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鱼公主·上 五章 灾祸浮现于世

1

“算了,总之……现在的千惠很有可能是寄宿着‘泡祸’的‘潜有者’。”

“是啊。”

“那么,假如这座房子是‘泡祸’的中心点,一个麻烦的问题就是人数过多。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太多的目击者会让我们难以应对。”

“嗯。”

“群草先生可以在一定条件下防止其他人进来,不过光是这样还是没法让人放心。我想,也许还是把照顾店里和梦见子的事委托给别人,让飒姬过来一下比较好。”

“…………是啊。”

在神狩屋和雪乃他们在海部野家的客厅商谈时。

话题的当事人千惠已经离开了家,正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夜幕降临,仿佛泼了一层薄墨的乡村景色中前行。

她握住车把手的手当然仔细地套着白色的布手套。

太阳落山之后,外面的空气变得凉爽宜人。随着渐渐变强的植物气息,自行车穿过周围的风景。

衬衫鼓胀起来,长长的头发也随风飘舞。

现在她是在母亲的指示下,前去探望姑姥姥佐江子的情况。但是,在前往姑姥姥家的途中,千惠的表情不怎么高兴,可以说是接近于面无表情、觉得很麻烦的不悦神色。

“……”

千惠对这位佐江子姑姥姥有种复杂的感情。

总是把“我是海边小镇的女人呢”这样的话挂在嘴上、精神矍铄的姑姥姥是唯一维护千惠洁癖症的亲戚,同时,她也是唯一说姐姐志弦坏话的亲戚。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体育型的佐江子,年幼时活泼健康又泼辣,拥有“成熟的小孩就很弱”的观点。因此,佐江子十分疼爱像是假小子的千惠,却说沉着聪明且病弱的志弦是“只会讲歪理,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

这么想来,她可能是对有学问的人有种负面情结吧。

总之,在千惠的记忆中,佐江子姑姥姥总是有什么好东西就会拿给千惠,但是对待志弦就很过分,甚至对志弦的心脏缺损做出了像是见到鬼一样的评论。

“没有好好继承海部野的血统就生下来的家伙……”

不管她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佐江子曾经这么说过。

而在志弦确定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她甚至在志弦本人和千惠面前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样不是跟吃掉死人的肉来续命一样吗?太可怕了。”

倘若被父亲幸三知道,这句话毫无疑问会激怒他吧。但是,先不提自己的父母,除了千惠和志弦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佐江子在千惠和志弦之外的人面前,这样的话一句也不会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要在志弦面前说出过分的话。谁也不会怀疑佐江子姑姥姥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志弦自己也曾阻止千惠说出佐江子姑姥姥的言论。

“爸爸和妈妈都会生气的,你绝对不可以讲出去。”

从那以后,千惠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因为姑姥姥是唯一支持千惠洁癖症的人,所以她对姑姥姥的感情很复杂。

老实说,她不喜欢姑姥姥。但是,讨厌这位姑姥姥的话,志弦一定会感到难过的,所以千惠只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尽可能正常地对待佐江子姑姥姥。

不过,她很感谢姑姥姥对于她洁癖症的支持。

姑姥姥长期从事食品加工的工作,所以很了解洗手和除菌的知识。她给了千惠很多建议,也送了她一些肥皂和洗涤剂。对此,千惠心存感激。

千惠一边回想,一边在国道上行进片刻,又骑入旁边的古老岔道,在两侧排列的房子之一前停下了自行车。

这里就是姑姥姥的家。

那位姑姥姥————舟木佐江子的家门前。

“……佐江子婆婆?”

千惠打开了发出“咔啦”响声的玄关大门,一边走入家中一边呼喊。

门没有锁。刚进房内,先是一间没有地板的屋子,古老的木头和尘埃散发出独特味道的昏暗空间与高高的天花板一样,空空荡荡地向四周扩展。

家中很黑,玄关门上的玄关灯光从千惠打开的大门射入。在这从玄关大门笔直射入土地房间的灯光中,依然站在玄关处的千惠拉出了一道轮廓扭曲的长长投影。

房内一片寂静。

日本风房屋中的无尽黑暗散发出仿佛会吞噬人的特有氛围,在千惠的眼前静静地漂浮。

“佐江子婆婆!你在吗?”

千惠大声地向房内喊道。

但是,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房中的黑暗吸走了一样,连余韵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

没有回应。

平时像这样喊一声之后,耳朵还不背的佐江子都会立刻答话。

只要她在家里……而且是在可以回答的情况下。千惠不由得想到,不管佐江子再怎么精神,她毕竟也是老人,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年龄。

不祥的想象掠过她的脑海。

“……我要进来了哦?”

