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格林童话《玫瑰公主》
从前,有位国王还有王后。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嘴边总挂着想要个孩子。
一天,王后正在沐浴,出现了一只青蛙。
然后这只青蛙对王后呱呱地说
「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不久你就会生下一个女儿的」
过了一段时间,正如青蛙所说的,王后产下了一位美丽的女孩。
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
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请了拥有神力的女巫师。他的王国里一共有十三个女巫师,而他只有十二个金盘子来招待她们进餐,所以他只邀请了十二个女巫师,留下一个没有邀请。
盛大的宴会结束后,各位女巫师都给这个小公主送上了礼物。一个送给她美德,另一个送给她美貌,还有一个送给她富有,她们咏唱咒文,把世人所希望的,世上所有的优点和期盼都送给了她。
当第十一个女巫师刚刚为她祝福之后,第十三个女巫师,也就是那个没有被邀请的女巫师突然走了进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大声喊道
「国王的女儿在十五岁时会被一个纺锤刺伤,最后死去!」
她喊完之后,直接离开了大厅。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可是第十二个女巫师还没有献上她的礼物,便走上前来说
「这个凶险的咒语的确会应验,但公主能够化险为夷。她不会死去,而只是昏睡过去,而且一睡就是一百年」
国王为了不使他的女儿遭到那种不幸,命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锤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巫师们的所有祝福都在公主身上应验了,公主聪明美丽,性格温柔,举止优雅,真是人见人爱。
就这样,公主成长到了十五岁,但恰恰就在这一天,国王和王后都出门了,公主单独一个人被留在了王宫里。她在宫殿里到处穿来穿去,不久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宫楼。她登上狭窄的楼梯,打开一扇小小的门,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手里摆弄着纺锤,正坐着纺麻布。
公主见了说道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老太婆回答说
「纺纱」
公主从没见过纺锤,朝着旋转的纺锤伸出手去。她刚一伸手,以前的诅咒真的应验了,纺锤刺伤了她的手。
公主一下子躺在了旁边的床上,陷入了沉睡。深深睡眠在整座宫殿中扩散开,正好回来的国王和国王也跟着睡着了;宫中的其他人也睡着了;马厩里的马,院子里的狗,屋顶上的鸽子,墙上的苍蝇,也都跟着睡着了;甚至连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了,烧烤的肉不炸响了;厨师正要使劲去打一个做错了事的童工,也直接睡着了。
风儿也睡着了,城堡周围一片叶子也不动了。
然后,荆棘在城堡的四周像树篱一样开始生长,它们日复一日越长越高。最后整座城堡被围在了里面,完全看不见了。
然后,沉睡的美丽公主的传说在王国流传开。
公主被命名为玫瑰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前来探险,他们披荆斩棘想穿过树篱到王宫里去,但都没有成功,不是被蒺藜缠住就是被树丛跘倒在里面,就像是有无数只手牢牢地抓住他们难以脱身一样,他们最终都痛苦地死去。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许多年。一天,又有一位王子踏上了这块土地。一位老大爷向他讲起了玫瑰公主的故事。
王子说
「有什么好怕的。我要走一遭,我要见玫瑰公主去」
老人劝王子不要去试,可王子根本不听。
这天,时间正好过去了一百年。
当王子来到了荆棘树丛,树丛中全都盛开着美丽的花朵,打开了一条路。王子一路坦途地走到里面,庭院里的马和狗,屋顶上的鸽子,厨房里厨师维持着正要痛打童工的姿势,女仆维持着正要拔鸡毛的姿势,睡着了。
王子走到里面一看,侍从们在大厅里,国王和王后在王座边倒下睡着了。然后王子最后来到了那座宫楼,看到玫瑰公主正在熟睡。
见公主美丽动人,王子轻吻了公主。
就这一吻,玫瑰小姐一下子苏醒过来。
两人一起离开宫楼后,国王醒了,王后醒了,侍从们醒了。庭院中的马醒了,狗醒了,鸽子醒了,墙上的苍蝇醒了,厨房里的火又窜起了火苗开始烧饭,烧烤的肉又吱吱作响,厨师狠狠地揍了童工,女仆拔掉了鸡毛。
王子和玫瑰公主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他们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一起,一直白头到老。
………………
+
这座清水混凝土建造的近代风格的大宅,乍看之下就像一个盒子,或者用不太好的方式来讲,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墓石。
「到了么……」
当天深夜,到达“现场”的苍衣,来到了一所被高墙包围的房子前面。高墙的上部加设着铁条网,推测为里头庭院里的竹林露出头来。苍衣只小声嘟嚷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苍衣最开始感叹,飒姬竟然不得不到这种要搭乘新干线才能到的远方城市的住宅区来进行“支援”。
