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作告一段落后,畠秀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着早已冷透的茶。
今天身体格外沉重。
不知道是因为衰老还是因为病痛——无论是哪一种,他的确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卖力
了。
工作已经都整理好了,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畠刚要起身,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大概是又发现了新的尸体吧。他当然也可以当做没听到然后直接回家,可是这不是他的
性格。
“来了来了。”
畠叹着气拿起了话筒。
<很抱歉过了下班时间还来打扰您。>
电话那头是担当医疗事务的女性。
“没关系。是又有新的尸体吗?”
<不是。有一位叫齐藤的先生打电话找您——>
“齐藤、齐藤……”
——是谁呢?
畠在脑中回忆。认识的警察里面并没有叫齐藤的人。他又想了想自己私生活中的朋友,
也依然没有头绪。
既然是不认识的人,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接电话。
如果不是紧急事件,就让他下次再打来吧。畠正想这样处理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帮我接通吧。”
畠如此告知后,“好的”,女性应答着帮畠转接了电话。
<我是八云。很抱歉突然给您打电话。>
话筒里传来八云的声音。
他虽然平常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现在的声音却比平常还要来的冷漠。就像是很
早以前的机械制作的合成音。
“你自称是齐藤,我差点不知道是谁了。”
<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果然非常消沉。
一周前的事,他已经从后藤他们那里听说了。八云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痛苦着吧。
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他一定非常后悔自己的选择吧。
那虽然是由七濑美雪引起的特殊事件,但失去重要之人的悲痛,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的脑中闪过妻子过世时候的事。
他或许该对八云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畠咽下了这些话。
别人说的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说得越多,只会显得他越悲惨而已。
就如畠曾经那样——。
“你会联系我还真是少见啊。那个熊男终于死了吗?”
畠用他一成不变的口吻说道。
<很遗憾,他还健在。>
八云如此回应畠的玩笑话,说话却有些含糊不清。不过畠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你找我什么事?”
<有几件事,我想问一下您的见解——>
“我了解的就只有尸体哦。”
<就是关于尸体的。>
平常他都是通过后藤或者石井来讨教尸体的问题。现在他没有这么做,那么他就很有可
能是单独行动。
“没有实物的话就没有办法了。”
<实物应该马上就会运到你那里。>
“哦,既然如此,等我看过之后你再来不就行了……”
<口头上能知道的程度就可以了。>
八云坚决地说道。
他如此坚持,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后藤石井他们见面。
畠倒是也想对他教导一番,可是如今的他应该也听不进畠的话。而且,畠也希望他能自
由地去做他想做的事,直到尽兴为止。
“那你想问些什么?”
畠问他后,八云便开始描述尸体的具体情况。不愧是对这些已经很习惯,八云的描述简
练而明确。
真想让那些最近来的实习医生们好好学学——畠一边想着,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告诉
了八云自己的见解。
<谢谢您。帮了我大忙。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什么事?”
<我想修理一件旧式录音机,您有什么办法吗?>
“旧式录音机啊……我对机械一窍不通。你不如问问厂商?”
<说的也是。您费心了,再见。>
八云说完正想挂掉电话,却被畠叫住了。
也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要说,畠有些半无意识地叫住了他。
明明是自己叫住他的,畠却没有马上开口。微妙的沉默后,畠开口说道。
“你觉得,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就连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他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很在意,对于能看到幽灵的八云而言,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这
件事的。
而这也是畠长年抱有的疑问。
如果人类存在灵魂,那么肉体的消亡就不代表死亡。只有灵魂消亡,人才会真正死去。
这样的话,灵魂在离开肉体之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它会作为意识的结晶而度过漫长的时光吗?
还是说,会溶入周围然后慢慢消失呢?
畠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源于他妻子的死。
当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一团肉块的时候,之前的所有一切仿佛都成了谎言似的。
如果人在死后,灵魂也会逐渐消亡的话,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又到底是什么呢?
畠渐渐分不清所谓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于尸体。不,与其说是尸体,他执著的是死亡本身。
如果不趁着现在问八云,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八云的见解了——畠的心中没来
由的如此预感。
虽然这种预感毫无根据,但这种事往往都很准。
<死后的世界——吗?>
“我就是想着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知道。人总有一死,然后灵魂与肉体分离,在现世徘
徊。这些我都还能理解。问题是接下来。”
至今为止,八云已经驱除过很多徘徊于世的灵魂。那些不再徘徊的灵魂都不见了,他们
到底怎么样了,又去了哪里呢?
<很遗憾,这个我也不知道。>
“是嘛。”
畠并不觉得失望。
他其实也猜到了八云大概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八云所见到的世界,是生与死之间的夹缝。再往前,大概只有死一次才会知道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应该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在畠听来,这不是为了敷衍他而说的,而是有着非常明确的意图。
“如果你知道了的话,记得告诉我。”
<可能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就这样。>
这回八云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是想去死啊。
畠从他的话里读到了这层意思。
如果是后藤,大概会拼命阻止这件事吧。但畠没有这么做。
就算说服八云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也只是一时的,根本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如果不是他自己拥有强烈的求生意志,那么这种事就只会不断重复上演。
畠放下话筒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
石井和后藤、宫川一起赶到现场时,报警人凉子早已站在道路一旁等候了。
她不住地左顾右盼,看上去非常焦急的样子。
“你好。我是世田町署的石井,刚刚的电话是我接的。”
听到石井对她搭话,凉子突然吓了一跳,接着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请快点处理掉吧。尸体、那个尸体……”
电话中也是这样,看来她的慌张还没有平复下来。
“没事的,请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井有些严肃地说道。
电话中只是知道发现了尸体这件事,以及是八云把石井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并叫她赶快
报警。
为什么她家里会发现尸体?而且这件事怎么会扯上八云?详细的情况他们根本一无所
知。
“请深呼吸冷静下来。”
宫川走到凉子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凉子按照他所说的,重复几次深呼吸后,重新看向了他们。
和刚才相比,她好像冷静了许多。
“请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井再次问道后,凉子才开始讷讷地开口。
据她所说,似乎是八云突然闯入家中,然后和被幽灵附身的爱菜说了什么话。
接着八云告诉她,自己可以驱除附身的幽灵。
她观察了一会儿后,就看到爱菜昏了过去。
然后八云就在花水木的树根下开始用铁锹挖土。接着就发现了尸体。
凉子按照八云的指示就给石井打了电话——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八云现在在哪里?”
后藤突然靠近凉子问道。
但凉子马上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在
了……”
“可恶!”
后藤怒吼道,又吓到了凉子。
明明都快冷静下来了,这下凉子的表情又紧绷起来。
“请问,尸体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听到石井的问题,凉子点点头。
宫川用眼神示意大家一起过去,石井虽然点头回应,却没有踏出一步。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尸体,恐惧就占了上风。
而宫川全然不顾他的这种心情,大步朝前走去。
“怕什么,还不快走。”
后藤突然推了推他的后背。
石井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他的脚步软绵绵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样。
“这可不好办啊……”
宫川出声道。
石井战战兢兢地越过宫川的后背朝前看去。
如凉子所言,花水木的树根下被挖了一个坑,而坑里面躺着一具已经白骨化的尸体。
——噫!
石井差点就要发出悲鸣,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巴忍住没有出声。
“看来有段时间了。”
宫川在坑边蹲下,仔细地观察尸体后说道。
“是、是啊……”
气味非常浓烈。
恐怕不是白骨化的尸体被埋在了这里,而是尸体在土里白骨化了吧。
这棵花水木也许是靠着这具尸体的养分得以生长的。这样一想,这棵树仿佛都透着不详
的存在感。
“这到底是谁的尸体?”
跟在后面过来的后藤自言自语地问道。
“不知道。”
现阶段,也只能这么回答。
白骨化的状态下,别说是年龄了,就连性别都难以判断。看来,就只能等验尸结果了。
“有点奇怪啊。”
宫川冷不丁说道。
“什么奇怪?”
“骨头好像有点多。”
宫川说着指了指坑里面。
石井压抑着恐惧看向里面。乍一眼看过去他无法判断。
“那是什么?”
后藤好像发现了什么,指了指被挖出来的土堆。
“有什么东西吗?”
对于石井的问题,后藤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于是咋了咋舌。
“有手套吗?”
“啊,有的。”
“给我。”
石井从口袋中取出办案用的手套后,后藤如强盗般取了过来。
后藤带上手套推倒土堆后,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卡片。
像是驾驶证。
请现状来看,驾驶证应该是和尸体一起被埋在土里的,大概是八云在挖土的时候没有注
意到吧。
“是被害者的东西吗?”
