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恶,我在搞什么啊!?
勇路为了再次袭击苍衣,决定入侵医院。
可他现在根本不在医院,而是在林子里。
他的内心与表情都因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变得烦躁不堪。尽管脚下不时能在地上踩到像台阶一样由混凝土砌块垒成的东西,形式上还算得上是条路,然而这条路早已被杂草和土壤侵蚀化作山野小道。勇路现在所处的状态,就跟在爬山林中自然形成的斜坡没有太大差别。
森林漆黑一片,盯着盯着就感觉从耳朵到心脏都要被吃掉一样。
在这种状态中,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手电的圆形灯光中照出来的草木。
然后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分开草丛迟迟前进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从黑暗的遥远深处
——————
微微传来的手机铃声。
什么情况啊,这是!?勇路烦躁不堪地扪心自问。
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在自己伸向身后的手那边。
勇路在医院里撞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他现在正拉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这片森林。少女从化作尸山的台阶上坠落,她的睡衣被尸山中流出的血弄得鲜血淋漓,脸上也因为受了伤,被流下的血弄得一片血红。勇路正拉着这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少女,追赶着手机的声音。
「喂,这肯定不对劲啊!」
勇路怒气冲冲地对身后的女孩说道。
「感觉很不妙啊,最好还是回去吧,搞不好会丧命的哦!」
「对……对不起,可是,妈妈她……」
少女听到勇路的怒吼声,上气不接下地做出回答,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她的脸上布满严重的割伤,伤口到达了眼皮,她的眼睛因外伤和出血几乎无法睁开。当时勇路用〈刀山剑树〉杀死了〈异形〉,而她的伤就是摔到异形的身上,被针扎到所致。
「那个,后、后面……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以才怪啊,白痴!」
勇路听到少女说的话,发起火来。
勇路没法把眼睛睁不开的伤员扔在危险重重的树林里自己离开,而且他自己对这件事也有一部分责任。
即便这样,勇路还是对拉着她这样一个受了伤,而且穿的还是医院的拖鞋的少女在这种鬼地方前进的自己,感到无比烦躁。他根本没工夫做这种事。即便勇路自身也非常明白,医院化作人间地狱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发动袭击,他还是这么觉得。
在那所医院的时候,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她抛下。
都是混乱造成的。只能说,混乱让情况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这样。
那个浑身是血,想要追逐手机铃的少女,身上的伤是勇路的〈断章〉造成的,勇路出于愧疚,才稍稍帮了她一把。那时本以为那个声音不断移动是要穿过楼梯前的通道,顶多追出医院,之后就不用再追下去了。
可是勇路他们离开了医院,找到路,走出了设施的大型用地,穿过了竖着一块用破烂木头和铁丝做成的『禁止进入』的围栏,进入到森林里,现在正在爬着森林的斜坡。在围栏中看到林子里好像有路,可路实际上没走多久没有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完全追不上手机的声音。
勇路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欺骗着。她说她的母亲双目失明,那么她母亲会进到这种地方来显然不自然,感觉这样下去,只会被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喳咕、
坡面上留有曾经开辟过道路的痕迹,上面杂草丛生。勇路的脚趟着向前,分开杂草。
他踏开杂草抬起脸,周围一片森林,树干东一棵西一棵连绵不绝,黑暗就像墨汁一样,充满树木之间的空间。
空虚的黑暗漫长地延伸着,甚至令意识之中产生“此情此景没有尽头”的错觉。他注视着黑暗,感觉看着看着,凝聚的意识仿佛要被眼前充满森林的空泛黑暗吸走一般。
黑色的寂静,让人觉得声音要从耳朵里被吸出来。
然后,就是从这静得可怕的森林空虚的深处,传出来的。
——————————
手机的来电铃声,就像在吸引着人,很细。
铃声本来就是用来呼唤人的,即便这样,这个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像来自黑暗远方的死者国度的呼唤。
意识不禁被那边吸了过去。
但这种感觉,同时也令勇路对自己身后另一个人所留的心,霎时间完全涣散。
「啊!」
只闻少女的小声惨叫,同时,拉着少女的手滑了一下,被拉紧。
「!」
少女的脚踩空了。勇路连忙支撑住她,可由于意识涣散,当即作出的行动慢了半拍,然后牵在手中的手就像扯断了一般滑脱,少女就这么倒了下去,从小道摔到草丛上,发出在杂草与土壤上摩擦的声音,滚落下去,顷刻间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斜坡下面。
「喂、喂!……喂!」
勇路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一边在崎岖的小路上蹲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慌慌张张地朝消失的少女呼喊过去。少女滚下了形成断层的坡面,别说是回答了,甚至人体滚落的声音仍旧从草丛深处传过来。
「喂!见鬼!」
焦虑。
踌躇。
逡巡。
向少女消失的草丛窥探,也只找到滑落的痕迹,就算用手电照也看不到前面。
探出身子往那边看,也只有漆黑的草丛。
勇路不可能对她弃之不顾。虽然被草丛挡住看不清楚,但坡面非常陡,受伤的少女凭自己应该很难爬上来,要救少女的话,很显然勇路也必须下去。