这里建造着,似乎与苍衣所居住的小镇上偶尔能看到房子出自相同设计师的手笔的,外形独特的房子,而这些房子周围已经在某种〈效果〉的作用下杳无人烟。苍衣感觉上这是委托飒姬和神狩屋支援的〈支部〉要迎接苍衣,除了一名女性之外空无一人,异样的寂静充满整个空间。
然后……
「嗨、神狩屋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站在门前的女性,轻快地举手迎接在附近下了计程车,走到前面的苍衣和神狩屋。
「你好」
神狩屋也问候了一声,苍衣在神狩屋身边低下头,打了声招呼。
「幸会」
「嗯」
女性不知是轻快还是大方,给人一种介于两者中间的那种没有隔阂的感觉,回应苍衣的问候。这名女性戴着眼镜,一头长发,脸上挂着让人联想到猫的亲切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T恤衫与布裤子的打扮很搭的关系,给苍衣一种无法判定年龄的奇妙印象。
硬要说的话,感觉她像正在过暑假的高个子女初中生,又像是正在放假的小个子女性白领。
苍衣的态度也自然而然地模糊起来。
「啊、呃……我是……」
「白野苍衣对吧?我知道我知道」
女性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准备做自我介绍的苍衣又被压了回去。
「咦……」
「唔呵呵,一脸不解呢。毕竟,也是我委托你们来工作的呢。我很了解你们的事哦」
苍衣被抢占先机感到困惑,女性对他含笑说道,然后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膛,手摆成握手的形状伸了出来,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莉香。是你〈朋友的朋友〉哦。请多关照」
接着,女性「妮嘻嘻」摆出好像动画里的猫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苍衣也连忙伸出手,然后回应了莉香的自我介绍。
「是、是这样么?谁的朋友……」
「你说呢……?是谁的呢?说不定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听到苍衣的提问,莉香装起糊涂,这么说道。
苍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被她的言谈举止弄得头脑混乱,只感觉自己被捉弄了。
「……呃,那个……呃」
「唔呵呵,莫名其妙是么。抱歉啦,不过这是事实」
莉香开心地笑了。
「这就是我的〈断章〉哦。我每天睡觉都会梦到过着各种人生的“莉香”,其中大约半数会死的很惨,然后我就醒过来,不过那似乎全都是实际存在的“莉香”,都是正在实际发生的事情呢……」
「……!?」
「总的来说,“我”无处不在,基本上是所有人的熟人的熟人的熟人」
这无法正确地想象,莫名其妙的话,让苍衣哑口无言。
「然后,那个梦在醒来之前也没办法真的与那段人生进行区分,醒来之后才头一次察觉到,所以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我,说不定是某个“莉香”的梦,说真的完全搞不懂呢……这种事」
莉香夸张地耸了耸肩。
「……」
「哎呀,吓到了?」
然后,莉香看了看不知如何开口的苍衣,摆出好像很清爽,又好像在装傻的表情。
神狩屋面露愁态,责备莉香。
「别每次都把初次见面的人弄得晕头转向啊」
「有什么不好,姑且这也是真正的自我介绍」
哼哼,莉香回以笑容。
「我在做着千千万万个“莉香”,但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就连这样自我介绍的我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自我介绍,没价值呢。自我介绍的乐趣,只有享受听者的反应哦,神狩屋先生」
她像海外电影中的那样,摆出双手展开的姿势。
「这要看时间和场合」
「嗯,倒也是,我的事先放一边好了」
即使这样,莉香还是像没事一样,跟不情不愿的神狩屋转变话题,用大拇指指向自己身后的宅子。
「……于是,我就是把你们叫来解决这房子里发生的问题的,担任〈支部〉负责人的〈朋友的朋友〉莉香。也有人管我叫〈柴群猫〉」
「柴群猫……?」
「这个无所谓了。总之来说明一下情况,我们的〈骑士〉对这所宅子里引发〈泡祸〉的〈潜有者〉进行了攻击,于是就拜托你们那边的飒姬来做善后处理」
莉香说道。
「〈潜有者〉也死了,所以还一起叫了〈丧葬屋〉。可谁知道,本以为死了的〈潜有者〉突然变成了〈异端〉起死回生,我们派进去所有人,也包括这宅子里住的人,全都被隔离在了宅子里」
「嗯……内容到这里我已经听说过了」
苍衣也听说过至此为止的情况。
「哎呀……这也很正常呢」
莉香弯起嘴。
「于是,我们这里没什么能干的人才,所以就有请白野出场了。里面的人坚持称『我一个人能行』,不过没戏的吧?毕竟那〈异端〉死不了呢」
「!」
苍衣皱紧眉头。
「死不了?」
「对。就在刚才搞清楚了,不管怎弄都死不了。然后,那家伙的〈泡祸〉把宅子隔离了,所以不想办法把那家伙解决,人是出不来的。虽然能进去,但是出不来」
莉香束手无策地摊开手。
「至此为止好像进去了大概两个人,不过没有出来」
神狩屋向莉香问道
「……里面的人有联系么?」
「座机能打,不过手机看样子是打不了了」
「原来如此……」
神狩屋作暗忖状。
苍衣已经完全掌握了情况。进去之后,如果不能最终解决掉〈异端〉,就出不来。然后如果完全相信莉香所说的,那么里面的〈异端〉就算遭到攻击也死不了。
「……所以让我来解决呢」
苍衣说道。
「没错。理解的这么快真是忙大忙了」
莉香听到苍衣这句话,露出了笑容。
「你的〈断章〉只要满足条件,就能直接将〈泡祸〉本身消除掉对吧?既然如此,在我能够知会的范围内,最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就数你了。我莉香小姐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你来解决之外,一般来想就是杀死〈异端〉,或者等〈异端〉汲取〈泡〉的疯狂链锁自然消解了。可实际中还没有遇到过杀不了的家伙,而且等〈异端〉自我终结太花时间了。短则数日,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花上好几百年。对这种不知要花上多长时间才能消退的东西,又不能永远隐藏下去,而且这里能自由进入却不能出来,非常危险,不能放下不管」
