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传日:9月1日 第3章 20岁的灼热

川越一带一直都是日本最高气温的保持者。进入夏天后,这里就一直都是大晴天。虽然晴天比较舒服,可连续的晴天,还是多少让我有些烦躁。

因此,我远骑的次数也增加了。

阳光很毒,可乘风而行还是非常舒服,更重要的是骑行可以调节心情。即便是为了熬过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常,让自己沉醉在速度之中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今天,我依然沿着关越道一路向北,来到了高崎。下高速随便转一转,然后再上高速原路返回。

在经常光顾的高坂休息区,我买了一罐咖啡。不知不觉间,这些已经成了我日常中的一部分。

“好热啊。”

之前经过的群马和埼玉都是有名的夏季火炉。要不是骑着摩托的话,我真想换上T恤和短裤。

可是今天,不快的汗水并没有吸引我的注意。一件事占据了我大脑的大半,挥之不去。

“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啊……”

我攥着手中的咖啡,深深地叹了口气。

恭也他们来了。

虽然也预想过这件事,可没想到竟然会真的发生。

他们肯定是想要我回去吧。结果我在他们开口之前就否决了。恭也看着我……默然无语。

真过分啊。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我却主动和他们决裂了。不仅如此,面对远道而来的友人,我连话都没说,就把他们赶走了。真是无情。

可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已经结束了。”

噗呲,我用力攥扁手中的罐子。

“我已经决定要放弃了。这样……就好。”

即便是交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论他们做什么,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了。老爹是肯定不会允许的吧,而且我也没有精力再去面对他了。

心在躁动。责问着我,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可以吗?熄灭的火焰再次复燃,想要重新绽放。

“我……”

喝光手中的咖啡,我看向天空。真是让人火大的晴天。

“……不,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恭也的到来,让我产生了一丝错觉。火焰复燃只是假象,已经不可能了。

这种萎靡的火焰,是无法与他们一起相映生辉的。不论他们打算做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这样想的话……我肯定无法完全死心吧。

这样只会给人添麻烦罢了。

之前柔和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我们无言地看着贯之的父亲——望行大叔。而望行大叔,也同样无言地看着我们。

平静而有力,他锐利的视线,似乎看穿了我们的一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力量,仿佛能操纵人心,带着大人的余裕,他堂堂正正地注视着我们。

(果然是“老师”啊。)

看他淡然自若的气度,以及街上人们的称呼,我本以为望行大叔是一名教师。可是,仔细想想,被称作“老师”的并非只有教师一个职业。

(律师、政治家……还有医生。)

这样一一对照的话,就全都说得通了。

望行大叔笔直地看着我们。让我不禁想避开他的视线。不过,这个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间隙吧。

他就是一个这么有魄力的人。

“你们是来带贯之回去的吗?”

没有任何铺垫,望行大叔单刀直入。

“没错。”

“恭也,可以告诉他吗……”

奈奈子不安地小声提醒。

“没关系,反正也藏不住的。”

我们来到这个城镇,到处打听贯之的事的时候,他应该就注意到了吧。只是旅游的话,应该会进行事前联络才对。既然没有,那肯定是有什么企图。

望行大叔已经看穿了吧。所以,才会装作观光协会的人士接近我们,确认儿子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不论评价如何,结果肯定都是不会变的吧。

“贯之是不会回艺大的。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向我做了汇报。而且也向我承诺不会反悔。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能请你们回去吗?”

某种意义上,这是预料之中的答复。

“我们还不能回去。”

这也是我早就备好的答案。

“为什么呢?贯之已经放弃了创作,所以,他才会从艺大退学。”

的确,从大叔的话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而且,贯之本人也说了,一切都结束了。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相信……那家伙会真的放弃。”

那家伙的心中依然存在留恋。包括休学在内,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

只要这些还没有消失……我就不会放弃。

“我已经告诉了你贯之自己的想法,你还是这么想吗?”

