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难以置信。」
「那、那是因为……」
无法承受朋友因惊讶过度而变得冰冷的视线,千穗马上别过脸。
不过同时是千穗的同学、社团伙伴兼好友的东海林佳织不允许她逃避,立刻将脸凑近她。
「我说啊,我有点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事情,可以再说一遍吗?」
「呃,那个。」
「你说你的排班表怎么了?」
「那个……」
佳织毫不留情地追击吓得向后仰的千穗。
「你圣诞夜!打工的排班!到~底是怎样?」
「那个,嗯。」
千穗向激动的佳织,复述刚才提过的事实。
「真奥哥要工作,游佐小姐也要工作。我要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
「佐佐你这孩子啊啊啊啊啊!」
「啊哇哇哇哇哇!」
佳织维持探出身子的姿势,揪着千穗的胸口用力晃动。
「那圣诞节当天呢?二十五日你有什么安排?」
此时佳织已经整个人骑到千穗的桌上。
「放、放开我啦,好、好痛苦!」
千穗勉强摆脱佳织,但后者像是不听见回答不罢休般紧紧瞪着千穗。
所以这让千穗更难开口,因为说出来绝对会被骂。
「真奥哥、游佐小姐和我都要上班……」
「上到什么时候?」
「……………………只有我是晚上十点下班,他们两人要忙到打烊。」
「你这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佳织的尖叫愈来愈激动,千穗拼命将像是要直接跨越桌子跌到地上的佳织推回去。
「我、我也没办法啊……因为我是高中生,所以只能待到晚上十点……」
「重点才不是这个!这排班的方式也太奇怪了!佐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佳织口沫横飞地指责。
「我这次真的是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喔?跟之前完全不能比喔?」
佳织抱着头不断碎碎念。
「我觉得没关系喔,就算和家人过圣诞节也没关系!这种人意外地多,坦白讲我家也是这样!不过唯独这回、这次、今年不可以这样吧?」
「是、是这样吗……不过我听说从圣诞节到新年这段期间,都会人手不足。」
「我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会被说没骨气也无所谓,现代的小孩子唯独不会去年末和年初必须上班的地方打工!错的应该是在那种日子营业的店家!」
会在内心的某处觉得这是谬论,应该是因为千穗已经被日本便利的消费生活给影响了吧。
「那个啊,佐佐,我希望你好好听我说。」
「好、好的?」
「佐佐,我前阵子也有说过吧?希望你去找真奥先生,为之前的事情要个交代。」
「咦?啊,嗯、嗯。」
佳织突然在教室内搬出这个话题,让千穗忍不住环视周围。
因为佳织刚才上演的特别秀已经结束,所以谁都没在注意这里,但要是被最喜欢这类话题的同龄同学听见,事情就麻烦了。
当然佳织也很清楚这点,但感觉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吐不快。
「呐,佐佐,我们可是高中女生喔,你懂吗?高中女生,也差不多到了憧憬大人的世界,希望人生能有一些戏剧性发展的年纪了吧?」
「嗯、嗯,对……」
如果是戏剧性的发展,在这将近一年的期间里,千穗有自信自己已经累积了远胜一般好莱坞明星的经验,如今她根本就不想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但姑且还是坦率地点头。
「然而佐佐,你现在是怎样?在圣诞夜这个一年中最容易发生事件的日子,你居然放着单恋的对象和情敌在职场不管,自己回家开派对,你装余裕也装得太过头了吧?」
「我、我就说游佐小姐不是情敌了……」
「啰唆,看在外人的眼里,那完全就是情敌!」
佳织紧盯着千穗,像个小姑般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反正你一定还无法催促对方回答吧。既然如此,难得有圣诞夜这个机会,一般人应该都会想趁机做个了断吧?」
千穗能理解佳织想说什么。
毕竟她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
「其实,我在上个月底找小佳商量前,就已经交这个月的排班表了……」
「这下没救了啊啊啊!不行不行!没救了!佐佐你已经没希望了。不管再等几年都没用啦!放弃吧放弃吧。」
「怎、怎么这样。」
佳织终于抱头大喊。
在这个城镇开始换上圣诞节装扮的十二月,千穗当然也想找理由和真奥来一场圣诞约会。
想归想,对方毕竟是恶魔之王,就千穗所知,这应该会是他在日本过的第二次圣诞节。
虽然不晓得真奥去年的圣诞节是怎么过的,但最有可能的答案应该是工作。
然后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和十二月二十五日,真奥也在麦丹劳排了满满的班。
※
等千穗发现自己可能错过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让自己和真奥之间的关系明朗化的机会时,已经是十一月底了。
十二月的班表早已提交完毕,如今不管是对真奥还是木崎店长,千穗都说不出自己想改变圣诞节前后的班表。
当然也不能只责备千穗的失误。
今年的九月到十一月这段期间,惠美和芦屋都被囚禁在安特·伊苏拉,此外还发生真奥为了救他们而亲自出征、漆原住院,以及惠美的母亲突然出现等状况,不只千穗,所有和安特·伊苏拉有关的人都陷入一片混乱。
尤其是惠美,在与害自己跟世界背负严苛的命运、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母亲重逢后,她的日子就过得一点都不安宁。
在这段期间,千穗的意中人、同样与惠美的母亲大天使莱拉因缘匪浅的魔王撒旦亦即真奥贞夫,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在替惠美分担解忧。
虽然这对同样珍惜真奥和惠美的千穗来说是件好事,但等回过神后,千穗才发现自己开始嫉妒起被真奥温柔对待的惠美。
姑且不论是好是坏,真奥对千穗的态度,从她告白的那个夏天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
再加上若真奥和惠美接受莱拉委托他们的重大工作,两人与千穗之间的距离将会变得非常遥远。
无法掌握自己与异世界的意中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的千穗,在隐瞒安特·伊苏拉相关资讯的情况下,找好友东海林佳织商量。
那是发生在十一月底的事情,虽然当时的情形根本就不允许千穗开心地期待圣诞约会,但在千穗不知情的地方,又发生了让她动摇不已的状况。
惠美的好友,现在和千穗一样知道安特·伊苏拉真相的铃木梨香,向芦屋四郎告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向来自异世界的恶魔大元帅艾谢尔,表白了自己的感情。
然后那份心意并未获得回应。
千穗觉得和她一样爱上异世界人、在知道真相后依然没有改变心意并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梨香,看起来非常耀眼。
耀眼到让她觉得恐怖。
一想到自己最后被真奥拒绝的可能性,千穗就害怕得双腿发软。
此外即使能想出许多被真奥拒绝自己心意的理由,千穗至今仍想不到任何能被他接受的理由。
梨香在被拒绝后,依然哭着说无法放弃这份感情。
如果换成是自己,在被真奥拒绝后,绝对无法振作起来。
所以或许千穗是在无意识中,刻意不去思考圣诞节的事情。
要是从真奥那里得到答案。
那个答案一定会与真奥未来的选择息息相关。
不只是真奥,那个未来或许还会将千穗与惠美、芦屋、漆原、铃乃等重要的安特·伊苏拉朋友们拆散。
像小孩子般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的想法,阻碍了千穗的行动。
但在另一方面,千穗也听过完全不同的意见。
「如果不趁还有机会时传达,将来一定会后悔喔。」
名叫艾契斯·阿拉的少女,曾与重要的人分开了一段漫长的期间,那是年仅十七岁的千穗完全无法想像的时间,所以她非常能理解对方这句话有多么沉重。
无论是佳织说的话,还是艾契斯说的话,千穗都了然于心。
正因为理解,所以千穗本人、千穗自己,以及千穗的心,才会宛如被厚重云层遮盖的冬季天空般冻结不动。
十二月就这样过了一半。
※
「你还敢说!真亏你能在那种情况下错过圣诞节这个机会!」
看在佳织眼里,千穗只是普通地在为恋爱烦恼,所以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但从千穗的角度来看,在「那种情况」下,她实在无法去在意圣诞节。
「已经完全没办法改了吗?」
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佳织,提出某方面来说算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离圣诞节还有
一点时间。不能现在开始找代班的人,或是调整排班表吗?」
「这、这个嘛。」
千穗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佳织说的事情。
不过即使能在自己排班的日子请假,也很难为了自己的方便让别人请假。
何况就算是撕破了嘴,千穗也无法对真奥开口说出「因为圣诞夜有事找你,所以请你休假」这种话。
「啊,对了!只要跟妈妈说店里人手不足,让我在圣诞夜去打工……」
「都这种时候了,佐佐居然还会有这种想法。」
「咦?可、可是……」
「可是什么啊!要是佐佐也去上班,那到头来还不是跟平常一样,只是大家一起打工而已!何况即使去上班,你还是必须一个人先回去吧!佐佐真是的,你真的有干劲吗?」
「干、干劲?」
「说不想和大家分开的人是佐佐吧!现在的佐佐,根本就是在朝逐渐淡出的路线前进!」
「是、是这样没错,我自己也有自觉。」
要是真奥他们答应参加莱拉提出的安特·伊苏拉人类拯救计划,就会发生和真奥之前去拯救惠美时相同的状况。
简单来讲,千穗不能与真奥他们同行,应该说她没办法去。
理由非常简单,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千穗即使上战场,也只会成为真奥和惠美的累赘。
真奥和惠美战斗的对象,在各方面都是超越人智的存在。
要是连自己都没办法保护好的千穗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真奥他们就必须为了保护千穗,分割出多余的人力。
这次和过去以「基础」的力量为媒介,向莱拉借用力量时不同。