然后莉香飞快地走到苍衣身边触之可及的距离,露出坏人一样的笑容,注视苍衣的脸。
「就是这么回事……能不能帮我一把呢?」
「我明白了」
苍衣果断回答。
但是,反而是听到回答的莉香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注视苍衣,接着抬起头看向神狩屋。
「……感觉和神狩屋先生说的不一样呢。不是没什么〈骑士〉的样子么?」
「没错」
神狩屋回答。
「渴望普通的生活,而且会将其付诸实践,也不会强制性地去干〈骑士〉这行,至少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是么?唔,不管算了……」
莉香显得有些不满。
苍衣听到别人随便地议论自己也没有在乎,对莉香说
「请问,里面的『死不了的〈异端〉』,是雪乃同学正在处理么?」
「嗯,是的。她进去确认情况了。〈异端〉不能完全杀死,她也在逞强,两者都有吧」
「那么,雪乃同学受伤了么……」
苍衣叹了口气。
「应该似的」
「既然如此————我就完全没理由打退堂鼓了」
苍衣斩钉截铁地说道
2
莉香打了电话,传达有增员进入的事情。
「……这样就全了么?」
苍衣不止背上了身旁自己带上的包,还背上了塞了医用品和食物等东西要带进去的包,手里也提了东西,站起来,对神狩屋与莉香问道
「嗯,就这么多。白野,只让你进去,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
实际上正是如此,苍衣回答。
这并不算特别痛苦,只要不对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以苍衣的性格基本上是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的,而且他喜欢帮助别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去救雪乃,那就算就有些危险,他也不会不去。
然后身为负责人,又把梦见子留在家里的神狩屋,也不能去那种不知什么时候才出得来的地方。
「形势所迫嘛」
苍衣说道,重新背好了从肩上滑脱的包袱,瞻仰要去的宅子。
光是这么看去,感觉上这只是一幢静静耸立的宅子。光是这么看上去,想象不到这房子被从外界隔离开。
「………………」
这里的星星比苍衣所居住的小镇要密集,四方的混凝土宅子,以仿佛将人吸进去的夜空为布景竖在那里。
到了现在,苍衣开始感到不安。
可要说干劲,则完全没有。
苍衣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涌上来的东西赶出去,朝着一脸惭愧的神狩屋,以及读不出表情的莉香转过身去,说道
「那我走了」
他将手放在玄关之前及腰高度的栅栏门上,用力推开。
喀嚓
门锁应声打开。
+
门在神狩屋和莉香面前关上后,走进去的苍衣,身影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见了。
他并没有拐过拐角,也并不是走近视野不可及的门中。可是,就算他犹如神隐一般消失在了眼前,神狩屋还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他很正常地祈祷进到里面的苍衣平安无事————几秒钟后,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认识上的这股异常,大吃一惊,倒抽了口气。
「!是这么回事么……」
「对,就是这样被“隔离”的,神狩屋先生」
莉香开始解释
「就连我们这些对精神作用的抗性应该很高的〈保持者〉都中招了……」
「就是说,不能过分自信呢」
神狩屋皱紧眉头,看着令人不安的,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悄悄没有人的玄关门口,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想他应该明白……」
「……」
莉香看了看神狩屋。
然后,她浅浅地露出笑容,对面色阴沉的神狩屋问道
「担心他们么?」
「这是当然的」
神狩屋一脸为难地回答了莉香的问题。
「我和把养无赖当成兴趣来干着负责人的你不一样」
「真敢说啊。你分明对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屑一顾」
神狩屋少有地用明确的非难口吻说道,莉香这么回了一句,就像充满恶意的猫一般眯起眼睛,粲然一笑。
+
就在刚进入门内侧的这一瞬间。
哐嚓!
在苍衣背后,栅栏门自行关上了。
「!」
苍衣吃了一惊,转向身后。可是他又立刻坚定意志,和原来一样,转向前方,目光投向寨子的玄关。
「……」
这里是玄关前面的小小空间,眼前有本宅墙壁高耸,背后有围墙高耸。
苍衣仰望宅子。这所宅子光从外面看起来,有个把宅子以L型围起来的很宽敞的庭院,但也许是为了挤出这片空间,宅子所建的位置极力地靠向外边,玄关口几乎没有空间,外面大门与庭院完全没有相连,建成了这样的封闭结构。
宅子的墙壁是给人冰冷印象的清水混凝土,温暖风格的木制玄关门就仿佛镶嵌在上面一般。
置身此处的苍衣,几乎条件反射地产生了一种「被关起来了」的印象。
不必要的不安,毫无意义地涌上胸口。正要动起来的脚很沉。苍衣花了不少时间走过门前只有几步的路程,缓缓地靠上去,然后终于站在了门旁的内线电话前面。
『Makita』
大概房屋的设计理念是木头与混凝土,内线电话旁边是用浅色木板与深色木板将字母板裱起来的,风格别致的名牌。
在这片住宅区拥有广阔院地的宅子很多见,不过在这些老宅占多数的宅子中,这个宅子完全没有老化,隐约可以看出居住者是相当了得的人物。
尽管对造访这样的宅子感到犹豫,苍衣还是按了下内线电话。