而且就算是勇路,也很难保证能够安全地在这黑暗中下去。
「……」
勇路迷茫了。最开始是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然后又犹豫着要怎么下去。
他竖起耳朵,用手电照过去,探查草丛的情况。勇路就这样只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最后下定决心,让一只脚踩进了草丛下的斜坡。
唦唦
踩到草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起来。
不知不觉间,寂静之中已经听不到手机的声音。
只有仿佛侵蚀内心的寂静,不知不觉间在林中扩散开,耳中只有紧张与疲劳之下变得急促的自己的呼吸声。只不过,正在拼尽全力的勇路没有意识到这个『变质』。
他一次次用力地踩下去,确认落脚点。
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能看到的,只有压弯的草尖。勇路就这样慎重地踩实落脚点,下定决心准备下去。但直至这一刻,他都没能察觉到正在接近自己背后的东西。
————喳咕、
他听到了,踩到野草与泥土的脚步声。
「!!」
而且在勇路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他发现了自己掉以轻心,随着恐惧倏地转向脚步声。
「你这家伙……!」
勇路目眦尽裂破口大喊,可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回答。
那个人登上斜坡,靴子用力踩在山路上,冰冷至极的眼睛扬起来,敌意像冷气一样喷出。身穿漆黑哥特萝莉装,摆着令人浑身发软的冷峻表情,时槻雪乃的身影出现了。
嘎啦嘎啦嘎啦……
只闻不祥的金属倾轧声,雪乃一声不吭地将美工刀闪着钝光的刀片,缓缓地从红色的刀柄中推了出来。
2
「……想找借口就赶快说。请你十秒钟内解决」
雪乃用冷透的语调,对勇路如此宣告。
话虽如此,雪乃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跟他对话。雪乃驻足,锐利的目光刺在勇路僵硬的脸上纹丝不动,将美工刀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雪乃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一边默数十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勇路。
她知道勇路的招式。勇路在黑暗中拿着光源,身影看得一清二楚,能够轻易看出他是否有小动作,情况十分有利。
『————在整个镇上蔓延开来的〈噩梦〉正在向森林集中。『莴苣姑娘』结局收束的场景也是在森林里,情节不是正好对上么』
雪乃接受了风乃的这番话,来到了这片森林。
这片地形略高的森林属于某家会社的私有用地,外边竖着禁止进入的招牌。可是对着马路那边开放的进出道路,封锁得十分随意,铁丝栅栏能够轻易翻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过去。
雪乃从饱经风雨已经腐朽的入口侵入之后走上一阵子,最开始连大型车辆都能进入的路,一下子变成了山野小道,可是好像已经有几个人走进去过,草都被脚分开,要走进去并不困难。
然后,雪乃不规则地向上坡前进。
登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她发现前方有光亮。
手电照来照去,灯光闪动。雪乃一看到那个光,立刻将之前探路用的手电筒收了起来,提高警觉,并释放出超越警戒的杀气,向那个灯光靠过去。
「……」
她没想到在那里的竟然是勇路,可她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
是一
样的。不管是〈泡祸〉还是勇路,放任不管都会造成损害。
与勇路对峙的雪乃如此告诫自己,数过十秒。
要逃就烧了他,要是抵抗就烧了他,有可疑举动就烧了她。虽然给了他寻找借口的时间,但雪乃对他不抱任何期待,只要他敢说出一丁点不合自己意思的话,雪乃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是
「搞……搞什么啊,可恶……!」
表情因恐惧而抽搐的勇路,说了出来
「你们把我当成猎物了么!?不是你们特意把你们到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的么……!」
「!?」
雪乃听得一头雾水,不禁皱紧眉头,忍不住反问回去。
「……什么意思?」
「少开玩笑了!」
勇路就像和盘托出一样,大叫起来。
「瑞姬的死因,还有你们到这里来的事情,不都是你们的负责人告诉我的么!」
勇路充满激动情绪大叫出来的话的内容,让雪乃不禁把动作停了下来。十秒钟早已过去。
『……雪乃』
风乃呼喊。
「!」
当雪乃惊觉地回过神来之时,勇路手中的安全别针的针尖,几乎同时绽放光芒。
临场经验差得太多了。在勇路喊出〈断章诗〉并用安全别针刺自己之前,雪乃将抵在胳膊上的美工刀划了下去,将缩减过的〈断章诗〉的一部分————
『〈燃烧〉!!』
几乎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在她放出叫喊的瞬间,橙红色的光瞬间驱散眼前的黑暗,热浪与惨叫同时爆发。
「噶!!」
皮肤燃烧,毛发燃烧的臭味散发到高温的空气中。以不完全的形态当即引发出来的〈断章〉被〈保持者〉所拥有的抗性所抵御,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虚空中,可即便如此,勇路的脸和胳膊同时受到了高温火焰的灼烧,并非平安无事。他手里的安全别针掉了下来,捂着脸蹲了下去。
「呜……」
勇路呻吟起来。雪乃站在前面,俯视着他。
取而代之,在耷拉下去的左臂之上,被美工刀深深割开的伤口,血液与严重的疼痛随心跳搏动。
疼痛和血从肉的断面一齐渗出,飞速膨胀,血液的触感顺着手臂流经指尖,滴落。
雪乃感受到这些,一边忍不住冒出油汗,一边瞪向勇路。
要杀了他么?至少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可是雪乃不愿在这种地方消耗气力,感到进退两难。
而且,还有令她在意的事情。
勇路手捂着受到烧伤明显脱皮的脸。雪乃毫不大意地看着他
「……我要继续问你。给我回答」
用严厉的口吻
「刚才的话,给我具体说说」
向他发问。
雪乃等人的负责人把这个地方告诉了勇路,这是什么意思?