“没错。”

望行大叔稍显不愉快地皱了一下眉头。

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我也来说说我的事吧。”

语言虽然平静,却充满了魄力。大概只有不断积累成功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气魄吧。

“鹿苑寺家乃是医学世家,这点贯之也告诉过你们吧。”

我点点头。听贯之说,鹿苑会这个医疗集团,和政界也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医疗需要组织。虽然也有人痛骂我们和政界相互勾结,可要是想让地方的人民得到满意的医疗,坚固的组织和中央就是不可或缺的。”

他说的没错吧。

过去工作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一名医疗机构遍布全国的医生的报导。

他用金钱操弄选举,无谋地不断进行扩张,被众人贴上神经病、惹祸精的标签。可是,结果上,他让偏僻地方的人们同样得到了良好的医疗条件。

特殊的技术,以及高昂的医疗器械。其中存在利益勾结,也是在所难免的吧。只要没有丢掉“悬壶济世”这个本心,我认为就是可以接受的。

“维护组织必不可少的便是人才。现场的医生只要雇用优秀的人才便可以了,可到了中枢,还是要用自己的家人。无需再专门传授组织的运行哲学,在遇到事情时,行动原理能够保持一致。”

望行大叔的目光变得越发尖锐起来。

一气说了这么多,他喝了一口茶,静静地搁下了茶杯。

“从谱代——川越藩藩医延续下来的鹿苑会的历史,绝不能在此终结。为了当地的医疗,我也必须将贯之留在医院里。”

话题十分沉重。现在想想,不论是川越历史的介绍,还是历史悠久的鳗鱼老店,都是这个话题的伏笔吧。

“——不过。”

望行大叔停顿了一下。

“贯之要是真的将作家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的话,我也愿意尊重他的意愿,和他断绝关系,让他追求自己的道路。”

意外的是,在这方面他对贯之表示了认可。

不过,他继续说道:

“可是,明明宣称那是自己心爱的事业,贯之却简单地遇挫了。”

望行大叔明确地否定了一切。

“这么简单就选择放弃,回来之后也只是终日无所事事,只能说他一开始就只是玩玩罢了。”

我感到心痛。要不是我的话,贯之肯定不会回来吧。

就这么结束的话,主导权一直都会握在他的手里。

“到此为止。话已经说完,我就先告辞了。二位请慢慢享用。”

望行大叔静静起身,和店主一起深深鞠了一躬,昂首阔步走出了店门。

我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不觉间,眼前的茶水已经凉了。

虽然大叔让我们慢用,可也不能长时间赖在店里,我们不久就走出鳗鱼店,逃也似的回到了旅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身心俱疲,完全没有精力说话。原来和大人物说话会这么消耗精力啊。

一回到旅馆,我们就瘫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仿佛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似的。

“没想到,那个大叔就是贯之的父亲啊。”

奈奈子叹了口气。

“这里还真是个龙潭虎穴啊。”

“……说的是啊。”

说着,我又想起了昨天以来发生的事。

在医院里,向前台的大姐姐打听了贯之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那个大姐姐和贯之交情不错,所以才会对他的事情那么清楚。

说不定,是店里的人向医院传递了消息也说不定。仔细想想,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大叔肯定都了如指掌吧。

虽然这是一个大城镇,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涉及到当地名流的继承人,居民们肯定都会立即汇报吧。

(贯之之前好像也说过告密的事啊……)

教导他娱乐的前辈最后被迫转学了。这大概也是大叔发现后运作的结果吧。

最好还是把这里看做敌阵吧。

就算是在旅馆里,或许也有人在监听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这个大厅也变得可疑起来了。虽然这里除了我们只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名外国男子,但也不能保证,他们与鹿苑会医院没有关系。

“奈奈子,我们先回房间吧。有话到那时再说。”

“哎,啊……也是啊。”

看着我的眼神,奈奈子大概也注意到了吧。

“放下行李,就到我房间来吧。”

虽然不至于会有间谍,可还是小心为好。至少,我明白了我们是不速之客。

(事到如今,必须要早下决断啊。)

刷卡打开房门,一进入房间,我便站在原地思考了起来。

我们能够和贯之取得联系。虽然他不一定会接,但我们还是能够和他打电话联系。

不过,就算是贯之愿意对话,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

贯之说,一切都结束了。望行大叔明显也不是那种满嘴谎话的人,贯之亲口承诺放弃肯定是事实吧。

我们该对这样的贯之,说些什么呢?

