者提供的邮件服务,愈是长期使用手机的人,愈是懒得改用这种方案。就这方面而言,芦屋先生只要克服空机费,就能马上使用了。」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那是类似因为铃木小姐是公司员工,所以才能享有的方便吗?」
「不是这样啦。我又不是正式职员,只要有心,谁都能用这种方案,提供的功能或服务品质也不会因为费用便宜,就变得非常糟糕。」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会不普遍呢?」
芦屋困惑地问道。
「因 为没有广泛宣传,日本通讯产业的历史和海外相比又较为特殊,何况日本最近才开始引进这种服务,就算要普及也是以后的事情,虽然有很多原因,但我想应该没有 需要芦屋先生担心的事情。再来就只看你有没有意愿一次付清电话的钱。如果没办法一次付清,或许也能透过限制使用方式,想办法找价格较为便宜的方案……」
「不,降低对家计的负担才是魔王城的正义。既然能让月租费变得那么便宜,铃木小姐又说没有问题,那没理由不采用那种方案。」
「我知道了。如果预算方面没问题,我们就先去docodemo的手机卖场看看吧。」
「果然是docodemo的契约型态吗?」
梨香稍微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向对通讯技术不熟的芦屋说明。
「严格来说不是,不过粗略来看也不能说不是……你听过SIM-Free吗?」
「SIM-Free?」
「我们边走边说吧。那差不多该……」
梨香从座位起身,按照平常的习惯打算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帐单——
「啊,这交给我吧。」
然后碰到快速抢走帐单的芦屋的手背。
「咦?啊?可、可是?」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为了向你道歉,而且等等还要麻烦你帮忙。就让我来结吧。」
「……好、好的……」
难得靠手机恢复的平常心,又一口气乱了套,梨香坦率地放开手。
芦屋满意地点头,他披上西装外套,拿著帐单走向柜台。
看著那道背影,梨香像是为了抱紧男性较大的手背略带粗糙的触感般,用力将碰到芦屋的右手握在胸前。
「啊,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了。」
「明明才五点而已。」
两人在快下午五点时走出电器行。
只要一做出决定就会快速行动的芦屋,按照梨香的建议以一次付清的方式,买了一只虽然是旧型,但解除了SIM卡锁定的docodemo薄型手机。
接著电器行以代理店的身分,帮他们与通讯公司签订电信契约,芦屋就这样顺利取得docodemo的SIM-Free空机。
不过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除了生活家电、计算机和电视外,几乎没接触过其他电器的芦屋,突然拥有了薄型手机。
在商店店员说如果不清楚详细的使用方法,就下载PDF档的说明书来看时,芦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梨香见状,便判断这样下去芦屋将无法使用难得买到的手机,于是她立刻将芦屋带到电器行楼上的咖啡厅,从开启电源开始慢慢教他怎么使用。
在教学的过程中,梨香将自己的姓名、电话和邮件地址登录在电话簿内的最前面。
即使芦屋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对梨香来说依然是令人开心的误打误撞。
在拿帐单碰到手时跳得极快的心脏,也在指导如何操作和讨论手机的过程中逐渐习惯。
包括中途适当穿插的休息时间在内,芦屋花了两个小时,总算学会如何打电话、传简讯、叫出和新增电话,以及如何使用地图和电车时刻表的应用程式。
「说不定你已经比真奥先生还会用手机啰!」
「姑且不论魔王大人,既然同样要在薄型电话这块领域竞争,那我可不打算输给艾米莉亚。」
虽然不晓得芦屋打算在这块领域展开什么样的战斗,但他才刚学会如何使用地图的应用程式就表现出余裕,并开始得意忘形的样子,实在是非常有趣。
那道充满干劲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孩子。
不过这段如作梦般快乐的时间,突然面临了终结。
「不个好意思,结果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下午五点。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
是主夫该准备回家,为家人处理家事的时间。
「……不会啦,幸好有帮上你的忙。」
芦屋之前就有说过傍晚时必须回家。
梨香原本以为中午到傍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没想到在上班时觉得非常遥远的下午五点,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真是帮了大忙。要不是有铃木小姐在,别说是一个人买手机了,我恐怕连设定都弄不好。」
「嗯。」
梨香点头。
「铃木小姐是住在高田马场吧。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
「不用了,没关系。路上没什么危险的地方,而且芦屋先生也得回家了吧。」
「这样啊。不过,至少让我送你到车站的剪票口……」
边说边开始迈出脚步的芦屋的手,果然还是离梨香很远。
然而车站的剪票口却真的很近。
明明感觉去了很多地方,但两人距离新宿站却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回到一开始的会合地点后,梨香的心情就像是小时候刚从远足回来一样。
快乐的活动结束,在回家的路上和朋友们一一道别,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寂寞。
不希望这段时间结束的嗳昧心情。
即使回到家后就会神奇地消失,但回家的路途仍让人觉得辛苦。
当然,她并不是再也见不到芦屋,不如说既然她已经知道真相,就算要说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前缩短也不为过。
不过未来还能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和芦屋一起出门吗?