千惠喊了一声,踏入了玄关。

她用手关上背后的门,隔着磨砂玻璃的玄关灯光变得微弱起来,屋内更加昏暗了。而且,由于直接的光线被遮住,对比度不再那么明显,黑暗在没有地板的房间内进一步扩张,仿佛深入到了房屋的内部。

鸦雀无声——

在玄关大门关上的房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几乎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自从小时候见到姑姥姥昏暗的房子,天生的胆小性格就让千惠一直对这样的空间抱有严重的不安全感。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是大人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她不能以这种借口退缩。

千惠就像是在挥去绷在皮肤上的怯懦一样,以超出必要的力道迈出步子,踏入土地房间,按下了门口附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啪嚓。

古色古香的开关发出了声响。在荧光灯闪烁了几下之后,带有灰暗色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门外平台,有修缮痕迹的拉门,还有通往远处的昏暗走廊展现在眼前。

千惠戴着手套脱掉了鞋,走上平台来到家中。她首先拉开了第一道拉门。这是姑姥姥平时当作起居室使用,她最有可能出现的房间。

千惠开门一看,投射着黑暗阴影的房内只有孤零零的桌子和置物架,还有型号古老的电视机。

收在桌下的椅子上没有人,整个起居室内都没有人影。

千惠暂且点亮起居室的灯光,拉开隔扇来到里面。接着,她把佛堂和厨房的灯光都依次点亮,四处检查,但还是没有找到姑姥姥的踪影。只有无人的寂静在家中静静地扩散。

不仅如此,这里就连活动的痕迹都没有。

无论是起居室还是厨房,都没有留下今天有人生活在这里的迹象。

姑姥姥昨晚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的糟糕想象浮现在脑海中。

姑姥姥可能在被窝中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心里产生了讨厌的想象,千惠在轻微的碾压声中行进于走廊,来到姑姥姥的卧室门前。

“……”

她把手搭在隔扇上,“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千惠试图寻找隔扇对面的声音和气息,却只是感到了一片寂静。

她调整呼吸,下定决心,猛地拉开了隔扇。在“咻”的摩擦音中,隔扇被打开,看到了房内景象的千惠不由得一惊,屏住了呼吸。

卧室的正中央铺着被子。

而被子是鼓起来的。

然而,在这个房间内,她感觉不到活人的体温和气息。

“……婆婆?”

虽然千惠张开了口,但是她的叫声仿佛被吸入了和室的寂静之中,只留下了苍白的回音。

当然没有回应。

她把口中积蓄的唾沫一下子咽了下去。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千惠缓缓地迈出步子,走入和室内。她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进入房间后就能闻到榻榻米和被子的味道,充满整个卧室的冰冷空气让她想象到房间被彻底封闭的景象。

她靠近了被子。

伸出手去。

“!”

如同剥皮般拉开拱起的被子。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人从里面出来后,保留着原来形态的冰冷被窝。

有如空壳的被子。

而姑姥姥不在这里。

佐江子到底在哪?家里面她还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现在没有人使用的二层,洗澡间还有厕所了。记得在母亲和邻居的闲谈中,她听到独居老人经常会在洗澡间或厕所这样的地方突然死去。

想到这里,她产生了比在卧室找到姑姥姥更糟糕的心情。

走廊的灯光勉强射入昏暗的卧室,千惠俯视着被子,不想立刻前去检查,只好暂时静静地伫立原地。

现在她的心理状态是如果有人同行的话,她一定会躲在那个人的身后。

但是,这里除了千惠,不会有其他人来。

“……”

是就这

样回去?

还是厚着脸皮叫别人过来?

正在她犹豫着该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在充斥周围、也填满千惠听觉的异样寂静中,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轻微而诡异的声响。

咕啵……

湿漉漉的声音。

“………………!!”

千惠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了。这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微小,但是在一片宁静的家中,反而会给人留下清晰的印象。

虽然那声音十分诡异,但它同时也是千惠非常熟悉的声响。在千惠打开水龙头后,排水管偶尔也会发出这种空气逆流,如同喉咙被哽住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恐怕是在走廊的更远处。

里面并不是洗澡间。卧室前方只有挨着小小后院的走廊,和走廊尽头的厕所。

这是来到房内之后,千惠第一次听到的声响。

现在的她已经很难天真地以为姑姥姥还平安无事了。

“………………”

她不由得竖起耳朵。

可能是自己的听觉过敏了。

千惠想从充斥于整个房间的寂静中,听出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她还是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向周围扩散的寂静,屏住呼吸搜寻可能混入其中的“某物”。

一片寂静。

周围只有无声的安静。

但是,最终她的耳朵还是发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在静寂之中,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声音,十分轻微,又几不可闻的“声音”。