电话传来不常听到的类型的,轻快
的铃声。于是,似乎等待苍衣到来,从门那头传来女性的声音「能自己开门么?」苍衣遵照里头的话,打开门进到里面,随后身后的门就像安装了弹簧机关一样,发出“嗙!”的一声巨响,和之前的那扇门一样关上了,苍衣吓得不禁跳了起来。
「有一阵子不见了呢。白野」
「……可南子小姐」
在里面等待着的,是一位身着丧服,面带微笑的年轻女性。
户塚可南子。负责处理状态异常的受害者尸体的无所属的〈骑士〉,担任〈丧葬屋〉助手的女性。
苍衣已经得知〈丧葬屋〉来到了这里,但没有想到可南子会来迎接自己。丧服套在可南子优美的身体曲线之上,腰间挂着的几把柴刀与粗大的皮带摇摆着,邀请杵在玄关的苍衣到家里来。
「请进」
「不好意思……哇、天啊,真厉害」
苍衣首先是大吃一惊。
宅子内部与清水混凝土的外部不同,走过走廊后全部铺着木地板,是柔和的木建筑风格。
然后是宽敞的玄关。本来玄关门就很大,作为这种现代风格的房子,素土部分也出格的大。走廊也宽得可怕。但不管哪里,都比原本的宽度窄了很多。因为到处都放上了巨大的水槽。
水槽的空气泵发出的噗噗的声音就像浸透在空气一般,在宅子里回荡。照水槽的荧光灯的光线,照亮了通道与玄关。
玄关的素土上有个比其他大一圈的水族箱。然后走廊上也有大排地摆着两层尽管比不上玄关的水族箱却也算得上大的水槽,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玄关的水族箱里,是砂砾、水草、流木组合起来的,非常讲究的美丽布景。然后在这如梦如幻的,顷刻间便能夺人眼球的水中景观中泅泳着的,是展开似曾相识的鲜艳红色的华美大鳍,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形态优雅的金鱼群。
走廊上摆放的水槽尽管没有玄关的完成度那么高,但也一样。
金鱼。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其中也摆了控制了水量的水槽,里面没有金鱼,掌心大小的圆圆的绿色青蛙爬过流木,乖乖地坐在人工陆地上。
这看上去是倾注了热情与时间还有金钱的兴趣。
苍衣一时间呆呆地凝视着这些,之后……苍衣想起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连忙小心不碰到水槽,一边走进玄关中,把包放在了楼梯口。
然后
「……呃……家里的人呢?还有,雪乃同学呢?」
苍衣问可南子。
苍衣事先听说了居住者的家庭结构。住在这所宅子里的,有一家之主和他的太太,然后是上高一的长女,上小六的长男,然后是家主的母亲,总共五个人。
家主是在几年前独立并成功的会计师,太太是全职主妇。
一家人虽然富裕,但有一个问题。据说大概在两年前,一家人二手买到了这个原来是会社经营者住过的宅子,搬了进来,可当时在上初中的长女在转学之后的学校里搞不好关系,不上学了,虽然勉强升入了高中但还是没有起色,从两个月前几乎变成了足不出户的状态。
这个五人家庭里明暗交加。
然后〈异端〉是————这家人当中的太太。
据说,莉香似乎偶然的认识这家人当中的姐弟。因为这样的关系,她知道〈泡祸〉降临在了这家人头上,直接派〈骑士〉前往,自己也投入其中,想要解决问题,然而由于成为〈潜有者〉的太太精神错乱而要加害孩子们,判断太太正在变成〈异端〉的〈骑士〉不得已展开了攻击,杀死了太太。
然后,莉香判断事情已经解决,就叫来了飒姬和〈丧葬屋〉善后。
而是两班人马赶到的事件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怎么看都是已死状态的太太活了过来,于是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已经勉强让家人平静下来了。不过绷紧的弦几乎要断掉了呢」
可南子一边等待正在脱鞋的苍衣,一边对苍衣的问题作出回答
「时槻……嗯,也是相似的情况呢」
「……感觉能够明白」
苍衣听到可南子的回答,这样说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就在苍衣在家中无人的玄关「打扰了」打了声招呼,准备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还有重要的问题没问。
「啊,说起来……那位太太,怎么样了」
苍衣这么一问,正要带路的可南子轻轻地朝苍衣转过身去,压低了一些声音,像说悄悄话一样答道
「拘束起来了。不过,也只是不妨限制其行动而已,没什么意义」
「……?」
苍衣一下子皱紧眉头。
可是
「啊,对啊……」
「没错。因为〈异端〉就算不能动,〈泡祸〉也不可能停止。即便这样,也总比找不到她要好得多」
苍衣能够接受。可南子点点头,开始在走廊上为苍衣带路。
「不过〈异端〉这种东西早就破表了,之后不管超出多少,都类似于误差了」
「也是呢……」
苍衣跟在后面,答道。
这样聊着〈异端〉,想着这件事情,苍衣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情还是不得不变得沉重。
所有〈骑士〉都会因为形势所迫而杀人。
总而言之,〈异端〉正属于这种情况。被害者维持着被害者的身份化身为最恶劣的加害者,当他们被叫上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不管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也好倒胃口也好,都必须防止灾害扩大而要将他们杀死。
然后,在一开始就知道〈异端〉存在而赶过来的现在,苍衣来此的目的就已经确定为杀人了。为了救助新的被害者,为了营救同伴,然后最重要的,为了拯救雪乃。可是不论他怎么尝试去粉饰这样的行为,身为一个『普通』人类的苍衣,心口还是非常沉重,怎样都无法释怀。
此后要去见的家人,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他们应该会在知道苍衣是来杀自己的妈妈的情况下,和苍衣见面吧?就算他们能够理解,也会原谅苍衣么?