既然莱拉已经现身,那千穗就没理由和真奥一起战斗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千穗内心的某处,确实存在着佳织所说的「余裕」。
现在的千穗,有理由相信真奥不会轻易返回安特·伊苏拉。
这是因为真奥突然接到了与莱拉的要求完全不同方向、不同次元的「工作」。
「不过既然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有计划了,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没用。那至少关于除夕或新年,你应该有什么想法吧?」
然后千穗因为过于沉浸在思考真奥的现况,所以再次坦率回答:
「啊~我或许会回爸爸或妈妈的老家、也、说不定……小佳?」
千穗回答完后,发现佳织正以仿佛要射穿千穗的视线,以及比恶魔还要可怕的表情瞪向这里。
「佐佐。」
「是、是的。」
「我要生气啰。」
虽然佳织刚才已经够生气了,但因为无言以对,所以千穗只好再次恭敬地听佳织说教。
等社团活动结束时,天空已经染上夜色。
今天没有安排打工、快步走在回家路上的千穗,因为收到母亲托她买东西的简讯,而在百号大道商店街的人群中穿梭。
本来以为商店街应该已经充满圣诞节的色彩,但有些店家甚至直接跳过圣诞节,换上新年的摆饰。
尤其是荞麦面、熟食屋和鱼店,比起圣诞节更像是在准备过年。
千穗边看母亲传来的购物清单边走在路上。
「啊,佐佐木千穗?」
接着人群里传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物的声音,让千穗差点弄掉手机。
「咦……咦,咦咦咦咦?」
千穗回过头,在发现自己没听错后又再次吓了一跳。
「漆、漆原先生!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外出了?」
「可以别讲得好像我是在不知不觉间出狱的凶恶罪犯吗?」
千穗坦率的反应让漆原皱起眉头,但真要说起来,其实他也没资格皱眉头。
「因为漆原先生独自被放到街上的样子实在太令人意外,所以有点难以想像……」
「我真的很好奇,我在你心里是被当成像猛兽或僵尸之类的东西吗?其实我最近经常独自外出,在公寓里也会帮忙做许多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这样啊……对、对不起。」
对于说出对方「独自被放到街上」这种话自觉太过分的千穗坦率地道歉。
冷静思考过后,千穗发现自从她在初春得知真奥等人的真相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漆原没和真奥与芦屋一起行动,独自走在外面的场面。
然后千穗想起漆原之所以不独自外出,除了个性懒惰以外,还有其他原因。
「话说先不管这些事,你现在一个人到外面没关系吗?」
「你是在担心我认识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会不会被警察发现吗?」
「咦?是、是这样没错。」
漆原谨慎地确认千穗的意图,虽然千穗因此感到纳闷,但漆原不悦地板起脸说道:
「因为贝尔之前才在说要是让我独自外出,最后或许会在路上遇难回不了公寓。」
「啊。」
「你也别摆出一副赞同的样子啦。」
「对、对不起。」
如果知道漆原独自外出,铃乃一定会这么说,心里莫名觉得能够理解的千穗,再次被迫低头道歉。
「总而言之,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应该也不能算是没问题。」
「咦?」
漆原干脆的发言,让千穗不禁僵住。
来到日本的漆原在寄住Villa·Rosa笹冢之前,曾做出许多类似强盗的行为,这也是漆原平常不外出的主要原因之一。
虽然千穗也不清楚详情,但从真奥和芦屋的反应来看,漆原在做那些事情时,似乎有被监视器拍到的可能性。
这么一来,就无法保证现在警察已经放弃追捕漆原。
「不过你担心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
「是这样吗?」
「嗯,拜真奥所赐,现在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自由使用魔力了,不管来几个警察我都不怕。」
「唔,不、不可以这样啦!」
注意到漆原露出凶恶的笑容,由于千穗的父亲就是警察,闻言不禁慌张地阻止。
「呵呵呵,虽然我没打算和日本的警察起争执,但就算有什么万一,也能用那种方法,或是其他方法解决。我最近开始做些新的事情,所以身心的状况都还不错。」
虽然千穗不晓得漆原说的「那种方法」和「其他方法」是什么意思,同时也不敢确认「新的事情」是指什么事情,但从魔界的恶魔们最近的行动,还是能察觉到不少端倪。
之前就对某件事情感到耿耿于怀的千穗,从漆原出乎意料的发言中找到了线索。
「不过这表示漆原先生现在也持有魔力啰?」
「『也』是什么意思?」
尽管语带疑问,漆原依然一脸无畏。
千穗也不自觉地露出挑衅的表情,说出之前得知的事情。
「芦屋先生也随身带着足以变回恶魔型态的魔力吧。」
「喔,什么嘛,原来你知道芦屋买手机那天的事情啊。」
「……算是知道。」
站在千穗的立场,她也很在意漆原是如何理解那天发生的事情。
「嗯?不过那就奇怪了,感觉贝尔不像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没有告诉她。」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要是你知道我们瞒着艾米莉亚她们保有魔力,就会不安地跑去找她们商量。」
漆原瞧不起人的口吻,让千穗露出不悦的表情。
「请你别把人家讲得好像间谍一样。我很清楚现在的芦屋先生,不是那种会毫无理由就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虽然千穗之所以没告诉惠美和铃乃这件事,还有其他的理由,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会告密的人。
「喔~这表示艾米莉亚可能也不知道啰。这样啊~」
也不晓得是在表示嘉许还是随口答腔,漆原边点头说着莫名令人不悦的话,边举起自己的手。
虽然刚才因为被漆原本人的存在吓到而没发现,但他手上正提着一个装了熟食和零食的购物袋。
「唉,从我的角度来看,打从芦屋在铃木梨香面前变身的瞬间,这件事就等于已经被艾米莉亚知道了,不过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怎么样。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理由,而且这也和我出来买东西的事情有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千穗一提出疑问,漆原就突然开始环视周围,然后刻意表现出在附近找到一间咖啡厅的样子。
「想知道的话就请客吧,这里好冷。」
「……」
千穗瞬间惊讶地皱起眉头,但一想到漆原平常本来就这么厚脸皮,只好不甘不愿地点头。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简单来讲,就是真奥、芦屋和我,都还没有完全相信莱拉。」
漆原毫不客气地喝着最贵的招牌咖啡,开口说道。
千穗在最便宜的特调咖啡里加入大量牛奶后问道:
「你说无法完全相信莱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想看,那家
伙不是一直被天界追捕吗?但她实在是松懈到让真奥和艾米莉亚都产生了警戒。」
「呃,说得也是。」
莱拉的行动在各方面都充满破绽,所以就连千穗也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关于天界被封锁,无法透过『门』往来的事情,消息来源就只有房东太太和加百列,我们并没有亲自确认过。即使天界真的被封锁,也难保敌人不会再次来袭,或许现在其实是只有对方能过来也不一定,我们并不认为莱拉对自己周围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所以之前去莱拉家时,我和芦屋也没有一起去吧。」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在莱拉为了获得真奥等人的信任,公开自己住家的那天。
芦屋和漆原并没有同行。
因为前一天梨香才刚向芦屋告白并被拒,所以千穗也不好意思问他们缺席的理由……
「我个人是真的对莱拉家没兴趣,而且那原本就是真奥的提议。」
「真奥哥?」
「为了以防万一,他吩咐我们留守。这么一来,就算『敌人』趁真奥和艾米莉亚一起行动时,对麦丹劳、铃木梨香或你家发动攻击,我们也能马上处理。」
「……原来如此。」
「再来就是莱拉那些无可救药的言行,或许全部都是为了让真奥和艾米莉亚配合她的演技,毕竟敌人又不一定只有拉贵尔和卡迈尔他们。」
「咦?」
千穗无法完全掌握漆原的话中之意,漆原嘲笑般的开口:
「只因为莱拉是艾米莉亚的母亲,就能保证她一定是好人吗?这样太奇怪了吧?虽然这种话由我来讲也很怪,但佐佐木千穗,你至今有遇过善良的天使吗?」
「没有。」
遗憾的是,唯独这点千穗能干脆地回答。
「对吧?虽然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讲这种话,但关于天使有多坏这点,我有自信比真奥和芦屋还要清楚。莱拉那迷糊又不会看气氛的个性其实全都是演技,她是为了拿你的家人、麦丹劳的店长或铃木梨香这些真奥和艾米莉亚珍惜的人当人质逼两人协助她,所以才先按兵不动,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虽然按兵不动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夸张,但千穗的确能够理解漆原的意思。
「关于莱拉小姐的事情,漆原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意思?」
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千穗的疑问,漆原迅速地反问。
因此千穗也不得不具体说明自己想问的事情。
「那个……莱拉小姐和加百列先生的最终目的……是想让真奥哥他们打倒某个人吧,呃,也就是说……」
「啊,你已经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啦。」
「…………是的。」
漆原直截了当地说道,让千穗顿时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有变得比较尊敬我一点了吗?」
「咦、咦?」
漆原转移话题的速度实在太快,让千穗吓了一跳。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变成千穗是否尊敬漆原呢?