咻——

如同口哨般的轻微声响以人类的耳朵勉强能够听到的音量,混入了卧室门外的走廊空气中。

倘若不是细心留意的话,那是让人几乎无法觉察,微弱却高频的“声音”。

而且,一旦意识到,那不断混入空气的高亢“声音”就会正常地接触她的听觉,煽动起异常的不安。千惠缓缓地转过身去,从卧室这里可以看到走廊前方的拐角,还有充斥在房屋的那一端,有如雾霭般灰蒙蒙的黑暗。

充满了空气的琐碎“声音”的确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

怯意让她的心脏迅速地跳动,几乎快要炸裂。

然而,无论在脑海中想过多少次“好想回去”,她还是没有付诸实践。自己是来这里调查姑姥姥是否平安无事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要是处理不及时,那就成了自己的责任。

如果姑姥姥陷入了危险的状态,她就因为惧怕毫无根据的想象而逃走,没来得及帮助她,那不就等于是自己杀了她吗?

在制造了这样的事件后,自己还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家人之中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不,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想象这种状况本身,就让她无法忍耐。

……她不得不去。

只能去看一下了。

小心谨慎的责任感推着她的后背。

像是被人按住并拉扯一般,千惠向只有无尽黑暗的走廊迈出了一步。穿着袜子的脚踏上走廊,体重压在地板上面,发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千惠以看到可怕事物的表情注视着拐角处的黑暗,独自一人伫立在走廊中。

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咻——混杂在空气中的高频“声音”如同耳鸣一般,影响了自己的听力和神经。

于是,千惠总算——

咯吱。

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已经无法回头了。胆怯似乎成为了反作用力,让她像是受到了诅咒的束缚一般不停前进。

咯吱、咯吱,她缓缓地踏过地板,接近走廊前方的拐角。随着她不断前行,黑暗也一点一点变浓了,那个耳鸣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歌声,渐渐地增强了密度。

她不断靠近,被拐角处的黑暗吞没其中的走廊也渐渐地显现出来。

只是看到那片黑暗,就让人很是不安。但是,只要她能走到拐角,墙上就有可以照亮前方的电灯开关。

千惠以那里为目标,迈出了脚步。

同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前方的黑暗。

盯着黑暗只能让人产生恐惧,但是这种恐惧又反过来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比起看下去,还是不看更让人不安和恐惧。

一旦把视线从黑暗上移开,那里就有可能出现什么,因此她会感到挥之不去的不安。这份不安侵蚀了自己的心灵,让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向前方延伸的黑暗通道。

咯吱。

声音响起。她总算抵达了拐角。

里面的走廊应该和后院相连,但是被滑窗包围的走廊完全陷入在黑暗之中,如同被涂上了一层墨色,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情景。

注视着仿佛会被吞入其中的黑暗,千惠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

只要打开这个,可以照亮走廊的电灯就会发光。

“………………”

啪嚓。

在古老的开关声中,走廊前方的灯光被点亮了。

古旧灯泡的昏暗灯光照亮了其实并不长的走廊一角,尽头处的厕所门和立在旁边的洗面台悄无声息地浮现于黑暗。

在比想象中更加微弱且浑浊的灯光下,她不由得在一瞬间浑身颤抖。从走廊尽头孤零零地突显出来的厕所门和古老的洗手场所,仿佛正在等待什么似的,展现出一副类似于褪色的深棕色照片般诡异的场景。

但是,她不得不去。

没有确认姑姥姥是否倒下,她就不能回去。

咻——那个如同耳鸣般充满空气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时,她忽然觉察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前方的洗手台中,那个古老的水龙头发出来的声响。

也许是松了,亦或是坏掉了,水滴从水龙头中流成了一道细线。

与此同时,水龙头也发出了像是口哨的声音。

明白了声音响起的理由,她稍微放心了一点。

刚才听到的类似于排水管发出的声响,应该就是这个吧。

是水管还是排水口呢。总之,千惠为了看清情况,向浑浊的光芒迈出了一步。

咯吱。她在走廊上前行,走向前方的尽头处。

随着她靠近洗手场所,从水龙头漏出的水线与任它流走的————

“…………………………!!”

咕啵——声音响起,泡沫在蠢动。

千惠屏住了呼吸。异常的——对于她来说,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但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景象出现在洗面台中。

洗面台被泡沫填满了。

白色的大量泡沫将小小的洗手池装得满满的,简直就像是从排水管中涌出来的一样,时而从下方鼓起,泡沫的数量也会随之增多。

细细的水线消失在泡沫之中。

咻——如同在欢唱侵蚀心灵的歌曲一般,水管的水龙头上浮现着黑色的锈迹。

千惠仿佛受到了诱惑,越走越近。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停思索,却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答案。

咕啵。

只有面前的排水管在鸣叫。

泡沫越来越多,终于轻飘飘地涨到了洗面台的边缘。

于是,咕啵、咕啵……排水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声音。

泡沫像是在等待千惠站在台前般,突然增强了膨胀的频率。接着,在焦躁的千惠面前,泡沫从洗手池的边缘溢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板上。

“哎……?”