至少绝对不会把苍衣当成普通人来看待吧。
这是最让苍衣感到忧郁的一点。苍衣心情十分沉重。
然后————
「…………在这间屋」
不管苍衣沉重的心情何如,他和可南子没多久就来到了离玄关很近的一扇门前。
小小的磨砂玻璃窗四四方方地镶在门上,让人感觉简单却不失品味。可南子带苍衣来到的,是列成一排的统一为相同设计的门中无法区分的一扇,但这扇门有着与其他门不一样的记号。
唯独在这扇门周围,地板、墙壁、天花板,都烧焦了。
在房间前面有很夸张的燃烧痕迹。这痕迹是谁,又是做过什么留下来的,可想而知。
「……」
在表情微微变僵的苍衣跟前,可南子敲了敲门。
「他来了」
然后,可南子向里面这么说道,握住门柄,仿佛要就这么甩开苍衣内心的感情一般,干脆地推开门。
「啊……」
里面是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特别讲究,就好像设计事务所的一个角落,像苍衣家那种普通住宅所不可能有这种会客室,就算有也会显得很不搭调。
不锈钢材质的沙发和桌子摆在正中央,旁边摆着养有金鱼的美丽水槽,观叶植物也没漏掉。可是房间中留有明显发生过很大的某种骚动的痕迹,地面上撒着大量地血迹,以及不像土也不像黑炭的黑色粉末,仔细看看会客的用具,位置也像草率地重新摆过,显得微妙的乱。
然后在这间会客室中,有两名少女。
「啊,白野,你来了啊!」
苍衣刚一进屋,一位下面穿着短裤,上面穿着色彩鲜艳的衬衫,头发上卡着几只彩色发卡,按年龄大概在上小学高年级的少女,露出开心的笑容飞快地冲了过去。
「嗯,我来了。飒姬」
苍衣在因为不安而满布愁云的脸上强行露出笑容,回应飒姬。
看到飒姬有精神,苍衣放下心来。然后是另一个人,苍衣把手放在飒姬的肩膀上,朝那边看过去。
「…………………………」
那是一名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少女,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膝盖,用昏暗的眼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美工刀。
「雪乃同学……」
「……」
苍衣喊过去但被无视。雪乃硬质的美丽脸庞很固执,连同裙子的漆黑布料一起将膝盖抱住的手臂上缠着新的绷带,新鲜的血液在上面渗出来。
苍衣其实很想说一句「我来救你了」,不过说出这种话不知会让她多不愉快,所以还是放弃了。可是走到这一步,苍衣想不到该怎么去跟她说。苍衣只能还是把手放在飒姬的肩膀上,面带愁容地注视雪乃。
「……」
「雪乃,白野来了!」
飒姬天真无邪地向雪乃说到。
可是雪乃没有反应。飒姬就好像在问「怎么了?」的样子,抬头看了看苍衣,歪起脑袋。
苍衣也是相同的感受。只是,苍衣想象得出来,雪乃在这样的沉默中心中所卷起的究竟是怎样感情。
雪乃的嘴动起来,编织出让人听不见的微弱语言。然后,由于内容颠覆了苍衣的想象,苍衣就算没学过读唇术之类特技,也轻易地读取雪乃嘟哝的内容。
————『杀了她』
对。
杀了她。
3
……事情追朔到不久以前。
时槻雪乃今天一大早赶到现场的时候,这所宅子变成了房子刚被〈泡祸〉袭击后的典型状态。
「有一阵子不见了呢,时槻,飒姬」
「嗯」
「是,早上好」
在宅子里,雪乃侧眼看了看已经到达的〈丧葬屋〉的道具,和可南子相互问候了一声。
此处弥漫的空气,鲜明到走进玄关立刻就能明白,充满着刚被异常的灾难席卷过后的,仿佛绝望感与紧张感混合起来一般空虚凝重的独特的沉默。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雪乃和可南子慰劳起来。
一边是穿上了哥特萝莉装的雪乃,一边是穿着丧服手提柴刀的可南子。行头异样的两人在本该是头一次造访的人家中,就好像家里的人根本不在一般,言谈举止都没有任何顾虑。
这所气氛变得如此的宅子里,一家之主确实基本上没有作为主人的作用。这所宅子也像雪乃他们常见到情况一样,不见家中之人的身影,然后雪乃也和以往来到这种地方时候一样,没有过问这里发生过什么。
只问必要的事情就够了。
这个家的全职主妇差点成了〈异端〉于是被杀,这件事雪乃还是知道的。
可是,雪乃对已经结束的〈泡祸〉不感兴趣。
且不论现在变成这种情况该做什么,雪乃觉得没必要问发生了什么。
「已经开始处理受害者了么?」
取而代之,雪乃问的是现在的事情。
「还在做准备。另外……还是别看为好」
「乐意照做」
雪乃回应可南子的回答与忠告后,目送可南子两手把沉重的水桶提到里面去,转向身后,说
「……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嗯?」
她提问的人,是站在玄关前面的莉香。
莉香穿着白衬衫加朱袴,然后脖子上挂着镜子还有好像头陀的袋子的东西等,一身要说是巫女又显得很古怪的打扮,就像有所企图的猫一样笑着。
在雪乃的记忆中,莉香是过去曾见过一次的某〈支部〉的负责人。
那是一个不知底细的〈支部〉,其成员遍布全国,据说主要通过互联网相互联系,是个负责区域不明确的〈支部〉,而莉香就是这个〈支部〉的代表。
然后雪乃还记得……自己跟她在性格上似乎很合不来。
「啊,嗯。我是想呢,让飒姬给看到了有些过激的东西的,还在上小学的小少爷消除记忆」
莉香听到雪乃的提问,点了一次头,用呆呆的表情与口气作出回答,并开始详细解释
「小少爷遇到了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最后妈妈还要杀他呢。而且我们的〈骑士〉杀了他的妈妈,用的手法很夸张呢。妈妈在眼前变成连卢西奥·弗尔兹看到都会面色铁青的状态……现在的孩子应该不认识弗尔兹吧。不过他是上世纪意大利著名的恐怖片导演呢」
「不认识。也没兴趣」
「哎呀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让小学生看到了不太好的东西了」
莉香说道。
「这事怎么都好」
雪乃不屑地说道。
「比起这个,只消除那孩子一个人的记忆就行了么?」
「嗯,搞定那孩子就成。当下,老爷已经答应把太太当失踪了」
莉香解说的时候还搭配表情,语气中流露出有些开心的味道。
即便雪乃十分明白,有人天生就是这么说话的,可雪乃还是说不出地不喜欢这种人的言行。