石井问道。后藤回答了一句“谁知道呢”,然后小心擦去了驾驶证上的泥土。
驾驶证的照片中,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长着一张好人脸,只是眼睛看上去特别冷漠。
三
被黑暗笼罩的处理室寒冷彻骨。
他靠着墙壁坐下后,身体冻得仿佛要僵直了。
这家妇产科医院关门已经有两年了,却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真是讽刺。
在自己出生的这个地方,他却作出了人生最错误的选择。
如果那时他杀了那个少女——他明知道过去已无法改变,却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以前,他也总是对那些身怀悔恨的人劝说: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你应该向前活着。
可如今,当自己站到了相同境遇中的时候却是这副样子——。
他甚至愕然于自己竟然会如此软弱。
不,并非如此。他一定是一直没有理解后悔的真正意义吧。
而七濑美雪或许正是想告诉八云这一点。
她或许是想说——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
确实如此。
若不是亲身体验过,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就是因为不关自己的事,才能说些虚有其表的话。
如果知道了失去她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那么,那个时候八云或许就会作出别的选择了。
这个医院的院长,木下曾经所引起的事件便是如此。
当时他失去了女儿。
正是因为体会到了其中的悲伤与痛苦,他才能如此冷酷地对待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
人。
八云心中的某一处,有过晴香一定会没事的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
那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只有我会没事的”侥幸。
但是不幸与悲剧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当他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八云闭眼低下头,某个女性的面庞突然浮现在眼前。
那是他无法忘怀的母亲的脸。
——为什么你要生了我?
八云在心中质问。
他的母亲,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怀上了八云。她憎恨那个绑架了自己的男人,而怀上那
个男人的孩子,她明明可以选择堕胎的。
然而——梓忍受着痛苦生下了八云。
就在这所医院——。
或许七濑美雪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如果自己是不被期待的话,又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八云和七濑美雪的境遇其实很像。
但是,两人的情况也只是像而已,并不是完全相同。
他知道梓是爱他的。而且他也不像七濑美雪那样遭到过虐待。
虽然她最后在错乱下差点勒死了八云,除此之外她都是个很好的母亲。
可同时他也知道,她的眼中时常透着害怕。
每次看到八云的赤红左眼,梓或许都会回想起自己被绑架时的记忆,并与恐惧作着斗争。
不仅如此。她还担心八云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变成像那个男人——云海那样的人。
就算爱着自己,可八云的存在对于梓而言,却也会让她回想起那个男人。
幸好梓还有支撑着她的人。
那就是她的弟弟一心,以及她的恋人武田俊介。
可以说多亏了这两个人,才让梓的精神能保持平静。
可是——。
云海却见不得这些。
十六年前在七濑家的一家惨杀事件中,云海让武田俊介做了替罪羔羊。不仅设计让他做
了逃犯,更是夺去了他的生命。
而这件事后,梓的精神便完全崩溃了。
她的心中被一种观念所驱使——八云会变得和云海一样。又或许,是云海对她如此鼓
吹的。
所以——。
她想要杀了八云。
梓肯定是想杀了八云之后再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她一定是觉得这样就能结束一切。
那并不是单纯夺取孩子性命的行为,她其实是想和八云一起赴死的。
因为执勤的后藤正好赶到,梓没有得手。可如果八云在那个时候就死了,或许恶性连锁
在那个阶段就会停止吧。
云海与梓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虽然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两个人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云海的母亲在他眼前被杀,他也因此目睹了人类的丑恶。而那之后,他从未有过自己的
安居之所。
只因为双眼是红色的,他受尽了别人奇异的目光,深受迫害。
在儿童福利院,他曾经有过一段平静的日子,而那个地方也因为他人的欲望被夺走了。
在转去别的福利院之后,他甚至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憋屈的云海便绑架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作为他复仇的一种手段。
讽刺的是,作为复仇的副产物而诞生的自己,也成为了新的恶性连锁的原因。
死去的云海因为执着于生,为了想让八云成为自己的容器而盯上了他。
如果梓没有选择生下他,如果自己没有在这所医院出生——八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自己没有被生下来,那么晴香和一心也都不会死了——。
八云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存在是被诅咒的。
——不对。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
八云睁眼抬起了头,可并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幽灵——。
“有什么不对。我本来就应该去死。”
八云对着虚空说道。
但是没有回应。
不可能会有回应的。刚刚的声音,恐怕是自己心中仅存的对生的留恋吧。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对生抱有留恋吗?
不可能。
为了阻止恶性连锁,牺牲是必要的。
而这个牺牲,必须是八云自己的生命——。
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藤不由得嘟囔道。
刚刚还很平静的这户人家现在四周都被围上了警戒线。警官进进出出的,变得十分吵嚷。
后藤在警戒线
内虽然也想参与搜查,可他一个已经辞职的警察如此堂而皇之的话,光是
这一点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因此他也只能站得远远的干等着,这让他十分焦躁。
“唉。事情更糟了……”
石井一脸无奈地跑了过来。
“查到什么了吗?”
“对不起,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石井无力地摇了摇头。
后藤并不想责备他。因为尸体才刚刚被发现,而且还是白骨化状态。
在新消息出现之前,大概还要花上一些时间吧。
“宫川警官呢?”
“他……稍微有点麻烦。”
“麻烦?”
“搜查一科想让我们退出搜查。宫川警官就暴怒了……”
“哦哦。”
后藤的眼中浮现出宫川因为愤慨而与搜查一课那伙人争论的场景。
这也是后藤还在职时常干的事情。
“搜查一科好像是想优先查明死者的身份。”
不查明被害者身份的话,其他便也无从查起。而关于这一点,也并不是毫无头绪的。
“不是找到驾驶证了吗。从这条线索查起,应该不难查出尸体的身份吧。”
“那张驾驶证的主人真的就是那具尸体吗?”
倒像是谨慎派的石井会说的话。
驾驶证并不是曾住在这里的秋惠母女的东西,而是其他男人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把那个男人的驾驶证埋在了那里。然而——。
“应该是的吧。”
“也是。”
“话说回来,死因有眉目了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还只是尸体遗弃事件,但是根据死因,就有可能被断定为杀人事件。这两者的差别
就很大了。
“还没有。还在等畠法医的验尸结果。不过,死了那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判定死因……”
石井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尸体死地越久,要判定死因就越难。这也是没办法的。
“对了,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后藤转换心情后,问起了凉子和爱菜的情况。
当后藤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凉子非常不安。自家的院子里发现了尸体,会有这样的反
应也是很自然的。
“凉子夫人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女儿呢?”
对后藤而言,他更在意这一点。
据凉子所言,八云来过她家并帮女儿爱菜除了灵。而后藤在意的便是幽灵是否真的被驱
除了。
“看上去也很冷静。倒是比她妈妈还要来得有精神。”
“那就好。”
“附身在爱菜身上的幽灵会不会就是那具尸体呢?”
“也许吧……”
后藤回答得有些暧昧。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石井所说,被埋的尸体就是幽灵的原形——这种可能性是很高
的。
可是在后藤的心中,却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是八云驱除了附身在爱菜身上的幽灵对吧?”
“嗯,应该是的。”
后藤看不到幽灵,所以他并不能判断幽灵是否真的被驱除了,甚至无法确认爱菜是不是
真的被幽灵附身了。
但是从现状来看,他也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
“为什么八云他会知道这户人家发生了灵异现象呢?”
石井所投出的这个疑问,其实后藤也有。
“我想应该是八云从别的路线查到了这户家人吧。”
除此之外后藤想不到别的。
“那到底是是什么路线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正在追查七濑美雪。”
“也就是说,这户人家的灵异现象果然和七濑美雪有关——”
对于石井的话,后藤重重的点了点头。
当调查到了瓶颈的时候,他们也有过这样的疑问——这户人家的灵异现象是不是和七
濑美雪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呢?现在看来并不是。
后藤的心中产生出强烈的信心。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继续调查——对吧?”
“是啊……”
后藤点点头,但其实内心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说实话,他并不善于思考。这种时候他便会寻求八云的意见,可现在不行。
“不如我们去听听真琴小姐的意见如何?”
石井拍了下手提案道。
他看上去有些高兴的样子倒是让后藤有些在意,不过为了确定搜查方向,这或许是最合
适的。
“那我们走吧。”
后藤迈出步子后,石井也跟了上去。
此时后藤突然想到了什么。
“喂,石井。”
“怎么了吗?”
“你和新闻社的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指什么?”
“别装蒜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最近这两个人的亲密程度可不一般。谁看了就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正在交往的情侣。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和真琴小姐,才、才、才不是那种关系。”
石井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又不是会害臊地不敢公布恋情的年纪。看来他们还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微妙关系。
“你要是继续说这种话,可是会错过的哦。”
后藤刚说完,胸口就像针扎般的疼痛。
说起来,他好像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对象不是石井,而是八云。
后藤将涌上的感伤压在了心中。
五
“妈妈——”
晴香对着正在床边祈祷的惠子呼唤道。
但惠子似乎并没有听到,而是继续看着躺在床上的晴香。
当她呼唤后藤、石井以及真琴的时候,虽然无法对话,但他们回了头作出了反应。
所以晴香以为这次惠子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好像不行。
会不会是因为晴香的肉体在这里,所以她无法感知到晴香的声音呢。
晴香慢慢伸出手碰了碰惠子的肩膀,却没有任何触感。
这与擦肩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
她虽然能看到惠子,可自己所在的世界,与惠子所在世界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
就好像她们隔着一个次元,并不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内。
当她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渐渐体会到一件事情。
人类的肉体和灵魂之间一定被什么东西连接着。
虽然眼睛看不到,它却像神经一样将肉体和灵魂结合在一起,让其成为单独的个体。
可现在,它却断开了——。
虽然肉体借助机器能够呼吸,心脏也还在跳动,可一旦灵魂脱离了肉体,它便不再活着。
晴香想起一心的事情。
当时脑死状态的一心,或许就和现在的晴香一样。
他或许也成为了幽灵,然后一边徘徊一边守护着我们。
葬礼的时候,八云曾经喃喃自语说“他走了——”。
晴香曾把这句话理解为一心成佛了。可是,所谓的成佛到底是什么呢?