她无能为力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粘稠的泡沫不停地溢出,越过水池边缘,开始在地板上扩散。

没多久,泡沫就覆盖了洗面台的下方,如同拥有粘性的泉水,向走廊方向淌去。表面的泡沫分裂为无数的小泡,发出“啪嚓啪嚓”的轻微声响。白色的泉水在一瞬间,忽然缓缓地向自己脚边扩散开来。

“…………”

千惠一言不发地俯视着迫近脚边的泡沫。

对于这无法理解的事态,她停止了思考。

时间暂时停止。

但是————

“…………………………”

千惠停下了动作,连头都无法抬起。

她感到了视线。

就在距离自己俯视脚边的脑袋————

很近的地方。

“…………………………!!”

一股恶寒划过,她屏住了呼吸。

她被盯上了。在俯视脚边的视野之外,稍微抬起视线就能看到的洗面台旁边。

在几乎可以触碰到的近处,一道视线和异样的氛围正盯着她。

“…………………………………………”

至今为止从未感受到、绝非活人的异常气息,在她的面前笔直地盯着自己的额头部位。

那明显是拥有肉块的生物气息,但绝对不是生者,而是感觉不到体温和呼吸,即使如此还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可怕气息。

如同尸体般的气息就在自己视野之外,额头的前方。

它将视线投

了过来。

“………………”

只要稍微移高视线,就能看到“那个”。

视野的上端已经可以看到洗面台的边缘。

再向上移一点,就能看到。

它就在那里。但是,出现在眼前的只有充满了泡沫的洗面台,污秽朦胧的镜子和墙壁。

不过,它就在那里。

可以感觉到气息。

只要移高视线,就能看到。

但是,千惠做不到。在担心看到之后会无法挽回,几欲疯狂的紧张感中,她的本能在尖叫。

皮肤已经被恶寒和鸡皮疙瘩覆盖了。

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咻——”的声响,那是如同歌声,由水龙头发出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高亢尖锐的“声音”充满了空气本身,占据了她所有的听觉。

填满空气的“声音”像耳鸣般灌入耳中,浸透大脑,渐渐地将人逼至发狂的境地。

千惠没法再忍耐下去了。

恐惧让她浑身颤抖,耳鸣让她快要疯狂。时间也仿佛被冻结,这样的状况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就算站着不动,她也会很快疯掉。

已经超越了界限的紧张感让恐惧充满了整个身体。

意识在恐惧的灼烧下快要模糊,而身体也紧绷到开始疼痛。她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既然如此。

那么————还是看到比较轻松吧?

那里会不会一无所有,只是胆小的自己在为莫须有的东西害怕?

只要看一眼,就会结束了吧?

只要看一眼。

她抬高了视线。

要结束了。会变轻松的。

脸还朝着脚边,只有眼睛——————

在视线抬高的瞬间,千惠与从洗面台的泡沫中露出上半部分的女性头颅的漆黑眼球视线相交。

刹那间——

“——————————————————————————————!!”

没有发出声音的惨叫从口中迸发。洗面台的泡沫中浮现出长着一头长发的女性头颅上半部分,那大大睁开的眼球中异常巨大的漆黑眼瞳正一动不动地盯向这边。

湿润的黑色长发浸在泡沫中,脸色惨白的女性头颅圆睁着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膜的浑浊眼球,从泡沫中显现。在已经死去,却拥有明确意识的异样眼球与自己四目相对时,千惠的下巴、背部和身体都在痉挛中僵硬,如同被紧箍咒束缚了一样无法动弹,只能在心中发出惨叫声。

咕啵。

泡沫从洗面台的底端不断涌出,在这些泡沫的推挤下,女性的头颅有如漂浮的鸡蛋,在一团泡沫中微微地倾斜。

一只眼睛被泡掉半只,即使如此它还是用死鱼般污浊的眼睛笔直地仰望着千惠的脸。

那拥有死人肤色的面庞和姐姐很像。

与此同时,它和模模糊糊地映在镜中,圆睁双眼、张嘴惨叫的自己也很像。

咕啵。

泡沫继续溢出,冰冷湿润的触感逐渐流向自己穿着袜子的脚底。

从洗面台流向地板的泡沫总算抵达了她的脚部。

但是,在感受到泡沫的瞬间,她的脚尖有一种被抓住的感觉。

“……!!”

千惠如同弹开般抽走了脚。接着,她向下方看去。泡沫的确已经扩散到脚边,然而,许多冰冷纤细的白色手指像是异常的海洋生物般不停蠕动,乱七八糟地从泡沫中冒了出来。

被那些手指抓住的脚尖流出了血。

袜子的前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染成了红色,从刚才被抓住的地方到现在的位置,地板上留下了一道像是拖把拖出的血迹。

“………………!!”