「……要做的事只有这些么?」
因此,雪乃的态度冷冷冰冰。
莉香答道
「没错。对不住了呢。完事之后麻烦给我打个电话。情况好的话,可以直接回去的」
「……」
可是听到这话的雪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不参加?」
「毕竟还有好多其他事情不得不等我去安排呢,我得稍稍离开了」
莉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情况了解了。雪乃只问了这些,迅速地背过身去。雪乃感觉不到和她继续说下去有什么意义。
「是么。那我会火速处理好的」
「嗯,有劳」
莉香完全不在意雪乃这种态度的样子,飘飘然地走了出去。
雪乃不自觉地感到窝火,可是她对自己生气的这件事本身又感到不开心,重新走向大宅里面,扎成马尾风格的黑发和黑色蕾丝的豪华缎带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激烈摇摆。
然后雪乃对飒姬说道
「……赶快把事情做完回去吧」
「啊,好」
雪乃不开心的样子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可是在飒姬眼中,雪乃和平时没多大差别,所以飒姬也没太在意的样子,目光从很稀奇地盯着的玄关的水族箱上移开,神采奕奕地做出回答
「今天也要加油了」
「是啊。有劳了」
「好想快点做完,快点回家,去见白野呢」
「…………为什么要提那个名字」
「咦?因为我每天都想见到他啊。因为……万一要是忘掉了就不好了」
「……」
「本来……我一直瞒着的,其实我不太愿意关于别人的记忆让虫吃掉。要是忘了那个人,那个人也会忘记我的……好不容易认识的,又会变成没认识过……」
「………………是啊」
两人在玄关谈着这样的话题,然后话题突然间变得沉重,雪乃不禁感到除了点头很难回答。
雪乃觉得,果然应该尽早完事回去。
然后,她在脑中开始进行完成这项任务的筹措。
虽说是说好了的,但在莉香不在的状态下,只能由自己进行自我介绍,还要从头开始说明。莉香似乎是按照〈骑士团〉的理念作为灵能力者与这家人进行接触的,所以领会这个情况,迅速地对数种登场方式、开场白、应对,在脑中进行组合。
「……」
就在不正常的状态中,用不正常的初次打照面让对方思维停止,直接把事情解决掉。
这是最不麻烦的做法。雪乃姑且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就是为此才特地穿上这身衣服过来的。
计划不变。雪乃从短暂的暗忖中抬起脸。
然后,雪乃为了进行交涉,改换意识。就在她准备进门的时候————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男性的声音。
来自大宅里面。
「!?」
这个声音让飒姬猛地一颤,雪乃抬起挂满紧张的脸————然后当沉默再度降临的时候,整座宅子里的空气的性质骤然一变,与之前截然不同。异样的沉默同时包含着冻结一般的恐惧与躁动的修罗场中的紧张,支配现场。
「………………………………………………」
沉默降临玄关。
雪乃仍旧注视着传来惨叫的大宅深处,一扇扇门并立着的走廊尽头拐角,呆呆地站在玄关。
传入她耳中的,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是从走廊里头传来的,就像争着踩地板发出来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飒姬」
雪乃确认了这些情况后,压低声音对飒姬小声说道
「在外面等我」
「……」
飒姬面色紧张,老实地点点头,悄悄地离开了雪乃身边,准备从身后的门出去。
然而……
「奇、奇怪」
随后,只听见飒姬走投无路的困惑的声音。雪乃转过身去看看究竟,只见飒姬抓着门把手,好几次想要拧动,然后仔细地确认门锁周围。
「……飒姬?」
「打、打不开……奇怪啊……咦?」
飒姬焦虑地回答。
看上去门没上锁。雪乃为了帮飒姬,无奈之下带着几分烦躁把手放在门上,然后就在她用力推门的瞬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异常情况。
门猛地打开,然后停了下来。
门感觉异常沉重,可是雪乃使尽浑身力气确实把它打开了,可是在猛然打开之后,随着好像被忘记取下门链挂住一般的触感,门忽然间无法进一步开启,接着————
从打开的门的缝隙,以及从这里能够看到外边大门,无数只惨白的软哒哒的手指密密麻麻地缠在门上——————
「………………!!」
嗙!!雪乃条件反射地把门关上了。
异样的光景。们与
墙壁之间像门链异样拉长的手指。像蔓草异样缠在外面院门的铁隔栅上的,没有骨头的煞白长手指和手臂。
心跳变的剧烈。榨出一身冷汗。
被拉长的手指的肉扯住门的鲜明触感残留在手上,明知没有意义,却不由自主地给门上了锁。
『呵呵……被“隔离”了呢』
亡灵在气喘吁吁的雪乃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觉得,来硬的是能出去了,不过大概会很够呛吧?这是没有尽头的噩梦。就算你不停地烧,连根铲除,藤蔓还是会一直增生。怎么办?』
「……!」
风乃浅浅地笑着讲道。此时此刻的雪乃,立刻毫无偏差的理解风乃这段拐弯抹角的话。
「〈异端〉……!?为什么?应该杀掉了才对吧?」
『谁知道呢?』
风乃呵呵地对雪乃的疑问回以嘲笑。
『不过,我只能说这些。真正的猎人,就不能对别人说过的确认击杀的话照单全收,只能相信自己亲自杀掉的“死亡”才对吧?』
「库……!」
雪乃感到焦急与烦躁,就像要把缠着自己的姐姐的亡灵,以及这份烦躁甩掉一般,转过身去,目光如子弹般朝着充满异样气息的走廊深处瞪了过去。
「……在这儿等我」
然后对飒姬留下一句话。
「咦……?」
飒姬将自己的困惑反问过去,但雪乃看也没看飒姬,取出刀,把旅行包随手一扔,直接穿着靴子冲进了走廊。
「雪、雪乃!?」
「……」
雪乃听到身后飒姬的声音,但随后,传进她耳朵的,就只剩下自己充满暴力的脚步声了。
然后,随着激烈的脚步声,雪乃让自己内心的敌意与憎恨加速,藉此进一步让脚步声加速,化作一阵凶暴的风,哥特萝莉装随之翻飞。