两人的生活区域不同,真要说起来,甚至连原本居住的世界都不一样。
这时候,梨香突然想起一张脸。
大家都提过过的脸。
那孩子不是孤身一人,凭自己的意志,选择持续待在这些人的身边吗?
「我说啊!」
梨香在剪票口前止步,芦屋因为她突然大声说话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你可以再陪我……一段时间吗?」
「喔、喔?呃,好的,如果不会很久的话。」
「那……那么,你可以……听我说一下话吗?」
「有话要跟我说吗?那要不要找个能静下来的地方?」
「不用,这里就可以了。」
下班时间的人潮,开始涌入西侧出口剪票口前面的广场。
「我可以问件奇怪的事情吗?」
「什么事?如果要说奇怪,我今天才真的是跟你问了和说了许多奇怪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用,所以初学者这样就行了。话说我想讲的不是这种事。」
虽然梨香反射性地笑了,但在抬头看见芦屋的表情后,梨香
的直觉告诉自己,芦屋只是因为觉得她看起来在烦恼,才用这句话缓和她的紧张。
「不对,我、我说的奇怪的事情是……那个,和惠美有关……」
「艾米莉亚?」
「嗯。她是人类和天使的混血吧。」
「好像是。」
「换句话说,在安特·伊苏拉,人类和天使……能够结婚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只是不需要像日本这样去户政事务所登记,也没有变更姓氏等复杂的手续。」
「那……那么……」
梨香的心跳达到今天的最高峰,快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她一面在心里对为了配合自己的话题而被搬出来的好友道歉,一面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恶魔和人类……有办法在一起吗?」
「…………呃。」
就连芦屋,也因为梨香突然转换的话题而一时哑口无言。
他稍微抿紧嘴角,像是在考虑该如何斟酌梨香的问题。
「……坦白讲,我不知道。」
在困惑了一会儿后,芦屋以慎重的语气回答。
「虽然恶魔无论体格、体型、器官数量或是器官的形状,都和人类与天使不同,但每个种族和个体之间,还是存在著很大的差异。如果是形状接近人形的种族,或许有这个可能性,但因为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例子,所以也没办法确定……」
接著芦屋像是觉得难以启齿般,搔著头说道:
「其实关于人类与恶魔的事情,我最近也一些想法,所以从铃木小姐口中听这个问题,让我有点惊讶。」
「咦?」
「是关于佐佐木小姐的事情。」
「千穗 ?」
芦屋表情凝重地提出千穗的名字,让梨香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佐佐木小姐虽然从以前就知道我们所有的过去,但依然对魔王大人抱持好感。不过前阵子因为怀疑魔王大人有可能太过依赖佐佐木小姐的感情,大家在公寓稍微起了一点争执。」
「真奥先生依赖千穗?」
「佐 佐木小姐是位聪明的人,因此即使是在和魔王大人相处时,也绝对不会感情用事或变得盲目。她是在彻底理解艾米莉亚和安特·伊苏拉人的愤怒与怨恨的情况下,持 续和我们来往,因此也经常站在艾米莉亚她们那边。不过……一旦魔王大人和艾米莉亚再次决裂,佐佐木小姐仍会选择支持魔王大人……」
「咦,这很难说吧。」
梨香插嘴说道。
「魔王大人该不会擅自这么认为吧?」
「……呃,咦?」
「简 单来讲,对以前还不习惯曰本生活的贝尔,前阵子被卷入我的骚动的铃木小姐,以及被卷入安特·伊苏拉谋略的艾米莉亚,魔王大人都非常殷勤地加以照顾。不过他 唯独怠于对佐佐木小姐展现这样的关心。虽然魔王大人说他在职场有以上司和前辈的立场在关心她,但佐佐木姐的宽容,在店外也提供他不少帮助,魔王大人似乎欠 缺这方面的自觉。」
既然芦屋如此断言,就表示他应该有相当的确信。
「讲好听一点是全面的信赖。但讲难听一点就是魔王大人只对佐佐木小姐解除戒心,甚至到依赖她的程度。而且这恐怕是从很久以前……从漆原以敌人的身分出现在日本那时候就开始了。」
「你的意思是,在与漆原先生的那场战斗结束后,就只有千穗和别人不同吗?」
「没错。魔王大人唯独保留了佐佐木小姐的记忆。我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想而知,佐佐木小姐对魔王大人来说,从当时开始就是特别的存在。而那样的关系至今依然持续。所以我最近经常在想。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能够保密……」
芦屋认真地将手抵在下巴上说道。
「如果魔王大人选择佐佐木小姐作为伴侣……换句话说,就是决定娶她为妻,情况会变得如何。」
「娶娶娶、娶她为妻?」
突然迸出这么有现实感的词,让梨香大吃一惊。
「虽然我对这件事就是在意到这种程度……不过魔王大人的内心,连我都无法猜透,我本来是打算等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再来考虑……我们原本是在谈什么?」
「……啊,呃,那个,是关于恶魔和人类能否结婚的话题。」