天堂和地狱真的存在吗?
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那到底又是怎么样的地方呢?
晴香越是思考,大脑就越是混乱。难道是因为这是不可解的禁忌的领域吗?
不,不对——。
晴香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正在逐渐变淡。
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溶化——。
就好像低落水中的墨水被稀释后渐渐失去颜色,她渐渐无法保持自己的存在了。
因为与肉体分开的缘故,她便无法保持自己的形态,并渐渐溶于四周。
或许这就是死亡。
晴香这样一想突然变得害怕起来。
好不容易成长到现在的自己,却要完完全全地消失,这让晴香感到无比害怕。
无论是那些珍贵的回忆,还是埋藏于胸的真切感情,如今这些却像是从没发生过似的将
全部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过悲伤了。
——晴香。
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那是充满了慈悲的声音,仿佛能完全包容自己并温暖自己的内心——。
姐姐绫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
——姐姐。
晴香飞奔过去抱住绫香。可是,她无法拥抱她。
没有肉体的两个人,自然无法触碰对方。
尽管如此——。
晴香却好像能感受到绫香的温暖。
回想起来,在绫香还活着的时候,晴香无论是悲伤还是痛苦的时候,绫香都会抱着安慰
她。
明明是同一天的出生的双胞胎,可绫香总是做着晴香的姐姐。而晴香也总是对绫香撒娇。
——晴香。你已经很努力了。
耳边响起绫香温柔的声音。
好高兴。能听到绫香这么说,晴香觉得非常高兴。
——我努力了哦。我想着要连着你的份好好活着,所以一直很努力。
终于说出口了。
一直想说却没无法对她诉说的话。
绫香会遭遇车祸而去世都是因为自己。而晴香也一直内疚地活着。
每当她困惑或是迷茫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绫香的脸。
自己的生命是建立在绫香的牺牲之上的。
所以她决定要不愧对绫香地活着,却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她的心中一直有对绫香的歉意。
就算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她也无法真心地笑出来。就算有了喜欢的人,她也会觉得不
可以靠近他。
一想到绫香,她就觉得她必须努力地活着,而同时却又觉得自己无法得到幸福。
所以当绫香对她说“你已经很努力了”的时候,她才会这样高兴。仿佛这样自己就得到
了肯定和原谅。
——嗯。晴香,你真的很努力了。
——对不起。我好想继续好好活下去,现在却变成这样,对不起啊。
——你不用道歉啊。因为这不是我的人生。
——诶?
——我说过了哦。我没有恨晴香。我希望你能更自由地活着。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也是你的故事。
——姐姐。
绫香望着晴香静静地笑了。
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双胞胎,可绫香总是比晴香更稳重,会为晴香指明前路。
——晴香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哦。
绫香如此诉说道。
——还没有结束?
——嗯。你还有需要拯救的人不是吗。
八云的脸浮现在眼前。
别扭、孤僻、傲慢,总是喜欢抱怨,实在是让人讨厌的家伙。却也是晴香喜欢的人。
晴香眼前的八云脸渐渐扭曲,然后化为一道黑影消失了。
——八云。
晴香如此呼唤的同时,沉睡在大脑中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
模糊的视线前方,是她——七濑美雪。
七濑美雪对晴香说了很多。都是她单方面对晴香所抱有的想法,而最后她说出了非常重
要的事情。
这件事——正是七濑美雪现在在谋划的事。
而那也是她真正的目的。
晴香回想起来的瞬间,背后一阵凉意。一定要阻止她可怕的谋划。
——是啊。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嗯。你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
绫香的声音给了晴香勇气。
死亡会让人悲伤,让人痛苦。晴香多想继续活下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可是,这些她都无法实现了。
既然如此,最后的最后她能做些什么呢?不对,晴香明确地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要抓紧时间了——。
在自己的灵魂消失之前,她还有必须要传达的话。
六
“尸体吗……”
真琴震惊地听完了后藤和石井的报告。
没想到事态发展至今竟然还发现了尸体。不对,倒也并非如此。既然发生了灵异现象,
那么会发现尸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件事与八云有所关联,肯定和七濑美雪也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关
联。”
后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犯难的表情抱起双腕。
这的确是重点。
“搜查完全进入了瓶颈,所以我们才想听听真琴小姐你的意见。”
石井说道。
真琴很高兴这种时候他们能想到她,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
“或许,我们可以再去找找那个行踪不明的女儿。”
“可是,找起来实在有些困难。”
石井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这点我也考虑了很久。不如你们找找她学生时代的朋友如何?或许她们会知道些什
么。”
“嗯嗯,说得有理。我们在搜集情报时太过依赖书面资料,说起来的话,我们现在连她
的样子和性格都完全不知道。”
石井有些反省似的挠了挠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开始调查才不过一天,更何况人手还这么少。
实在是忙地焦头烂额了。
“查出尸体身份了吗?”
对于真琴的问题,后藤回答道:“还没有。”
“不过现场找到了一张驾驶证,很有可能就是尸体的。警察应该会顺着这条线调查吧。”
如后藤所言,既然是和尸体一起埋进去的,那么便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的遗留物。
警察也应该会从被害者的身份开始着手调查。
“那么死因呢?”
“这个也还不知道。我们打算稍后去畠老头那里。”
“虽然是很枯燥的工作,但是只要我们一点点地收集情报,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真琴点头说道。
并非是她逞能。之前的调查他们都毫无头绪,但现在随着尸体的发现,他们也终于找到
了应该前进的方向。
“是啊。只要明白了我们应该做的事,便又有了调查的动力了。”
石井有些斗志昂扬地说道。
“这种时候就别耍帅了。”
后藤敲了敲石井的头说道。
真琴看着他们还和往常一样,不禁笑出了声,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脸都扭曲了。
“没事吧?”
石井马上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
真琴微笑着回应他。
或许是因为石井本就性格温柔,所以总是容易担心别人。
“真的吗?”
“真的。只是有点疼而已。”
“可、可是……”
“你们再这么亲亲我我的话,我就只好出去了。”
后藤有些无奈地叹着气插嘴道。
一想到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真琴突然觉得有些害羞,脸开始发烫。
而石井确是抬高了声音,有些慌张地说着“不是、那个、这个……”。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说起来,你那边的调查怎么样了?”
后藤话题一转,问起真琴。
真琴再次皱起了脸,倒不是因为伤口。
“倒是查到了很多事。只不过,暂时还看不出是否和七濑美雪有关系。”
真琴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就说些知道的事就行。”
在后藤的催促下,真琴开始简明扼要地说明她查到的情报。
那座废墟名为<森野医院>,是专门收治精神病患者的疗养机构。而院长森野在五年前
失踪,机构也因此关闭。
森野在精神医学界也曾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医生,而他在二十年前辞掉了东京都内的大学
病院的工作,并在山梨县自立门户开设了<森野医院>。
关于森野的失踪,似乎有些隐情,不过现阶段并没有太多的情报。
线索到了这里,如真琴所说,确实看不出和七濑美雪的联系。
真琴想着或许森野的论文里会发现什么线索,不过在读了他的论文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她甚至开始觉得——那张照片里会出现七濑美雪,或许只是因为那里恰好是座废墟,
而七濑美雪只是将它当做自己的藏身之处。
结束说明后,石井喃喃道“原来如此——”。
“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追查这条线。”
后藤说道。
“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根据。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后藤夹杂着玩笑说道。
这话听上去像是为了再推真琴一把。
“是啊。调查才刚刚开始,我会尽我所能再试试的。”
“那我们就先去畠老头那边吧。”
后藤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走出病房,却突然停住了。
“石井。你可以再留一会儿。”
后藤这么说着翘起了嘴角。
没想到他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真琴也因此觉得更加害羞。
“诶?啊、那个……”
石井似乎没有明白后藤的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慌张之间,后藤已经离开了病房。
“你去吧。”
真琴一说完,石井回了句“好!”后便冲了出去。
又摔倒了——。
七
她躺在被子里,却有一种轻飘飘好像浮在空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处宇宙之中,仿佛随时都会飘走。天花板也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
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会这么消失不见了。
平常这
个时间她早已经睡了。可不管她怎么闭上眼睛,却依然毫无睡意。
越想睡觉意识就越清醒,脑中渐渐涌上各种回忆。
奈绪第一次遇到晴香,是在寺庙的库里。
当她和一心一起回到寺里的时候,见到了难得回来的八云。晴香就是当时的八云带来的。
八云会带谁来寺里,是一件非常少见的事。
不,这应该是第一次。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奈绪光看一眼就知道了。
虽然她的长相就很柔和,但不仅只是如此。围绕在晴香身上的氛围,如春风般温暖。
而她从一开始就能和奈绪沟通。
奈绪听不到声音。虽然能发声,可她自己却无法确认自己发出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就算是模仿对方的口型说话,很多时候对方都无法听懂。
大概是自己无法准确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吧。
很多时候奈绪想传达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一心向她建议——不如
你在心中默念如何?