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房间的门响了。是奈奈子来了。我打开了门。

“……打扰了。”

奈奈子看起来有些紧张,她静静走进房间,坐在了待客椅上,接着便环顾起了房间内部。

“应该没有摄像头吧……”

“那样的话可就是轰动全国的丑闻了。”

不过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也难免产生这种怀疑吧。

我坐在奈奈子面前,单刀直入地说道:

“我打算再和贯之交流一次,而且要尽快。”

奈奈子显得有些惊讶。

“要说些什么呢?”

“要是耍些花招的话,肯定会被他发现吧。我打算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对我们是必需的。”

我们要做的,乃是一件无比任性的事。

不论是贯之对创作仍有留恋,还是他想要回到学校,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可是,出路肯定就在这里,毋庸置疑。

要想取回失去的东西,必然要面对艰难险阻,要想改变未来,也必须百折不挠才行。

“他……会听我们说吗?”

奈奈子还是有些不安。

看到贯之那种反应,难免会感到畏缩吧。

“我也很不安。可是,要是不和他好好聊聊的话,事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之所以那样坚决地拒绝我们,望行大叔的存在肯定也是一大原因吧。

而我们之所以要再去和贯之接触,正是为了唤醒他的意志。

“也是,贯之在那之后肯定也思考了许多吧。”

昨天的不期而遇虽然突然,但他冷静下来后,一定会进行认真思考吧。

“好,那就……干吧!”

“嗯。”

我在手机里输入从奈奈子那里拿到的贯之的新号。

接着按下了通话键。

拨通声响起,静谧的房间里,只有这个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我们指定的碰面地点,还是那天偶遇的电影院前面。

毕竟是我们都知道的地点。

“那家伙会来吗?”

奈奈子还在担心刚才电话的事。

电话铃响了足足十声,贯之才接了电话,除了冷淡地一声“喂”,什么都没说。

我对沉默的那一头,传达了时间和地点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要是不来的话肯定就当场说了。”

“对啊,那家伙就是这样。”

下午5点,周围渐渐染上了夕阳的颜色,我们的背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我们回头望去。

“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打电话过来啊。”

没有任何征兆,贯之出现在了那里。

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纠结的表情。

“毕竟你只是不让我打给你而已啊。”

“真会找借口,也无所谓啦。”

我向前一步,看向他。

贯之也正面看着我。

和昨天一样,虽然看上去十分健康,眼神却有些冷漠。

“然后……恭也,你有什么事?”

贯之平静地说道。

感觉不到什么特殊的情感。

快点结束吧,像是在这么说似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对他说道:

“我希望你能回来。然后,和我们一起继续创作。”

主道上的嘈杂人声,在这里没有一丝痕迹。

电影院一带很安静。周围都是住宅区,又是这个时间,周边十分静谧。

所以,我们都不说话的时候,这里便成了声音的真空。

现在,便是这样的情境。

“这样啊……”

贯之开口了。

然后,他低着头,缓慢地说道:

“对不起,我做不到。能请你们回去吗?”

贯之在开始便表达了拒绝。

这样,我们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问道。

贯之的语气变了。

“我老爹带你们在川越转了一圈对吧?感觉怎么样?”