负责人?神狩屋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神狩屋为什么要那么做。
勇路耷拉着右臂,上面烧伤的皮肤剥落,红色的肉露出来。他用完好的左手捂住弄得同样凄惨的脸,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从指缝中瞪着雪乃。
「回答」
雪乃再次厉声讲道。
「………………!」
或许是由恐惧,或许是由于烧伤的关系,勇路全身发抖,然而眼睛里仍然灌注着强烈的敌意。
雪乃为了向他施压,朝他走近一步。血从左手滴下来,弄得美工刀上到处都是。
面对就像刽子手一样面无表情逼近的雪乃,勇路不由退了一步。
……但是,就在此时。
嗖、
此时此刻,森林中弥漫的空气,温度大幅下降。
「!?」
雪乃张大眼睛。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耳朵里有微微的耳鸣。
然后当雪乃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像只受了伤的疯狗一样蜷缩身体瞪着自己的勇路身后,黑暗中存在着异常的东西。
是一直白而细的,手。
手像尸体一样煞白松软,然而它就像从浓密黑暗的帷幕中突然长出来的一样,朝勇路伸了过去。
细长的五根手指正大大地张开,马上就要去抓勇路。在仿佛冻结的空气中,煞白的『手』就像假的一般十分突兀,从漆黑的虚空中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
「………………!!」
雪乃张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恶寒直冲背脊。
瞬间,雪乃就像被恐惧弹开了一样,动了起来。她把手中握住的,沾满鲜血的美工刀挥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左臂奋力地挥了下去。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随后,薄而锋利的刀尖顺畅地割开了手臂上的肉。在感觉到刀尖受到肉的反作用力的那一刹那,刀尖直接深深地钻进了柔软的肉里,肉在自身弹力的作用下霍然打开,红色的肉露了出来,犹如触电一般的剧痛向全身放射,身体猛然抽搐。
神经在肉的断面中裸露出来,接触空气,引发火一样的疼痛。随着这股疼痛,血在顷刻之间从断面渗出来,出血量眼看着不断增加,寒气与油汗同时布满全身上下。
随后————
轰!!
只闻一声巨响,痛苦在眼前喷出烈焰。
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就像柴火一样燃烧起来。黑暗、树木、树下的杂草,却都随着向上喷发的强烈热量被染成橙红色。
「唔哇!!」
火焰热量的炙烤下,熊熊燃烧的声音中,勇路恐怖地大声惨叫,全身发软。他反射性地扭动身体,想要逃跑,『手』燃起火焰,才刚刚发觉这件事的勇路,无能为力地僵在原地。
对,他无能为力。
看上去就像无中生有的『手』在黑暗中燃烧起来,就像导火索一样,火焰之线始料未及地一直连向了森林的那边,甚至让斜坡那边无法看到的异样身影都显露了出来。
「!!」
「!?」
惊愕的雪乃和勇路呆若木鸡。
在他们眼前,燃烧的『手』直接带着熊熊烈焰,伸向无能为力的勇路
姆滋、
抓住了他的头发。
……接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被手拉了过去,身影顷刻间从小路上坠落斜坡,消失不见。一阵惨叫,接着是一阵滚落的声音,随后,手电的灯光被森林吞噬,最后消失。
然后,燃烧的『手』在吃惊的雪乃的面前燃尽消失。以可怕的长度横亘黑暗之中的火焰之线,就像点着的纸带燃尽一般,御风升空,碎成千万段消逝无踪。
一切,都在顷刻之间。
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没有了,消失了。
之后,是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都不存在一般的,完全的黑暗。充斥着黑暗的森林中弥漫着的,是快要弄坏耳朵的,完全的寂静。
「…………………………!」
雪乃,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此情此景中。
仿佛节日篝火熄灭后的空虚中,雪乃拼命地想要理顺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只『手』。
这片『森林』。
出现在这里的勇路。
然后还有勇路对雪乃说过的话。
————神狩屋先生,什么?