是一心教会了她,就算无法出声,心也是能连在一起的。
于是奈绪就试着在心中默念,心中所想果真传达给了一心和八云。她真的非常高兴。可
是,除了了一心和八云,她无法传达给别人。
无论是保育园还是小学,她试了很多人,但都没有成功。
虽然现在她也能传达给后藤和敦子,可那个时候,她只能和八云一心说话。
或许大家都把说话当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对于奈绪来说,那却是非常特别的。
因为无法做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奈绪一直都很寂寞。
尽管一心和八云都很温柔。但如果没有和其他人的关联,自己就好像身处于被隔离的世
界中,那实在是太悲哀了。
所以奈绪想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只能放弃。
可是——。
那个时候,她传达给了晴香。
——你好。
只是普通的问好而已,可是她听到了。而晴香也如此回应了她。
奈绪高兴地都要蹦起来了。
第一次有亲人以外的人听到了她的话。对于奈绪而言,这是巨大的转机。
从那个瞬间开始,晴香对于奈绪就成了特别的人。
在那之后,她开始频繁地见到晴香。
不知道为什么,八云总是对晴香很冷淡。而奈绪总觉得很奇怪。因为就算八云不说,她
也能感受到他对晴香的珍视。
珍视的人就应该好好对待,可他却总是说话带刺。
奈绪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八云不对晴香好一点呢。
不管八云的态度如何,至少奈绪每见一次晴香,就越喜欢她。
只要和晴香在一起,她便觉得安心。
因为她会包容完完全全的我。
奈绪觉得,总有一天八云也会变得更坦率一些,也能够和晴香一起欢笑。这样的话,她
该多么高兴——。
可她的愿望那么轻易就被打碎了。
晴香入院了,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从周围的气氛也能感受到情况并不乐
观。
一心的事总是适时地在脑中闪过。
她以为她只要忍着不哭,一心就会醒来,可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有些事就算怎么祈祷也无济于事——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希望晴香也会有同样的遭遇。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无数次在心中默
念——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
当她去医院探望晴香的时候,她看到了。
看到了晴香的身影——。
她甚至意识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晴香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
晴香的幽灵——。
一心那时候也是这样。在一心死之前,她见到了一心。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往常那样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可是她却知道她再也见不到
一心了。
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失去我们最重要的人。
或许自己再也见不到晴香了——奈绪一想到这个,心中就好像开了一个打洞,忍不住
眼中含泪。
如果自己流泪了,就真的见不到晴香了。无论她如何恳求,她也明白悲哀的现实终究不
会改变。
——不要。
奈绪紧紧闭上眼,横躺在床上时,突然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就好像有人在盯着她。
也不像是敦子进来看她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呢?正在思考的奈绪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奈绪。
这个声音并不是耳朵听到的。
就像是有着强烈意志的结晶一下子传到了内心深处。
奈绪一下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看向了窗户。
在那里的是——。
是晴香。
朦胧透明的身影,奈绪能强烈地感受到,那是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的存在。
——姐姐。
奈绪在内心对晴香呼唤道。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晴香对于奈绪而言就像姐姐一样。
而晴香现在看上去也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快阻止八云。
在强烈地请求后,晴香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别走!
奈绪拼命地伸出手却没有用。
悔恨而又悲伤的奈绪就这么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抓住的手指。
已经过了多久呢。晴香的话渐渐浸染到奈绪的心中。
晴香说快阻止八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奈绪正思考的时候,眼中突然映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窗外似乎放着一张白纸。
奈绪下床后开窗确认。在窗框的轨道内,夹着一张纸。
奈绪取下白纸。
那是一封对折的信。
打开白纸的奈绪突然觉得心被紧紧地楸了起来。
信纸上写了一些字。
奈绪知道这个笔迹。那是八云的字——。
八
石井追在后藤的身后行走在地下过道。
每次走在这条走廊上都会让石井觉得害怕。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正行走在异世界的道路
上。
“打扰了。”
与胆怯的石井不同,后藤毫无犹豫地打开畠所在的房间门。
自己也不好傻站着,于是石井鼓起勇气说了声“打扰了”之后也进入了房间。
在这如同地窖般的房间中,正在角落里悠闲地喝着茶的畠抬起脸,眼睛一转看向了这边。
“看来我得去叫猎友会了。”
畠叹着气说道。
“你说猎友会?”
后藤语气不善。
“嗯。因为有熊出没,我得请猎友会来处理——”
大概是戳到了他的笑点,畠说着发出妖怪一样的诡异笑声,“嘻、嘻、嘻”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石井明白过来后也忍不出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后藤敲了敲石井的头,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
而石井没有坐的地方,便站到了后藤一边。
“你俩凑在一起有什么事?”
畠悠哉地问道。
尸体应该已经搬到这里了,那么畠一定知道他们所为何事,如今这个问法倒是像他的风
格。
“我们是为了在庭院里发现的尸体来的。”
石井这么一说,畠才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声,“啊啊,那个啊——”
“既然您知道了,能否告知我们……”
“你们还真是心急啊。尸检的结果又没有那么快。”
畠说得在理。
自发现尸体才过了几个小时,自然不会那么快就检查清楚了。
即便如此——。
“在您知道的范围就可以,能告诉我们吗?”
石井探出身恳求道。
畠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后还是开始了说明。
“那具尸体是一个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的男性。死了至少五年以上了吧。”
“年龄和驾驶证上的人物是一致的。”
石井开口后,后藤也点头道:“对。”
驾驶证上的人物名叫石川正治,失踪时的年龄为三十三岁。这正好符合畠的发现。
“知道死因了吗?”
这回换后藤问他。
“还没有明确。不过头盖骨的这部分有凹陷。”
畠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说道。
“是有人用钝器从背后袭击了他吗?”
“有这个可能。不过,损伤并非只有那一处。”
“不止一处?”
“颈部有骨折痕迹,侧头部也有凹陷,鼻骨也断了。”
“或许是遇到车祸了吧。”
石井说出自己的推论。
有多处损伤的情况,最先想到的便是交通事故。但这个推测马上就被畠否定了。
“损伤部位集中在脸部四周。虽然这只是现阶段的推测,不过很大可能性是他的脸部受
到了强烈的攻击。”
石井想象着男人满脸鲜血并不断被殴打的场面,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我是这么认为的。”
畠浮起笑容。
看上去跟妖怪似的,光看一眼就能让人一颤。
“看来有必要重新调查那户人家。”
“是啊。”
石井赞同地说道。
当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畠叫住了他们。
“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啊。”
“要你管。我们忙着呢。”
后藤看上去有些焦躁,畠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最重要的问题你不打算问就要走了吗?”
这说法倒是有些意味深长。
“还有什么事吗?”
石井这么一问,畠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骨头,多了一些。”
“骨头有多……”
石井咀嚼这句话的同时,想起了当时在现场的事。
宫川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骨头多了是什么意思?”
后藤追问的同时,畠又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想想就知道了。埋在那个地方的不止一具尸体,而是有两具。就目前来看,那是个少
女。”
对于畠的发言,石井愕然了。
后藤也因为吃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看到石井和后藤那个样子,畠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们可真够迟钝的。八云他看了现场之后可是马上就注意到了——”
“诶?”
石井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似的望向了后藤。
而后藤似乎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在那里。
“喂。你刚刚说什么?”
后藤追问畠。
“我说你们太迟钝了。”
“不是这句!八云马上就注意到了是什么意思?”
过于亢奋的后藤揪起了畠的前胸。
不过畠并不为所动。
“他在你们之前就打电话给我了。说明了现场情况后,他向我寻求意见,我就把我知道
的都告诉他了。”
畠淡淡地说道。
看来八云在发现尸体的同时,为了寻求畠的意见而给畠打了电话。
“在那之后呢?”
后藤用威迫的气势追问道。
“之后他就挂断电话了。”
“为什么你不留住他?如果你留住他了,八云他就……”
“后藤警官。”
石井慌忙介入俩人之间。
照这个架势,后藤甚至可能殴打畠。虽然明白他的心情,但这分明是在迁怒他人。
畠虽然知道这起案件,却并不知晓八云现在所处的境地。
“放开!我今天要是不揍这家伙就不罢休!”
石井好不容易把吼叫的后藤拉开。
“请冷静一点。就算你责怪畠法医又有什么用呢。”
“你闭嘴!”
拳头砸向石井。
这回迁怒的对象又换成了石井。被打的地方有些疼,不过好歹后藤因此稍微冷静了一些
就算了。
“请问——”
大家都镇定下来后,石井面向畠道。
“什么事?”
畠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很不以为意。
该说他姜还是老的辣好,还是别的什么好呢——。
“关于这起案件,八云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那他有没有说他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之类的?”
“没有。”
“这样吗……”
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石井再次向畠表达了谢意,并对刚刚的骚乱表达了歉意。当两人正要离去时,畠突然出
声道:“说起来——”
“您想起什么了吗?”
“没,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说他想修一台录音机,然后问我认不认识会修的人。”
“录音机?”
后藤露出惊讶的表情。
而石井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不明白八云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修录音机。
“总之,我建议他先去问问厂家。”
“就这些吗?”