「啊,没错没错。那么,这件事怎么了吗……」
「嗯,那个……」
倒不如说,在意外听见这么具体又现实的说明后,反而比较好处理。
变得比较容易说出口。
于是梨香顺口就说出来了。
「我啊,就像千稳对真奥先生那样……喜欢上你了。」
「嗯………………嗯?」
芦屋在像以往那样点头后,突然僵住。
「那是,那个……」
「我是以一个女人的身分,喜欢著你。」
「……铃木小姐,可是,我……」
「我知道啦。我现在非常能体会千穗的心情。我并不是希望你能和我交往,或是和我结婚。只是觉得必须传达给你,想要传达给你。我希望你能看著我。」
梨香集中精神,消除自己和芦屋以外的声音。
「给你添麻烦了吗?」
「……」
芦屋以严肃的表情,回望同样一脸严肃的梨香。
就在两人交会的视线即将分开的瞬间,芦屋从口袋里拿出新买的手机。
「请稍等我一下。」
「嗯。」
※
芦屋以仍略显僵硬的动作叫出电话簿,将电话抵在耳边开始打电话。
「………………真慢。既然整天黏在电脑旁边,就快点接电话啊。是我。艾谢尔。嗯,买好了。记得登录这个号码。我会晚一点回去。魔王大人今天也要上班到深夜,所以如果你肚子饿就自己随便解决。嗯……没办法,随你高兴吧。不过吃完后一定要好好收拾。再见。」
梨香马上就知道芦屋简短说明要事的对象,是正在Villa·Rosa■冢看家的漆原。
「看来我比想像中还要动摇。居然轻易就允许漆原叫披萨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
除此之外,梨香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芦屋轻轻叹了口气,将电话收进口袋里,然后看向梨香。
「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
芦屋领著梨香,率先走进地下道。
从方向来看,他似乎正往都厅那里前进。
两人持续穿过逆向的人潮前进,过不久便穿过地下道,来到高楼区的正中央。芦屋停下脚步,稍微朝周围张望了一下。
「请往这里走。」
接著他请梨香走到离路边有段距离的地方。
大企业和一流饭店等高楼聚集的西新宿风非常强。
或许是心理作用,梨香觉得这里的风比刚走出电器行时还要冷。
「这里是哪里?」
芦屋站的地方,是已经过了打烊时间、开在大楼之间的咖啡厅的露天席。或许是一过下班时间就把店收起来了。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芦屋转头朝向困惑的梨香,做出惊人的行动。
「铃木小姐,失礼了。」
「咦?啊,哇啊!」
手被握住后,梨香的身体被拉向芦屋。
光是这样就让她的心脏彷佛要爆炸一样,不过事情还不只如此。
她的脚离开了地面。
等回过神时,梨香已经被芦屋横抱起来。
「什什什什什么,芦屋先生,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事事。」
「请抓紧我。还有咬紧牙关,以免咬到舌头。」
「咦,什么叫抓住舌头……」
梨香完全没实行芦屋在她耳边轻声交代的事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梨香看见了她过去从未目睹过的新宿风景。
那里是空中。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被丢到不可能的高空的人来说,梨香的反应十分自然,她拼命抓紧支撑自己的芦屋的脖子。
「为、为、为什么,咦咦咦咦咦咦咦?」
「没错,这样会比较稳。我们要稍微移动一下,请你维持这个姿势。」
「啊哇哇哇哇哇哇!」
在天空飞。
自己正被芦屋抱著,在新宿的天空飞。
这原本应该是像电影或魔法般浪漫的景象和状况,但实际上一旦突然被丢进这种状况,梨香这个无法在天空飞翔的人类只能板起脸紧紧抓住芦屋不放。
夜景很美。被最喜欢的人像公主般抱在怀里也很开心。
不过突然被迫面对这种高度和寒冷,有点太过刺激了。
梨香完金无法接受这个全世界的少女都曾梦想过的场景,等回过神时已经被放到比周围还要高上一截的大楼楼顶。
「呼……呼……吓、吓、吓死我了……!」
「对不起。因为有必要尽可能移动到周围没有人的地方。」
「这里
……是哪里?」
「都厅的楼顶。」「都厅?」
流著冷汗的梨香惊讶地环顾周围。
「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找个没有人在又宽广的地方。」
芦屋笑著回答完后,便开始在刮著强风的宽广直升机坪上,一点一点地和梨香拉开距离。
「芦屋先生?」
「你的心意让我觉得非常高兴。」
「咦?」
「我自己也很意外。我以前明明认为人类是应该唾弃的下贱种族,但在得知铃木小姐的心意时,我完全不觉得讨厌。」
新宿夜晚的光芒,甚至足以盖过月光。
芦屋的身影开始消失在阴影中。
「不过遗憾的是,我无法回应铃木小姐的感情。因为……」
那阵风就和芦屋刚才在大楼的阴影处邀梨香上来时一样,带著阴暗、沉重又冰冷的气息。
看在梨香眼里,芦屋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阴影中。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都厅楼顶不是完全没有能够遮蔽月光的东西吗?
