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苍衣对这一带也很熟悉,是距学校最近的车站附近。
那座建筑物位于离车站前大路稍微有点远的地方,在一条古旧的小路里。
排列着如同是都市开发的幸存者般砖瓦房顶的小路一角。时槻雪乃带他来的地方,也就是这古老的小路一角,被目的地的建筑物完全占据了,但建筑物的古老形态跟这里十分相配。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摆着写有严肃文字看板的古老店铺。
刷有白色油漆的木造小店像是被改装过的旧照相馆,有种茶馆的氛围,这种昭和初期风格的小店本身就可以说是古董。
雪乃没有看向苍衣,只是向那家店示意了一下说。
“就是这里。”
“这、这里是……什么?”
无法忍受在校门前受到同校学生的瞩目,也没法拒绝雪乃让他跟过来的请求,苍衣就来到了这里。
从学校走过来差不多十五分钟。这还是在校门前交谈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问题一开始就该问了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比起被带到什么地方遭遇非日常而产生不安,对于深受学校众人瞩目这种威胁到面前的“普通”的事,后者在苍衣体内的恐惧程度很明显更为优先。
对苍衣有些不合时宜的发言,雪乃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带着一直以来的不耐烦表情转过头来。然后,
“这是我们的‘支部’。就像活动据点一类的吧。”
雪乃给了苍衣确实是正确解释,又好像有些跑题的回答。
“………………”
说实话,苍衣对渐渐有些偏离正常的对话,产生了想要回家的念头。
但是雪乃的表情和昨天的记忆明确地告诉苍衣,现在不存在回家这个选项。
明明离车站很近却没有人烟的小路,还有像是被残留在时代之外的建筑物。
他窥向看板旁敞开的入口,店内明显很昏暗。
从似乎是商品的橱柜等等之间看到的入口,对苍衣来说根本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但是,先走上前去站在入口处的雪乃正回过头来看着苍衣,苍衣没法违抗她的视线,就小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但雪乃还是皱着眉头,频频瞥向赶上来的苍衣。
“怎……怎么了?”
“没什么。”
苍衣不由得问到,雪乃却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倏地转回原来的方向,走入店中。
最先迎接苍衣他们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啊,雪乃!”
在堆满类似垃圾物品的狭窄店内,女孩一发现雪乃就露出笑容,是昨天在那间公寓遇到的发卡女孩。
记得这女孩似乎被称作飒姬。
夹在头发上的巨大发卡跟昨天的颜色和样子没有不同,与苍衣记忆中的一样。
在昨天那种混乱的状态下没怎么注意到,现在仔细看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她那把感情写在脸上的笑容,在满是灰尘的店内闪闪发光。
女孩看向苍衣,面带笑容地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
哎?苍衣的话被噎住了。虽然他们两人没有谈过话,但昨天才刚见过,苍衣穿的还是跟昨天一样的制服,不应该看错人才对。
“哎?呃…………初次见面。”
“……?”
女孩有些奇怪地审视着不由得给出困惑回应的苍衣。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对苍衣示意了一下店内的柜台,催促道“请到里面来”。
然后,女孩又对他身旁的雪乃微笑着,
“神狩屋先生似乎跟雪乃也有话说。”
这么传达到。
“……是吗。”
雪乃不耐烦地给出简短的回答,即使如此还是坦率地走向店内。
“请走这边。”
“啊……嗯。”
女孩微笑着为苍衣带路,穿过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器皿和人偶的陈列架,他们追在雪乃身后。
柜台上摆放着看上去也像是古董的登记簿,靠近一看,这附近相对而言算是被整理过,腾出了一块空间。
柜台里面是用来待客的,摆着一个茶馆用的巨大圆桌,还有差不多五把与之相配的椅子。
然后,
“神狩屋先生~!”
女孩向柜台里喊去。
好一会店里都没有人回应,但最后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位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开门出现在店内。
“神狩屋先生,好慢哦!”