……没错,就是这样。愚蠢的问题。
既然这里出现了〈异端〉,根本用不着去思考该怎么做。
原因和过程既没有意义,也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才是。有就杀。仅此而已。问题简单。雪乃仅仅为此而存在于这里。
「————〈我的疼痛啊〉」
她在走廊上飞驰。
口中呢喃
「〈燃烧世界吧〉————」
雪乃将美工刀的刀片嘎啦嘎啦地推出来。靴子踏在走廊上的声音回荡起来,暗淡的刀片表面,被错过的水槽的灯光照到,反射钝光。
水槽的灯,就像隧道中的电灯一样纷纷向后流逝。
然后,雪乃在走廊尽头拐过拐角,冲过拐头那头漫长的走廊————然后,雪乃几乎要把门踹破一般冲向了意思刚才发生骚乱的最里头的房间,闯进门去。
「!?」
这个房间是浴室前面更衣所,里面有一对身穿丧服的男女,还有一位穿着衬衫的男性。
那对男女是〈丧葬屋〉和可南子。两人站在这个放置有一台滚筒式干洗机的宽敞更衣所,手中都紧握着宽刃大柴刀,露出警戒的表情,面对浴室的门严阵以待。
即便雪乃飞奔进来,人高马大的〈丧葬屋〉也纹丝未动,可南子也只是瞥了雪乃一眼。可是另一个奔四十的,不曾见过的男性不是这样,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可见最开始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什……!?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你怎么……闯到我家里……!」
「非常抱歉,我觉得招呼还是留到之后打比较好」
男性穿着衬衫,身材瘦弱,戴着眼镜。
雪乃不经意地看出了他全身名牌,不过单论打扮怎么看都是一位休息在家的父亲,于是雪乃看出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淡然地说道。
「什……!?」
「出什么事了?」
然后雪乃没有更多的去理会她,向可南子问道
「遗体,死而复活了」
「……」
可南子用紧张的口吻答道。雪乃紧紧地皱起眉头。
「〈丧葬屋〉先生干的……?」
「不是的。泷还什么也没做」
雪乃条件反射联想到的疑问,被可南子当即否定。
然后不等雪乃理解,也不等她询问详情,在整面都是磨砂玻璃的更衣室的门那头,一个人影如律出般出现了。
「………………!!」
啪嗒……
然后,在玻璃那头发出声响动起来的影子,有一半轮廓不是人。
浴室里应该有个大窗户,光线十分充足,在浴室的情况能够清晰地透出来的磨砂玻璃上,仿佛被撕得稀碎的肉缠在人类骨架上的轮廓,显然弄成了非比寻常的颜色的满是红斑的人影,呆呆地站着。
「……………………!!」
此刻,屋内的空气冻结了。
浴室的更衣处鸦雀无声。就连倒抽凉气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沉默弥漫开来,此处的所有人面对着隔了层磨砂玻璃所看到的这幕情景,全都一言不发,一动也动不了。
现场被深深的恐惧所支配,感觉这阵寂静一旦打破,一切都将会朝着无法挽回的形式运转起来。一旦看到,确实全部的勇气都会崩解,惨叫起来吧。这个影子给人的感觉,正诠释它就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而影子就站在被薄薄的一层磨砂玻璃隔开的另一头。
「…………………………………………!!」
空气绷紧,如同即将破碎的玻璃一般。
可即便在这光是呼吸就能感觉到肺部受到压迫的紧张状态下,时间也没有停止。
事态就算不至于崩溃,也确实地正缓缓地、缓缓地趋近于恐怖的临界点。磨砂玻璃那头的影子,正缓缓地、缓缓地,一点点变大,变浓。
影子正在接近。
被磨砂玻璃扰乱的轮廓,令人晕厥的色彩渐渐变得鲜明,崩溃的轮廓、内部暴露在外的色彩、不忍去看的悲惨而骇人的坏掉的人类的样子,正渐渐地显露出来。
……摇
走一步,从轮廓之上垂下来的皮和肉摇摆起来。
明显异常错位的头发不定地摇摆,发梢下挂着的块状物撞到轮廓,发出微弱的湿响。
……摇
轮廓,脚步摇摆。
覆盖在轮廓表面的,白色的丧失生命的皮肤的颜色、红色的全新的内容物的颜色、破碎不堪的衣服颜色相互接合的,就像令人作呕的拼布的颜色与花纹,渐渐地开始变得清晰,开始露出来。
「…………………………!!」
动不了。
无法呼吸。
对缓缓逼近的可怕物体所感到的恐惧以及紧张,让肺、呼吸、全身肌肉都被紧紧地勒住,动弹不得。
令人晕厥的异样气息隔着玻璃门流出来,侵染空气。
猛烈的〈噩梦〉的气息将更衣处的空气,然后还将里面的人,吞噬殆尽,犹如扭曲现实,扭曲认识,同时扭曲身陷其中的自己的感觉一般,感到强烈的眩晕。
不久
呶啪……
崩溃的肉最后抓住门。
「………………!!」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紧张加速。在这股紧张之中,生肉的颜色贴满了磨砂玻璃,一边露出令人绝对不想看到的暴露在外的断面,一边留下脂肪、血液、液体的痕迹,一点点地蠕动。
然后。
————喀嚓
门柄,转动了。
「……」
可南子和〈丧葬屋〉默默地交换了下视线,彼此颔首。
沉默蜇人地绷紧。
然后————
咿
门被打开,处于被变成碎渣的人肉混合物贴着,头骨严重错开的状态但显然还活着的人的身体,面目全非的脸从磨砂玻璃那头弹了出来————
呶啪……
胡乱拼接在一起的肉动起来,就像紧紧贴在面部之上的生肉色的虫子一并动起来一般,摆出完全丧失原来形体的骇人表情。
「……!!」
瞬间,雪乃大喊
「〈燃烧〉!!」
犹如不堪忍受爆发出来一般大声咆哮。与此同时,雪乃挥起紧握的美工刀,奋力地在自己手臂的皮肤上划了下去。
「!!」
薄薄的铁刀片在皮肤上不顺畅地滑过,就这么切开皮肉割入肌肉。瞬间,犹如触电一般的剧痛与可怕的触感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从手臂放射至指尖,然后直达大脑之中,随后,像火一样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在皮肤的张力的作用下被拉扯绽开的肉的断面,以及断面周围的神经遭受火烧一般的折磨。
刹那间。
轰!