「你已经听说我的超高贵血统了吧?不仅母亲是神,同时还是第二世代的首席天使,人类应该会敬畏我到不敢从正面看我吧?」
尽管不晓得漆原有多认真,但千穗姑且义务性地回答:
「别说蠢话了,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这方面比艾米莉亚还要毫不留情呢。」
千穗回答得实在太快,就连漆原也只能投降。
「那我就回答你吧,坦白讲我一点都不想管,要是莱拉真的和她表现得一样,是诚心诚意地拜托真奥和艾米莉亚,而真奥他们也决定接受,那就随他们高兴去做吧。」
「这样好吗?因为……」
「你真烦人,我知道啦,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包含莱拉和加百列在内,天界有一些人打算杀害我的亲生母亲。」
漆原自然地如此回答,无论是从他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感觉不到任何情感的起伏。
「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突然想起对母亲的爱,哭着阻止他们,或是因此改过自新,积极地劝母亲悔改吗?」
「不,虽然我完全不认为你会改过自新积极行动,但也没想到你会不在意到这种程度。」
「你们真的每次都分不清楚哪些话能说和哪些话不能说呢。下次来公寓时,我要让你们大吃一惊……」
千穗的回答让漆原皱起眉头。
「唉……算了,说实话关于父母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记得了。我知道统率天界的伊古诺拉是我的母亲,也隐约有这方面的记忆。不过这件事对我现在的人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会……」
尽管这对与家人关系非常良好的千穗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但从漆原的表情感觉不到任何虚假。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可不会只因为是亲子,就无条件地对彼此产生感情。至于魔界的恶魔,只要觉得对方碍事,就算是亲兄弟也照杀不误。如果莱拉说的都是真话,而你们也自愿为我母亲以前的过错收拾残局,那我也只能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在真奥、千穗与惠美第一次去莱拉位于练马的公寓那天,加百列告诉千穗他们,统率天界的天使、地位相当于「神」的伊古诺拉就是漆原的母亲。
千穗他们同时也得知伊古诺拉对阿拉斯·拉玛斯等质点之子做的事情,以及天使们持续对安特·伊苏拉进行的可怕行动,但无法战斗的千穗首先想到的,就是漆原的心情。
不过若她的担忧真的完全是多余的,那也很令人困扰。
「唉,不过如果你坚持要搬出亲子之情的话题……嗯,该怎么说才好。」
而漆原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我顶多只对把我一个人丢在魔界,之后又不来找我这件事……有点怀恨在心吧。不过我在魔界过得很快乐。比起继续待在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行尸走肉的天界,还是留在魔界要好多了,所以我也没恨到想寻仇的地步……不如说那些都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有很多事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就只有这样。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我反问你,难道你就巨细靡遗地记得幼稚园或刚进国小时发生的事情,或是亲朋好友的所有对话吗?」
「咦,那、那个……」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活了比真奥还要长好几倍的时间。这段期间我都在魔界自由地活着,并度过了一段开心又忙碌的充实岁月,根本就没办法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对我来说,伊古诺拉或许的确是血脉相连的母亲,但如果换成是你,感觉就会像是发现敌人的真面目是自己江户时代的祖先。比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还是现在比较重要吧。」
漆原重视的现在,有九成的时间都是窝在房间里靠真奥养,虽然不想被这样的他这么说,但现在千穗很清楚漆原对伊古诺拉真的不抱任何感伤。
「过去是过去。有些人会以此为动机,有些人不会。在当时的相关人士中,不会的代表就是我,会的代表就是莱拉,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
「是啊。虽然我不晓得你们从莱拉和加百列那里听说了多少,但从你的表情来看,应该大致都知道了吧?无论是大魔王撒旦的灾厄,还是伊古诺拉做的事情的全貌。」
「呃……嗯。」
虽然那样的话题,实在是不适合在练马站内的摩兹汉堡内边吃薯条边听。
「坦白讲我一点都不想管,既然连我都这样了,当时还没出生的芦屋和真奥应该更不想理会吧?如果是可能变成不老不死的艾米莉亚,或许还算有点动机,但事到如今,我实在不认为真奥会答应莱拉的要求。不如说我和芦屋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带着魔力在外面徘徊。以防莱拉在受不了犹豫不决的真奥后,做出蠢事。」
「原、原来如此……」
尽管能理解漆原所说的话,但千穗不知为何还是无法完全释怀。
不过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对什么感到无法释怀。
或许是看穿了千穗的想法,漆原开口说道:
「而且这样对你也比较有利吧?」
「咦?」
「你不希望真奥或艾米莉亚答应莱拉的请求吧?」
「那、那个………………………………嗯,坦白讲,我不希望那样。」
在短暂犹豫的期间内,千穗脑中闪过各式各样的念头。
如果完全相信莱拉的话,不希望真奥和惠美去安特·伊苏拉的想法,其实就等于对安特·伊苏拉和那里的居民置之不理。
千穗心里「好孩子」的部分,持续呼喊这是件不好的事情,但即使顺着这样的感受对现在的漆原说谎也没意义。
要是被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敏锐、而且对千穗毫不体贴的漆原识破谎言,就会失去向他问话的机会。
「我单纯只是不想和真奥哥他们分开,毕竟为什么真奥哥他们非得舍弃自己的生活,去和那种事情扯上关系呢?」
「你说得没错。我也讨厌那样,何苦舍弃现
在这个舒适又平稳的日常生活,特地跑去远方赌命战斗呢?」
虽然这个舒适的日常生活,是靠漆原以外的许多人不断努力才得以成立,但唯独这次,千穗选择隐忍不发。
「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任性,要是真奥哥或游佐小姐决定去做,那我也没资格阻止他们,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莱拉小姐和加百列先生说的话太过自私了。」
「我完全同意,自己的烂摊子就是要自己收拾啊。」
虽然漆原还是一样没资格说这种话,但结果就是如此。
因为自己无法收拾残局,所以就危言耸听地搬出世界或人类即将毁灭的说法,利用真奥或惠美的善意拉拢他们,这样的作法果然还是无法让人心服。
前阵子加百列在摩兹汉堡讲解的关于「一切元凶」的故事,替千穗等人解开了许多疑问和谜团。
不过那终究只是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听了这些,莱拉和加百列想要真奥等人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从那天以后,千穗就没见过莱拉和加百列。
不过从惠美和莱拉之间的距离在那天有稍微缩短来看,和一开始的胶着状态相比,现在状况似乎稍微有所进展。
真奥对这件事抱持的态度依然不明,这让千穗在这个十二月一直难以摆脱内心的种种不安……
「而且你应该也很清楚,真奥接下来会变得非常忙吧?」
「啊,嗯,说得也是。」
千穗找佳织商量时,也想过一样的事情,她现在掌握了一项重要的资讯,足以让她相信真奥很可能不会答应莱拉的请求。
只要是和真奥熟识的人,在知道这件事后都绝对会这么认为。
「现在只要真奥一变忙,就会连带对艾米莉亚产生影响,而且就我所知,莱拉和艾米莉亚应该还没和解……至少以你们人类的寿命长度来说,算是暂时不需要担心吧。」
这句话出自号称年龄比活了好几百年的真奥还要大上好几倍的漆原口中,让人觉得莫名地有说服力。
如果真奥真的做出如同千穗和漆原预测的选择,那至少接下来的两三年都会维持现状。
如果有这样的宽限期间,那千穗也将成长为大学生。
关于将来的方针,也能有更多的选择,内心也会更有余裕。
「真奥一直以那个为目标吧?我想他应该不会丢下那个跑去其他地方。」
「我……也这么觉得。游佐小姐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千穗边说边从包包里拿出记事本,翻开麦丹劳的排班表。
表中真奥贞夫的那一栏,接下来几天的排班都有被修改过。
「毕竟真奥哥一直都在努力。」
千穗怜爱般的用手指抚摸修正过的文字。
上面以千穗的笔迹──
『真奥哥,终于要参加正式职员的录用研修!』
写着这些话。
※
与千穗遇见漆原几乎同一时间。
今天预定傍晚五点下班的游佐惠美,在快下班时看着应该是今天最后一位接待的客人穿过自动门,并在认出对方后意外地挑起眉毛。
「欢迎光临……由这边的柜台帮您服务。」
不需要特别举手示意,对方一进门就认出惠美,并直接走向柜台。
「我要一个照烧汉堡套餐,附餐选薯条和热咖啡,两种都要加大。」
「好的。」
惠美将点餐的资料输入收银机,告知金额,收下千圆钞,最后将找钱交给对方。
没过多久,惠美就将准备好的餐点放到托盘上,男子收下托盘后,没特别说什么就乖乖入座。
之后就再也没看向这里。
「真难得呢。」
芦屋四郎在晚餐时间来到麦丹劳,并点了足以填饱肚子的餐点。
坦白讲,他的行动相当异常。
晚餐时独自在外用餐,而且还点了比较贵的加大套餐。
再加上他在吧台席吃得差不多后,还开始拿出薄型手机把玩,这和惠美所知的芦屋形象实在落差太大,甚至让她怀疑起会不会是有恶毒的天使伪装成芦屋的样子。
「佐惠美,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
「咦?啊,说得也是。」
就在惠美感到困惑时,职场的前辈大木明子从背后呼唤她。
「啊……下班后,我可以在这里吃晚餐吗?」
惠美抬头看向显示刚过五点不久的时钟,脱下员工帽,然后顺便用眼角确认在吧台席默默把玩薄型手机的芦屋。
「这样啊,那要不要趁现在用员工餐的价格来结帐。」
「就这么办吧。呃,麻烦帮我点黑胡椒培根堡套餐,附餐选沙拉和柳橙汁。」
「好。这里我来处理就行了,你上去换衣服吧。」
「谢谢,那我先告退了。」
惠美向明子道谢后,快步走向员工间,她一面换衣服,一面思索芦屋来这里的理由。
「他应该知道魔王和千穗今天都不在店里,不过看起来也不像找我有事……」
虽然芦屋刚才确实有和惠美打过照面,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当时柜台碰巧只有惠美在。
无论如何,惠美最后还是想不出芦屋为何没来由地跑来麦丹劳吃饭。
换完衣服回到外场后,替惠美准备好餐点的明子招手要她过去。
惠美用员工餐──亦即七折的价格付完钱后,先花了一点时间假装找位子,然后坐到芦屋对面。
尽管麦丹劳的吧台席立了一面牌子避免两边的客人视线交会,但芦屋应该也知道惠美坐到他的对面。
不过从牌子的缝隙隐约看见的芦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缓缓拿起薯条,视线也一直落在手机上。
「……」
惠美以自然的动作打开沙拉的盖子,用叉子刺着莴苣窥探状况。
接着──
「有什么事?」
芦屋那边主动搭话。
因为店内现在没什么人,吧台席只有芦屋和惠美两个客人,所以勉强听得见对方的声音。
「那是我这边的台词。」
虽然从牌子的缝隙无法看清楚芦屋的表情,但对方应该也看不见惠美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时间来麦丹劳?现在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吧?」
「今天的晚餐,是大家各自解决。」
「喔,这还真是难得。」
不过这其实根本不只是难得。
如果只有真奥,那惠美还能理解他今天为何会在外面吃晚餐。
尽管真奥在上个月排班时预定今天会来上班,但因为之后计划有变,所以他现在正和店长木崎真弓一同外出。
这段期间店就交由资深程度仅次于真奥的川田武文和大木明子共同打理,但总之芦屋不可能不知道真奥的行程。
「所以你放任路西菲尔自由行动?」
「这跟你无关。」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身为理解魔王城经济状况的其中一人,惠美单纯对此感到担心,而且按照芦屋的个性,他根本不可能放任漆原恣意妄为。
「认识的人突然采取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行动,稍微担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喔,难道你自认掌握了我们生活的一切详情吗?」
「虽然不到完全的地步,但应该也有九成。至少我能确定你今天的行动很奇怪。」
「别干涉客人的隐私,你是店员吧。」
「不论是好是坏,每当你们像这样拿世间的常识做挡箭牌时,通常都是在做些不想让我和贝尔知道的事情。」
「……」
芦屋稍微有点不悦地陷入沉默。
「唉,算了。」
惠美说到这里便停止追问。
「虽然我不清楚情况,但这样对客人的确很失礼,对不起。」
「唔。」
「我吃完就要回家了,你慢慢坐吧。」
「……」
在那之后,只剩下惠美用餐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没多久就停了。
就在惠美起身,准备端着托盘走向垃圾桶时──
「游佐。」
背后传来芦屋的声音。
「你最近有和铃木小姐见面吗?」
「唔!」
惠美惊讶地回过头。
但芦屋依然面向吧台,背对惠美。
「……我大约两个星期没和她见过面了,不过……我们有互传简讯。」
「这样啊,那就好。」
「梨香怎么了吗?」
自己的语气应该没有变得尖锐吧?