“呀,抱歉。飒姬。我读书读得太专注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清瘦男性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头发中混杂着白发,戴着眼镜,衬衫塞进皮带的造型给人一种呆头呆脑的印象。
“你、你是……”
苍衣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
“呀,昨天很抱歉。白野君。”
回答的男性微笑着。
苍衣无法忘记,是昨天才见过的男人。
他就是昨天在医院等候室里对苍衣讲述了关于那个“事件”的详情并照顾“骑士团”这个集体的,名为鹿狩雅孝的男性。
2
我们的心,很深很深,非常深。
在连“我”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遥远深处,存在着神。
神一直沉眠在深处。
神一直在做梦。
神某一时刻做了噩梦。
神是全知的,一次就梦见了世界上所有的恐怖之事。
神也是全能的,分离了自己看到的噩梦并丢出睡眠之处。
被分离的噩梦变成了巨大的泡沫,从深处缓缓上浮。
巨大的泡沫在不断上浮的过程中,分成了两个、四个、八个。
泡沫无数次分裂,最终形成了数不清的小泡。
于是,众多泡沫依次从遥远的深处上浮。
向我们的心。
神的噩梦之泡。
†
“……听好哦?你可以把这当作是对你所见之事的一种解释。”
昨天,苍衣被出租车带到了医院。
“这首‘诗’在十九世纪中期发表于意大利,通称《MaliciousTale》。是日语中叫《恶意传说》的书的引子。”
在早就过了门诊时间的医院里检查完之后,这位报上鹿狩雅孝之名的眼镜男,在灯光关掉一半的等待室内讲述了这样一首“诗”的故事。
“这本名为《MaliciousTale》的书,原来的题目是《为了跟判决于人的残酷命运战斗的骑士们而写,从深处而来的巨大泡沫之谜,或称存在恶意的传说》,是以这个非常长的名字自费出版的版本。内容就跟刚才所说的一样,是围绕着神之噩梦的幻想传说,还有对人类示以无法避免的灾难警告,以及对写下这种恐怖事实的自己进行罪恶的忏悔。
这本书诞生于十九世纪初期,是名为约翰·戴尔塔(译注:John·Delta)的意大利童话作家所写的‘奇书’之流。你没必要相信它的内容哦。因为现在我对这本书也存在好几处异议。作者约翰·戴尔塔写这本书时,产生了自己同时存在于十二万两千七百八十一个平行世界的妄想而失踪。虽然他似乎写过关于这十二万平行世界的详细记录,但当朋友们发现他失踪后赶到他家时,只在暖炉中找到了记录和日记,而这些东西都已经被烧成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能读了。
……不过,这些听上去只像是玩笑话,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也正是因为是由这种人写的书,你没有必要囫囵吞枣地相信。但是先不管相信与不相信的问题,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现象之真相,他写下了关于此事的一种重要解答。
正所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
先不论此事的真假,你今天看到的怪现象之类在神之噩梦之泡的故事中,被我们称为‘泡祸’。
据说神之噩梦之泡浮现到人类的意识中时,会迅速跟此人拥有的恐惧、恶意和疯狂混合在一起,人类狭小的意识容器很快就无法容纳,噩梦便溢出到现实之中。而溢出的噩梦会使现实世界变质,让噩梦作为现实‘显现’出来。
你所见之物的真相正是‘那个’。溢出的噩梦让身边的物体、生物、精神之类一切物体变质,在现实中营造出噩梦的故事。根据‘泡’的内容,那时成为‘潜有者’————即神之噩梦之‘泡’浮现到意识层的人,还有个人所做噩梦的不同,内容也各种各样。
我们聚集了过去曾经因噩梦发生而被卷入异常现象之人,互相治愈心灵的伤痕,并救助像你这样新一轮被卷入‘泡祸’的人,类似于志愿者团体。这种被称作‘泡祸’的怪现象如果规模变大的话会十分危险,被卷入之人最后死掉大半的情况也不少。
而且这种现象的后遗症很严重,幸存者的心灵会留下伤痕和‘泡’的碎片。这样的话……不只是恐惧,还有现象都会闪回。
名为雪乃的黑衣女孩使用并展示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
她的‘痛苦’可以转化为火焰。那是她曾经经历的,由噩梦引发的悲惨事件之碎片。我们取‘神之噩梦’这个巨大传说中一部分的意思,把碎片称为‘断章’。为了不让它发作并沉眠在心里,还要接受像她一样的训练,否则就不知道何时会爆发,给予自己和周围的人以‘泡祸’,是非常危险的后遗症。
……也就是说,严重点来看,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心灵,都时常暴露在神之噩梦上浮的危险中。
如果噩梦之‘泡’上浮到心里,以那个人为中心发生脱离常轨的怪现象就被称作‘泡祸’。如果这种怪现象过于巨大,会给大多数卷入之人带来悲惨的命运。即使被卷入之人幸存下来,在负有严重心灵创伤的情况下,其中一部分人的心,会同时残留精神创伤和作为后遗症的‘泡’之碎片。
这个碎片就是‘断章’。拥有这个并幸存下来的人,被我们称为‘保持者’。也就是你遇到的雪乃和我这样的人。我们现在正为了把人们救出自己遭遇的那种悲惨现象而活动着。
也就是说,刚才是想把你从你看到的那个现象中解救出来。你是哪种形态现在还无法判断,但你已被卷入了‘泡’。……忽然说这些有点奇怪吧,但请你将今天看到的事记在心里,稍微考虑一下。没必要马上相信。不过,请多加小心。现在这座城市里,存在着《听着下午六点整的广播走下楼梯,也许会被残杀》的噩梦传说……”
…………………………
…………………………………………
3
昨天对苍衣做过如上说明的眼镜男。
现在,苍衣就在似乎被称作神狩屋的男人店里被看似垃圾的商品包围着,还与这个人物围坐在简朴的茶桌前。
“最近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呢,没法拿出好东西实在是抱歉。”
“没、没事……”
神狩屋露出有些糊涂的笑容,将速溶咖啡倒入杯中。