雪乃脑中冒出疑问。
她的思考断定勇路当时是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胡说八道的,可她的本能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雪乃没有理会这样的预感,将它暂且放在脑后,取出并打开手电筒,观察勇路消失的那片草丛。草丛因为有人坠落而被压乱,可是看着看着,发现了另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
与勇路坠落所不同的位置上,草丛也一样乱。
看上去就好像除了勇路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这里,并且也从这里被拖走坠落一般。
雪乃用手电筒照向里头。
满地都是弯折后压在一起的杂草,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光柱之中扫到了貌似与草不一样的东西,将其照了出来。
……是医院的脱鞋,但只有一只。
雪乃心中的不祥预感,开始扩散。
该怎么办?不,这个疑问本身不能算疑问。她的头脑完全明白,自己为了履行身为〈骑士〉的职责来到了这里,接下来应该下去,查清楚是否有人平安无事。
但是,本来断定应当弃之不顾的勇路所说的那番话,让雪乃无法释怀。
虽然认为根本没必要听那种家伙废话,然而疑虑无法消除。
「……」
雪乃感到迷茫,然后拿出手机。她的矫情仍在内心进行着抵抗,从电话簿中找到苍衣的电话号码,呼叫过去,之后一时间静静地凝视屏幕。
即便这样,雪乃还是得出了结论————应该打个电话进行确认。
雪乃下了个奇怪的决心,按下通话键,看到显示出正在呼叫的号码,将手机贴近耳朵。
嘟噜噜噜噜噜……
呼叫提示音传出手
机,传入耳朵。
但是,一声、两声,在数到第十声的时候,苍衣还是没有要接电话的迹象。
「………………」
即便这样,雪乃仍然在等。
只是毫无意义地,在寂静与黑暗中,等待。
这是在浪费时间。但雪乃感到迷茫。
雪乃只是毫无意义地,一边淡然地听着无机质的接通提示音,一边淡然地在寂静与黑暗中等待。
…………………………
3
「————再问一遍好了,白野,感觉怎样?」
苍衣只觉一阵恐惧。
「………………!!」
就像被这份恐惧摊开了一般,他拼命地从粗糙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身来的瞬间,混凝土地面仿佛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改变,又变回了地毯。这是幻觉。然而苍衣根本没余力管这种事,他感到天花板仿佛在旋转,在强烈的眩晕之下几乎摔倒,紧紧扶住了会客室的门,把门打开,跌跌撞撞地逃到了走廊上。
他摔了下去,肩膀着地,一边爬一边起身。
钝重的疼痛缠上身体,感觉就像置身梦境一般,脚站不起来。他拼命地让难以行动的脚动起来,逃离会客室,不对,是逃离神狩屋。
背后……神狩屋已经看不到了。苍衣害怕看到神狩屋。
苍衣的身体撞到了门和走廊,发出了激烈的声响,然而这个噪音——
啪嗒、
远不及来自身后脱鞋落地的声音来得鲜明。
然后
「……要不要紧?」
神狩屋异常平静的声音,就在背后。
即便目睹了苍衣这个状态,神狩屋举止中却没有丝毫焦虑的成分,那充满异样的音色,就是将神狩屋平时言行中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出来的演技分毫不留地去除之后的,神狩屋『正常』的音色。
「唔……!!」
苍衣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但他感觉到了自己有危险,拼命地拖着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神狩屋要对他做些什么,可他没有去思考的余力。
可是,要逃去哪里?去外面?逃得掉么?还是说,找间房把自己关起来,然后呼救比较好?