“就这些。”
畠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差不多了。走吧。”
后藤说完,快步离开了畠的房间。
“打扰您了。”
石井行了一礼后也出了房间。
走到走廊上时,后藤正和谁打着电话。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后藤说了一句“我马上去”之后就挂了电话。然后什么都没和石
井说便急匆匆地走了。
剩下的石井就这么呆立在了原地——。
九
后藤穿过寺庙山门,直奔里面的库里——。
库里是寺庙的主持所居住的地方,本来像后藤这种并未皈依佛门的人是不能居住在这里
的。
这座寺庙的原住持是一心,而在一心的师父,英心的特别关照下,他们才得以居住在此。
出了畠的房间后,他就接到了敦子的来电。听到八云来过奈绪的房间后,他就急匆匆地
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一打开玄关门,敦子和奈绪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一起奔了过来。
“八云来过是真的吗?”
后藤边脱鞋边问。
“嗯。虽然没有看到他,但是确实来过了。”
听了敦子的说明,后藤有些疑惑。
“没有见到,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来过了?”
“你看这个——”
敦子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他。
后藤翻开,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奈绪——
抱歉无法和你好好道别。
但是我非去不可。这件事我不能借助他人之手,一定要我自己去做个了结。请你一定要
理解我。
虽然无法再见面,但是你不要悲伤。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而且你还有家人。
无论何时后藤叔都会保护好你的。
你一定要幸福。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齐藤八云
“这个傻瓜……”
后藤不由地出声道。
这也是心底的话。
八云一直都是这样。总是一个人背负一切,然后把自己逼入绝境。
不只是如此。后藤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八云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寻找死亡的危险气息。
或许也可以说是自我毁灭——。
后藤明白他的痛苦,也理解他的悲哀。更加知道他不想牵连任何人的这种温柔。
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八云能依赖别人一些。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后藤一问,奈绪用手势拼命想告诉他,但或许是她太过慌张,后藤完全没有明白。
“好像是夹在奈绪房间的窗户里的。”
敦子代替奈绪答道。
“原来如此……”
从情况来看,八云似乎的确来过库里。
但是,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见面,只是在奈绪房间的窗户上留下了告别的信。
他明明就在附近,可他们却没有找到他,后藤越觉焦躁。而且在那户发生灵异现象的人
家,他们也错过了。
“信的内容是不是不太妙?就像是在……”
敦子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或许也有些忌怕接下来的话吧。
但就算她不说,后藤也知道。任何人在看了这封信后大概都是同一个想法吧。
八云打算自杀——。
虽然他并没有明白地写在纸上,但从这封信上能感受到他想要自己结束生命的意志。
之前他已经感觉到八云想要杀了七濑美雪。
然而——。
他没想要八云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不对。他只是不愿这样去想而已。杀了七濑美雪之后再自尽,这才符合八云的想法。
不管对方是谁,一旦越过了为人的界线,那么就应该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这份罪孽。
后藤很后悔,八云被晴香的父亲一裕赶出医院的那天他没有追上去。
可如今就算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八云。可他手上根本没有线索。
“可恶!”
后藤吐出这句话后,握紧了手中的信。
他真想把这封信撕得粉碎。明明知道这么做根本就无济于事,可心中高涨的心绪却无法
轻易平息。
“还没有找到八云吗?”
对于敦子的问题,后藤只能嗯了一声垂下了头。
奈绪大概是察觉到这个氛围,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没事的!”
后藤紧紧地抱住了奈绪。
着急也没用。现在只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
“别哭。我一定会把八云带回来的。”
听到后藤这么说,怀中的奈绪轻轻点了点头。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一心被刺那次。
那个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让奈绪不要哭。
——而结果又怎么样呢?
后藤一边想着,心渐渐低沉下去。那个时候,后藤根本无能为力,一心就这样死去了。
难道又要让奈绪经历这样的事吗——这样一想后藤根本无法忍受。
——我实在太过无力。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们已经这么害怕了,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啊。”
敦子踢了后藤一下。
“好痛。”
“你又不是什么知性的人。就算思考烦恼也没什么意义。你有空思考的话,不如先去行
动。”
敦子说着指了指外面。
她说的没错。自己也在无意识之间渐渐陷入了消极的思考中。
这有违自己的风格。
想象着最坏的结果然后独自哀伤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
现在只要想着如何往前走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一定会把八云带回来的。你们放心等着吧。”
后藤摸着奈绪的头,一边用眼神向敦子道谢。
她总是这样。平常都是退一步看事情,可到了关键的时候,第一个站住来推他一把的也
是她。
——配我可惜了啊。
后藤赶走心中涌上的对敦子的感情,急忙转身往外走。
吹来的寒风像是要把后藤推回去。
可即便如此——。
后藤迈开脚步用力向前走去。
十
畠再次望向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那是一具已经白骨化,无法再动弹的肉体。不,曾经是肉体的事物——或许这样说更
贴切一些。
后藤他们似乎在寻找八云。他们之间的羁绊非常坚固,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然而——。
不管有着如何坚固的羁绊,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
所谓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它总是会成为更强大的一方更够轻而易举地斩断那些羁绊。
虽然后藤他们没有言明,但他和八云通话的时候,他已经能感受到八云已经有了死的觉
悟。
不,不对。
那并不是做好了觉悟的声音,而是一个渴望死去之人的声音。
他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的心中也因此刻上了无法弥补的伤痕。
而这份伤痛一定无法痊愈了吧。
如果人类的灵魂是我们的内心的话,那么八云一定是患上不治之症了吧。
就算肉体得到了救助,若心死了,那么这个人还能称得上是活着吗?
八云会渴望死亡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
他既然能看到死者的灵魂,那么他也一定明白。
如果人类有灵魂的存在,肉体的死亡就绝不是终点。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即便是在肉体死
亡之后也依然会存在——。
如此一来,八云便会永远背负无法愈合的伤痛。
这实在是——。
太过残酷的拷问了。
如此想来,那些徘徊在现世的灵魂不都是这样吗?
在肉体毁灭之后,那些人的灵魂依然背负着伤痛并不断痛苦着,然后才成为了不断徘徊
的幽灵吧。
等等。可是——。
灵魂难道是永远的吗?
畠并不觉得死后的世界是存在的。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不过是人们为行现世方便的口
实罢了。
那么,灵魂到底会去哪里呢?
他向八云询问了这个问题,但八云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他最近总是在思索这类问题。
虽然这也是他平常的兴趣所在,可最近却是越发思考地频繁。
这恐怕是因为他死期将近。
虽然他用了药物来缓解疼痛,可事实上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像这样进行工作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自己死了,那么一直以来的疑问便自会得到解答。
真是不可思议。自己长年所追求的谜底,竟会随着自己的死亡浮出水面。
那么自己又何至于如此执着于此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畠的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在确认之前就猜到是谁了。因为会给畠的手机发邮件的就只有一个人。
畠有一个年龄悬殊的妹妹。而给他发邮件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外甥女美鹤。
<我通过了。>
看着加了表情的短短一行字,畠不由得缓和了表情。
就算是在畠看来,美鹤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比起绘本和人偶,她对图鉴和人体模型更感兴趣,而她也总是一有机会就会逮着畠问各
种关于身体的问题。
畠会不留余力地回答她所有问题,可她的妹妹对此事甚感不快。
你别多管闲事了,这样只会带坏她——他妹妹曾对他这样说。
人类对自己的身体表现出兴趣,这到底会有什么坏影响,畠实在无法理解这一点。
但从他妹妹的角度来看,我尚年幼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如此不同,比起可爱的人偶,竟会
更喜欢人体模型,实在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吧。
妹妹越是想把美鹤当做一般孩子养育,美鹤便越对人体产生兴趣,也因此终于开始致力
与成为一名医生。
若她的志向在于帮助他人,那么妹妹也会很高兴吧。可美鹤却是更倾向于彻底研究人类
的构造。
从畠的角度来看,他非常能理解,可美鹤的周围并非如此。
但即使遭到了猛烈的反对,美鹤依然没有放弃。
在她的勤学努力下,她用奖学金入学医学部,并顺利修完课程通过了考试。
而现在,他收到的正是这个消息。
<恭喜你。>
畠微笑着如此回复道。
他必须引领帮助美鹤。一想到这个,看来还不无轻易死去呢。
十一
石井缓了缓领带后,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依然觉得有些沉闷。
宫川不在,<未解决事件特别搜查室>里只有石井一个人,可他还是觉得室内空气稀薄。
可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
室井秋惠的女儿纱月现在音讯全无,而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她。
经过一番搜查,终于知道了她的来历。
纱月户籍上的父亲是一个叫饭岛和久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不过和久在
纱月三岁的时候就和秋惠离婚了。
之后秋惠没有再婚,但从后藤通过邻居那里收集到的证言来看,她曾经和好几个人交往
过。
那具在庭院发现的尸体——石川正治或许也是其中一人?
纱月看着频换更换男人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难道说——”
石井心中浮现出一个推想。
假设石川曾是秋惠的恋人,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死于情杀呢?