这个叫神狩屋的男人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怎么考虑周围的事,而且仔细一看,他身上的高级衬衫皱皱巴巴的,很年轻却混有白头发,明明傍晚了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在能坐五个人的圆桌旁有苍衣和神狩屋,保持不耐烦的常态表情的少女,以及戴发卡的女孩。
女孩正在帮神狩屋的忙,勤劳地把咖啡摆在桌上。
“……”
苍衣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呆呆地盯着对方上咖啡。
把苍衣带来这里的雪乃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她把手肘架在桌上轻托着腮,是对这边有什么恨意吗,她眺望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好了。”
大概整理了一下装束,神狩屋再次开口。
“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鹿狩雅孝。因为大家都叫我神狩屋,你这么叫我也可以的。”
神狩屋首先这么说道。
他把手摆在桌上,笔直看向苍衣的样子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看。再跟他不是当代风格的服装相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舞台的电影里登场的人物一样彻底融入了这家店,并酝酿出一种独特而又超凡脱俗的氛围。
“这位是时槻雪乃,这是田上飒姬。”
神狩屋面带温和的笑容向对这种氛围有些怯意的苍衣介绍了其他两人。介绍到的飒姬也向苍衣露出爽朗的笑容。
“请多关照。”
“啊,嗯、嗯。请多关照。”
带着胆怯和困惑的心情,苍衣只是如此回答。
雪乃虽然不再看向另一边了,但她还是绷起面孔,沉默着把咖啡送入口中。
“那么,白野君。很抱歉今天突然找你过来。”
神狩屋面带温和的笑容看向苍衣。
“啊,没事……”
“……嗯,你还真奇怪呢。能迅速进入话题是很好,但你要是理解力太强的话反而会让人担心哦。一般来说找人谈话都有点棘手的。”
“哈啊……”
对苍衣的回答苦笑着,神狩屋说道。
自认为热爱平凡的苍衣,奇怪这种评论非他所愿。但是他也认为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奇怪。
————为什么自己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答案很简单,都怪他无法拒绝他人请求的性格。
但是虽然明白这一点,他的心中还是一直纠缠在疑问与不协调感的漩涡中。
遇到异常现象,像这样倾听异常的谈话,还用像在应付自家附近大婶的客套话来回答。
滑稽的自己。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苍衣在心中思考着,而话题已经擅自进行了。
“呃,总之,接着昨天的话说吧……那个,白野君。虽然对你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在你进入这家店时,我稍微对你进行了一下测试。”
“啊,是……………………哎!?”
苍衣本来只是忧虑重重地左耳进右耳出,却忽然听到了危险的话题,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测、测试吗!?什么时候?”
“啊啊,是不会注意到的那种,所以也难怪你会吃惊。”
对吃惊的苍衣,神狩屋只是微笑着。
“不管是什么测试,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想再次验证一下你是否过去真的经历过‘泡祸’。做了什么之后会向你说明,但从结论上而言,你过去遭遇过‘泡祸’应该没错。”
神狩屋这么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们正在怀疑你让那位‘女性’——也就是在那所公寓袭击你的女性变成那样,会不会因为你是‘潜有者’。”
“……!”
苍衣愕然了。
“也就是说,会不会是噩梦之‘泡’上浮到你的意识,而它‘显现’的结果就是那位‘女性’。”
“哈、哈啊……”
“不过虽说是结论,似乎也不对。”
神狩屋双手交握。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泡祸’。调查事件时,雪乃遇到了你和那位‘女性’。
我们当然预想了你的相关性……但根据雪乃姐姐的意见,似乎并非如此。这样的话,就会成为你偶然出现在那个场所,而‘泡祸’是在过去就经历过了。而且恐怕还是危及生命那一类的。你有印象吗?”
“请、请等一下!”
苍衣慌忙说道。
“为什么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苍衣当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怪现象的记忆。
他只不过是昨天才被卷进去的而已。
“还、还有……按你所说,不就像是我有‘断章’那种东西吗!?”
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苍衣这么说着。
桌子摇晃起来,咖啡杯也发出声音。
“那种蠢事……”
这时苍衣脑海里浮现起雪乃在那个楼梯平台上的凄惨姿态。
在苍衣体内有跟那种东西相似之物,他无法想象。
“嗯。”
但是神狩屋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当然有这种说法。你体内确实同时沉眠着某种精神创伤与‘断章’。这一点不会错。”
“………………!!”
苍衣无言了。如同被宣告了不治之症一般的冲击,让他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
“……你似乎没有印象呢。那就是发生在你是小学生之前的陈年旧事吧,而且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无意识地将它封闭起来了。”
神狩屋转变为有些同情的表情如此断定。
苍衣喘着气。
“怎、怎么会有这种……”
“很遗憾,你会出现在那所公寓,而且还能毫无问题地走进这家店,这一点基本上可以断定。”
神狩屋摇了摇头,完全否定了苍衣的抗议。
“因为那所公寓还有这家店,都发动了这位飒姬的‘断章’。”
“!”