刚才她还没有觉察到。但是,在觉察到的瞬间过后,仿佛被开水烫到的灼热疼痛立刻覆盖了她的脚趾尖。那是类似于脚趾皮肤剥落般的剧烈疼痛。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没空多想了。

融入鲜血的红色泡沫像是被人牵引了一般,沿着血迹向自己的脚边流淌过来。从泡沫中胡乱竖起的手指也追随着血腥味,像白鱼或线虫一样蠕动着,仿佛在泡沫中游泳,逐渐接近她流血的脚趾。

接着,它们在扩散的泡沫表面一起动了起来。

已经不能算是泡沫的物体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从已经扩散的泡沫底端,蠢蠢欲动地爬了出来。

在黏着腐烂液的声音中,像是无数的蛆虫一般爬行。

不,应该说从扩散的泡沫中,惨白的人类手指、双手、双腿、眼球、毛发——————无数爬出的异常物体宛如寻找饵料而上浮,陷入饱和状态的鱼群般,将泡沫的表面覆盖殆尽。

…………………………………………

2

原本应该来帮忙的人没有来,因此晚饭一直拖到很晚才准备好。

不过,等到准备结束,还有一部分人结束了用餐,千惠都没有回家。

雪乃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在客房独自吃完饭后没多久的事。为了通知今后关于“泡祸”的对策,神狩屋曾经起身去打电话。刚好海部野太太为了晚上的酒席端来啤酒,他说了一句“我不会喝酒”后,就把酒送回了厨房。在那之后——

“……千惠出去之后,好像还没有回来。”

回到客房的神狩屋说道。

“!”

“难道……”

听到他的话,雪乃和苍衣一阵紧张。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们首先联想到的不是事故也不是事件,而是千惠被卷入了“泡祸”的危险性。

“这是刚才我在厨房偶然听到的。”

神狩屋说。

“今天,你们去的舟木那家人似乎是他们的亲戚,而被害者正是千惠的姑姥姥。”

“!那么……”

“嗯,她刚才好像就是去了那里。”

雪乃的脑海中浮现起那栋今天刚刚看过,散发着阴郁氛围的房子。

“虽然有些突然,但我提议我们几个过去看看。现在就出发。”

“……”

听到他的话,雪乃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走吧。”

雪乃说道。

接着,她从短裙的口袋中掏出了红柄的美工刀,拨出刀刃检查了一下,又像收起手枪的抢手一般,把它放回了口袋。

看上去她很着急。

神狩屋也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钱包和钥匙串,放入自己的口袋。

雪乃站着等待正在做准备神狩屋,却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她看向一旁,只见苍衣正坐在桌子上仰望雪乃。

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有丝毫要做准备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你不去?”

雪乃不由得发问。

苍衣说道。

“雪乃同学,不换衣服可以吗?”

“……?”

一瞬间,雪乃没有搞懂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她也在下一瞬间明白了苍衣是说她在奔赴“泡祸”的战斗时会穿的衣服。很多“断章保持者”都有这样的倾向,利用对于与以前遭遇的“泡祸”有关的服装、道具或小物件的执著心,他们可以更容易地制御体内的“泡祸”碎片——“断章”。

服装就像是可以切换心情的道具,能够诱导出轻松唤出“断章”的精神状态,而且平时不把它穿在身上,也是为了避免“断章”在日常生活中爆发。

雪乃就是如此。雪乃的衣服是一切的元凶——姐姐喜欢穿的哥特萝莉装。姐姐在残杀父母并于家中放火的最后事件中,也穿着那一身。

然而,平时只把它的一部分,也就是缎带系在头顶的雪乃刻意地回应了一句话,模糊了两种服装的区别。

没有必要。

只要有美工刀就够了。

所以,她开口说道。

“没必要。而且也没空了。”

“……”

听到雪乃这么说,苍衣一脸为难地继续盯着雪乃。

看来他是不肯放弃这种形式主义,担心雪乃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不管对象是谁,苍衣都很喜欢担心别人。

就算雪乃置之不理,他还是会以婉转的方式对这件事咬住不放,那样一来会更加麻烦。

雪乃沉默着拉开了隔扇,从摆在房间一角的皮革旅行箱里取出了自己带来的“服装”,在苍衣的面前用力地挥起连衣裙,把它当成大衣套在了学校制服上。

“!”