他问了这个问题。

是望行大叔告诉了贯之这件事吧。

“是个不错的城镇。他带着我们转了很多地方,感觉是个很宜居的地方。”

贯之点了点头。

“没错,是个不错的镇子。不论书店、服装店,还是医院,都一应俱全,就算在这里终老也没有什么问题。多花点功夫的话连东京也能去到,不会有乡下生活的不便。简直就……”

“简直就,像是一座没有牢笼的监狱一样。”

我的后背感到一阵凉意。

即便是外人的我,也能感到这镇上有许许多多的“眼睛”。要是对象是贯之的话,又会怎么样呢?他的一举一动,肯定都会被报告给大叔吧。

虽然看上去自由,可实际上却深陷重重监视之中。

虽然话说得很重,但贯之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所以我跑了出去。可是,却受不了外面的生活,自己主动回到了狱中。逃狱可是重罪。我承诺再也不会离开这里,才终于获准留在这里。”

令人怀念的讽刺口吻,可是听起来十分冰冷。

“回到川越后,我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不论是工作,还是学习。每天在院里除草,骑摩托远行,偶尔照老爹说的去拜访医院的人。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惊喜。”

贯之踩碎了脚下的石子。

“每天都别无二致。那里没有任何拒绝和厌恶。”

贯之再次看向我。

那是他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只有无。一片虚无。”

贯之一脚踢飞脚下的碎石。

“所以,我才说已经结束了。恭也,这就是理由。”

时间默默流逝。

“再见了。”

贯之扭头走了。缓慢,但没有一丝迷惘,回归无的生活。

“贯之!”

奈奈子的喊话,一瞬间止住了贯之的脚步。

可是,他很快就再次走了起来。

就这样,向着主道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昏向着我们逼来。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必须要采取行动才行。挽回他的内心,扭转他的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

用比刚才更大、更响的声音,有力地对他说道:

“不对!”

贯之止住了脚步。

“完全不对。贯之你……还没有放弃。”

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

大概十个数之后。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恭也。”

贯之回过头来。

你又不了解我的想法,像是在这么说似的。

我能否拯救贯之,就看现在了。

我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放弃创作才行。

“我们在川越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啊。”

“是啊。你们大概是向医院的人打听了吧。”

那时的我们什么都没有想。

但是,那个时候察觉到的违和感,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贯之,你为什么……还会来看电影呢?”

贯之的表情微微扭曲了。

“为什么……只是娱乐啦。这种事谁都会做吧。”

我点了点头。

“是啊。可是贯之你不一样。你不只是在看而已 。”

贯之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说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从奈奈子那里拿来的纸条。

“这张纸条是什么?”

“是便签纸哦。这是你写下电话递给奈奈子的那张纸。”

这样啊。贯之浑不在意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手账呢?”

“哎……?”

“你以前经常在手机上记录日常,所以并不需要随身携

带手账。”

我记得,贯之在大阪时就是这样。他当时说,这是为了在输入电脑时方便一些。

“可是,只有在一种时候,你一定会随身带着手账。”

奈奈子恍然大悟地说道:

“啊,电影院……!”

“对,因为电影院入场是需要关机。所以,在遇到心仪的场景和地方的时候,就没法输入手机里了。”

贯之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那种事,谁都会做吧。”

“不,不会做的。”

我断言道。

“要是十分热爱电影的话倒还罢了,可是,你要是真的想要放弃创作的话,应该是会和这些保持距离才对。”

我听见了贯之的咋舌声。

“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为了娱乐。”

贯之开始躲避我的视线。

“你是在寻觅能够让你重燃激情的作品吧?你想要一个契机。”

说实话,我也没法完全确信。

他或许会说,那只是单纯的笔记罢了。可是,要是像奈奈子说的那样,贯之在向我们求助的话——

他应该不会宁愿说谎也要拒绝我们的。

“在大学时也是一样。”

不敢看我的贯之,看上去更加动摇了。

他倒吸了一口气,嘴角也耷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

贯之小声地表达着抗拒。

可是,那里面已经失去了力度。

“我不想说。我们约好了不是吗?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这样啊……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啊。”

沙哑的声音。那是知晓了一切、悲哀的声音。

“嗯,是啊。”

我前进了一步,贯之一动不动。

“知道那件事后,我发现了一点微弱的可能性。”

又是一步。贯之攥紧了拳头。

我能听见他慌乱的呼吸。

哈、哈,他的呼吸声传入我的耳中。

“你对创作依然怀有留念。”

贯之猛地抖了一下。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追击。

“你……承认吗?”