苍衣条件反射地看向飒姬。
飒姬的表情有些为难,她只是沉默着回看苍衣。
“她是被称作‘食害’之‘断章’的‘保持者’,拥有能够发动吞噬记忆之虫的‘效果’。普通人类进入这种虫的效果圈就会失去特定的记忆。就像公寓和这家店。因为会失去对目的地或面前建筑物的记忆,人们会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也就无法抵达目的地。
不受这种效果影响的只有‘断章保持者’和‘潜有者’,亦或是‘异形’这三种人。因为人类的意识是有限的,我们无法接受复数个过于庞大的‘神之噩梦’。所以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断章’,而且同理可得,‘断章’会对其他噩梦产生抗性。虽然飒姬的‘效果’对精神上的影响很显著,但这对断章‘保持者’是无效的。
同理还有,
‘异形’……也就是因为噩梦而变质,像那位‘女性’一样的人。
‘潜有者’……噩梦之‘泡’上浮到精神中的人。
真的只有这些。能在飒姬的‘断章效果’——‘食害’中,不受任何影响就进来的人。”
“………………!”
神
狩屋说道。苍衣焦躁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拍着桌子,把身体伸向神狩屋。
“这、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相信!”
“很遗憾,这就是事实。你没注意到吗?在那所公寓和这家店周围,没有一个人。”
“这种事————”
“无法成为证据?那你昨天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即、即使如此————”
“别看我们这样,我们的组织有很长的历史呢。积累了很多经验和情报。这是最终结论……如果你不相信那也没办法。”
这时,神狩屋眼镜里的目光隐约地锐利起来。
“飒姬。给他看一下。”
“啊……是。”
飒姬回答后把指头插入遮住自己右耳的头发,拿掉耳塞之后————
从她耳朵中爬出数不清的红色小虫,飒姬的脖子、肩膀、手臂和桌子,一瞬间被蠕动的可怕鲜红色覆盖了。
………………………………………………
…………………………
…………
4
把椅子丢在柜台旁,苍衣青着脸色趴倒。
“………………”
从那之后过了片刻。至今为止的对话中断了,在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店内没有人说话,有些不妙的扫兴气氛正在扩散。
雪乃把脚搭到靠在墙角的椅子上,依然无言地皱着眉头,盯着另一个方向。
原本摆在中间的桌子被推到一旁,神狩屋像个侍者般拿着抹布擦拭湿掉的地板。
飒姬扫掉了刚才掉在地上的咖啡杯碎片后,就走进店内部,现在不在此处。
无数的“虫”出现在面前,让苍衣不由自主地向后闪避,椅子翻倒后他踢到桌子,酿成了一场惨剧。因此有好一会都是在骚动和打扫中度过的。
于是苍衣趴在柜台上。
突然从耳朵中涌出可怕数量的虫并覆盖桌子的场景严重打击到了苍衣,面前出现大量红色蚂蚁的蠕动,苍衣却看到一半就贫血了。
把递过来的湿毛巾按在眼睛上,苍衣发出小小的呻吟声。
“没事吧……?白野同学。”
倒好垃圾回来的飒姬,担心地询问苍衣。
“唔…………抱、抱歉。没事……”
苍衣回答后抬起脸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模糊。从刚才被穷追不舍的激动到一下子褪去血色,苍衣的头为此有些沉重,感觉也不舒服。
“普通人是看不到‘那个’的哦。白野君。”
一只手举起抹布的神狩屋说道。
“那种虫是‘断章’的产物。普通人看不到,是能够‘吞噬记忆的虫’。”
“…………”
苍衣没有回答的力气。
“利用这一点可以消除他人的记忆,但飒姬自己也常被这种虫吞掉脑内的记忆。所以不重复的记忆她很快就会忘记。现在飒姬已经不记得昨天见过你的事了。”
对神狩屋的话,飒姬发出“哎!?”的声音,就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可爱笔记本,慌忙打开。
苍衣回想起一开始打招呼时的场景。
飒姬完全忘记了苍衣的问候和表情。
“啊……”
“做好觉悟比较好。你绝对拥有‘那种东西’。炸弹正在‘沉眠’,只是你还没注意到罢了。”
神狩屋说。然后,检查完笔记本的飒姬,一脸抱歉地面向苍衣合掌。
“对、对不起……我忘记了。也没记笔记。我们昨天见过面啊……”
“啊……没事……”
对飒姬一幅真的很抱歉的表情,苍衣不由得如此回答。
但是说实话那个真让人毛骨悚然。因为看到了“虫”,苍衣产生了不想接触她的生理性厌恶,认为产生这种感觉的自己是个很过分的人,苍衣陷入了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感之中。
苍衣不敢正视飒姬,移开了视线。
而听到自己体内也有这一类东西的话,苍衣依然毫无实感地感到了抑郁。
“………………”
刚才对方说明的、自己看过的东西正在自己体内,这种既没有记忆也没有实感的事实,让无形的不安在他胸口扩散。
苍衣不由得看向雪乃。托着腮的胳膊撑在架起的腿上,雪乃也正看着苍衣,于是他们的视线突然相遇。
雪乃哼地一下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一脸不愉快地皱着眉头。
“雪乃也如你昨天所见的那样,是‘断章保持者’。”
看到他们的神狩屋说。