制服胸口的红色领结给漆黑的蕾丝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彻底改变了它带给人的印象。

从缝隙间露出的白色制服也忽然变成了彩色,原本如同异物般绑在头发上的黑色蕾丝缎带像是回到了归属之处一般融入了整体。

“……这样你就没有意见了吧。”

雪乃说道。

“走了。”

雪乃说完便站了起来,苍衣在一瞬间愣愣地仰望着她,却立刻露出了受到震慑的表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雪乃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站在这栋

房子的门前了。

挨着街边的玄关。挂在外面、写着“舟木”的铭牌。

一切都与中午来到这里时相同,然而落下的夕阳将玄关处的场景带给人的印象彻底转变了。

日本风的房子逐渐沉入夜晚的黑暗。

从玄关大门的磨砂玻璃中漏出了沉闷的昏黄灯光。

其实还有一处区别。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挡在玄关外、如同灵柩车的黑色货车已经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停在门外、款式时髦的白色女用自行车。

那是千惠的自行车。这是她肯定来到了这里的证据。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这家人仍然在家,千惠被姑姥姥留下了一样。毕竟这副场景间接证明了千惠还没有出来的事实。

她的父母担心她跑去了哪里玩耍,又或者是遇到了事故或事件。

但是,千惠的自行车还在这里。雪乃已经确信了她遇到了什么事。

“……‘泡祸’。”

“是啊,可能性很高。小心一点。”

听到雪乃的嘀咕声,神狩屋回应说。

无视了那句明摆着的话,雪乃握住了美工刀。但是,明明本来会成为小姨子的女孩遇到了危机,神狩屋还是一如往常地平静,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在意。

虽然神狩屋也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紧张、恐惧、悲伤或担心,但是在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雪乃认为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

现在也是如此。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的场合,就算不是现在,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进去吧。”

雪乃说着,打开了玄关大门。

然而——

“!”

雪乃忽然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打开玄关之后,她才发现房内充满了让人几欲呕吐、揪紧胃袋的浓密恶臭味,而那股味道差点就要溢到房外。

举个例子来说,那股味道就像是将腐烂的海草、鱼血和肥皂煮成了大乱炖。

强烈的腐烂礁石、血液和肥皂的臭味。比起会吸入气味的肺部,那股味道抢先侵入了胃部。

“唔……”

站在雪乃身旁的苍衣也捂住了嘴巴。

“这是…………雪乃同学,你没事吧?”

“……别小看我。”

听到苍衣的提问,雪乃表现出了自己的觉悟。她没理由被苍衣担心。

支撑雪乃的正是拒绝与对抗的意识。她与苍衣不同,已经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献给了与“噩梦”的战斗,怎么可能遇到这种小事就害怕。对于雪乃来说,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走。

雪乃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踏入玄关。眼前是被昏黄灯光照亮的土地房间和摆在门口平台上的千惠的鞋。

虽然空气中充斥着恶心的气味,却十分冰冷。

这与海边的空气很像。准确地说,海岸被侵蚀后留下的洞窟空气。

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如同洞窟般孤零零地浮现在眼前。

周围一片寂静。即使玄关还没关上,外面的声音也显得很遥远,他们首先通过听觉感受到了这座房子仿佛已与外界彻底隔绝的事实。

“……”

神狩屋在背后关上了玄关的门。

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屋外声音也完全断绝了。

雪乃回了一下头,与神狩屋和苍衣相视颔首。接着,她走近平台,从土地踏上了平台地板,来到家中。

咯吱。

铺着地板的走廊发出了碾压的声响。

雪乃持有美工刀的右手已经搭在了缠有绷带的左臂上。

这股味道和空气充分地传达出这里是不知道潜藏着什么的危险污染地带。在光线的照射下依然昏暗的走廊中,映出了如同褪色的泛黄旧照般阴郁的景象。

令人恶心的高浓度恶臭味和紧张感融合在一起,让雪乃的意识差点远去。即使空气寒冷刺骨,她的额头还是浮起一层讨厌的汗水。

在这浓密的空间内,视野开始扭曲,五感也受到了压迫。

“………………”

片刻之间,没有人行动。

不想让身体继续前进。但是,雪乃勉强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咬紧牙关忍住呕吐感,像是要跨越不安、紧张和恶心这一切的一切般,强行地迈出步子,站在了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前。

于是,苍衣和神狩屋也恢复了自我,追在她的身后。

就在这时,一切都动了起来。

————咯吱。

想要踏入走廊的雪乃停住了脚。

此时,从雪乃怒目而视的走廊前方拐角处——————千惠突然以亡灵般的步履出现,站在雪乃他们的视线前端。

“…………………………”

在沉默之中,时间瞬间停止了。

为了搜索她而来的雪乃等人在看到她的瞬间,发现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从走廊的拐角走出的千惠像是拖着一条腿,缓缓地将身体转向这边。她深深地埋着脸,从侧面射去的光线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她脸上的表情从远处根本看不清楚。

