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露营第三天的早上。
我依然比三位学长醒得早,站在帐篷前,呆呆地望着仿佛被一层乳白色的薄纱覆盖着的景色。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清晨。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有东西刺在我的心口上一样,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不知道反应迟钝的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更奇怪的是每次我预感的命中率都很高。但是对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以及自己该怎么做,我却完全不知道。
“早上好!”
我小声地朝着理代帐篷的方向说道。然后空着手向清晨的薄雾中走去。高原上的雾气如同生物一般,时而起伏,时而流动。此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如同恶作剧般地遮挡着我的去路。
——我如同大片废墟中的一片废墟,孑然而立。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拜伦的诗句。
我独自在雾霭沉沉的白桦林中徘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为什么我要在昨晚玩杀人游戏的树林中快步徘徊?
也许是因为明天我们就要下山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和理代他们分开,心里才不安的吧。但是,她在神户上学,只要提前打好招呼,再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那样的话……
我回到营地时,看到雾霭中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
大家都聚集在理代所住的帐篷前,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听到我的声音后一同扭过头来。好像在说,原来你在这儿啊。
“Sari不见了!”
琉美边说边递给我了一张纸片。这张纸片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潦草地写着:“我先回去了,希望你们两个在余下的一天里玩得开心!临时做出提前回去的决定很抱歉。”
“这是留言?”
“好像是,因为有一半行李都不见了。”
“但是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
“这就不知道了,到底为什么呢?”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武痛苦地咬着下嘴唇。
“她怎么可以这样!”武呻吟道,“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是为什么?!”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琉美看着武说,“Sari走之前没有对我和理代说一句话,我才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武反驳道:“的确,你或许想说你们三个是好朋友,想说我只是一个和Sari说了几句话的好色鬼,但是,你怎么就知道Sari会优先对很久前就认识的同性朋友告别,而不是昨天才认识的异性朋友呢?她这样不辞而别,也许我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武突然停了下来。琉美低下头说:“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武说完后手使劲抓着胸口前的毛衣,好像想要控制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一旁的隆彦拍了拍他的肩膀。
“话说回来,今早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枕头旁边有咯吱咯吱的声音。”理代郁闷地说道。
“就算她是男生,也很难在夜里独自下山啊!”武担心地说道。
夏夫说:“她应该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收拾完行李下山的吧?”
“这么说来,她走的应该不远。”我低声说道。
“对呀,我们现在开始追的话,应该能追上她。”
“我去!”武边说边看着琉美,“我要追上她。”
“我也去!”理代说。
可是武马上拒绝道:“我跑着追她,你们在这里等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神从帐篷里走了过来,一副疑惑的样子。
“是江神啊,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夏夫刚要解释的时候——
2
地下突然传来了轰鸣声,原本安静的大地突然晃动起来,如同大浪中的小船一样起起伏伏。我们都倒在了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火,火山喷发了!”有人喊道。
我马上往山顶望去,只见薄雾中有一团厚重的黑烟渐渐升起,苏醒的火山如同凶猛的野兽朝着天空咆哮。远处传来了刺耳的惨叫声,我咽了口吐沫。
“这是地震吗?”望月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织田也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夕子、美加、尚三等也都惊恐地从帐篷中跑出来。
“危险,快躲到帐篷里!”勉喊道。可帐篷却一个一个地倒在了地上,火山砾也从空中哗哗地落下。
“大家快跑到森林里吧!”江神一边发出命令,一边用力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块同便携式电视机大小一般的熔岩掉落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快点儿跑!”
大家惊恐万分地朝江神所指的地方跑去。
理代却依旧坐在地上,好像吓坏了。
“我们一起跑吧!”