惠美才刚开口,马上就对自己的问题感到后悔。
这样不就等于知道芦屋和梨香之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梨香前阵子才为了打算向芦屋告白的事情,跑来找惠美商量。
惠美知道梨香后来和芦屋一起外出,也知道芦屋现在拿在手上的手机应该就是梨香帮忙挑的。
更重要的是,惠美也知道梨香告白的「结果」。
惠美唯一不清楚的只有「过程」。
但她这两个星期都没和梨香见面。
而梨香传来的简讯──
「果然还是不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也只写了这些。
在那之后,惠美就一直无法和梨香取得联络,所以她确实有股如堕五里雾中的不安。
不晓得芦屋是如何看待惠美的回答,他没有答覆惠美的问题,只是沉默不语。
大概是想说的都说完了吧。
惠美感觉心里有许多想法即将脱口而出。
你和梨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对梨香做了什么?
你对梨香说了什么?
可以的话,惠美真想立刻将芦屋拉到店外,将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问个清楚。
但过了一会儿后,惠美压抑住这些感情,将视线从芦屋身上移开并走出店外。
「啊,游佐小姐下班了吗?辛苦啦,路上小心。」
「嗯,我先回去了。」
惠美在入口与外送回来的川田擦身而过,她稍微打个招呼后走出店外,而芦屋也依然没有回头。
惠美一走出有暖气的店内,来到已经彻底变暗的街上,冷空气就扑面而来。
为了去Villa·Rosa笹冢接托铃乃照顾的阿拉斯·拉玛斯,惠美无精打采地独自走在甲州街道上。
多亏外面的空气让她冷静下来,她开始觉得刚才没问芦屋关于梨香的事情是正确的判断。
惠美很清楚梨香喜欢芦屋,不如说就只有芦屋一个人没发现。
既然梨香在简讯上说「果然还是不行」,那结论就只有一个。
惠美有自信若芦屋像真奥对千穗那样延后回答,或是选择接受梨香,梨香一定会马上来找自己商量。
毕竟梨香在还不晓得能不能告白时,就先跑来问惠美能否原谅她的感情了。
虽然梨香鼓起勇气告白,但最后还是被芦屋拒绝。
既然如此,那惠美也没办法再做什么,也不能多做什么。
「我……到底期待什么样的结果呢?」
惠美不希望梨香受伤。
不过她既不认为芦屋有办法让梨香幸福,也不认为芦屋有那个意思。
「唉……」
从没有结论的内心吐出来的白色气息,在夜空中描绘出千穗的脸。
「这只是我任性的想法。」
如果梨香不能和芦屋在一起,那千穗和真奥就可以吗?
打从一开始,惠美就在内心的某处认定梨香的愿望无法实现,这让她感到自我厌恶。
如同莱拉、铃乃和芦屋前阵子所指责的那样,优柔寡断的真奥,无法狠下心对待千穗。
另一方面,芦屋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单方面地讨厌人类,但基于自己迟早要回去征服安特·伊苏拉的使命感,他和这个世界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尽管对不起梨香,但如果是前不久的自己,在知道芦屋拒绝梨香后,顶多只会觉得以后讨伐那些恶魔时又少了一个顾虑。
但现在不同。
单纯以一个人的身分,看过真奥、芦屋和漆原的游佐惠美已经不一样了。
残存在惠美心中的勇者之魂碎片,告诉她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现在的游佐惠美,在内心的某处对伤害梨香感情的芦屋感到愤慨。
「我真任性。」
任性,这样实在太任性了。
这是之前经常未做多想,就骂他们「去死」或「总有一天要宰了你们」的自己不该怀抱的感情。
不过事实上,惠美两位重要的朋友确实怀抱着跨越世界与种族隔阂的感情。
就在惠美因为内心这股没有结论与答案的骚动皱起眉头时,她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发现熟悉的人影。
「……明明天气这么冷。」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包含了些许烦闷、死心,以及自己也搞不懂的些微喜悦。
这并非像「欢喜」那样夸张的感情。只是非常幼稚的「喜悦」。
「哎、哎呀,艾米莉亚,欢、欢迎回家,工作辛苦了。」
那个人是莱拉。
提着超市塑胶袋的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呢?
从那天以来,她偶尔会像这样在惠美回家的路上埋伏。
这背后的意图很明显。在惠美去莱拉位于练马的公寓那天,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缩短了,如今莱拉想再进一步改善两人的关系。
不过她的手法笨拙到连之前极度讨厌莱拉的惠美,都只能苦笑的程度。
惠美并非每天都走这条路。
最近惠美和真奥与千穗以外的职场前辈也变得比较熟识,视下班时间而定,大家也可能会一起去喝茶。
或是为了阿拉斯·拉玛斯、铃乃与父亲诺尔德,去其他地方买东西。
如果想见惠美,只要去诺尔德住的Villa·Rosa笹冢一○一号室等就行了。
「你到底在这里站几小时了。」
「咦?没、没有啦,才不是这样,我今天约好要去你爸爸那里,中途买个东西后就碰巧……」
「你的鼻子很红喔。而且那个袋子上写的超市,离这里比笹冢站还要远喔。」
「啊……!」
莱拉忍不住按住自己的鼻头。
「天气这么冷,明明只要在爸爸的房间等就好了。」
「可、可是那样就不能单独和你说话了……」
幸好莱拉只是个不晓得该如何和多年没见的女儿相处的母亲,否则这样的行为完全就是个跟踪狂。
「……我来提吧。」
「咦?啊!」
惠美轻叹了口气,从莱拉手上拿走超市的袋子。
「艾、艾米莉亚,那个很重……」
「我有和贝尔与艾谢尔一起出去买过东西,这点程度根本就不算什么。」
说完后,惠美没等莱拉回答就踏上归途。
莱拉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回过神并慌张地追上女儿,然后有点怯懦地走在她旁边。
因为这段期间一直感觉到莱拉想搭话但又不敢开口的气息,惠美主动问道:
「在那之后,你应该没有又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吧?」
「咦?嗯、嗯,我有好好收拾!所以还没乱!」
「拜托你千万别再那样了。」
惠美稍微扬起嘴角,但马上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她还无法坦率地在莱拉面前笑。
之前为了掌握莱拉在日本生活的实际状况,惠美等人前往莱拉的房间,然后看见足以让流行的扫地机器人绝望到一进玄关就马上回头从公共走廊往下跳,乱到不能称做房间的房间。
惠美当着真奥等人的面走进房间,开始动手收拾,虽然她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但真的只有打扫而已。
在打扫的期间,只有莱拉和诺尔德会正常对话。
惠美和莱拉都不晓得该对彼此说什么,结果除了筛选散落在房间内的东西以外,两人根本就没说到什么话。
即使如此,和两人以前的关系相比,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实际上两人间的距离感也缩短到能像这样走在一起。
「工作会很忙吗?」
「年底不管哪里都人手不足吧。不过我的工作不像你那样攸关人命又分秒必争,所以不算什么。」
「这、这样啊,那就好。」
惠美并没有说自己不忙,所以不晓得这样到底哪里好,但即使如此,两人依然算是有在对话。
两人持续进行这种笨拙的对话,等抵达笹冢站时,惠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望车站前面的十字路口与上方的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
「艾米莉亚?」
惠美的脑中接连闪过几个画面──攻击高架桥的漆原、差点被压扁的千穗、真奥和芦屋的恶魔型态、与原本应该是重要伙伴的奥尔巴的战斗,以及即使在那之后得知他们的真实身分、依然对他们露出笑脸的千穗。
「……没事,没什么。」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这将近一年的期间内,自己到底有过几次这样的想法。
假设……假设当时真奥或惠美其中一人消除了千穗的记忆,自己现在应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魔王在与漆原战斗完后,并没有消除千穗记忆的迹象,回想起这件事的惠美,开始想要相信一个认识魔王撒旦的人绝对不会想到的可能性。
这件事她甚至没和艾美拉达与艾伯特提过。
硬要说的话,在与千穗变熟以前,惠美也曾半开玩笑地对真奥本人提议过这件事。
当然她当时完全不认为真奥会接受那个提议,实际上真奥也坚决地拒绝了。
不过现在真奥周围的环境,正让那个可能性变得愈来愈有机会实现。
惠美无法不这么想。
芦屋选择了拒绝。但真奥呢?