他们只能看到她微微张开,不断抽搐的嘴角。

千惠身上有种幽灵般的氛围,也可以说是茫然自失的状态。她的全身没有显现出任何恐惧或悲伤的感情。

这与人类大哭一场之后的氛围很像。掩藏其中的感情残渣十分顽固——举个例子来说,经历了几乎让感情坏掉的恐惧或悲伤之后,人们就会释放出如同灵魂毁灭的气息。

“……………………………………………………”

她只是站在那里,仅此而已的事实就让走廊中的空气产生了变质。

仿佛被她茫然伫立的样子所震慑,站在这里的人在一瞬间,都忘记了开口。

空间的空气紧紧地绷了起来。

在让人感觉十分漫长,其实只有一刹那的沉默中,神狩屋终于呆然地说道。

“千惠……”

如同低喃般的呼唤。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是,这一句话却将所有已经沉淀的均衡打破了。

像幽灵般伫立的千惠听到这句话,抬起了脸。她以缓缓的、像是生锈般的动作抬起了脸,将仿佛灵魂散尽、死气沉沉的视线投向神狩屋,突然用嘴角吐出了一句话。

“………………姐夫……”

低喃。

随后——

“姐夫————————————————————吗?”

千惠保持着空洞的表情,空洞的嘴角微微挪动,如此说道。

低沉、含混不清、难以听懂的轻喃。

神狩屋以困惑的声音回应。

“哎……?”

“姐夫————————————————————吗?”

她又说了一遍。

“哎?”

“姐夫——————————————————这样吗?”

又一遍。

她的话就像是倒带重放、声音沙哑的磁带。

“什……什么?”

“姐夫——————把姐姐—————吗?”

又一遍。

不断重复。

但是,当神狩屋再次发出“哎……?”的疑惑声音时————面向突然变得狰狞的千惠像是在战栗一般,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

“姐夫————是你把姐姐变成了这样吗!!”

刹那间,伴随着强烈的腐臭味,混杂着人类部件的大量泡沫发出了像是为了饵料而聚集起来的鱼的响动,从千惠出现的走廊拐角涌向走廊。

如同水坝泄洪,流入走廊的泡沫迅速地覆盖了千惠的脚边,鲜血的颜色从那里流出。诡异的泡沫又以海啸般的气势向雪乃他们袭来。

“!!”

三个人条件反射地摆出架势。在那个瞬间,雪乃以撕碎的动作摘掉了左臂的绷带。固定绷带用的金属别针被弹飞了,如同刻度的无数伤痕暴露在外。紧接着,“喀啦喀啦喀啦”的不祥声音响起,雪乃将手中美工刀的刀刃拨到了最长。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接着,雪乃喊出了包含着敌意的“断章诗”。

与此同时,雪乃把美工刀薄薄的刀刃按在自己的左臂上,猛地划了一下。

崭新的锋利刀刃掠过皮肤,薄刃瞬间切开了柔软的肌肤,陷入到手臂之中。刀刃从皮肤下方为数不多的坚硬肌肉上划过,如同冰冷闪电般惊人的疼痛从手臂贯穿到脑髓。

“!!”

面前几乎变得一片空白,疼痛与脑海中的敌意逼迫她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

呀啊!!

在野兽被火焰焚烧般的临终惨叫声中,泡沫海啸的排头兵——游向这边的无数“手指”群被爆炸的火焰包围了。

手指像烧着的蛆虫一样,一起激烈地挣扎扭动,眼看着被烤成了形同树枝的黑色焦块,就此炭化。把冷水泼在通红炭火上的声音随之响起,大量的泡沫同时蒸发,炽热礁石的腐烂臭味以猛烈的势头喷薄而出。

可以把疼痛化作火焰,这就是雪乃被取

名为“雪之女王”的“断章”。

火焰就是“疼痛”最纯粹的精髓——这是雪乃的姐姐深信不疑的疯狂碎片。

掀起猛烈的火势,灼烧“手指”的“断章”火焰暂且扼杀了涌过来的泡沫趋势。泡沫与火焰在凶残的蒸发声中互相啃噬,虽然泡沫的海啸被按捺一时,但泡沫很快就增加了数量,继续推进。泡沫中还有人类的“手”、“腿”、“头发”和“头颅”之类的部件像是奇特的鱼群一般逡巡畅游,它们接二连三地冲入了烈火之中。

“人体部件”不断地被火焰焚烧,渐渐死绝。

然而,把这些东西当成饵料吃掉,贪婪之“鱼”的数量和密度还在继续增加,而泡沫并没有减少。

人体部件互相吞噬,在泡沫中争当上游的景象令人几欲呕吐。那些浸在泡沫之中的异物吃下了同族尸体,以压倒性的数量向前推挤,渐渐地开始破坏雪乃的火焰。

咯吱——雪乃咬紧臼齿,用力地握紧左手。

急躁。焦虑。还有火烧火燎地向上翻涌,雪乃最大的原动力——敌意。

雪乃再次把美工刀搭在左臂上。

接着——

“‘燃烧吧’!!”