我把她扶起来,拉着她的手朝白桦林跑去。途中,拳头大小的火山砾不断地在我们周围落下,还有很多只要被击中就会粉身碎骨的岩块也纷纷落下。每当那样的岩块落下时,我和理代都会闭着眼睛大叫。
终于,我们跑进树林并在一棵树下躲了起来。她在我的怀中不停地发抖。我看了一下周围,大家都在不同的树旁避难。当我和望月四目相对时,他不停地冲我摇头,好像在告诉我“你们躲得地方不安全”。然后就听见“咣”的一声,熔岩碎片砸在了我们所躲的树上,理代再次发出尖叫声,而我已经叫不出来了。
火山灰如同死亡的幔帐一样缓缓垂落,雾气和火山灰四处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了。此时,火山的咆哮更加猛烈,大地的震动也更加疯狂。
轰鸣声中我听到了夏夫用力的喊叫声,为了让他放心,我使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们没事!理代和我在一起呢!”
“我们没有受伤!”
“我们还活着呢!”
“我们也没事!”
“夕子和美加也是!”
四面八方纷纷传来了报平安的喊叫声。
“坚持一下,会好的!”我鼓励理代道。
理代坚定地看着我,深深地点了下头。——大家屏住呼吸,努力地忍受着这一切。
十分钟后,我们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矢吹山好像得到供物后满足不已的魔鬼一样,突然陷入了沉默。我和理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确认彼此安全。
好像魔鬼呼吸一样的暖风吹了过来。
“喂,大家在哪里呢?”
火山灰中传来了夏夫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呢!”
“我在这儿!”
“学长,你在哪里呢?”
“有没有人受伤啊?”
隔着火山灰,我听到了从不同地方传来的声音。
“大家根据我的拍手声集合一下吧!”
夏夫说完,便拍起手来。
“咱们过去吧!”
我拉着理代的手,小心翼翼地顺着拍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视野模糊,十米开外处什么也看不见。
“好的,第一个找过来的是勉,下一个是谁呢?”
夏夫的声音似乎离我们还很远。理代不小心被火山砾块绊倒,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第二个是……哦,是夏夫!你没受伤吧?”
“没关系,只有点擦伤!”
“第三个过来的是信长!你怎么样?”
“我很好,没受伤!”
风变大了。火山灰渐渐变薄,周围也渐渐清晰起来。
“你们俩,快过来吧!”
夏夫朝着我们挥手,应该是看到我们了吧。终于,我们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们身边。
“刚才真的太恐怖了!”夕子和美加随后也赶了过来。
不久,江神背着琉美走了过来。
“Runa受伤了?”
“她的脚被砸中了,快把药拿过来!”
织田来不及回答,快速地向营地跑去。虽然江神非常小心地放下琉美,但琉美还是皱着眉头直喊“好疼”。只见她的白色牛仔裤的腿肚子位置裂开了一条口子且被血染红了。
“一人受伤,其他人怎么样?”
夏夫话音刚落,便看见隆彦和龙子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步履蹒跚。不久,尚三、正树、武、望月也从不同的方向走了过来。于是夏夫统计了一下人数。
“所有成员幸存,死亡人员零人,负伤人员一人。”
“这真是奇迹啊!”隆彦感叹道。
这时,织田拿着急救箱跑了过来。因为勉和尚三曾经参加过童子军,所以应急处理伤口这一任务就落在了他们两个的肩上。
“首先,应该清洗伤口。”
“可是勉,河水都被火山灰污染了。”
这么说来,岂止是她的伤口不能处理,就连以后我们所有人的饮水问题都成了困难。
“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到河水的源头。”
于是,在尚三的帮助下,勉背起了琉美。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吧,”隆彦愁眉苦脸地说道,“反正大家也要洗洗脸,而且这是关系到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我也想亲眼确认一下
。”
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我们排成一列,跟在背着琉美的勉的后面,朝小河的方向走去。小河的确被火山的喷出物污染了。别说喝了,就是洗手也洗不了。
“太糟糕了!”隆彦啧啧地抱怨道。
“水源就在上面不远处,那里应该有清澈的河水涌出。”
说完,勉便下到了河里,朝上游走去。不久,我们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们有救了!”于是我们也下到河里,蹚着过膝的河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以后,我们看见一块大岩石下有清澈的河水涌出,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因为岩石如同屋顶一般遮挡在水面上,所以水源并没有受到火山灰的污染。
勉和尚三对琉美的伤口进行了临时性的处理。血把绷带都染红了,令人十分心痛。
我们依次清洗完手和脸后返回了营地。因为猛烈的西风吹散了火山灰,所以呼吸起来不再那么费力。看样子也不会发生余震了,这时大家才恢复了平静。
“我去确认一下下山的路还能不能走。”
隆彦刚说完,武的脸色骤变。
“Sari……Sari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他想起了火山喷发前的事情。就在武说要追赶小百合的时候火山喷发了。
“Peace,我……”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吧!”