「呐,莱拉。」
「什么事?」
「你是怎么跟爸爸结婚的?」
「咦?」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莱拉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结婚的
?为、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那、那个,跟、跟喜欢的人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吧?」
「……」
虽然之前听父亲说明认识莱拉的经过时,惠美也曾这么想过,但父母的恋爱故事对孩子的杀伤力,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强大。
「我不是在问这个。你是活了好几千年的天使,爸爸是无法活超过一百岁的普通人类,为什么你们还会想在一起?」
「嗯……?」
「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只占你人生的一小部分吧。」
「……啊,原来你是指这个?」
「明明你们迟早一定会天人永隔,你将看着他离开人世,为什么你还……」
「如果没有这种觉悟,我们一开始就不会在一起。」
尽管语气依然温柔,但莱拉难得以坚定的口吻回答。
「在斯隆村与那个人共度的时光,在我的人生当中的确不算很长的时间,但仍是我这一生当中,数一数二重要又快乐的美好时光。」
「……你为什么会选择爸爸?」
「为什么?」
「爸爸只是普通的人类,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英雄的血统,他无法对你打算发起的战争有所帮助,为什么你会选择他?」
某方面来说,这是惠美在思考诺尔德和莱拉的关系时最大的疑问,但莱拉的反应不仅简洁,而且还很让人不悦。
「艾米莉亚,你没有恋爱过吗?」
「哈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不仅完全不构成回答、还充满挑衅意味的发言,让惠美气得面红耳赤。
不过即使看见惠美动怒,莱拉不止难得不为所动,还担心似的看着女儿的脸说道:
「艾、艾米莉亚,难道你是那种首先会想知道男性对象年收入的类型?重视职业与职阶,想要钓金龟婿的感觉?比起感情,还是以金钱和安定为优先?」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突然讲这种话!」
「明、明明是你先突然开启这个话题,所以我当然会这么想。这样不行喔,当然如果你挑了一个好像会家暴又爱赌博的对象,我一定会要你重新考虑,不过恋爱这种东西,首先还是要看有没有对对方感到心动!」
「给我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我们不是在聊我和你爸爸结婚的理由吗?当然是因为我们恋爱啦,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什……你、你说恋爱……这、这是怎样?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从来没考虑过什么血统、质点或是战斗能力。我喜欢上了那个叫诺尔德·尤斯提纳的男性,唯一称得上理由的就只有这个。」
「就、就只有这样吗?」
「你爸爸一定也是如此。」
「这、这就……」
无法否定。
仔细想想,惠美之前才和艾美拉达与铃乃一起听父亲讲述两人火热的罗曼史。
被朋友听到父亲的恋爱故事,也让她羞得满脸通红。
「当然真的结婚之后,还是有许多辛苦的事情。对斯隆村的人来说,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流浪者。因为那个人在父母双亡后便独自守护那块土地与住家,所以我甚至曾经被当成是想欺骗他的骗子。不过我很努力喔,我努力学习农业和畜牧业的基础知识,并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帮忙村里的产婆,像这样一点一滴地融入村里的生活。至于生活方面,虽然我们无法过得像贵族那么奢侈,但我会和那个人一起工作、偶尔去附近山里的别墅做个小旅行、一起看星星、去河边玩,或是看那个人的父亲留下来的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快乐的事情。」
尽管这对莱拉的人生来说只能算是最近的事情,但她讲这些话时像是在怀念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爸爸因为我们相遇时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天使。他明知道自己会比我先死,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讲过很多话,也吵过架,但最后还是在一起了。除此之外,我不晓得还能讲什么。」
「可、可是……」
「我当然会感到难过。」
莱拉理解惠美想说但说不出口的话,并直接回答她:
「你爸爸迟早会变成老爷爷,我将在几乎和现在没什么改变的情况下看着他离开,不过即使知道这点,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了,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重点是心动啊!」
「心动……这种事情。」
「温柔和诚实,是即使有人教也很难学会的东西,那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拥有这些特质,光是这些,就足以构成我喜欢上他的理由,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想和你爸爸在一起。这能当成答案吗?」
这算是答案吗?
就连发问的惠美本人,都搞不太清楚。
虽然她知道拥有超长寿命的天使在决定和人类结婚时,是抱持着和人类差不多的心态,但惠美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幸福。
接着莱拉又像是看穿惠美的内心般开口说道:
「我说啊,艾米莉亚,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讨厌的话题,但我还是要说。」
「什、什么啦。」
「想知道某个时间点是否真的幸福,只有等变成过去再回头看时才能确定。即使是幸福的往日回忆,也可能会为现在带来痛苦。不过要是因为害怕受伤而完全不行动,就绝对无法获得幸福。要是不行动,就只会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滑落不幸的坡道,即使每次都只会造成一点擦伤,但伤口还是会确实地增加。」
「……」
「当然行动后也可能遭遇不幸,受重伤的情况也不少。不过你觉得我这个明明活了好几千年,却只能说得出这些话的人生不幸吗?」
惠美立刻回答莱拉的问题。
「这不是我能够判断的事情。」
「没错,幸福或不幸,只能由我来决定。幸好我觉得和你爸爸结婚是件幸福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觉得后悔,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只有这点我能够保证。」
「咦?」
「没事,没什么……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没关系啦,不如说你尽管问,再多问一点!」
「别太得意忘形了。爸爸还在等我们吧,快点回公寓吧。」
惠美委婉地将想直接抱住自己手臂的莱拉推了回去,但莱拉眼中的光芒丝毫没有消散。
「既然你也把那栋公寓当成『回去』的地方,那干脆搬过去不就好了。」
「再说吧。」
觉得自己和莱拉讲太多话的惠美,强硬地结束话题迈开脚步。
她还必须继续摆出不想理会莱拉和加百列计划的态度。
这和与莱拉的距离无关,是惠美自己的问题。
「啊,艾米莉亚。」
「什么啦。」
「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如果可以的话,妈妈不希望你对那种人心动呢。」
「那种人?」
看向莱拉指示的方向后,惠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道背影不是漆原吗?
「那个,路西菲尔会变成那样,其实我也要负一点责任,但从撒旦、艾谢尔先生和千穗小姐那里听说他在日本的生活后,坦白讲妈妈有点不能接受那种人……」
「这在各方面都不是开玩笑的,然后眼前那幅景象又更不是闹着玩的。那家伙居然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在外面晃来晃去!」
「啊,艾米莉亚!」
明明只是漆原独自走在街上,就让惠美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她慌张地追赶漆原的背影,莱拉也小跑步地跟在惠美后面,然后在前往公寓的路上,莱拉和惠美──
「不管是贝尔、佐佐木千穗还是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啊!我就说我的年龄是你们的好几倍了!我差不多要生气啰!」
都被迫持续听漆原如此抗议。
※
在惠美和莱拉边听漆原抱怨边回到Villa·Rosa笹冢的几小时后,夜色又变得更深了。
晚餐时段的混乱状况一平息,一个吵闹的家伙就冲进了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
「晚餐时间到啦!」
不用说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肯特基炸鸡店幡之谷店店长,真面目是大天使沙利叶的猿江三月,他为了在常识的范围内为营业额做出贡献,而来光顾木崎的店。
「我内心那阵比宣告圣诞夜的钟声还要响亮的鼓动,今晚也燃起了爱情的火焰!我猿江今晚也…………………………真遗憾,女神今天也不在啊。」
「「欢、欢迎光临。」」
最近的沙利叶不晓得是用了什么超常的感觉器官,只要一进店内,就能在几秒内判断木崎在不在。
以前只要沙利叶一来光顾,大部分的员工都会以僵硬的笑容将接待他的工作推给真奥,但持续了半年后,大家差不多也都习惯了,即使有点困惑,还是会以和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的方式对待他。
不过客人就没办法这样了。
以「一人快闪族」的绰号闻名的沙利叶,原则上只会在早午晚的尖峰时段过了约三十分后才
来光顾,因此即使是常客,还是有些人没看过他。
如果是初次看见,有些人甚至会吓得把杯子弄掉。
然后某个今天第一次目睹沙利叶异常行动的男子,就发生了吓到把手上新买的薄型手机弄掉的不幸事故。
「糟、糟糕。」
他捡起掉落的电话,慌张地确认外表有没有明显的损伤,但男子的声音与行动引起了沙利叶的注意。
「哎呀?真难得在这里看见你。」
「……」
沙利叶在认出芦屋四郎后,一脸意外地走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独自在这里吃饭?艾……不对,呃,我想想,芦屋,是芦屋吧。」
平常和真奥等人没什么来往的沙利叶,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艾谢尔在日本的名字。
「虽然我有听真奥提过,但没想到猿江你真的在做这种事。」
芦屋则是非常受不了似的回看沙利叶。
「什么意思?」
然而沙利叶本人看起来完全不晓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那个,该怎么说。就是每次都用给人添麻烦的大音量,向木崎店长念情书……」
「说情书也太失礼了,我每次都是把从内心涌出的热情直接化为言语。事先准备好的说词,根本无法打动人心。」
虽然不晓得沙利叶有多认真,但如果这些都是实话,那芦屋也只能对那些被他称做热情的词汇感到佩服。
「反正无论如何,今天木崎店长和真奥都不在喔。」
「我知道。只要木崎店长不在,店里的气氛、光线、声音、味道和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沙利叶究竟看见什么,又感受到什么了呢?