不过她甚至无暇推理眼前这幅光景的原因,在芦屋被黑色阴影包围的瞬间,刮起了一道比之前更强的风。
「唔,啊!」
胸口突然感到痛苦的梨香,将手撑在地面。
这和之前那些由甜蜜的痛苦或紧张引发的心跳不同。
一阵像是被迫喝下毒药,或是呼吸的空气被夺走般前所未有的痛苦袭击梨香。
「这、这是什么……」
「因为名叫芦屋四郎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唔?」
从芦屋消失的阴影中,传出梨香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既低沉又高亢,非常刺耳的声音。
「痛苦吗?这个外表,这个力量才是我真实的姿态。人类啊。你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我为了隐身在这个日本,隐身在人群之中,所暂时使用的身体和名字而已。」
梨香拚命忍耐呼吸困难的痛苦抬起头,发现眼前的身影变大了一圈。
走出阴影者的眼神,让梨香的身体违反自己的意志开始颤抖。
那是人类终究无法舍弃的原始感情——恐惧。
「吾名为艾谢尔。普通的人类连接近都无法接近的恶魔大元帅。如不想死的话,就别在继续靠近我。我们的魔力能轻易夺走软弱人类的性命。」
站在那里的,是身体被黑色的甲壳覆盖,梨香从来没看过的生物。
全身都覆盖著漆黑甲壳的生物,晃动著分成两条的不祥尾巴,以散发黯淡光芒的双眼笔直看向梨香。
「芦……芦屋,先生……」
「安特·伊苏拉的人类们曾因为害怕我的身影而向我屈服。未来我们也将再度为了让那些人臣服于我们,返回那块土地。」
「唔……呃,呼!」
因为呕吐感与眼泪不断涌出,梨香终于瘫倒在地上。
「你理解了吗?自己究竟是多么愚蠢,误解得有多深,又抱持著多么无聊的感情。」
「呜呜……呜呃……」
关节就像是发高烧时那样,开始喀喀作响。
已经变得连正视对方都有困难。
这就是恶魔吗?
尽管曾经听说过很多次,但从来没实际见过的恶魔。
在和这里不同的遥远世界杀害人类,并打算支配人类的存在。
梨香耐著压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压力与恐惧,反覆思考。
「……为……什么?」
「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当然是为了不让区区人类的女人,再度对我们这些高等恶魔产生愚昧的误会……」
「为什么,要对我展现这种姿态……!」
「…………什么?」
「虽然……我听说过,会很痛苦,但没想到这么辛苦。唔……就算想靠近,也办不到。脚,动不了……」
即使如此,梨香依然奋力抬起头,抢先在恐怖的恶魔回答前说道:
「谢谢你。让我看你真正的面貌。」
「……唔。」
从艾谢尔身上,传出些微动摇的气息。
「如果认为我误会,或是,觉得我碍事……你也可以消除,我的记忆吧。我都听说了。可是,为什么……」
「……」
「好可怕。好痛苦。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靠近。好可怕,好可怕……可是……」
梨香没有拭去自己忍不住流下的泪水,直接对艾谢尔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无论你再怎么想吓我,或是为了让我远离你而说出残酷的话,我还是知道你很温柔。所以,我喜欢你。这才不是,什么误会。」
「……」
「你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受苦,才来这里的吧。为了不让我遭遇危险,才特地拉开距离吧。」
梨香拚命喊道。
虽然她几乎是用吼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一开始感觉到的痛苦正逐渐缓和。
「你是为了认真回应我的感情,才对我展现出真面目吧。」
艾谢尔表情不变地看著梨香的脸。
虽然拚命大喊的梨香没有发现,但艾谢尔唯独眼神浮现出奇妙的动摇。
「我知道。我知道……没办法和你……成为一对恋人……可是,我现在还是能说。我喜欢你。喜欢为了诚实地拒绝我,不惜使用重要力量的你。就只有这份感情,不是什么误会。」
然而,这已经是梨香的极限了。
「谢谢你……艾谢尔先生……」
梨香在最后一刻,将身为遥远世界居民的心上人的真实面貌烙印在自己眼中后,就失去了意识。
※
「然 后啊,等我醒来后,人就已经在新宿中央公园的长椅上。芦屋先生也恢复成人的外表。他一直向我道歉,反而让我觉得非常尴尬,与其这么做,不如直接将我丢在那 里然后神秘地消失还比较好,但他说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会被惠美杀掉,也不晓得该如何向我道歉,总之就是恢复成毫无艾谢尔时的威严的平常的芦屋先生,我 也因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非常难为情。咦?千穗,你好像没什么在吃东西?」