说完两个人便出发了。龙子对他们喊道:“路上注意安全!”
剩下的人则开始重建营地。木槌的敲打声在山里回荡。幸运的是,所有帐篷都只是倒塌而已,重新搭起来依然可以使用。
文雄打开了收音机,此时正好在播报临时新闻,于是大家围住文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收音机里播音员平淡地播报着,但由于杂音太大,我们只能听到大部分内容。收音机里说,据东京大学火山观测所表示,他们在一周前只观测到了断断续续的轻微地震,并没有预测到火山将大规模喷发,所以未能提前发出警报。此外,矢吹山此次喷发与最近一次喷发相隔十年,而且是其两百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喷发。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织田突然对江神、望月低下了头。
“信长,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非要选这座山露营……”
望月说:“别说傻话,你又不知道会发生这些,再说前几天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
“但是,我的确有责任……”
“信长,这不能责怪任何人。”
危险真的远去了吗?火山恢复了平静,但寂静得可怕。不一会儿,头顶和肩膀上就会积起一层薄薄的火山灰,大家时不时地拍打着。尽管如此,大家并没有回到帐篷里,而是聚集在广场上。
“这样子的话,我们可以做小船漂流下山。”
抱膝而坐的夏夫讲了起来,我们认真地听着。
“小时候,我和弟弟每年夏天都会去近江舞子的亲戚家玩,时而去琵琶湖游游泳,时而去比叡山爬爬山。而在小学六年级的那年暑假,我和弟弟第一次一起划了船。我们擅自解开了船绳,在夜里的湖中体验了一把划船。虽然刚开始我们不会用桨,但划着划着就摸出了门道,非常有趣,不一会儿就划到了湖中心。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别提多高兴了,而作为哥哥的我当时也是得意扬扬。我对弟弟说‘你也划划试试吧’,便把桨递给了他,他接过桨也使劲划了起来。虽然离岸边越来越远会有些害怕,但的确很高兴。”
夕子眯缝着眼睛说:“哇哦!”
“我们就那样划了一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我们打算回家,可是看不到一点光线。好像是想故意整我们一样,街道上的灯光全灭了,吓得我们直打哆嗦。弟弟认为我记得来时的方向,便信任地把浆递给了我。我强忍着不安对弟弟说‘咱们回家喽’,便调转船头向后划去。三十分钟后,我汗如雨下,可弟弟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弟弟说:‘不要担心,因为来的时候划了一个小时,所以回去时也要花差不多的时间。’然后继续使劲划船。可周围依然看不到一点光亮。我们身上也没有带表,又害怕,所以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划船划得胳膊都没劲了,两个手掌也磨掉了一层皮肿了起来。‘这里又不是大海,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的,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上游船出航后就会发现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啦。’我对弟弟说完,便停止了划船。”
一阵风从我们身边吹过。
“就那样,我们在琵琶湖上漂了一夜。早上,弟弟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哥哥我好饿’,正当我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弟弟的时候,警察发现了我们,我们终于得救了。晚上九点到早上九点,我们整整体验了十二个小时的惊恐之旅。”
“你们一定被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吧。”夕子问道。
“批评?我的伯父伯母只说了一句‘你们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仅此而已。他们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其实伯父伯母才度过了最可怕的一夜。虽然我们也害怕,但当时觉得自己肯定会得救,所以还有说有笑的,晚上睡得还很香呢。”
“少年冒险家啊!”夕子微笑着说道。
“可这件事情也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让我明白,人做事时不能只考虑到自己,更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多亏了那一晚的经历,才造就了今天的好少年见坂夏夫啊。”