「!」
这时候,苍衣想起来了。这房子里有人。
这个〈支部〉的负责人,应该就在这所房子的什么地方。
没有选择的余地。苍衣脚步东倒西歪,几乎撞着墙跑起来。
苍衣觉得,尽管自己被那个叫饭田的负责人讨厌,但找她会得救的可能性,还是要比拖着这样的身体逃到外面去要高,更重要的时候,他认为如果有外人的耳目,或许还能让神狩屋改变想法。
「救、救命……!」
苍衣一边挤压快要痉挛的肺部断断续续地叫喊,一边冲向走廊里头。
他寻找女性的身影,他穿过了离他最近的厨房和客厅,里面全都一片漆黑,又带着焦虑穿过蒙上灰尘的电灯照亮的走廊,继续冲向里头。
由于他身体无法正常地使上力,脚步摇摇晃晃,他的视野也因此激烈摇晃,手和肩膀撞到墙上。他一边发出仿佛将铺着板材的地板踩穿的脚步声,发出槅扇猛烈撞击的声音,一边求救,拼命抬起脸。
然后他激烈摇摆的视野,看到了里头房间的槅扇。
光正从格栅的缝隙间漏出来。
「!!」
苍衣冲过去,双手就像是砸下去的,撑在了槅扇上。“嗙!”地一声,快把槅扇弄掉似的,几乎陷入恐慌状态的苍衣没办法正常地将槅扇打开,指甲在开合缝上不断抓挠。
「………………!!」
焦虑。恐惧。
紊乱的呼吸。无法回头的害怕。
在这样的状态下,抓挠槅扇的手指总算找准了接缝。苍衣将手指伸进微微打开的槅扇接缝中,一边向里面求救,一边使出浑身力量掀开槅扇。
「对不起,请救救……!」
他的话没说完,就中断了。
应该能够救他的负责人,不在里面。
取而代之,房间里有一个令人费解的东西。
这间房似乎是一家之主的卧室,铺在正中央的被褥上,平放着一个几乎人类大小的巨大团块。
「…………………………」
苍衣僵住了。
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在沉默中,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发出的声音。
等到他理解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已经花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思维底层下部属于本能的部分,强烈地抗拒着“理解眼前状况”这一行为。
那东西————乍看上去是一条鱼。
那东西看上去,只像一座大大小小的鱼堆起来的山。
理解到此为止,头脑不愿继续深入。可是苍衣茫然地杵在原地,看着看着,硬是『理解』了眼前的物体。
那东西————就是饭田。
那东西全身附着鳞片,浑身上下长出大大小小无数条鱼,是人类最终变成的不成人形的东西。
「……!!」
当苍衣察觉到的瞬间,一股可怕的恐惧与恶心向他袭来,让他不禁捂住了嘴巴。令他全身皮肤瘙痒的恶寒到处乱窜。他恨不得立刻把全身的皮肤剥掉,逃离这里,这个快要令他发疯的冲动在他脑中爆炸。
那个惨绝人寰的物体,只能理解为她体内被产下了数以万计的鱼卵,而那些鱼卵在同一时间一并孵化,发育大小不一的鱼咬破她全身冲到外面形成的。那张脸推定为饭田的脸,可是就像大群缺氧的鱼把头伸出水面一般,湿润反光的鱼头密密麻麻地从显然有问题的部位上长出来,无数张嘴唼喋作响,乱七八糟地翕动着。
然后与之相同的鱼头聚落遍布全身各个部位,正蠕动着。那些东西就像打开无数孔洞的原始生物,又像性质恶劣的寄生生物一般,毛骨悚然地搏动着。其他部位就像患了皮肤病一般长出鳞片,鱼从下面,就像想要咬破卵内侧的鱼苗一样,一点点地向上顶。
皮肤下面在动的,不是鱼苗就一定是寄生虫。
无数条鱼络绎不绝地在皮肤下面的肉里头泅泳着。
然后那些鱼就像寄生蜂的幼虫一样,从各个地方的皮肤裂口中密密麻麻地伸出头,嘴唼喋地翕动着。那些鱼有时集合成群,在鼓起的皮肤下游动,本应曾是人类的东西被鱼群扯动,形状崩坏,化作一团只能叫做“鳞与鱼的团块”的物体,在被褥上蠕动着。
可能是变成这样的皮肤很痒,勉强能够分辨出是手的器官,正飞速地挠着鳞片。胡乱抓挠之后,被抓部位的鳞片七零八落,就像大块的头皮屑一样,大量地向被子周围洒落。
鳞片剥落之后又依次长出新的,皮肤一破,鱼就会将那里咬破,冒出头来。有时指甲也会去挠鱼头,破溃的鱼头埋在鳞片里,维持着扭曲的形态堵住伤口,指甲又进一步抓挠鱼头,破溃与再生周而复始。
那东西看上去,已经不是人类了。
然而,之所以变得如此惨不忍睹却还能分辨是人类,是因为那东西上留有人类的形迹。
从被褥里露出来的,疑似原本是脚,现在却近似鱼尾的部位,被包在衣服的残骸下面。然后推定原本是头,如今生出鱼头聚落的那团东西上,长着很有特点的烫过的头发,就像海藻一样软哒哒地连在上面。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名为饭田真佐代的人类的残骸。
要是没有那些特征根本无从分辨,反而正因为发现了,所以苍衣才察觉到了不想察觉的东西。
从那团东西里,猛烈地释放出礁石的臭味。
此时他才发觉,这个味道,是从挠破的皮肤中露出来的,仅有的符合人类特征的,渗出红色血液的肉中散发出来的。
「啊……」
苍衣从里屋的入口向后退开。
这样强行令苍衣联想到已经梦见过无数次的,那个无法成为任何东西,失去原型的女孩——叶耶最后的形态。
喷发的心理阴影,令脑袋、心,快要坏掉地发出惨叫。
苍衣张大眼睛,张大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恐惧、惊愕地僵住了。然而当那个曾是饭田的东西抬起脸,将埋在鱼和鳞下面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眼睛和嘴巴张开之时,一切都溃决了。
蠢动的鱼头密聚堆出的,脸。
在脸上打开的,把鳞片群生的舌头露出来的,嘴。
在无数颗鱼头中打开的,就像珊瑚的洞一样深陷的,眼窝。
然后,那两颗完好地深藏在里面的裸露眼球以及无数只鱼眼齐刷刷地看过来,与苍衣视线齐刷刷地对上了。
————救救…………我……
舌头蠕动,从空洞的深处发出富有粘性,模模糊糊的声音。
在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苍衣感觉胃袋一下子收缩,当场蹲了下去,吐了起来。
「……唔…………呕……!!」
涌上来的呕吐感挤烂胸口和喉咙,可是胃里什么东西都出不来。只有混着血味的强烈酸味满满地漾到嘴里,唾液垂到地板上拉出丝线。
为什么!?怎么回事!?