「嗯?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说,木崎店长和真奥,不在店里?」
「对、对啊。」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两个人会不在?真奥是时段负责人吧。店长和时段负责人居然会同时离开店里,是有经理来了吗?」
「并非如此。因为真奥今天要申请参加正式职员的录用研修,所以才和木崎店长一起离开店里一天。」
没看过沙利叶平常那些古怪行动的芦屋,不知道这是多么轻率的发言。
沙利叶的表情在芦屋面前变得愈来愈憔悴,眼神中充满杀气。
「就只有真奥和木崎店长,两个人?」
「等、等等,你在想什么,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那是为了工作的事情。」
「正式职员录用研修?我的女神,陪魔王去参加那个?」
「呃,那个,我不知道木崎店长是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唔。」
沙利叶的喉咙深处发出宛如地狱恶鬼般的呻吟声,接着突然转向柜台,大步走向那里。
虽然川田因为对方的魄力而忍不住缩起身子,但还是拼命出声接待客人──
「欢、欢迎……」
「我也要在这间店工作!」
「光临临临?」
但沙利叶过于震撼的要求,还是让川田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们还有在募集打工人员吧,我要应征,快点帮我安排面试,我晚点马上写履历表。」
「那那那那个,猿江店长?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川田,你的理解力有差到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听不懂吗?」
这世界上最常以客人身分造访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的沙利叶,早就记住了所有主力员工的名字。
「你只要把我猿江今天应征打工人员的事情告诉木崎店长就行了,这样自然就会有人联络我面试的日期。」
「呃、那、那个,咦咦咦?不,再怎么说……」
即使是川田,面对这种荒谬的状况还是无话可说,同业的其他公司店长突然跑来说要应征打工,这样要不混乱也很困难。
「总、总而言之,猿江店长,请您先冷静一下!我会告诉木崎说您有来过!」
「那不是和平常一样吗?我是要应征打工人员……唔?」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看不下去的芦屋,上前阻止猿江。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是认真的!」
「那更恶质!那个,这个男人交给我处理。不好意思,麻烦帮我收拾一下我刚才用的餐桌……」
「啊,好、好的,我来收拾就行了。」
「非常感谢。喂,走了。」
「放、放开我!给我放开!你到底想怎样!这跟你无关吧!」
「要是明明在场却什么也不做,我之后会无颜面对主人。我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才会待在这里!」
川田只能茫然地看着身高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客人,架着身高和千穗差不多的猿江离开。
「小川,辛苦你了。」
内心充满怜悯之情的大木明子,从后面轻拍川田的背。
「明明……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但这表示这间店还不能缺少木崎小姐或真奥先生吧,毕竟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一想到未来或许会遇到这种事,我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有能力继承家业了。」
「这种事情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生吧。」
「猿江店长,该不会是因为圣诞炸鸡桶的预约数量太少才变成那样吧?」
「正式职员好像很容易累积压力,我开始担心起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了。」
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川田和明子的视线都无法从一高一矮的两位客人离开的自动门上移开。
「可恶,放开我!你差不多该放手了吧!我要叫人啰!」
「现在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听好了,要是你再回去店里说那种蠢话,我就要透过魔王大人向木崎店长报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总之先放开我!」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左右,幡之谷站周边还有很多人。
在那当中,架着沙利叶的芦屋吸引了许多目光。
沙利叶也总算恢复冷静,被芦屋放到地面的他不悦地瞪着芦屋,但他只有整理衣服,并没有要跑回麦丹劳的迹象。
「我也真是的,居然一时失去理智。」
「在那之前不算失去理智吗?」
沙利叶无视惊讶的芦屋,嘟囔着抱怨:
「哼,臭魔王。居然能因为那个什么正式职员录用研修,和我的女神独处,真是太可恨了。不对,我听说魔王不知为何对正式职员非常执着,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的女神?」
「给我等一下,我不允许你胡乱揣测魔王大人的想法,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人。」
「你才是搞不清楚状况。」
沙利叶不屑地回答。
「这年头要增加一个正式职员可没那么容易。如果是从非正规人员转正职,还必须获得管理负责人的推荐,否则连参加研修的资格都没有。至少在肯特基,如果要录用正式职员,就必须让直属的上司担任研修伙伴,亲自用心指导打工人员进行研修……亲自用心指导……可恶啊啊啊臭魔王王王王王!」
虽然沙利叶自己说一说就生起气来了,但身为肯特基正式职员的沙利叶的发言,意外地有说服力。
不过身为魔王撒旦的亲信,芦屋果然还是不能对此保持沉默。
「我话先说在前头,魔王大人和木崎店长,绝对不可能发展成你想像的那种男女关系。」
「这种事情,谁也不能确定吧!」
但大天使干脆地驳回恶魔大元帅的说法。
「不管再怎么微小,谁都不晓得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会因为什么样的契机而加深!对木崎店长来说,魔王是堪称心腹的部下,是信任到足以向他透露自己梦想的男人!何况他们每天都共同承担工作的辛劳!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我不安的了!」
「是、是这样吗?」
沙利叶担心的理由比想像中还要现实,让芦屋有点惊讶。
关于沙利叶的性格,芦屋只有从真奥、千穗、惠美和铃乃那里获得片段的资讯,所以他本来以为沙利叶是更加不切实际又轻浮的男人。
「我从以前就想问了。」
「什么事!」
「你到底想和木崎店长建立什么样的关系?」
「嗯……」
芦屋的问题,让沙利叶的眼神一变。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嗯?」
「考虑到彼此的环境,或许让我入赘木崎家会比较好。」
「……嗯?」
「而且我还没乐观到认为现在的自己有希望。现在问题不是我愿不愿意娶木崎店长为妻,而是她有没有打算让我当她的丈夫。」
「…………嗯嗯嗯?等等,稍等一下。」
「怎么了?」
「你的前提也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如果不是以结婚为前提,根本就不会展开那种追求行动。」
「你那个行动是以结婚为前提吗?」
芦屋忍不住大吃一惊。
「我不懂其他的作法。」
「呃,那个,不是作法的问题。在那之前,你有打算和人类结婚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算被问有什么好奇怪的,芦屋也只能说沙利叶从存在到行动都很奇怪,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
「你们天使不是远比人类长寿吗?」
「嗯,所以呢?你想说的是这个吗?寿命差距太大的两人,即使在一起也只会不幸吗?」
沙利叶说完后,没等芦屋回答就耸肩继续说道: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不管幸福还是不幸,都只能由本人来决定吧?会被别人的言论影响的恋爱,从一开始就不算是恋爱。」
「你所说的本人,目前还不包括木崎店长喔。」
芦屋终于忍不住如此说道,但沙利叶再次嘲笑般的回答:
「我听说你是被誉为智将的聪明恶魔,没想到意外地不明事理呢。」
「你说什么!」
「觉得和木崎店长在一起很幸福的人,当然只有我而已啊。」
「什、什么?」
「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也无法确定木崎店长觉得和我在一起幸不幸福。」
「等、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幸福这种东西,只有本人感觉得到。虽然当然必须努力让对方幸福,但我的努力有没有让木崎店长感到幸福,只有她能够判断。我又不是木崎店长,即使我这个天使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也绝对无法将她感受到的真正幸福,当成自己的幸福感受。」
芦屋已经惊讶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沙利叶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像是只要自己觉得好,对方的心情根本就无所谓,但实际上内容完全相反。
「你应该也活了将近一千年。在你不算短的人生里,有遇过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绝对会被评断为幸福的事情吗?我可以确定在我至今的人生里,都没遇过那种东西。既然如此,对我来说所谓的幸福,就是不断努力追求那个连是否存在都不晓得的绝对的幸福。而那个幸福,现在已经来到我的身边,而且就存在于现实世界!」
沙利叶大声宣告完后,指向位于不远处的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
「尤其是那个幸福,已经有前例了!」
「前例……你该不会是指?」
沙利叶用力点头肯定芦屋的疑问。
「没错!艾米莉亚的存在,就是人类与天使跨越时间藩篱诞生的一种幸福的形式!她的存在曝光后,为天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邂逅木崎店长的我,确信那个动摇正是要让天界与我们天使这个物种脱离长达一万年的停滞,所产生的生命的呐喊!」
沙利叶高举双手,放声呐喊,虽然经过的路人都刻意绕过他,但芦屋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艾谢尔,你也有听说加百列的计划吧?」
「……你……」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要是我以前就知道,早在几百年前就和拉贵尔一起对他下达堕天的裁定了。毕竟当时的我,还不认识木崎真弓这位降临现世的女神。我以前确信若想让天界继续维持下去,美丽的伊古诺拉的引导是不可或缺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沙利叶总算把手放下,撩起自己的长发。
「只要有大地、天空、海洋与会思考并行动的自己存在,人就能向前迈进。我发现阻止这件事的人,就是自己。追求理想乡的伊古诺拉如果看见这个地球或名叫日本的世界,一定会判断这里是个杂乱又肮脏的不成熟世界吧。但比起缺乏情趣的无菌室,我更想和那些在这个充满各种颜色的世界,让我见识到以前不知道的颜色的人们,一起在这个杂乱的世界走下去……啊,如果是在医院工作的白衣天使,那我随时都非常欢迎。」
要是没有最后那句话,这段发言应该还算帅气,这部分只能说真不愧是沙利叶。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路边纠缠别人做什么啊。」