也可能是纱月因为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而杀害了他——。
“不行。”
石井说着摇了摇头。
他还没有充足的情报。现在胡乱推测只会先入为主而迷失真相。
这也是八云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事到如今,他才重新感受到八云的重要性。
在不知不觉中,每当他面对事件的时候,八云的思考已经渗入其中。虽然年龄比他小,
但八云对于石井来说或许就像师父一样。
——石井雄太郎,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石井一边斥责自己,一边不再思考这些。
总之现在知道的是,纱月在那之后一直就读于公立小学直到四年级。学校名有些眼熟,
因为就在附近有印象也很正常。
在联系学校的相关负责人后,石井被告知纱月在四年级时就休学了。
理由是为了生病疗养——似乎是这么回事。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纱月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学校,而是入学了一个偏远的私立学校。
如果她是刚病愈,照理说回到附近的公立学校会比较轻松,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比如,她的病其实是精神上的病——也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考虑她是因为受到欺凌而不再上学,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不过现在不能妄加推测。
之后,她陆续升上了同系列的初中和高中,却没有上大学。
不过她在八年前高中毕业的时候,正好是秋惠患病的时候,那么也很有可能是她为了照
顾母亲而放弃了大学。
这样一来,石井便开始在意秋惠到底得了什么病。
为了知道这些,或许可以问问她高中时代的朋友。
不过就算这么做,恐怕也得不到多少情报。
“打扰了!”
后藤突然打开门闯了进来。
“后、后藤警官!”
石井一下直起腰站了起来。
“查到什么了吗?”
后藤就近坐下问道。
“啊,有的。”
石井将所有查到的事都告诉了后藤。
“原来如此。”
后藤说着点点头,表情有些严肃。
他会这副表情倒也情有可原。现如今,连接七濑美雪的线索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八云为什么会对那户人家那么感兴趣呢?”
石井喃喃道。
说实话,这是他最在意的问题。如果能知道八云前往那户人家的理由,或许就能明白许
多事情。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什么目的。他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这也一定关联
那个女人——七濑美雪。”
“也是啊……”
石井如此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说。
石井连忙看向刚刚还在阅读的手账。
接着他抽出了堆在书桌角落上的七濑美雪的资料。资料山一下就塌了下来,不过他现在
可没空管这些。
“怎么了?”
后藤问他,但石井没有作答。
他只是觉得,在得到确认之前他不能随意出口。
石井抖着手翻阅着资料,当他翻到他要找的内容时,他愕然了。果然是这样——。
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呢。石井真想揍自己一拳。
“喂。石井,你在干嘛?”
后藤抓住了石井的肩膀。
“我们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石井挤出这句话。
“什么事?”
“我们现在一直在追查纱月的下落。但这是错的。”
“什么?”
“你看这个。纱月和七濑美雪是一个小学的。她们同龄,就有可能是认识的。”
石井一边说着,一边留下冷汗。
他们要着眼调查的并非现在,而是过去。是十六年前。在七濑家的惨剧发生之前,是有
接点的。
而他们只看到了事件之后的七濑美雪。
所以才会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后藤沙哑的声音反响在这狭小的房间内。
十二
“哟。你一个外人怎么又擅自进来了。”
宫川进入房间赶走了有些沉闷的空气。
平常的后藤总是会回以一句“闭嘴,”如今他却喉头堵住般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都一脸丧气。”
宫川左右看看俩人说道。
毫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幅场面谁都会觉得困惑吧。后藤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越想这么做
就越说不出话。
“其、其实,是我们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石井代替无言的后藤回答道。
“重要的事?”
宫川皱起眉坐了下来。
“曾住在那户人家,名为纱月的少女和七濑美雪是同一所小学的。”
石井有些兴奋地说着,可宫川的反应有点冷淡。
“也是。”
“诶?”
“她们在同一学区,会上同一个小学也很正常。”
“这,可是……”
“你们是不是太过在意七濑美雪了?而且你以为和她上过同一所学校的有多少人啊。”
宫川这么一说,后藤恍然大悟。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虽然不知道具体人数,但那所学校也算有些规模。和她同学年的人
恐怕有上百人吧。
就现状而言,除了她们是同一所小学以外,并没有其他共同点。
“没错。我们多少有些冒失了。”
石井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后藤直接反省了自己。
“宫川警官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后藤转换心情后问道。
宫川嗯了一声点点头后,开始说明。
“现场找到的那张驾照的主人石川正治,正是八年前的失踪人口。尸体的身材体型是一
致的。”
“也就是说,那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叫石川的男人。”
后藤这么一说,宫川点了点头。
详细情况要等
DNA 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才能判定,但从情况来考虑就是这么回事。
“大概不会错,这就是石川的照片。”
宫川将一张照片放到桌上。
这是个身材纤瘦,长相柔和的男人。和驾照上的照片是一样的。
“石川出身于福冈。来这里上大学,然后成为了高中老师。”
“高中老师吗。”
听宫川这么一说,他的确给人一种老师的感觉,还真是不可思议。
“在他失踪那年,因为直到寒假结束也不见他去上班。他的同事便去了他住的公寓,却
是人去楼空。于是便报警提交了失踪备案。”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变成尸体被埋在了那里……”
后藤说道,而宫川严肃地点了点头。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石川会变成尸体埋在那户人家的庭院里呢——后藤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
“啊!”
石井突然高声叫道。
“怎么了。好吵。”
“那、那个。知道石川先生就职的学校吗?”
石井有些兴奋地问道。
“你看资料。”
宫川递给他资料,他便贪婪似的翻了起来。
“你干嘛这么兴奋。”
后藤如此问的同时,石井喊叫着“果然如此”然后从资料上抬起了头。
真是个夸张的家伙。
“你到底在吵什么?”
“石川先生就职的高中正是室井纱月就读的高中。”
“什么!”
石井的举动根本谈不上夸张。
这样一来,死去的石川和室井家就有了连接点。
“原来如此。这条线值得我们去调查一番。”
宫川的眼瞬间亮了起来。
“那我们赶紧着手吧。”
后藤充满斗志地出口道,但被宫川制止了。
“除了宫川,还有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
“室井秋惠是在附近的公园自杀的,对吧。”
“没错。”
就后藤从邻居那里听来的话来看,的确如此。
“但这似乎只是谣言而已。”
“她还活着吗?”
后藤探身问道。
如果她还活着,那么直接问她是最快的。
“不是。她已经死了,但情况有所不同。”
“难道说是他杀?”
“不是。好像是死于车祸。”
就因为抱着奇怪的期待,反应才慢了一拍。
“那为什么会变成自杀的谣言呢?”
“可能是出于对事故状况的猜想吧。听说是她半夜在山道上乱晃然后被卡车撞了。具体
情况上面有写。”
宫川将资料放到桌上后,石井紧接着翻看起来。
从事故状况猜测有自杀的可能性——然后继续被夸大,就成了在公园上吊自杀的谣言。
人之间的传言实在太过暧昧不清。
“请等一下,这是……”
石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道。
“怎么了?”
“没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我也不知道。”
听的一方反而更加莫名其妙。
“整理一下再说话。”
后藤敲了敲石井的头。
平常总是喊疼的石井却毫无反应地盯着资料。
“怎么了?”
石井无视问话的后藤,拿过旁边的白纸,突然写起了类似年表的东西。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后藤疑惑的同时,心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骚动。
十三
早晨的阳光有些耀眼。
真琴眯着双眼从床上起身。
头传来阵阵疼痛。
昨晚在泷泽的协助下,真琴调查了那座废墟曾经的院长森野的过去,几乎整晚没睡。
真琴是觉得,只要知道了森野失踪的原因,那么就一定能找到和七濑美雪相关的线索。
从调查来看,森野似乎是个非常优秀的精神科医生。
他在大学毕业后就职于东京的大学医院,也发表过一些论文
,很顺利地积累着经验。
但是在四十岁的时候,他突然辞掉了大学医院的工作,并在山梨县开设了<森野医院>。
而他这么做的理由,真琴从仲川那里得到了非常意味深长的证言。
森野有妻子和孩子。
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听说森野的妻子与他们的孩子曾一起
出门购物。
就在妻子没留神的瞬间,她的女儿遇到了车祸。
而妻子亲眼目睹了惨剧。
作为母亲,那时候她的心情一定无比绝望吧。
于是森野的妻子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并患上了抑郁症。
作为精神科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妻子,森野的自责之心恐怕也是无法估量的吧。
森野便是因此辞掉大学医院的工作,并开设了<森野医院>。
他或许是觉得,妻子无法得到救治的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大医院的系统缺陷。
森野一边经营着自己的医院,一边开始了
PTSD 治疗法的研究。
<森野医院>将复健作为主营,看来是因为他的妻子。
仲川说过,森野对此倾注的心血非比寻常,其中也包含对无法得到救治的妻子的赎罪。
PTSD 的治疗法主要分为两种。
药物疗法,和心理介入。
药物疗法就如字面意思,通过服用抗抑郁药或者安定药等药物来减轻症状。
心理介入则反而需要让患者唤起心理创伤的原因,并让患者意识到那并不会对他造成伤
害。这种方法会采用的一个方式是,让患者集合起来共有烦恼。
而事实是,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成果。
因此,森野想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法。真琴让仲川发来了当时的研究资料。
确实很有趣。
简而言之就是——消除心理创伤患者的记忆。
如果能消去记忆,那么对于
PTSD 的患者而言将是划时代的治疗法。
从研究资料来看,森野最初尝试用催眠疗法来消除记忆,却以失败告终。
催眠疗法并不能消除记忆。它只是让记忆沉睡在潜意识中,不让过去苏醒过来。
就算本人一时无法想起当时的记忆,但心理创伤仍会一直存在于潜意识中,这并无法改
善症状。
森野另外还尝试了药物治疗等方法,却无一成功。
“森野先生就像是被消除记忆这件事附身了一样。甚至看上去是想把自己的记忆给消除
了似的。”
仲川是如此回忆当时的森野的。
而这个见解或许是正确的。证据就是,当催眠疗法没有效果后,森野想到了更激进的方
法。
他想通过直接对大脑产生刺激来消除记忆。
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能的。实际上,2008
年美国和中国的研究队伍使用实验鼠来操纵一
种名为记忆分子的蛋白质,成功消除了特定记忆,军方对此也很关注。
不过这种方法还未对人类作出实证。
因为风险实在太高了。搞不好便会消除心理创伤之外的记忆,就算有一点失误也可能会
危及生命。
据仲川所言,森野也因为这种方法的高风险而中途放弃了。
但这不正是连接七濑美雪和森野之间的线索吗?