“当然我也是。我们的团体全都是这样卷入‘泡祸’,心里持有‘断章’的人,我们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的互助。”
“一百年……”
苍衣低声说道。
“我们的集体是由十九世纪后半期偶然发现《恶意传说》,有被卷入‘泡祸’经验的三个意大利人组织起来的团体。十人左右、被称作‘支部’的活动小组在日本大概有二百个,这里也是‘支部’之一。
团体的名称源于《恶意传说》的原名,叫作‘断章骑士团’。
原文是‘OrderoftheFragments’。虽然是个有点夸张的名字,不过就这样,最初的‘骑士团(Order)’以《恶意传说》为‘圣典’,成立了与噩梦作战的结社。那时还是一种宗教信仰,但随着成员渐渐增加和实践技巧的积累,结社逐渐变为类似于怪奇现象被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志愿者组织。这就是我们团体的前身,直到后期‘骑士团’的理念和实践才在欧洲和美国扩散开来,昭和时期又传入了日本。
这就是我们团体的历史。我知道你可能会感到不安或怀疑我们。但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同伴。我们一定能在某一天你体内的炸弹显现时起到一点帮助。
你的‘断章’显现时如何才能抑制风险,如何才能更好地制御,我多多少少能教你一些方法。毕竟经历了一百多年,我们的团体积累了不少关于‘泡祸’和‘断章’的实践经验。说实话‘泡祸’和‘断章’都是很危险的东西,直到现在也没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制御。但是我可以保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很多。虽说只是个向后看的保证。”
神狩屋平静地一口气说完。
“……不过,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于是,神狩屋说到这里,轻轻吐了口气,就这样止住了话头。
“你已经很混乱了吧。其实很少发现像这样没有自觉的‘保持者’。大多数情况下,是沉眠的‘断章’显现并闹出大事,我们才能发现。所以,对于在那之前就被发现的你,我们也许能够以理想的形式给予帮助,想到这一点,我也有些兴奋。”
神狩屋微笑着。
“所以说,现在先不谈话了。你也不在紧急性中呢。我希望你能再稍微考虑一下。”
“…………是。”
总之,苍衣点了点头。
稍微有些放下心来。这种令人不安的谈话终于结束了。虽然还没有真正相信至今为止听到的话,但对方说了自己还没有紧急性。
不管怎么说,他不得不相信用自己眼睛看到的“现象”是存在的。
即使如此只是倾听也会让人头脑混乱。这种谈话的结束,让苍衣叹了口气,放下了肩头重担。
“啊啊,但是最后还有一件事。”
“……”
而结束的话题继续展开让苍衣再次紧张起来。
“我有一件事很想拜托你。愿意听吗?”
“什……什么?”
苍衣戒备地回问。对此,神狩屋浮现起恶作剧的笑容。
“能否成为雪乃的朋友呢。”
神狩屋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苍衣“哎?”地瞬间语塞,至今为止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的雪乃,也忽然气势十足地抬起脸来。
“什……!你说什么啊神狩屋先生!?”
这位少女动摇的声音,苍衣此时第一次听到。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毫无关系吧!?”
生气了。这一点没错,但是还能看出她比这一点更为强烈的动摇,至今为止这位少女拥有的“盛气凌人”都不知消失去何方了。
少女微妙泛红的脸颊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突然给她赋予了人情味。
听到雪乃这么生气的声音,神狩屋有些为难似的装着糊涂说。
“我倒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啊……”
“多管闲事!”
“大家都很担心雪乃哦?明明还是高中生,却参与这种‘活动’,连普通的生活都过不了,这并非我的本意。”
“…………………………太多管闲事了。”
雪乃总算收起了她的激奋与动摇,与此代之,她抿起嘴角看向一旁。
“……还有其他受到精神创伤,不靠‘狩猎’就不能生存的人。我跟他们一样。”
“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想也不能强行阻止你……”
神狩屋有些为难地给出暧昧的笑容。
“但是我们基本上来说希望‘泡祸’的受害者也能过上普通生
活,这是我们的目标。尤其是雪乃你还年轻。也许之后还能回去,你却否定了普通生活沉迷于‘活动’。在学校好像也没交朋友,大家都很担心你哦……”
“所以说,你这是多管闲事。”
雪乃在拒绝。她一脸顽固。
“我只按自己的性子来。说什么‘普通’,那样怎么跟‘噩梦’作战?”
“嗯~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没法说什么呢……”
“我要成为怪物。为了战斗。我不需要普通。”
她擅自斩断话头。神狩屋轻轻叹了口气。
而目睹他们这副样子的苍衣开口说。
“可以啊。成为朋友。”
他说到一半,被嚯地转过头来的雪乃瞪住了。
神狩屋也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苍衣,接下来他露出笑容。
“真、真的吗?”