我又前进了一步。

接着。

“已经晚了……”

贯之终于朝我走了过来。

“回到这里之后,我便一直都在烦恼。这样真的好吗?可是,我是无法独力挑战整个镇子的,所以也只好选择放弃。”

我也向前一步。

“还不晚。”

“你说什么?”

“要是觉得自己的决定错了的话,实话实说不就好了吗?想要重来的话,就去征得同意不就行了吗?这才是我认识的鹿苑寺贯之啊。”

为了确认他的真意,我继续慢慢走进他。

“这里已经没有你认识的那个我了。”

贯之痛苦地说道,低下了头。

“你根本就不明白,要想在这个镇上向绝对权威的那个家伙揭起反旗,是多么绝望。”

强烈的语音,诉说着他的无可奈何。

悔恨的言语。

听其言,观其颜,我说道:

“我是不知道。”

“哎……?”

贯之抬起头,困惑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啊。创作对贯之而言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不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吗?你明明没有死心,却要放弃自己的理想吗?”

贯之张开了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

“没有这回事……”

他的声音,悲伤而嘶哑。

“对于一直身处犴狱中的我来说,创作乃是唯一的希望之光。只有在创作时,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我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呢!”

贯之咬牙切齿地摇了摇头。

然后愤怒地看向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恭也!我都变成这样的废物了,你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不断用血淋淋的真实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快,愤怒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悲哀与痛苦。焦虑、不舍,却无能为力,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

终于,贯之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自己。

接下来,便轮到我了。告诉他我的意愿、我的目的。

“那是因为,我是个混蛋啊,贯之。”

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九路田的脸。

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对创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还有制作者的矜持。

我没打算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可是,工作上,我很多时候的确有些觉悟不足。

所以,要想带回贯之,我也必须要做好觉悟才行。

“可是,有的事情也只有混蛋才能做到。”

我看向贯之的眼睛,激情之火依然在深处暗暗燃烧。

“把你的理想和人生都交给我吧,我是为了这个才来带你回去的,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伙伴这种温柔的理由。”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们需要身为故事创作者的鹿苑寺贯之。为了前往名为创作的阿鼻地狱,成员还有所不足。”

我笑了。

“和我们一起朝着地狱进发吧,贯之。”

贯之看着我,接着,又看向奈奈子。

奈奈子也笑了,朝着贯之竖起了大拇指。

贯之也笑了。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直都这么坚强、直率,和我完全无法同日而语。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却还一直为我着想,真的,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好啊?”

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哦,贯之。

我不过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失败者罢了,一边在为大家着想,一边又在不断地伤害大家。

可是,我还是喜欢创作、喜欢大家,所以才恬不知耻地跑了回来。

独自烦恼、独自决断的你,比起我要强太多了。

“我才不要你的回报呢,不过,你要是觉得自己欠我人情的话——”

“就看看这个吧。”

我把那个递给贯之。

“恭也,这是?”

贯之看上去十分惊讶。

“这是我们作品的资料,我希望你能看一下。”

“……”

贯之倒吸了一口气。

“我也不会要求你读完后做些什么。总之,希望你能先读一下……”

这是我集成了身边一切的“故事”。

我将一切都递给了贯之。

比起说些什么——这肯定才是向贯之传达心意的唯一手段吧。

对于还没有做好决定的他来说,或许有些太早了。

可是,我的心愿毕竟是希望贯之能够为我们创作故事。

“……”

贯之沉默着。看着我手中的资料,迟迟没有伸出手。他肯定知道,一旦接下之后,他内心中的什么东西就会重新复活,所以才会踌躇吧。

可是,他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我知道了。”

他稳稳地接过了资料。

贯之的话只有这些。

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要他读了这个,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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