会不会是七濑美雪,或者说是云海盯上了这种方法而利用了森野来策划一些事呢?
不过真琴并不清楚他要策划的是什么。
“真琴小姐!”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石井冲了进来。
他的额头上还渗着汗。
不仅如此,他的脸色苍白,感觉马上就要倒下了。
“哟。”
后藤紧跟其后也进入病房。
他和石井一样脸色也很差。这两人都没有睡吗——真琴如此想了想,却好像不太对。
“发生什么事了吗?”
真琴出声询问,可石井和后藤并没有回答。
在沉默中,真琴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快。
十四
“其实是我们想向真琴小姐寻求意见——”
不能总是这么干站着,于是石井下定决心如此开口道。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真琴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
可石井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真琴更加混乱了。因为那实在是太过荒谬而无厘头的话。
“昨晚我将所有收集到的情报进行彻底检验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这个结论实在
是……”
“直接说。”
后藤敲了敲他的脑袋。
一点也没错。如此煞有介事只会让真琴先入为主。他们正是为了向真琴寻求客观意见才
来的。
“不好意思。我把那户人家周边发生过的事按照时间排列了,你看一下。”
石井说着将准备好的时间表递给了真琴。
一言不发的真琴接过纸后认真地看了起来。
“刚才,前去查证的搜查一科经过了确认,与尸体埋在一起的驾照主人石川正治确实和
秋惠女士交往过。”
“是吗。”
真琴一瞬间看向了这边。
头脑灵活的真琴或许已经察觉到石井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吧。
石井轻咳一声继续说明。
“秋惠女士的女儿纱月小姐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为了治病疗养——据说是这个原因
休学了。而秋惠为了照顾入院的女儿,似乎也是半年不见现身。”
“是很重的病吗?”
“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关于她当时入住的医院现在也还在调查中。不过,在她出院
后,附近有好几个邻居都见到过脸上缠着纱布的纱月小姐。”
“这样啊……”
真琴喃喃自语道,她的眼中看上去充满了不安。
“之后,纱月小姐并没有继续上公立小学,而是转入了一个偏远区域的私立小学。”
“去了私立?”
真琴皱起眉头。
她果然对这点产生了疑惑。关于其中的理由,石井倒有一个推测,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在纱月小姐高三的时候,反而是她母亲秋惠女士病倒入院了。”
“秋惠女士的病是?”
“还不知道。”
石井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而纱月高三时的班主任正是石川先生。”
“他和自己学生的母亲……”
“是的。而石川先生失踪的时期正好是秋惠女士生病入院的时候。”
“那个时候石川先生很有可能已经被杀害并埋了起来——”
“恐怕是这样。”
石井重重点了点头。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杀了石川,但至少秋惠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就像是为了逃离这件事实才以入院的名义离开了自己的家。
“难道说……”
石井打断了真琴的话。
现在要听意见还太早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在秋惠女士入院半年后,当她行走在山梨县的山中时,遭遇车祸而死。”
“为什么会在山梨县?”
真琴脸色苍白地问道。
“不知道。纱月小姐应该知晓一切,可我们至今没查到她的下落。”
“这……”
石井再次打断她的话。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埋在那户人家的不止一具尸体。有其他人物的一部分骨头似乎也被一起埋在里面。”
“其他人物?”
“是的。这个人物的身份现在尚不明确,不过据畠老爷子所见,似乎是个少女——”
“少女……”
真琴目光呆滞地喃喃。
石井点点头后继续说道。
“还有,那名少女的骨头似乎埋在石川之前。而且至少十年以上——”
“你刚刚说是一部分骨头对吧。为什么只有一部分呢?”
真琴询问道。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认为是有人最近挖过那边的土地然后带走了少女的尸体。而那个
时候有一部分骨头被遗漏在那里了——”
石井说出自己的推测后,真琴伏下了眼。
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出她此时正在拼命思考。
石井静静地等着真琴开口。
一旁的后藤也是一脸严峻等待着。
“听了刚才的话,我也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真琴终于缓缓抬头说道。
“是什么?”
石井如此问道,却已经知道了真琴想到的答案——。
十五
电车在山间穿行——。
车内的乘客并不多。
连绵不断的山脊颇有些美妙,但同时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八云接下来要前往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既不后悔也没有恐惧。
甚至有一种终于要结束旅途了的喜悦感。
八云轻轻笑着,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个旧录音机。
他是在挖到尸体的时候找到这个被塑料袋包起来的旧录音机的。当他想启动它的时候,
却发现机器因为故障根本无法运转。
他好无容易找到能修理它的厂家并再三请求才得到同意,而修好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
虽然浪费了很多时间,但还好收录在机器里的内容值得他这样做。
八云插上耳机后再次按下播放键。
我杀了我的女儿——。
一个女声在耳边诉说。
声音的主人大概就是小纱——室井纱月的母亲吧。
这是罪之告白——。
我从以前开始就没有男人运。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是我太过依存于男人。那个孩子的——纱月的父亲在的时候就
是这样。
依存着,付出着,然后把他变成了废物。
而最后被丢下一句太沉重了之后被抛弃。
我要是能吸取教训该多好,可一旦孤身一人我就会变得惴惴不安。于是便会马上抓住下
一个男人。
然后重蹈覆辙。
我很清楚这是不对的。在身为女人之前,我还是一个母亲。可是我怎么都无法舍弃女人
的身份。
我想一定是我所生长的环境造成了现在的我——不,不对。这只是借口罢了。
自白到了这里停了一下。
八云能听到深呼吸的声音。应该是她在努力让高涨的情绪平复下来吧。
不久,又响起了说话声。
遇到那个男人是在我打工的超市。
我并不是因为生活窘困才去打工的。遗产足够让我生活下去。只不过是纱月上学的期间,
我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
总之,我在那里遇到了那个男人。
我被这个追求着演员梦的年轻人吸引了。不对。其实谁都无所谓。
只要能有个人在我身边,不管是谁——。
当我听说他被赶出公寓寄身于朋友家中时,我马上邀他来到了自己家。
一开始,他和纱月相处地也很好。
这一点,之前的男人都是如此。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男人辞掉了兼职开始在家中闲散度日。
而我反而觉得很高兴。
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我想一定是这种想法让男人变成了废物。
那个人开始酗酒。
平常看上去老实,可一旦醉了,他便开始高谈演员论,臭骂着那些人气演员不过都是迎
合商业的败类。
如果只是些批判发言倒还好,可渐渐地他开始拿我出气。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是把我当傻子看吗——他会对我加上这些莫须有的非难,然后施
加暴力。
看着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泄愤的他,我只是觉得很可怜。
而我明明应该痛快地作出决断,却害怕被抛弃——害怕再次孤身一人,于是抓着他不
放。
而我其实并非孤身一人。
明明纱月就在身边,我却忽略了这一点。
他的暴力渐渐升级,开始对纱月拳打脚踢。
当我阻止他的时候,他却说这是训家教然后愈加激动。
那才不是什么家教。我明明知道,却告诉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然后对此袖手旁观。
后来他终于频繁外出了。我隐约察觉到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我怕责难会让他离开
我,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每当我给他零钱,他便会去见别的女人,然后几日不归。不久他终于回来的时候,却又
是喝酒和家暴。
反反复复。
痛苦和难过的明明是纱月,可是只要我一哭,她就会来安慰我。她真的是个非常体贴的
女儿……。
话到这里再次停了下来,然后想起了呜咽声。
大概是因为悔恨而无法忍耐了吧。
不久说话声又响起。
有一天,当我外出回来的时候,他在家里。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纱月她……倒在了客厅里。脖子扭曲着……。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我拼命地呼唤纱月,却没有回应。她没有了呼吸。
正当我要叫救护车的时候,他制止了我。
已经迟了,没有必要了——他说。
然后他开始辩解这不是他干的。
等他回来的时候,纱月已经死了。
他一定是在撒谎。他一定是像平常那样自称是家教然后对纱月施加暴力并杀死了她。
我本来应该马上报警的。可我却做不到。
因为我注意到,纱月的死都是我的错。
直接下手的或许是这个男人,可造成这个局面的却是我。
我并非一个人。我有纱月。可是,就因为一直依附这种男人,纱月才死的。
杀死纱月的,正是我的这种软弱。
而我只能痛哭。
就在我茫然的时候,他拿着铁锹开始在庭院的花水木下挖坑。
他无视高喊住手的我,将纱月埋了进去。
然后让我守口如瓶。如果事情败露你就是同罪。杀死你女儿是你自己——他不断地对
我说。
他就这样逃离了这里。
而我失去了一切。
男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纱月才是我的全部。而我却彻底失去了她。
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失去的东西也无法再回来。
之后,我每日都以泪洗面。望着那棵花水木,日暮穷途的我只是哭泣着。
我已经没有了报警的心情。就算这样做,纱月也无法复生。
当我想要追随纱月去死的时候,一个男人来到了我面前。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非常古怪。
虽然外表是人,可内里完全不同。他的身上有着如同神明般的压倒性存在感和神秘的气
氛。
这个男人还带着一个少女。
是和纱月同龄的少女。我好像见过她。
是纱月的朋友美雪。
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切可以重来——。
男人说道。
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明白这是不被容许的行为。尽管如此,我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我知道这是假的,可我还是——。
将灵魂卖给了恶魔。
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在我忘掉全部之前,我决定将真相封存在这台录音机中。也许谁也不会听到这段录音,
我只是想要一个纱月曾经活过的证据。
真正的纱月活过的证据——。
声音在这里彻底断了。
八云轻叹了声气后,闭上了双眼。
十六
后藤双手抱胸深深地叹了口气。
室井纱月和七濑美雪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最初从石井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说实话,他真的以为石井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但是听完他的解释后,他也开始渐渐相信或许石井的推理是正确的。
坑里找到的一部分少女的骸骨会不会就是纱月的——这便是石井的想法。
也就是说,十六年前,七濑美雪在杀害了自己的家人后,以纱月的身份继续生活着。
纱月因病休学的时期确实是在七濑美雪杀人失踪之后。
他们看了小学时代的照片,说起来,纱月和七濑美雪并不像。
如果她是在休学期间做了整容手术,而转学是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那么整件事就说得
通了。
附近的居民也曾证言他们看到过纱月的脸上缠着纱布。
这样的话,最初出现在后藤他们面前的七濑美雪是在参考了自己以前的容貌后再度整了
容的样子。
“你为什么一脸可怕的表情,这里又不是郊区的酒吧,而是家庭餐厅。”
坐在一旁的英心叹着气说道。
在这个亲子愉快用食的家庭餐厅,他的表情确实很不合适。但是——。
“你好意思说别人?”