“嗯。”
苍衣点了点头。不是因为自己无法拒绝他人请求的性格,而是凭自己的意识这么说,苍衣对这样的自己也感到了惊讶。
但是,苍衣不知道为什么很确信这个回答对于他的内心来说是正确的。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
雪乃产生动摇并发怒,拒绝神狩屋说的话的那个瞬间。
苍衣产生了无法对那样的雪乃置之不管的心情。
“真麻烦。”
看着瞪向他的雪乃,苍衣有些为难地笑了。
“请多指教。”
“……!”
最后,雪乃一幅唔地咽下什么的表情,就这样绷起脸倏地转开脸。
这时飒姬站到苍衣身旁,向苍衣伸出右手。
“我也请你多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犹豫了一瞬之后,苍衣握了握她的小手,飒姬真的很开心地笑了,将他们握住的手上下挥动了好几次。
“白野的名字我已经写下来了。下次不会忘记的。”
“嗯。”
“想忘也忘不掉。”
“嗯……嗯。”
苍衣带着复杂的心情点点头。
“……”
神狩屋眯着眼睛观望着苍衣等人的骚动。
于是,在苍衣他们的你来我往告一段落之后,
“那么白野君。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最后再见一个人吗?”
他这么说道。
“啊~……呃,行倒是行。”
“是吗,太好了。大家平时都不在这里,但是我和飒姬,还有另一个孩子住在这里。”
“孩子?是小孩吗?”
“嗯,是女孩。我希望你能务必见她一面。”
神狩屋说着,将手里的抹布递给飒姬。
于是神狩屋打开柜台里面的门,走向像是古代店铺里会有的那种通往住宅的店内,向苍衣招手示意。
5
那位年幼的少女在散落在地面的书海中呆呆坐着。
苍衣通过充满古旧风趣的走廊,被带到这个规模本身不大,称作洋房也可以的房间内,这里四面八方没有窗户,墙壁也被书架遮住了,正可谓是成为“书房”的房间。
一丝不漏遮住墙壁的是跟苍衣家的便宜货完全不同,具有厚重色泽的木制书架。
在一般家庭见都见不到,花样复杂的地毯上,那位估计连十岁都不到的女孩,穿着宛如陶瓷娃娃那种轻飘飘的衣服,坐在地上。
“我来介绍吧,这是夏木梦见子。”
神狩屋这么说着,介绍了少女。
但是,少女像是没有听到神狩屋的声音,也像是没有注意到已经进入房间的苍衣等人,只是抱着巨大的兔子玩偶,静静地注视着摊开在地板上的绘本。
天真烂漫的侧脸与长发。
大片绽放于地面的裙子。这幅场景当成一张照片的题材来用也足够了。
但是……
“正如你所见,她因为‘泡祸’而坏掉了心灵。”
“………………”
就像神狩屋所说的那样,盯着绘本的少女侧脸欠缺着表情和回应。
她一心一意看着绘本的表情,既看不出是在享受所看之物,又让人感觉不到其他的感情,不是程度问题,而是看不到。
如果少女没有时而翻动绘本纸张的举动,她会被人误解为等身大的人偶吧。
跟她脱离尘世的服装相配,少女的存在给这个房间制造出一种异样的场景。
“……她没有父母或亲戚。”
在不知如何反应而沉默不语的苍衣面前,神狩屋蹲在少女身旁,将手放在她小小的头上。
“称得上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毫无遗漏地跟她的心一起被‘噩梦’吞噬掉了。
三年前,她在市外郊区的自宅中被救出。在我们觉察到‘泡祸’闯入那座房子时。房中被融化到一半并融合起来的人填满了,她则在那座让人不忍正视的宅邸的小孩房内,被已经融化在一起的父母抱着。
只有还保留着原型的母亲之手翻动着绘本,以无法成声的声音继续朗诵,现场处于噩梦般的状况中。从那之后,她就对外界的事基本上没有反应了。”
“…………”
神狩屋一边说明一边梳理着少女的头发。苍衣沉默着眺望那副光景。
“她基本不会主动说话,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都在阅读绘本和童话之中度过。本来把她送去相关医院或设施才算正常,但因为她持有‘断章’而太过危险,所以无法将她送去普通的设施。”
神狩屋的声音沉稳地扼杀了抑扬顿挫。
“虽然很可怜,但这就是‘泡祸’的现实……”
他静静地继续说。说到这里,神狩屋突然抬起头。
“……啊啊,抱歉。还是别提这些了。我本来没这个打算,是一不小心。”
“没事……”
对浮现起为难笑容的神狩屋,苍衣只是如此回答。
除此以外,他没法回答别的什么。
少女对抚摸自己头的手和谈论自己的对话都毫无反应,只是继续抱着兔子玩偶,将视线落在绘本上。拥有怀表的爱丽丝兔子,以跟少女相同的无机质眼瞳俯视着绘本。
于是,神狩屋站了起来。
“其实我想说的呢……就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跟雪乃偶尔来看看这孩子。”
神狩屋盯着苍衣说。
“这孩子……吗?”