磨砂玻璃那头整面变成了火焰的颜色,从门中探出的部分瞬息之间被卷起漩涡的火焰所吞噬,喷出火星。肉燃烧起来,血沸腾起来,烧焦,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头发和燃烧的肉烧焦,猛烈地臭味随着火焰的热量喷发出来。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家人和〈异端〉的惨叫声混在一起震荡空气,涂满世界。
这令人发寒的,司空
见惯的情景,然而在这一天有些不同。这个以〈雪之女王〉得名的〈断章〉的效果,在“她”身上比原本的强太多————然后同时,也完全不起效果。
首先〈异端〉由于寄宿着庞大的〈神之噩梦〉,对别人的〈噩梦〉具有抗性,不应该燃烧得如此猛烈。
然后“她”被这样的火焰燃烧————却没有死。
全身被烈火吞噬的“她”已经全身碳化,可即使这样,她仍旧没有停下。“她”在肉烧过、收缩之后反而取回人类轮廓,表面碳化后的腮肉就像裂开一般打开一道大口子,一边发出苦闷的惨叫,一边以这样的状态直接走进更衣处,无人能挡。
「什……!?」
面对这幕脱离常理的情景,雪乃惊愕不已。
然后她在惊愕的同时,平时在这种时候按在心底里的对『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人类』的心灵创伤,也仿佛冲开了心底的盖子一般,从内心喷发出来,顷刻间令她大脑失血。
然后,这股恐惧毋宁助长了包围“她”的火势。在心中,冷得仿佛心脏被攥住一般的液体急剧攀升,与此同时,包围“她”的火焰几乎化为火海疯长膨胀,几乎要把天花板、墙壁、门,还有站在“她”面前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全部吞噬一般卷起漩涡,像舌头一样将周围一扫而尽。
「…………………………!!」
「泷!!」
雪乃捂住嘴,一个踉跄,肩膀撞到了墙上,可南子保护眼前暴露在火焰之下的〈丧葬屋〉,被火焰所吞噬。
「唔……!!」
雪乃挤出仅存的最后一丝使命感,拼命地维系住几乎错乱的意识,拼了命地将膨胀起来的恐惧压了下去。
同时,膨胀起来的火焰也不太像是熄灭,更像是被抑制住一般威力衰减,从屋子里消失无踪。一切结束后,只留下热量与异样的臭味的房间里,完全碳化变得和木乃伊一样的人,霍然张开嘴,从空洞中发出声音
————喔………………喔………………
“她”一边从全身腾起黑烟与热量,一边扬起双手,在半空中抓挠。
然后,她动起粘着碳化的肉的脚,沾满脂肪的碎碳一边撒在地上,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雪乃等人迈出了一步。
「呜哇……啊……!!」
一家之主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更衣室。
拦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了雪乃。雪乃拼命地抬起冒出冷汗白得像纸一样的脸,朝“她”瞪去,可雪乃就算这样,也已经无计可施,脚就像在地上拖一般,朝着走廊向后退了一步。
+
于是雪乃在这间会客室里尝试了最后的抵抗,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将“她”杀死。
雪乃完全走投无路,后来因为似乎被火焰包围而昏迷的可南子醒了过来,〈丧葬屋〉也回归战线,然后〈丧葬屋〉和可南子两人合力将“她”拘束起来,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
雪乃在那之后就一直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自责。
在沙发上抱着腿的雪乃心想,自己为了杀死〈噩梦〉抛弃了一切,至少迄今为止一直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杀死〈噩梦〉,情愿化身怪物。
然而雪乃的憎恨和疼痛,不论怎么烧也杀不死“她”。
在此之前,雪乃也遇到自己的〈断章〉奈何不了的东西。可是最近,〈泡〉所引发的巨大〈泡祸〉接连发生并与之遭遇,这样的情况增加了。超出了雪乃之前的想象。
因为这种事,雪乃与她想要成为的怪物越走越远。
雪乃稍稍扬起视线,朝着为了解决这次的〈泡祸〉而派送过来的少年的那张,息事宁人的脸。
————是我更憎恨,是我更恐惧,是我更痛。
应该是这样才对————雪乃死命地这么去想。
雪乃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早心中死命地呢喃。
————我的〈噩梦〉…………才不会输给那种〈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