她大喊着划动刀刃。噗滋——美工刀的刀刃深深地切入手臂,碰到了肉筋,指尖变得冰冷而麻痹,疼痛让身体开始痉挛。

“……唔!”

强烈的痛苦唤来了更强的憎恶与敌意,又立刻化作了投入到“断章”火中的油。仿佛被浇上了汽油,火焰以爆炸般的规模增多了,将泡沫和人体的海啸舔舐吞没,墙壁与天花板都被染成了火焰的颜色。

手臂的伤口咕嘟咕嘟地流出鲜血,渐渐变得冰冷,流过手臂,在地板上滴出无数红色的斑点。雪乃的手紧紧地攥着,正在不停颤抖。疼痛与贫血灼烧着她的脑髓。

“…………………………!”

但是,暂时膨胀的火势被“鱼”的大军前线瞬间吞没。腐烂的礁石和肥皂,以及肉块与毛发燃烧的恶心气味扑面而来。只是那些火焰在泡沫中变成了引火的木炭,没多久泡沫和人体的海啸就失去了恐怖的攻势,只是成为了盛满可怕之“鱼”的骇人鱼塘。

泡沫的海啸已经失去了继续扩大的力气。

白色的泡沫水池。它的边缘在火焰的灼烧下变成了黑色,就像是死去了,慢慢地停止了动作。

“………………”

雪乃解除了一级戒备。几分钟后,“断章”产生的火焰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接下来,只有密度逐渐减少的宽广泡池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残留下来。

雪乃保持着警戒的视线,缓缓地接近泡池,她的皮靴发出了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与站在中央的千惠四目相对。千惠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怯且困惑的表情。

雪乃无视了她,再次把戒备的视线投向泡沫。少数残留下来的“鱼”还在持续微弱的活动,雪乃看向发出泡沫搅动声的地方,千惠浸在泡沫中的脚已经被彻底染成了鲜血的颜色,红色的泡沫正往四周扩散。

接着……

噗滋。

像鱼一样睁圆眼睛,拥有苍白面孔的女性头颅从泡沫中舔舐着血色的泡,发出了异样的声响。长发四散的头颅从血色尽失的嘴唇中吐出舌头,舔着混有鲜血的泡沫。噗滋、噗滋……仿佛在舔舐粘液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残存的“鱼”聚向千惠在泡沫中扩散的血液。

“……‘燃烧吧’!”

雪乃不愉快的表情扭曲了,她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刻下第三道伤痕。

呀啊!——野兽般的嚎叫声在四处回荡,不停舔血的头颅被剧烈的火焰包围了。它的毛发发出了在燃烧中萎缩的声音和气味。于是,拥有巨大黑色眼瞳的眼球像蛋壳一样变成了浑浊的白色,耳朵、鼻子和嘴唇全被烧掉。头颅瞬间炭化,渐渐地沉入了泡沫中。

“唔……”

千惠捂着嘴角,身体折成了く字型。

苍衣慌忙跑了过去,用鞋子践踏泡沫,支撑住千惠快要倒下的身体。

“!”

在差点碰到千惠的瞬间,不知是因为洁癖症还是其他,她忽然打飞了苍衣的手。啪!苍衣不由得后退一步,而千惠脚步蹒跚地晃了几下,肩膀咚的一声靠在了土墙上,就此瘫坐在地。

“…………………………”

千惠面带着恐惧、痛苦和疲惫的表情,抬头看向雪乃。

沉默。神狩屋来到了雪乃身旁,站在她的面前。

“……千惠。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并不是志弦。”

神狩屋看着千惠,面无表情地说道。

接着,他看向还在泡沫中蠢动的“手指”,依然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脚,用鞋底缓缓地踩了上去。

神狩屋的鞋底发出啪嚓的响声。

在这一瞬间,与平时的神狩屋完全不同的氛围让雪乃和苍衣不由得面面相觑。

但是,神狩屋很快就露出了一如往常的苦恼表情,向千惠伸出了手。他像是回想起她刚才对苍衣的反应,只好收回那只手,抓了抓翘起的头发。他看着千惠,有些为难地说道。

“呃……没事吧?还能走吗?”

“……”

千惠的额头上浮起了汗水,她抬头看着雪乃他们。

俯视她的雪乃的额头上也浮起了一层因痛苦而产生的脂汗,她的左臂沾满了鲜血,脸也变得惨白。

千惠呻吟般地说道。

“……你们……到底……”

雪乃答道。

“类似于灵能者的人。”

雪乃说着,拼命地维持着自己快要远去的意识,而脑海的一角还在漠然地思考这样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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