「嗯……」
千穗根本顾不了肚子饿的事情,只能震慑于梨香的话。
另一方面,梨香则是用难以想像刚经历一场跨世界的失恋的气势,不断堆积盘子。
「说来好笑,变成恶魔后,身体不是会变大吗?芦屋先生说为了避免弄破西装,他在变身前还先快速地把衣服脱下来。我反射性地问他nei yi怎么办,他居然回答为因为有伸缩性所以没问题,害我当场笑了出来。不愧是芦屋先生呢。」
「嗯……」
「然后啊,其实我刚刚才在新宿站和他道别。虽然就这样直接回去也行,但我实在不想带著失恋的伤痛回自己的房间,所以就算觉得不好意思,我还是约千穗出来了。」
「嗯……」
双手握著里面的茶早已经冷掉的茶杯,千穗只能点头。
「虽然之前有听说魔力对身体的负担很大,但实际体验过后真的很不妙呢。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关节痛、畏寒、想吐和全身酸痛的症状,吃了这么多东西后,才总算有恢复的感觉。」
尽管当事人说自己有恢复,但从梨香的脸色来看,恢复的程度似乎不怎么理想。
实际上千穗第一次「接触到魔力」时,身体一直到隔天都觉得不舒服。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身为魔王的真奥的魔力太强,还是近距离承受了真奥、芦屋和漆原的力量,但至少千穗还记得要不是有惠美的保护,她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有困难。
之后在千穗接受过铃乃的治疗,并自己学会法术后,就不再会留下后遗症,即使如此,在首次接触到马勒布朗契们的魔力时,她依然短暂地感觉到一股刺激神经的不快感。
梨香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持续暴露在魔力中直到失去意识。
最让千穗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芦屋在从安特·伊苏拉回来后,明明曾经断言「日常生活不需要魔力」,却在梨香面前变身了这件事。
尽管这只是千穗个人的理解,但真奥他们应该要在体内保存一定分量以上的魔力,才有办法变成「恶魔型态」。
真奥在刚来到日本时,似乎曾经使用剩下的最低限度的魔力,打下生活的基础,但当时他已经「失去原本的姿态」,堕落成千穗熟悉的人类姿态。
换句话说,现在的芦屋直在对大家保密的情况下,将足以恢复成恶魔型态的魔力储存在体内。
当然考虑到发生过加百列的事情,以及不能完全相信天界已经被封锁的情报,确实是应该持续警戒周闹的状况,但如果这样,芦屋应该会直接告诉别人。
然而就千德所见,真奥和漆原似乎都不晓得这件事。
不对,或许是知道但刻意不让千穗察觉也不一定。
「……」
千穗立刻在自己心里否定这个推测。
毕竟如果真奥、芦屋和漆原三人说好要隐瞒这件事,就无法说明为何芦屋
会在梨香面前露出真面目。
还是为了斩断梨香的感情,有必要刻意让她见到那个可怕的姿态呢?
若是如此,那就变成芦屋早已发现梨香对他的好感,并且一开始就为了这个目的特地准备好魔力。
不过这和千穗对芦屋的印象不符,也与梨香的话矛盾。
对今天的芦屋而言,梨香的告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芦屋是个温柔的男人,所以尽管无法回应梨香的感情,他仍为了让梨香有理由斩断自己的感情而特地使用魔力,对她表现出可怕的态度。还是相信梨香的说明,从这样的角度来想,比较合乎千穗对芦屋的印象。
不过这么一来,千穗就更搞不懂「芦屋那么做的理由」了。
芦屋应该很清楚梨香和惠美、千穗与铃乃的关系有多好。
要是梨香告诉她们芦屋隐藏了足以变身的魔力,好不容易态度软化的惠美和铃乃,想必会再次警戒他们。
让真奥他们和现在的惠美等人再次敌对,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搞不懂。
就在千穗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时,梨香用力叹了口气。
「啊~吃得好饱。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呢。这年头,就算是百圆寿司也不能小看呢。」
「啊,那真是太好了 」
「唉……啊。」
梨香将总共十五个盘子叠起来后,夸张地吐了口气,重新泡茶。
千穗原本明明很饿,但由于梨香的话太过震撼,让她只吃了五盘。
「我说千穗。」
「是的?」
「你要加油喔。」
「咦?」
「……唔噗。」
梨香从回转盘上拿起第十六个盘子,明明看起来已经很撑了,她依然将海鲜沙拉寿司送进嘴里。
「那、那个,铃木小姐,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吃东西?J
「我要吃。」
「咦?」
说著说著,梨香又拿起第十七盘。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身材纤细的梨香平常的食量。