苍衣在心中惨叫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这样的,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苍衣此前目睹过能够与之匹敌的骇人惨景。可是,这是头一次。身处正在亲身经历的————现在是『莴苣姑娘』的————〈泡祸〉中,却目睹到即便在无意识层面也根本联想不到的完全的异常,这还是头一次。
————『莴苣姑娘』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苍衣惊恐万状。
眼下的异常无法想象,无法预测,无法理解。苍衣以前不论遭遇怎样的〈泡祸〉,都会对那份异常感到恐惧,但都能或多或少地有所领会,不曾出现过真正无法理解的情况。
但是
这太古怪了。
这不可能。
苍衣全身发抖,这一回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拼命地想要站起来,可是颤抖的手和脚完全使不出力气。他想要逃跑,可是每一根指头都丧失了力量,光是能够跪在地上已经让他竭尽了全力。
「……这个呢,就是〈八百比丘尼〉,然后还有〈黄泉户吃〉的真正含义哦」
就在身后,传来声音。
「!!」
「所谓的人鱼,就是黄泉的食物。永远的活着,就跟死了一样。然后,再也无法回去」
不知不觉间,神狩屋已经来到了苍衣身后,他一边俯视着里间的异形『生物』,一边用讲义的口吻淡然地这么说道。
「不过……这还真惨啊。乱抓乱挠才会弄成这样啊」
淡然地,事不关己一般。
「虽然饭田小姐成了这个样子……至少已经死不了了」
「…………!!」
神狩屋极端缺乏感情起伏的,缺乏人性的人类气息,就像装饰品一样站在苍衣身后,淡然地讲述着。
「……这……这样子……难道……」
「嗯,没错。超量摄取我的血之后,就会变成这样」
神狩屋的口吻就像在谈论盐分摄取过量时一般平淡,回答了苍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问题。
「为什么……」
「算是我硬逼的吧。我想制造和白野你独处的情况,所以就让烦人的人闭嘴了」
「……!!」
「其实啊,混入一点我的〈噩梦〉就会变成〈异形〉。不过我的〈噩梦〉非常出色。我也料到了,可能是因为饭田小姐〈断章〉很微弱,已经快消失了」
就像解说实验动物的口吻。即便这个时候,屋内的〈异形〉挠烂自己鳞片的声音,还有仿佛鱼在泥沼中蠕动一般的湿润声音,持续着。
「其实,我已经让你摄入了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的量」
然后,神狩屋随口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
「你的〈断章〉可能比其他人的抗性要强。不过事已至此,剩下的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苍衣恐惧万分,噤若寒蝉。
神狩屋对惊恐的苍衣,仍旧使用那种做实验般的淡然口吻进行说明。
「大概就是这样,感觉如何?」
然后,神狩屋向苍衣问出了已不知是第几次的,相同的提问。
事已至此,苍衣也理解神狩屋所问之事了。
神狩屋是问苍衣〈断章〉的情况。神狩屋出于某些原因,想让苍衣的〈断章〉爆发。
不对,苍衣其实知道神狩屋的打算。
神狩屋希望于此时此地,让苍衣将自己杀死。
不被任何人妨碍,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刻意令苍衣的〈断章〉变得不稳定,继而爆发,藉此来自杀。
从他为苍衣治疗赶到这里,把血喂给苍衣的时候,他就盘算起了这件事。
之后对〈泡祸〉的处理,乃至不久前与苍衣进行的对话,全都是为这个目的所做的诱导。
然后,在此时,在这个地方。
神狩屋站在了无法动弹的苍衣身后,苍衣只能任他鱼肉。
————这个时候,在苍衣胸前的口袋里,手机响了。
「!!」
这是他设定的,雪乃来电的提示音。
对啊,必须把这个情况通知雪乃————苍衣连忙想取出手机,可是颤抖乏力的手不听使唤,手机一下子就从手中划了下去,掉在走廊的地上发出声响。
「啊……!!」
苍衣想把手机捡起来,伸出手,可是前面却出现了一只套在脱鞋里的脚。啪地一声,只见脚尖轻轻撞到手机上,手机不可思议地在走廊上滑了过去,来电铃声仍在作响,却滑到了手完全够不到的位置。
「……!!」
「……我想说的事情,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
神狩屋说到。
在这充满绝望的状况中,苍衣拼命地挤出声音,向神狩屋问道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呢」
神守护对苍衣的提问回答道
「我最初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是在〈无名〉头一次跟你见面,跟我讲『你总有一天会杀死自己人』的那个时候」
「……!?」
问题是苍衣问的,可他听到这个回答,十分惊愕。
那几乎是刚遇到神狩屋的时候。
神狩屋从那时候起,脑子里就一直酝酿着这种事情。苍衣对此由衷地感到不寒而栗,只能呆呆地僵在原地。