他不由自主地表达出了困惑。
“是的。这孩子基本上会把自己跟外界隔绝起来,但也不是全部。跟最开始相比她已经在恢复了。能自己吃饭,也能在一天内认出我们好几次。
所以才要一点一点刺激她,让她增加外面世界的朋友。但是毕竟有情况。不是谁都行,这让我很是头疼啊。只要尽可能跟雪乃偶尔来看看就行了。总是我这边拜托你,也挺不好意思的就是了。”
“哈啊……只是这样的话没关系……”
“谢谢。我想你大概对我所说的话和活动还怀有疑问吧。”
神狩屋微笑了。
“所以在你接受之前,就尽可能不要跟那些事扯上关系。等你有一天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我们当然也会帮助你。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只是认识就可以了。”
神狩屋伸出右手。
“可以的话店铺那边也能为你服务……虽说几乎没有高中生想要的东西呢。毕竟是古董商。”
“没、没事……”
以跟刚才与飒姬不同的冷静态度握手。
苍衣意义不明地感到退缩。虽说自己被强迫的话也会因为顾虑而让步,但是相反的,苍衣对这种对方进行让步的事更不擅长。
因为他会觉得自己无法不向对方的让步做出回应。
感觉总有一天会被骗。苍衣一边在心里想着“不妙啊”,一边低下头。
在他的视野一角,坐在地上的少女忽然仰起脸来。她似乎是刚读完了绘本,将刚才还摊开的那本堆在书山顶上,轻飘飘地从地面站起,她站在书架前,以摇摇晃晃的动作开始寻找别的书。
她把手伸向书架上方的格子。她踮着包裹在华丽鞋中的脚尖,还是没法够到接近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架上层。
苍衣忽然将少女拼命伸出的指尖所指的那本手从书架上取了出来。
苍衣的手移动着,少女则面无表情地用视线追踪那本厚重的童话集————然后,在视线宛如被吸引一般相遇之时,苍衣将书递到少女面前。
“给你。”
“………………”
她还是面无表情,却用认真的视线仰视着书与苍衣。
少女暂时就这样一动不动,经过了让苍衣以为是弄错书而感到不安的一段时间,她终于怯怯地伸手接过了书。
将兔子和厚重的书一起抱在胸前,少女闭上眼睛。她不是在无视自己,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的样子,即使是初次见面的苍衣也能明白。
到少女再次坐下打开书,经过了足足两分钟。
苍衣觉得在那期间一直沉默着跟少女相对的自己有些滑稽,他像是有些难为情地想要岔开这段“
时间”,看向神狩屋,浮现出为难的笑容。
“哈哈……我还想着该怎么办呢。”
“谢谢。那孩子也在感谢你。”
神狩屋面带笑容地道谢。少女轻轻坐在地毯上,将纯真的视线落在苍衣递给他的新书上。
这样看去,她的面无表情和像是怕生的举动会让人不由微笑。
但是,想到刚才听到的话,苍衣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苍衣说。
“那个…………这孩子也有那个……‘断章’……?”
“哎?啊……啊啊,当然。”
像是被苍衣突然提出的疑问攻其不备了一般,神狩屋在一瞬间的语塞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当然也是‘断章保持者’。她持有的‘断章’被称作‘大木偶剧场*①的索引’。”
神狩屋回答。
“那是一种预言,在接下来要童话化的巨大‘泡祸’出现之前,以附近的书进行预言。如此一来,跟那本书显示出的童话或传说有关的‘泡祸’就一定会发生,附近或跟那孩子有关的某个人就会被卷入其中。”
“童话?”
对这个唐突的单词,苍衣皱起眉头。
“啊啊,所谓童话化……就是‘泡祸’有时会以‘童话’的形式出现。浮现在意识中的噩梦之‘泡’,会跟那个人原有的记忆、噩梦和疯狂混合在一起改变形态,这个概念我以前也跟你提过吧?
这也就是说,‘泡祸’这种东西对于那个人来说,通常会引发原有的现象,即使是杀了什么人而产生忧虑的人,只要‘泡’上浮,就会跟此人的记忆和恐惧混合起来,让已经杀掉的对手作为幽灵之类出现,这是常有的事。但是上浮的‘泡’变得太过巨大时,过多的神之噩梦会稀释人的个性,让人变得跟故事‘原型’十分接近……似乎就是这样。那时发生的‘泡祸’现象,好像会跟‘传说’或‘童话’中的某一小节类似。明示暗示,形式有很多种,但是要解释的话,全部都跟‘童话’的形式类似。
这是根据经验得知的,但事例还不够多,可以调查的人也太少,所以还不是很了解。……‘原型’你明白吗?”