不幸在错误的时间点突然遇见身穿套装的木崎真弓,这点也很有沙利叶的风格。
「啊……木、木崎店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沙利叶只有脖子向后转,以奇妙的姿势僵住不动。
木崎肩膀上背着芦屋以前也曾见过、装了多到阖不起来的大量资料的侧背包,设计洗炼的厚大衣,让她看起来就像个能干的生意人,而这样的打扮,也为她那仿佛要射穿沙利叶的视线增添更多的魄力。
「你干嘛在路边讲什么在医院工作的白衣天使,自暴自己的癖好啊?」
「不、不是,那个,我是在和这个男人讨论何谓幸福这种哲学的话题……」
双脚发软的沙利叶,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啊,呃,我……」
虽然这样讲也不能算错,但木崎是真奥的上司,不想惹她不高兴的芦屋,态度不自觉地变得畏缩。
「啊,你是芦屋先生吧,不好意思,我们商店街的人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这回事,那个,我刚才真的是在和猿江店长说话。」
「你没必要袒护这家伙。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我会马上去向商店街的会长和派出所报告,这个男人到底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没事!真的没什么!那个,比起这件事!我听说真奥今天是和木崎店长一起工作!」
「嗯?啊,你是来接他的吗?」
因芦屋强硬地转移话题,让木崎有些怀疑地瞪向沙利叶,然后顺着芦屋的话题回答: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我和他刚才在电车上道别了,他今天似乎会直接回家。对了,我今天有件事忘了告诉他,请帮我提醒他记得买个新的笔袋,那个磨损到破洞的塑胶笔袋,在研修时或许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我、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
「那就拜托你了……喂,猿江,我还有事要问你,你应该愿意赏脸吧?」
「那当然,你想问什么都行!」
明明不管再怎么想,接下来要面临的应该都是比如坐针毡还要严厉的说教,但刚才还整个人僵住的沙利叶,马上就变得像在摇尾巴般,露出开朗的表情。
「那、那么我先告辞了。」
一发现木崎的注意力转向沙利叶,芦屋马上行了一礼准备离开,但此时,沙利叶却在背后喊道:
「对了,芦屋!帮我转达你的同居人!之前的约定还有效,所以叫他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吧!」
「咦?喔、喔……」
在木崎面前无法摆出强硬态度的芦屋,对这意义不明的留言感到困惑──
「你别随便指引别人的人生。不管怎么想,你都只会害人走偏。」
而沙利叶本人即使被一脸不耐的木崎敲了一下后脑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其实芦屋本来打算在麦丹劳坐到打烊,但既然得到真奥已经回家的确切情报,那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意义。
真奥平常的生活圈,是以麦丹劳幡之谷站前店为中心,而芦屋之所以待在这里,是为了警戒连是否存在都不晓得的威胁。
「不过魔王大人要回家前,也不先传个简讯给我,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去替他准备宵夜了……啊。」
在听不见木崎和沙利叶的声音后,芦屋边嘟囔边看向手机,然后发现简讯图示的右上角跳出一个「①」的符号。
「……」
收信时间是十五分钟前。芦屋打开一看,发现是真奥传来的简讯,内容简单地写着他马上就要回家了,芦屋皱着眉头说道:
「都怪沙利叶,害我没发现静音模式的震动。我记得改变震动方式的方法是……」
芦屋站在原地和荧幕互瞪了一会儿──
「……」
但手机荧幕最后还是无情地在一脸困惑地僵住不动的芦屋面前变暗。
超过待机时间后,就进入了休眠模式。
「虽然我也想把待机时间再设长一点……」
芦屋感觉自己似乎在变暗的手机荧幕对面,看见了某位女性的开朗笑容,接着他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将手机收进裤子的口袋里。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那之后,他都没和铃木梨香联络过。
不过芦屋每次在登记数量不超过二十人的电话簿里,看见显示在最上方的梨香的名字时,都会觉得有一股过去从未有过的感情在内心盘踞。
「……必须快点回去,魔王大人应该已经回家了。」
芦屋将冻僵的手伸进口袋里,快步赶回公寓。 但在回到房间之前,芦屋不知为何一直觉得沙利叶的话在后面追赶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
在惠美与莱拉的距离稍微缩短的几周前的那天。
逃离莱拉那令人绝望的房间后,千穗等人在练马站的摩兹汉堡店内向加百列提出的问题,并没有马上获得回答。
「你们知道诺鲁吗?」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陌生的词汇。
因为是加百列讲出来的话,所以千穗认为这应该是和安特·伊苏拉或天界有关的名词──
「佐佐木千穗,你没听过吗?」
但加百列不知为何指名身为地球人的千穗回答。
「咦?咦?我吗?」
「嗯,不如说,在座也只有你或天祢姐可能知道。」
「这表示~~那个名词是指地球的某种事物啰~~?」
加百列轻轻点头回答艾美拉达的疑问──
「所以不是指栖息在北大陆东北部的湖沼地带~~会在不小心喝了那里的水的牛体内大量繁殖~~将寄生对象吃得一干二净的那种寄生虫啰~~?」
然后马上被她接着提出的问题吓得板起脸回答:
「那是什么,我才不晓得那种恐怖的生物。」
就在现场所有人都在心里吐槽「真的有那种生物存在吗」的时候,加百列总算揭晓答案:
「总、总而言之,诺鲁是地球某个国家的名字。那是个国土只比梵蒂冈和摩纳哥大、位于太平洋赤道附近的小岛国。虽然姑且隶属于密克罗尼西亚群岛,但与周围的其他岛屿距离遥远。因为人口不多,所以国防和通货都是依赖澳洲。在战争期间,日本军似乎还有在那里设置机场。」
众人愈听愈觉得那好像真的是位于地球某处的国家。
虽然千穗就算听到这里,也对诺鲁这个国家没有印象,但还是从几个关键字推测出那里应该是个气候温暖、拥有美丽海洋的岛国。
不过那个叫诺鲁的国家,到底和天界有什么关系呢?
加百列无视众人的疑问,继续说道:
「这个国家在二十世纪时,曾经被称为地上的天国。首先,所有国民都不需要缴税。」
「咦?」
千穗吓了一跳,铃乃和艾美拉达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只如此,所有国民都能无条件地获得基本收入。换句话说国家对所有年龄层的国民,都会以年金的方式提供他们生活所需的资金。这和日本现在发给低收入户的老年人的国民年金可不同喔?从小婴儿到老年人,都能领到即使每天三餐都吃外面或是每年换车,都还有剩的金额,他们不用工作就能领到那些钱,而且我要不厌其烦地再说一次,他们不用缴税。」
「那、那是真的吗?」
虽然那是远远超出千穗常识的环境,但加百列非常认真地点头。
「嗯,你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不过这些都是真的。虽然拥有诺鲁国籍的人绝对不算多,但他们当时的国民平均所得可是全世界最高,并遥遥领先日本与美国。尽管没有堪称富豪的人,全体国民也曾经平等地富裕,即使从世界水准来看,这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千穗像是在听异世界的故事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说到异世界,为什么身为异世界天使的加百列,会知道这种连对地球的日本人来说,都算冷门的国家资讯呢?对此感到在意的千穗,在一开始经历的冲击平复后,马上注意到一件事。
「……曾经?」
「嗯。」
「……那现在呢?」
加百列像是早就在等这个问题般,露出满脸笑容回答:
「国民的失业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是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现在是透过外交从世界各地获得援助,才勉强得以存续。」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缺乏政经知识的千穗完全无法想像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地上的乐园陷入现在的困境。
不过政界出身的艾美拉达,马上就看穿了背后的缘由。
「那个国家~~是不是曾经拥有某种全世界都需要的天然资源呢~~?然后因为那项资源后来枯竭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没错,那里曾经是个盛产磷矿的国家。」
无论是作为工业原料还是农业资源,磷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既然工业和农业都需要,就表示全世界都需要。
在诺鲁狭小的国土中,有着全世界规模最大、由堆积了好几万年的海鸟粪便形成的磷矿。
从二十世纪初开始,想要磷的大国们便接连涌入诺鲁,而当地的统治者也不断随着时势改变。
诺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独立为共和国并加入大英国协,之后便逐渐变成加百列所说的乐园,但等到九○年代时,乐园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
「那里在不过十几年的短暂期间内,就从乐园堕落为最贫穷的国家。过去以天然资源丰富的出口国闻名的繁华国家,只花了十年就没落。不过居然能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内,就将花了几万年累积的东西消耗殆尽,人类真是可怕呢。」
加百列边说边准备拿新的薯条,但在发现薯条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吃光后,自嘲般的耸肩说道:
「不过会开始衰退也是难免的事情。磷矿枯竭后,来自世界各地的企业和离乡赚钱的劳工也都跟着撤离,诺鲁就这样愈变愈穷,当然之前的无条件基本收入制度也无法继续维持。如果没钱,就连食物都买不起。那么佐佐木千穗,如果是你,这时候要怎么办?」
虽然千穗有种好像在学校上历史或公民课的错觉,但还是拼命用她有限的知识思考。
「应该会去找工作吧,不过因为那就像发生了经济大恐慌,所以国内应该没有工作机会。既然如此,如果只是想要确保粮食,那还能靠农业或渔业勉强维持,不然就是出国工作……」
千穗脑中浮现出许多在课堂上看过的美国经济大恐慌的黑白记录影片,以及在教科书上学过的话题。
「答得好。如果是某个自称一流的家伙,应该会说直接放弃饿死吧。」
所有人都刻意不去思考加百列所说的一流是指谁。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管是谁都不想饿死,如果觉得钱快用完了,正常人都会开始节约花费或是找工作。」
加百列继续挂着自嘲的笑容说道: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大部分的诺鲁国民什么也没做。」
「咦?」
「不是做不到,是不做。除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持续从事第一级产业的人以外,其他国民几乎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产业崩坏与国家的经济破产。」
「什、什么也不做,怎么会?」
「不工作的人没饭吃这种话,必须要有用工作换取粮食的前人存在才会产生。」
此时,之前虽然偶尔会揶揄艾契斯与伊洛恩、但现在也开始担心被两人以恐怖的速度吸干钱包的天祢也加入对话。
「诺鲁的国民能不工作的期间太长了。在靠磷矿业繁荣的时代,国内有工作的大多都是从国外去那里赚钱的劳工,而在磷矿业繁荣之前,原住民都是靠捕鱼或在狭小的土地上耕种维生,因为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或以物易物,所以不存在货币经济。因此在不管哪个世代,都不存在『靠工作赚钱』的想法。」