「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受不了。千穗也来陪我吧。今天我请客。」
「啊,不,这怎么行。」
「拜托你。就只有这件事,没办法请惠美陪我。」
梨香一面将东西塞进嘴里,一面伸手拿第十八盘。
「到头来,我还是搞不懂。就算芦屋先生接受了我的心意,我一定还是什么都没办法做。芦屋先生有他追求的未来,而且不是我这个他在日本碰巧认识的普通人有办法追上的未来……可是……」
「铃木小姐……」
将第十八盘放在桌上后,梨香低下头。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总觉得千穗或许有办法追上真奥先生追求的未来。如果是从现在开始……如果是还能够自由选择未来的千穗……」
「自由选择未来……咦?」
无法推测出梨香真意的千穗,立刻因为发现某件事而忍不住站了起来。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背负的东西,还满多的呢。」
「铃木小姐?」
「对不起,虽然我努力过了,但肚子吃饱后,感觉,心情就放松了。这里的东西,真好吃……」
「别、别哭啊,铃木小姐,没这回事,因为我……」
「对不起,我明明年纪比较大,却表现得这么难看,因为被甩就自暴自弃地拚命吃东西,然后又像这样哭成一团,对不起。」
「唔……」
千穗立刻从对面的座位起身,冲到梨香身边。
「没事,没事的。」
千穗紧紧抱住梨香的肩膀。
「对不起……千穗,我,明明千穗,一定也很辛苦。」
「没事的。没事的。」
「呜呜……呜呜呜。」
梨香稍微靠向千穗的肩膀,咬紧牙关说道:
「要是他能乾脆……直接说,以后都不想看到我,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能乾脆地放弃……」
「……因为芦屋先生是个温柔的人。」
「太温柔了啦……既然做到那个地步,为什么还要……那么慌张地,担心我的身体……」
「真的是,非常符合芦屋先生的风格呢。」
「我喜欢他……现在也,依然喜欢他……」
千穗静静地抱著梨香,直到她冷静下来。
与梨香道别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
两人分开时,梨香已经冷静下来,在频频向千穗道歉后回家,从那道消失在■冢站剪票口深处的背影,完全看不见平常那个悠然地挑逗千穗和惠美的心,善良的大姊姊。
「铃木小姐……」
佳织曾劝千穗勇敢面对,以弄清楚自己的感情。
不过正面应对的梨香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至今仍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好可怕。
0明明告白时完全不这么觉得,但等答案出来时,自己和真奥的关系是否会出现决定性的分歧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梨香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会不会就此不再来■冢,或是与芦屋见面呢?
感觉有点不太对。
勇敢面对的人,会觉得即使无法与芦屋结合,依然想待在他的身边吗?
难道不会因为明明待在他的身边,却绝对无法触及他而崩溃吗?
无论再怎么思考,都得不到答案。
「咦?千穗?你这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哇?」
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呼唤千穗,让她吓了一跳。
艾、艾契斯妹妹?」
站在那里的是即使天气寒冷依然咬著巧克力冰棒,提著一个装满零食的超市塑胶袋的艾契斯·阿拉。
「你刚打工完要回家吗?」
「不、不是,刚好在外面吃完饭,准备回家……」
「吃饭?接下来吗?我可以一起去吗?」
千穗明明已经说过吃完饭了,艾契斯依然不改平常贪吃的个性如此问道,千穗半是傻眼,半是安心地露出微笑。
「遗憾的是,我肚子已经很饱了。而且如果艾契斯妹妹接下来跑去别的地方,冰棒会融化喔。」
千穗一指向艾契斯含在嘴巴里的巧克力冰棒,艾契斯就像是刚注意到冰棒般点头。
「嗯,这么说也对。」
「艾契斯妹妹是一个人出门吗?」
千穗稍微环视周围,但并未发现负责照顾艾契斯的真奥、诺尔德或天祢。
「不,我不是一个人。」
「咦?」
明明没看见其他人,艾契斯却说自己不是一个人,让千穗不禁僵住。
「我今天在外面吃完晚餐,正准备回去,没想到天祢和伊洛恩居然迷路了,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他们。」
「唔!」
千穗一听就掌握了所有的状况,她默默拿出手机,拨打为了预防紧急状况而事先登录的天祢的手机号码。
『喔,千穗!你该不会碰到艾契斯了吧?』
只响一声就接起电话的天祢大口喘著气,先一步猜出了千穗的意图。