“……”
看着讶异的苍衣,神狩屋说。
“呃……说到‘原型’,是荣格心理学的用语。尽管文化圈有着从地理和文化意义上完全没有交流的童话、传说还有神话,但是它们之间却都有类似的主题被流传下来。
比如《三只小猪》那种兄弟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有很多都是最年幼的弟弟获得了成功。像《三张护身符》那样扔出三个神奇道具阻止追兵之类被称作咒术逃走传说的故事,在世界上的神话和传说里也是很常见的类型。在荣格的心理学中是有‘人类的意识跟文化无关,都有无意识的共通原型’这种主张的,这个就被称作‘原型’。也就是说,人类在无意识的集合中拥有‘原型’,人的想象跟文化和人种无关,都有着身为人类的共通之处。
这个被称为‘原型’或‘祖型’……从很久以前流传至今的故事,也就是神话、童话和传说之类,越古老就越跟‘原型’接近。而神之噩梦跟‘原型’无限接近,我认为可能就是‘原型’负面的巨大之块。正因为如此,才会发生跟童话类似的怪现象…………但是跟这个童话相似的‘泡祸’是什么样子的,又有些难以说明。”
他为难地皱着眉头。
“……总之,这位梦见子在那些跟童话形态类似的‘泡祸’于附近发生,或跟注定要卷入其中的人接近时,就能用‘断章’发现并在事情发生之前进行预言。是因为噩梦而‘异形’化的父母以异形的语言朗读了绘本,她一直倾听而来的噩梦碎片。
因此,她是‘恐怖剧的索引’。她就像索引般用周围的书指示今后会发生的噩梦故事之‘原型’童话。”
神狩屋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排列在书架上的童话集书脊。
“不过……这是我们‘活动’最前线的事,跟你大概没什么关系。”
神狩屋重新看向苍衣,露出微笑。
“我期待着你可以做出更普通的事。比如说成为雪乃的朋友。”
“哈、哈啊……”
突然被提到的苍衣给出这样的回答。
“她被自己遭遇之物的异常击溃了,所以才像那样保护自我。但是那样的生活方式太过辛苦。对她来说,还有其他方式。”
“我也……这么认为。”
苍衣表示同意。
“嗯,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件事上帮点忙。总之先别管‘骑士团’之类的吧。”
“是。”
神狩屋对苍衣的回答点点头。这样的话帮忙也行,苍衣坦率地想到。
“请多指教。”
“好的。”
微微互相低头的两人。
苍衣放心了。一开始还想着会怎么样,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比较稳妥的。
他当然还有很多不安,但是跟被带到这里来之后最差的想象比起来要好得多。虽然今后还有可能会被拉进来,现在暂时没有被强迫‘成为同伴’真是太好了。
苍衣抚着胸口。
但是,就在这时。
一直坐在地上的少女突然呼地抬起小猫一般的脸,看向苍衣。
在那之后,
咣当!
发出了重重压在心上的声音,少女注视的苍衣背后,突然有本厚重的书从某个书架掉到了地面。
“………………………………………………”
诡异的沉默支配了这个房间。
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在这个房间内的所有人脸上都僵硬而面无表情,他们无言到可怕地注视着从书架行列中只掉出一册的空隙。
从书脊排列在一起的相关童话集中,只有一册突然掉落出来。当然不是自然掉落的。至今为止,那一册都没有任何异常,跟旁边的书一样插在行列中。
尽管如此还是掉了。
书与书之间突然打开一册宽的黑色空洞。
简直就像是看不见的“什么”把书从那里抽出来了一样。
又像是书架里面的“什么”把那一册推了出来。
“………………”
掉在地板上的童话书。
只有一册的异样存在感。
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仿佛被冻住的空气中,三个人将视线落在那本书上,那个发生了。
啪嗒
声音响起,沉重的书皮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打开了。
“……!”
大家都屏住呼吸的瞬间,像是被风吹起一般,第一页啪啦地翻了过去。
看向那一页的时候,其他书页也啪啦啪啦地依次翻过,速度渐渐加快,最后书页以十足的气势不停翻过。
啪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无风的房间地板上,发出声音不停翻动的书页。没有人触碰的书页一张接一张动起来的异样场景,在某一页打开时突然停止了。
于是————苍衣看到了。
在停止的那一页上,压着惨白的手指。
四根死人般惨白的手指从打开的书页下方那一页爬出,压在了上面。也就是从书中爬出的手指停下了翻动的书页。
“………………………………!!”
令人不愉快的寒气瞬间爬上了皮肤。
惨白的手指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移动,从抓住的那一页上离开,又迅速撤回书中。完全看不到手指时,打开了手指高缝隙的书页顺从重力,轻飘飘地合起。别说手指了,那里连可以存在蚂蚁的空隙都没有。
静
不祥的沉默降临房内。
神狩屋那张好人脸僵硬了,少女则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抱住自己的身体颤抖着。
“……对不起。白野君。”
神狩屋突然说。
“看来不得不跟你扯上关系了。”
书掉在地板上并打开,那一页正好是一章的起始,一个童话的题目跟笔触柔和的插画印刷在一起。
《灰姑娘》
…………………………………………
译注
①大木偶剧场:GrandGuignol,巴黎一个专演恐怖戏的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