因为就连渔业都是用来自给自足,所以这样的产业当然不可能充满活力。
在采掘磷矿时,整座岛都被挖得坑坑洞洞,就连自家的庭院都无法幸免,因此发展磷矿业前还存在的农业,现在也变得连想自给自足都有困难。
然而靠工作赚钱的概念,并未渗透到连续好几世代都不必工作也能过活的诺鲁国民的生活中。
当然并不是所有国民都没工作,那里的交通、通讯与商业现在仍正常运作,只要有心,也有能力发展观光,就连衰退的磷矿业,现在也在积极寻找新的矿源。
在国外进修过的政治家们,也想透过不动产业与金融业恢复经济。
幸好那里的国民天性温和,所以即使经济崩盘也没发生暴动,原本就稀少的人口也没有急速锐减。
但最大的难题还是国民的劳动意识异常地低落,富饶时代的饮食习惯与南洋特有的「肥胖就是美」的审美观,也让国民的肥胖率与糖尿病罹患率不断恶化。
推行的经济政策也不断失败,别说是防止衰退了,现在甚至是加速衰退。
最后为了换取国际援助,那里开始收容难民,结果就连难民都嫌「这种国家根本待不下去」。
在百年的乐园之梦消散的现在,就算想回复成过去那种南洋特有的宁静岛屿国家,应该也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世界居然有这种国家存在,让千穗难掩惊讶,不过说到这里,她还是无法理解这个话题和现在的天界有什么关系。
「唉,这些事我也没亲眼见证过,我在之前待的网咖看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虽然千穗也没想到这个看不出关连性的话题,居然是异世界的天使透过网路取得的情报,但加百列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意外地严肃。
「其实现在天界的状况,正好就跟即将衰退时的诺鲁一样。大部分的天使都过着什么都不缺的生活。不过包含伊古诺拉和我们这些守护天使在内,也就是所谓的高层人士,都知道不能继续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可是谁也不想改变这个状况,也不愿意为此行动。」
加百列的视线从千穗移到铃乃身上。
「请问一下,你们大法神教徒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你们是怀着什么样的期待向神
祈祷?」
「期望神给予救赎,并在最后抵达没有痛苦的理想乡。大概就是这样吧。」
现在仍姑且自认是圣职者的铃乃如此回答。
「不过实际上我们并不认为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于某处,也不认为只要抵达那里就好。大家一起为了实现那样的理想而努力的世界,才是圣典内讲述的理想乡,圣·因古诺雷德的主流学派,目前是采取这样的论点。」
「嗯,那要是没有任何痛苦的理想乡真的存在,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
铃乃将手托在下巴上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毫不犹豫地开口:
「不是堕落到极点,就是感情与伦理规范变得极度低落吧,无论如何,我们所想的人类社会应该都会崩坏。」
「正确答案!」
加百列做作地拍完手后,天祢赞同地点头。
「伊古诺拉打造出那样的理想乡,而且现在也依然统治着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加百列难得摆出慎选词汇的样子,回答艾美拉达的问题。
「在取得只要不被杀就不会死的身体后,人类就不再是人类,变成只是单纯活着的某种东西。」
加百列说完后,用右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个斩首的动作。
「虽然天使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但其实那个不老不死只代表不会自然死,要是头被砍掉,或是失去多到光靠代谢无法补充的血量,还是一样会死。不过法术的基础理论也有提到,即使心脏被破坏,只要在身上循环的圣法气多到足以让心脏回复,那还是有可能复活。唉,虽然我不晓得会不会有后遗症,但即使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伤,我们还是很可能获救。然后圣法气的保有量会直接与肉体的抵抗力成正比。所以姑且不论原因如何,我们基本上不会感冒,也不会生病。」
「啊,这我之前也有听过。」
千穗想起学会概念收发(idea-link)之前,在澡堂听铃乃讲授的内容,她看向铃乃,两人互相点头。
「嗯,不过反过来说,我们天使现在是因为能保存大量的圣法气,才获得不会随着时间经过死亡的身体。就算不吃饭,或是活上好几千年,也不会因为与代谢、成长或疾病有关的原因而死。只要不被杀害就不会死的人类,待在绝对安全的避难所,过着什么都不缺的生活,这就是现在的天界。」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继续活下去。
那简直就跟只要活着就能持续获得生活所需的金钱时的诺鲁一样。
「拜此之赐,我故乡的人们……天界的居民全都崩坏了。那里原本和地球或安特·伊苏拉没什么两样,是一群拥有普通肉体的人类们聚集的地方。不过在许多不幸与偶然,和伊古诺拉的力量重叠在一起后,我们被赋予天使之名,失去了人类的身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们活着并没有什么积极的目的。在获得不老不死后,我们变得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如今我们已经忘记要怎么过有目的的生活。」
就像连续好几个世代都不用工作也有钱拿的诺鲁国民那样,天界的,不对,加百列故乡的人民们,也陷入类似的状况。
「请你们回想一下,至今曾经在你们面前出现过的天使,总共有几个人?」
「呃……」
千穗再次与铃乃面面相觑,然后开始用手指计算。
「沙利叶先生、加百列先生、莱拉小姐……」
「拉贵尔、卡迈尔,以及天兵大队的那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艾米莉亚和路西菲尔应该也算天使吧?」
「你们不觉得少吗?我们好歹也是在背后操纵安特·伊苏拉的历史,类似外星人的高度智慧生命体喔?然而人数居然少成这样。你们知道魔王进攻安特·伊苏拉时,动用了多少恶魔吗?」
「即使只看最后的中央大陆扫荡战,应该也有五万以上的兵力……」
铃乃看着真奥的侧脸说道。
真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反驳,所以这应该是正确答案。
反过来讲,也可以说有比这个数字多好几倍的恶魔,被安特·伊苏拉的人类们歼灭了,但真奥即使觉得自己必须对此负责,也不会因此憎恨人类,这点铃乃比谁都清楚。
不过就在现场的所有人都记住这个侵略安特·伊苏拉的魔王军,在末期剩下的人数后,加百列马上讲出一句令人惊讶的话。
「天界现在的总人口数,不到五千人。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是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除了活着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做。」
「只有……五千人吗?」
不管是以一个物种的数量,还是以形成一个社会的人口来说,这都太少了。
面对千穗以沙哑的声音道出的疑惑,加百列若无其事地点头。
「我们星球的科技比现在的地球还要进步,法术文明也比现在的安特·伊苏拉发达。不过我们现在之所以在安特·伊苏拉以天使的身分自居,就是因为我们的星球毁灭了。」
加百列干脆地丢出「毁灭」这个词,让千穗、铃乃和艾美拉达都不禁僵住。
因为莱拉曾经对真奥和惠美说过,希望两人能拯救安特·伊苏拉人类的危机。
「虽然那真的只是许多不幸累积起来的结果。」
加百列以手托腮,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位于星系中心的恒星活动低落的时期,附近的银河发生了大规模的超新星爆炸。虽然那件事本身造成的损害,就只有害全世界的手机等通讯机器的系统停摆了一两天,但问题不在这里。应该说是宇宙气流产生了变化吧,超新星爆炸的压力,不晓得从哪里带来了多到足以将我们的星球整个包覆的恐怖有害物质。恒星活动低落的期间,以地球的感觉来看大约是三十年左右。总之我们星球所在的星系,平常是受到恒星的太阳风保护,但在太阳风停止的时期,远方的超新星爆炸产生的压力,不幸将在附近的宇宙空间飘荡的有害物质带到我们的星球,然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等恒星再次开始进入活动期时,那些有害物质又开始回流到星系中,就像是不幸的连环车祸一样。唉,不过这些资讯,都是在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后,才由伊古诺拉等人组成的科学团队找出的答案。」
「小加也是当时的其中一个科学家吗?」
加百列摇头回答天祢的疑问。
「不,我当时完全不懂什么科学、医疗或是天文。」
加百列恢复平常轻浮的笑容,开口说道:
「我在母星还活着的时候,是担任由伊古诺拉负责管理的研究所的警备主任。虽然和专业的研究者们相比,我的薪水实在少得可怜,但我和研究所的人们关系非常良好。当时也认识了不少大人物……啊,上次讲这些事情,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加百列突然露出怀念的表情,看着进出练马站时从窗外经过的人们。
「总之那些有害物质,害整个星球的人都被致死率高到可怕的风土病侵袭。好几个缺乏经济实力的国家都毁灭了。伊古诺拉的研究所,是为了针对有害物质与风土病找出有效的对策,从世界各地召集人才建立的组织。研究所位于月球的移民都市。我们在太空探索方面已经累积了很长的历史,不管是探查星系内的行星,还是让人移民过去,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从那些有害物质和风土病的阴影下保护人类,我们开始针对各种领域进行研究,医疗、天文、法术、气象、地球科学、都市政策、建筑、基因工学,以及用来活用研究成果的法律、经济政策和流通技术的开发,总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不过……」
加百列回头看向正为了追加点餐,而开始抢夺真奥钱包的艾契斯与伊洛恩。
「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我们既无法拯救星球,也无法拯救人类。明明我们的故乡远比地球或安特·伊苏拉进步,但风土病在星球蔓延不到二十年,那个先进的人类文明就毁灭了。而且原因偏偏还是全世界为了争夺伊古诺拉关于『不老不死』的研究成果,所发动的战争。真是让人笑不出来。没想到人类居然如此愚蠢,这让当时的我们十分绝望。」
「这表示规范围绕着理想乡崩坏了吗?」
「克莉丝提亚·贝尔,可惜这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事情。」
加百列笑着否定铃乃的疑问。
「人类无法忍耐。他们只顾着追求能一瞬间就将突如其来的灾厄吹跑的魔法。其实我们真正该做的,应该是花费好几个世代打造出能对抗风土病的抗体、在世界各地建造被严密管理的卫生避难所、或是花好几百年在大气层中形成一道能阻隔有害物质的膜。然而伊古诺拉的才能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她跳过制造抗体这个缓慢的过程,直接创造出名为不老不死的魔法。然后所有人都对此趋之若鹜。大家再也不管其他事情,也无法继续等待。全世界都开始说『快点把再也不用害怕风土病的理想身体交给我』。那不是什么规范崩坏,只是因为无法忍耐而自取灭亡。」
「我可以问一个
问题吗?」
「什么事,天祢姐?」
「那个不老不死的研究,到底是怎么完成的?」
天祢语气严肃,那是已经知道答案者的询问。
加百列当然也有发现,他看向终于从真奥那里抢到钱包、正冲向柜台的艾契斯的背影。
「伊古诺拉找到我们星球的生命之树的痕迹。并找到隐藏在人类当中的质点之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