「嗯,在■冢站的剪票口遇到了。嗯,好的,没问题,我等你们。」
千穗苦笑地回应,和天祢约好在她来之前会留住艾契斯后挂断电话。
「就当作是为了这种状况也好,真奥应该要买手机给我才对。」
「啊哈哈……」
也不晓得有没有自觉到自己迷路的事实,千穗一打完电话,艾契斯马上就像是在展示什么叫「厚脸皮」般,乾脆地说道。
「话说回来,千穗,你刚才有和谁在一起吗?我好像闻到了梨香的味道。」
千穗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刚才的确是和梨香在一起,不过没想到艾契斯居然靠味道就猜出来了。
「亏、亏你闻得出来呢……啊。」
因为过度惊讶而不小心回答后,千穗才开始焦急。
虽然艾契斯住在公寓旁边的志波家,但经常出入公寓的各个房间。要是艾契斯之后遇到去接阿拉斯·拉玛斯的惠美,并说出梨香和千穗在一起的事情,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妙。
梨香迟早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惠美,但要是艾契斯在梨香的心情还没平复前就告诉惠美这件事,惠美应该会担心吧。
「那、那个,艾契斯妹妹。关于铃木小姐来过■冢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就算游佐小姐后来有回公寓也不要告诉她?」
「咦?为什么?」
「那个,因为,那个……该怎么说。」
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艾契斯明白呢。
就算告诉艾契斯这是秘密,感觉她也会自己说出:「梨香和千穗见面了,但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们!」话虽如此,又绝对不能告诉她真相。
艾契斯基本上就算没有恶意,口风依然很松。
「明、明天啊,莱拉小姐要招待我们去她家。」
千穗拚命思考就算万一艾契斯说溜嘴,也不会造成问题的说法。
「妈妈的家?喔~她有家啊。」
虽然是真面目不明的大天使,但有家也很正常吧。
「然后,那个,铃木小姐平常都是找游佐小姐商量烦恼,不过游佐小姐最近忙著处理莱拉小姐的事情,所以她今天才会来找我。」
「喔。我是觉得艾米的想法可以再更灵活一点。」
就连这段期间,艾契斯依然持续啃著冰棒,同时一脸得意地点头。
「铃木小姐一定过不久就会去找游佐小姐谈,吶,拜托你帮我保密一阵子。」
「嗯!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会帮你保密!」
「啊哈哈……拜托你了。」
尽管极为不安,但就算继续提醒也没什么效果。
「不过说到这个。虽然艾米和梨香也是如此,但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还是早点讲出来才不会后悔。我知道你应该有你的理由,但看你这样,我有时候真的很担心。」
「咦?什么意思?」
「嗯?我也和姊姊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得在变得无法传达之前,先把想说的话都说一说,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一吃才行!」
「在变得无法传达之前……」
虽然最后那句话感觉有点奇怪,不过艾契斯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对现在的千穗来说有著沉重的意义。
「艾契斯……有遇过无法传达的状况吗?」
「有一点啦。」
艾契斯以千穗看不懂的尺度,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段空隙。
「唉,即使如此,我现在还是和姊姊重逢了,就算错过一次机会,也不代表未来永远不会有二次机会。不过啊。在下一次机会来临前,真的会很痛苦喔。」
「……嗯,这样啊。」
「就是啊!所以千穗也得好好说出该说的话,好好吃完该吃的东西!来!我特别分一个给你!」
「谢、谢谢。」
虽然搞不太懂话题的方向,但艾契斯塞了一颗泡泡糖给千穗。
「啊!好怀念喔。这还有在卖啊!」
在画著橘子图案的小盒子里,装了四颗圆形泡泡糖的廉价点心。
「小美说尺寸变得比以前小了,千穗也知道这个吗?」
「嗯,我喜欢这个橘子口味。」
千穗小时候有段期间特别渴望能吃到口香糖,而她当时缠著母亲买给她的第一个口香糖就是这个,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来。
明明之后只要一有机会,父母就会买给她,而她也会高兴地吹成泡泡,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对口香糖失去兴趣,再也不去注意这些东西。
距离最后一次吃原本最喜欢的橘子口香糖,到底过了多久呢?