后藤厌恶地说道。
后藤自知神色有些可怕,不过英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和你不一样,可是一直保持笑容的哦。”
英心如同炫耀般地露出了笑容。老实说让人恶心。
“什么笑容啊。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如果石井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这件事就不得了。
一直被谜团所包围的七濑美雪失踪后的行踪也就会随之真相大白。
而且还有晴香的
事,她至今还在生死之间徘徊。听说不久就会进行脑死的判定。
虽然很想相信她会没事的,但一想到可能的结果,他就坐立不安。
更重要的事,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八云的行踪。从留给奈绪的那张纸条来看,八云很明显
是想寻死。
不快点找到他的话一切就都晚了。
“就因为是在这种时候啊。”
英心说道。
“啊?”
“老是这种表情的话,思考也只会越来越消极。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放松自己的心情
也是很重要的。”
英心说的或许是正确的。
把自己逼得越紧,人的思考就会越消极。在这种时刻,一定程度的放松也是很重要的吧。
不过——。
“没事的。那孩子一定会得救。八云也不会走错路的。我们首要做的难道不是相信这一
点吗。”
英心和蔼地笑着挺起了胸膛。
看来他是在安慰后藤。既然是僧侣,就拿出点更有用的理论来啊——后藤虽是这样想,
不过这也是英心对他的安慰吧。
“我知道。”
后藤有些粗鲁地回应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发生了太多事,他的思考确实有些消极,导致表情也有些僵硬了。
如英心所言,越是这种时候,他们就越要乐观去看待。后藤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向他
们打招呼:“请问——”。
他们的眼前站着一位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
女性身材娇小,短发造型。倒是和晴香有些相似。
“我叫江藤真奈实。请问是英心师父吗?”
自称是真奈实的女性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后,英心满面笑容地起身。
“对。谢谢你能来。我就是英心。这位是我的弟子熊吉。”
对于英心胡说八道的介绍,后藤有些生气,不过和他争论也没什么意义。后藤不作否定,
点点头问好:“你好”。
真奈实坐到对面的位置,等大家都坐定后,英心看向了后藤。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他的眼神如是说。
真奈实是纱月初中兼高中的同学。能和她说上话多亏了英心的人脉。
“那我就开门见山,我们想知道关于室井纱月的事。”
“好的。”
“你和纱月小姐关系好吗?”
“嗯。因为我们初中和高中都是同学。”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很乖巧,也很稳重。比起外出玩耍,她更喜欢看书,而且很聪明,成绩也
很好。”
真奈实眯起眼露出有些怀念的眼神。
但后藤产生了违和感。
因为他所知道的七濑美雪是一个自我意思过剩,无情而冷酷的女人。这和真奈实所描述
的印象实在相去甚远。
“还有其他的印象吗?”
“她还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温柔?”
后藤不由地反问道。
温柔这个词和七濑美雪的印象更是沾不上一点边。
“是的。稳重而又孝顺,我从来没见过她说别人的坏话。”
“这真的是纱月小姐吗?”
后藤因为不愿相信而有些咄咄逼人,真奈实却意外地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
“是真的。纱月是个非常稳重的人。大家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总是领头去做,甚至有些好
过头了。”
“可、可是……”
“啊,不过她也有些天然的地方。”
“天然?”
这个形容依然与七濑美雪不符。
“是的。她经常发呆,有些迟钝。”
真奈实或许是想到当时的事,嗤嗤地笑出了声。
——不行。
这些事完全对不上。
真奈实的话没有一句是和七濑美雪的人物像吻合的。难道她之前一直在装模作样?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长年隐藏自己应该是非常困难的。
一定有什么破绽。
“七濑——不,纱月小姐有没有突然情绪激动,或者说些意义不明的话?”
“才没有。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别人的坏话……”
“那对别人施暴呢?”
“我说了没有!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其他人。我想大家都会这么说的。”
真奈实笃定地说道。
倒像是这边在胡搅蛮缠了。再继续这个对话看来也无法知道更多了。
于是后藤决定问些别的问题。
“高中毕业后,你见过纱月小姐吗?”
听到这个问题,真奈实的表情有些阴郁。
“没有。我有试过联系她,但是没有成功……。她说过她母亲病了,我就想着能不能帮
上忙……”
真奈实露出后悔的表情。
“这样啊……”
“请问,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真奈实反过来问他们。
“很遗憾……”
“是吗……”
看来是打听不到更多的情报了。后藤打算结束谈话,但英心阻止了他。
“我可以说一句吗?”
英心笑眯眯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又不像是在笑。
就好像在威慑对方。
“说、说什么?”
真奈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表情有些僵硬。
“真奈实小姐。说谎可不好哦。”
英心用说教的口吻说道。
“诶?”
“我做了这么多年和尚,一个人有没有说谎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
看来真奈实是对英心的眼力有了胆怯之心。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说的话。听上去你是在说纱月小姐的好话,可实际上我完全感觉不
到你对她的好感。因为你没有提过一件具体的事例。比如你们一起玩耍或是一起外出。”
“你,你想说什么?”
“请你说实话。其实你们欺凌过纱月,对吗?”
真奈实没有回答。
她露出惊愕的表情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表情就足够说明问题了。英心的话恐怕是对的。真奈实她们欺凌过纱月。
“我、我没有错。因为大家都……”
真奈实想要说什么,可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呜咽起来。
后藤再次看向英心。
虽然是个悠哉的大爷,但总是能看到重点。他不像后藤那么表面,而是拥有能看透本质
的本事。
如果他当警察的话,应该也相当有能耐吧。
不管怎么说,看来他们还有许多事需要问真奈实。
十七
八云在大月站从中央线转乘富士急大月线,然后在目的站下了车——。
。
无人检票口空无一人。
除了八云,也没有其他人在这个站下车。本来,这列车上的乘客就寥寥无几。
这里既没有商店街,行人也少得可怜。整个小镇看上去如同沉寂了一般。
八云逆着寒风正要往前走,有人站到他身前挡住了他。
就算不用确认,他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八云抬起头,果然是云海。
染上赤红的双瞳紧紧地盯住八云。他似乎是在瞪着八云,但不知是不是他快要消失的缘
故,八云无法感受到他眼中的力量。
云海对生的执著搅乱了许多人的人生,可如今他变成了这样,也只能感慨一句可怜吧。
“你要去哪里?”
云海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八云越发觉得他可怜,但心中对他的憎恨并没有消失半点。
诸恶皆来自云海。如果没有云海,那么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到牵连吧。
如果七濑美雪没有遇到他,那么她或许也不会成为那样的怪物。
“我很遗憾,你竟然已经死了。”
八云的手伸入口袋中,确认着尖刀的感触说道。
“无论你如何抵触,你是我儿子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知道。”
这件事他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才更加不可原谅。身上连接着怎么都无法斩断的孽缘,他也曾一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也曾觉得——自己并非是被诅咒的,而是作为一个人,包括他的宿命,都造就了现
在的他。
而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正是晴香。
是她成为了八云的道标然后指引了他。
可现在他失去了他的道标。他也因此再次涌上了对自己的厌恶感。
“那你回答我。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做个了结。我会亲手埋葬你诞生出来的怪物。”
“憎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此说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