「从那时起,我脑子里一直就有这个想法」
神狩屋对呆若木鸡的苍衣说道
「不过啊,我之前并没有打算付诸实践」
但这话并没有说完,神狩屋又接着说道
「我虽然死不了,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需要其他的理由,我出任〈支部〉负责人得到了『职责』,不过就结果而论,这个『职责』还不赖。我作为照顾你、雪乃、飒姬跟梦见子的负责人,有时为大家着想,有时为大家担心,我的惆怅通过这些得到了消解。我甚至觉得,我用不着那么渴望终结,以至于你背上这样的罪业」
「咦……」
苍衣觉得神狩屋可能会回心转意,拼命地咬住这个地方,开口追问
「那为什么……」
神狩屋,回答了他。而且当神狩屋回答这个提问的时候,苍衣瞬间丧失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
「嗯,让我改变想法的契机,是修司被你抹消掉的那个时候吧」
「!!」
「那个时候,我完全愣住了啊」
神狩屋对哑口无言的苍衣接着说道。
「那个时候————我对修司感到非常羡慕。对我来说,这真的是非常意外的事情。是真的」
神狩屋的这句话里,蕴含着之前所没有的感情————但这并非是正常的感情,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负』的感情————也就是在空虚中对死亡产生的,绝望与憧憬相互交融的,漆黑的感情。
「那个莉香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但修司在我心中的分量真的很重」
神狩屋淡然地说道。
「不过,我并不恨你,反倒感谢你能够让修司得到解脱。让修司从不能自杀,只能一直守望着死与复活周而复始,漫无边际的轮回中得到了完全的解放。我看那一幕,觉得好羡慕,只是觉得羡慕而已。
我和修司感觉到彼此所怀的〈断章〉在根本上是相通的,于是产生了亲近感。在这层意义上,或许可以说我和修司彼此都是唯一的好友,也是唯一的同志。我看到了那位同志从〈噩梦〉得到了解放,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线断掉了。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总之……这就是我的任性。
于是让你陪我任性,我也觉得过意不去,我也觉得你不想这么做。所以,我就尝试制造出让你尽可能容易下手的环境,以及不得不那么做的状况。就算引起问题,那也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错。损害我也会降低到最小。只要把我杀掉就行了。仅此而已」
「这……」
这种事——苍衣呻吟
「……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
「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呢」
神狩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这样,神狩屋对已经受到打击的苍衣,继续予以追击
「我觉得这不怨你……不过这样下去的话,『饭田小姐』会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哦」
「!!」
「在你〈断章〉的影响下,不知她会死还是会复原,至少不会维持这个样子呢。不觉得她很可怜么?」
他的说法太过卑鄙,苍衣挤出力气,发出抗议
「……这、这种事……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么!」
「嗯,你说的很对」
神狩屋若无其事地承认了。
「你就把我当成反派好了。其实向勇路泄密的人,也是我」
「什……」
「因为我想要得到对你使用〈黄泉户吃〉的借口。多亏了勇路,现在让你的〈断章〉变得前所未有的不安定了。只要把我抹消掉,说不定这种不安定也会随之消除。毕竟那算是我〈断章〉的〈效果〉的一部分呢」
神狩屋如同不断诅咒一般,在苍衣跟前不停地说着。
苍衣则拼命抵抗这个诅咒。
「住手啊……别在这么做了」
「抱歉」
道歉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虽然变不成任何东西,但能让一切消失。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不能救救我么?白野,我很感谢你哦,你根本不需要自责」
虽然神狩屋这么说了,但苍衣无法苟同。
而且,苍衣并非只顾自己的个人感情。
还有其他事情,让苍衣放不下来。
苍衣已经注意到,如果在这里让神狩屋的〈断章〉效果回归于无,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东西随之消失。
「……会消失么?」
苍衣,开口
「那个……群草先生的『永远』也会消失么?」
「……唔,你果真注意到了么」
神狩屋听到苍衣的提问,语气中混着几分遗憾,泰然自若地承认失败。
苍衣调动全部心力,转向神狩屋。