「我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千穗不知道这究竟是成长,还是单纯的改变。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又再次像这样想起了小时候的渴望,在重逢前的那段漫长的时间中,千穗不自觉地将这份渴望归类为过去的东西。
「我不想让它变成过去。」
「嗯?」
千穗握紧泡泡糖的小盒子,微笑地说道。
「谢谢你,艾契斯妹妹。我稍微打起精神了。」
「是吗?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既然如此你就多拿一点吧。多吃一点才能更加打起精神。」
「咦?啊,不用给我这么多啦!」
「别客气啦!反正又不是花我的钱买的!」
「这样让我更想推辞了!谢、谢谢,已经很够了!」
艾契斯说出比漆原还要恶质的话,最后千穗一共收下了三盒口香糖、两盒牛奶糖和五根巧克力棒。
既然是放在购物塑胶袋里,就表示应该都确实结过帐了,但因为难以想像真奥会让艾契斯带钱,所以应该都是志波或诺尔德帮忙出的吧。
就在千穗想著这些事情时,她发现牵著伊洛恩的天祢,正快步从车站大厅对面朝这里走过来。
「千穗!真是帮了大忙!你刚好出门要回去吗?」
「你好,天祢小姐。是的,我今天在外面和朋友吃晚餐……」
「这样啊。总之谢谢你的帮忙。喂,艾契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到处乱跑了吗?咦,那些冰和零食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是用别人给她的零用钱买的。」
「皮包这么松,不是诺尔德或莱拉,就是小美姑姑吧!」
千穗也持相同的意见。从口香糖来看,这次应该是志波吧。
「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在吃到饱的店,真的会有店长来喊停!」
「喔、喔……」
都在吃到饱的店吃到店长来喊停了,居然还有余裕继续吃冰和零食,这让千穗不得不重新对艾契斯感到敬畏。
「或许该换找吃完特大份餐点有奖金的那种店比较好也不一定。」
天祢一脸疲应地叹道,不过感感觉就算这么做,还是会因为艾契斯的坏习惯而让餐点剩下一点点,无法达成吃完的目标。
「总之你们两个都给我回公寓去。千穗,谢谢你啦!因为要带这两个家伙回去,我没办法送你回家,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再见,千穗。」
「再会啦,拜拜。」
「各位再见。艾契斯,谢谢你!」
质点的远亲们像一阵暴风般离开,千穗看著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同情天祢,但看见艾契斯和伊洛恩快乐的背影,千穗稍微想像了一下两人在变得能像这样一起欢笑,互相传达彼此的心意之前,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即使自己现在的感情无法传达给对方,千穗也想好好看著这些东西变成过去。
她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让这些变成未来回想起来时会感到怀念的过去。
「先努力过再说吗?」
梨香对千穗来说,果然是个很棒的大姊姊。
她以坚强的意志,实行了千穗一直在烦恼的事情。她没有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自己的心情送到过去。
「话说回来,这些东西要怎么办呢?我又没有带包包出来……」
就在千穗烦恼著要怎么将手上这堆零食带回家时——
「千穗?你在这里做什么?」
「咦?妈妈!」
母亲里穗正好惊讶地从剪票口走出来。
「你这个坏女儿,居然这时间还在外面闲晃。那堆零食是怎么回事?」
母亲苦笑地从女儿手里拿了一盒牛奶糖。
「真怀念。我记得你第一次撒娇说想要的,就是这个牛奶糖。原来还有在卖啊。」
「咦?什么。不是口香糖吗?」
「你从以前开始就特别贪吃,所以对大部分的点心都有撒娇过。」
「咦……是这样吗?」
「然后呢?你吃过晚餐了吗?该不会打算只吃零食吧?」
「啊,嗯,刚好打朋友约我出来吃饭,所以就去了那间回转寿司。」
「哎呀,以前的光是拿到一颗牛奶糖就很开心的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会自己去吃寿司的有钱人啦。这表示我可以期待下次的母亲节啰。」
「嗯、嗯?喔、喔。」
千穗露出暧味的笑容,将零食放到母亲的包包里,感觉心情变得较为畅快的她,一面和母亲闲聊,一面踏上回家的归途。
※
「啊,艾米!辛苦了!」
「艾契斯?你怎么在这种时间出门?」
刚下班的惠美,在公寓前面遇见抱著购物袋的艾契斯后惊讶地问道。
「我和天祢跟伊洛恩出去外面吃饭回来时,在车站和千穗聊了一会儿。」
「和千穗,在这个时间?」
千穗今天应该没有排班,她这时间在外面做什么呢?
「姊姊今天在哪一边啊?」
「在贝尔那里。因为艾谢尔下午有事要出门,魔王又刚好有排班。」
「这样啊。我有点事情想问她,可以去铃乃那里打扰一下吗?」
「咦?我想应该是没关系……不过还是先问一下比较好。」
艾契斯跟在惠美后面,一起走上楼梯。
二〇一号室的灯亮著,因为隐约听得见芦屋和漆原在说话,推测芦屋和梨香的约会应该已经结束的惠美,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从外面无法得知,但结果梨香到底说了什么,芦屋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呢?
尽管内心充满不安,但现在必须先去接阿拉斯·拉玛斯。
「贝尔,阿拉斯·拉玛斯。是我,我回来了,」
「艾米莉亚吗?」
「妈妈!欢迎回来!」
门的另一端传来铃乃和阿拉斯·拉玛斯的回应声。
「贝尔,艾契斯说她有点事想问你,可以让她进来吗?」
「嗯?怎么了?」
铃乃开门回应,在认出站在惠美后面的艾契斯后,请两人进房。
「艾契斯也去工作吗?」
「不是啦,姊姊。我是去买对姊姊来说还太早的零食。」
「零食,我想吃!」
「喂,艾契斯,现在已经很晚了,别让阿拉斯·拉玛斯看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