不能只顾着害怕了。他在地上仰视神狩屋的脸,神狩屋的嘴摆着微笑一样的形状,屋内的那东西在眼镜表面微微映照出来,镜片后面,是一双读不出任何正常感情的已死的眼睛。
「……」
苍衣想要抵抗,瞪向神狩屋。
可是这样的行为,也对神狩屋没有任何意义。
「没办法了」
神狩屋说到。
「那我只好对不住了。就按照最初的设想,无视你的意向,强行推进下去好了」
「咦……」
苍衣不禁瞪大眼睛。在苍衣面前,神狩屋把之前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向了前面。
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柄上缀有装饰的古董小刀。可那把刀的刀锋显然为了实际使用而进行了打磨,上面绽放着钢的银亮光泽。
神狩屋将那把刀的刀尖伸向他自己的手掌。只闻「卟滋」一声,刀尖立刻陷进掌心的肉里。神狩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随意地把刺在手心上的刀尖转动起来。
肉被挖开,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他手心朝上,像举盘子一样把手掌伸了出去。
鲜红的血立刻在他手中积蓄起来,就从杯子里涌出来的水一样从指缝中溢出。然后,神狩屋再次淡然地张开嘴,说道
「……反正只要超出界限,结果都是一样的呢」
「唔」
苍衣已经感觉到了生命危险。
苍衣向后退,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苍衣根本无法逃走。
神狩屋把刀放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靠近无力的苍衣,抓住了苍衣的胳膊。然后,神狩屋用完全不符合他那细胳膊的可怕力量,要扯脱臼一般,强行把苍衣的手拧向后面。
「啊……呀!!」
「你是没法反抗的。我可以轻易地使出大到折断自己骨头的力量」
神狩屋说到。
苍衣的肘部与肩膀快要脱臼,疼痛难忍,被强行按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苍衣手腕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一动也动不了。他被神狩屋单手完全制伏,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让使不上力的身体里用力,进行微弱的挣扎。
「接下来,得道别了呢」
于是,神狩屋说道
「对不起。还有,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
苍衣发不出声音。
「虽然事情因为我的任性变成了这样,不过我真心的觉得,能遇见白野你们,真是太好了」
「——————!!」
「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不过今后的事,就去拜托三木目医生吧。前提是,如果你能平安无事的话呢」
神狩屋说到这里,头一次稍稍地笑了起来,然后把兜着血的手掌像盘子一样,凑近苍衣的脸。
「我去了。大伙就有劳你照顾了」
「——————!!」
苍衣摆头抵抗,可他的脸被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
然后,手指伸进了他的嘴唇,指甲挠起来,想要撬开牙齿。
苍衣咬紧牙关,拼命地反抗,然而就范是迟早的事。血的味道染进齿缝中,开始与唾液混合,在口腔内扩散。
「——————————!!」
就在此时。
吱、
突然从玄关的方向,传来有人踩在走廊地板上的微弱声音。
「嗯!?」
随即,神狩屋猛地转过身去。可是下一刻动起来的,不是神狩屋,是走廊那边
咔嚓、
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
啪叽!
神狩屋控制住苍衣的手,从手腕处被应声切断。制服苍衣的力量瞬间消失,苍衣弹了起来,翻倒在地。
「!!」
「库……!!」
神狩屋按住缺失的手腕,从苍衣身上离开。就像撒水的软管一样,血从按住的断面喷出来,溅得苍衣全身都是,可是出血几秒钟便开始减少,神狩屋捡起掉落的手,在手腕上合上之后,瞬间便愈合了,根本没用多长时间便能再动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将手连上的神狩屋,说道。
在神狩屋呼喊过去方向,走廊靠玄关那头,站着一位长发女性,女性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缓缓走向这边。
那是一位穿着乡土风韵的服装,戴着围裙,感觉很温柔的女性。
「莉香小姐说人手不足,于是我就接受邀请过来了,不过————神狩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能劳您解释一下么?」
阿普尔顿〈支部〉的负责人,四野田笑美用怀着紧张的表情注视着神狩屋,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