“我曾经在山里迷过路,”勉也讲起了自己的经历,“那是我参加童子军活动去秩父的三峰山时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上高一,担任其中一个小分队的队长,满脑子都在想如何领导好我们的小分队,对自己的领导才能充满了自信。”
勉一边揪着地上的小草,一边低着头说道:
“可是第二天,分队里的一个队员就走丢了,那是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非常活泼开朗。我们想,他自己一个人到山里探险,很有可能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于是我们几个小分队的队长分头在山上寻找,但怎么找也没找到。后来只好向当地警方报警,可那时太阳已经下山,没办法进行搜索,我们只好等到天亮。天一亮我们便开始搜山,因为那个孩子是我所率领的分队队员,所以我拼命地寻找,不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大山深处。当我在一条小溪边找到那个孩子时已是傍晚时分,因为一整天都没吃饭,那个孩子浑身无力。迷路后他在树林里绕来绕去地走了好远,途中因为体力不支还不小心滑了一跤,从五十米高的地方一下子摔倒在了小溪里,脚也骨折了。于是我在他脚上绑上了夹板,打算把他背回去。也许是我真的太没用了,没走多久自己也迷了路,不知不觉中天也黑了下来。虽然我很自责,但为了抚平情绪便顺势唱起歌来,就这样我们在空荡荡的山中徘徊了好久。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只能在山里过夜,而这也成为那个孩子露宿深山的第二个晚上。我的兜里只装了几个口香糖,周围也没有看上去可以吃的东西。我只能让孩子舔了舔口香糖的甜味,然后抱着他在黑暗的树林中过了一夜。”
此时风势变强,熟悉的风景渐渐重现,勉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讲着:
“迷迷糊糊的我就睡着了,睡着睡着突然意识到孩子浑身滚烫且不停地呻吟,看样子烧得很厉害。他好像叫我叫了很长时间,可我睡得太熟一直都没有听到。他对我说‘我好难受’。而我只能不停地劝他‘坚持到早上就没事了’。终于天亮了,我绞尽脑汁地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去判断回去的方向。然后一边祈祷自己能够选中正确的方向,一边拼命地走了起来。身后背着的孩子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一声不吭——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了营地,我们俩当即被送往了医院,因为我也累得疲惫不堪。在去往医院的途中,我没出息地哭个不停——那个孩子因肺炎在两天后便离开了人世。”
大家静静地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讲如此扫兴的故事……听了神官的话,这件事情马上浮现在眼前,宛如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夏夫应和道:“我也一样。”
去调查下山路况的隆彦和武迟迟不归。
“他们真慢啊。”江神说道,于是大家再次陷入了不安。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龙子担心隆彦出事,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当几个人打算出去寻找他们时,隆彦和武满脸苍白地回来了。
“什么情况?”尚三问道。
隆彦绝望地说:“根本没法下山。看样子好像发生了滑坡,路都被堵死了。”
我向武看去,只见他的脸紧绷绷的,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隆彦看了武一眼后说道:“我认为Sari的情况不妙。”
3
“你这是什么意思?”理代压低了声音问道,“莫非你觉得她已经死了?”
隆彦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要想判断Sari现在是生是死,就必须先弄清楚火山喷发时她所在的位置,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所以暂时无法判断。但是,如果按照她在天刚亮时以一般走路速度开始下山且中途不休息来推算的话,可以大概算出火山喷发
时她所在的位置,而那里因大规模山体崩裂,现在已经被沙石掩埋。”
“有那么严重吗?”江神问道,然后向衔着Peace牌香烟的隆彦借了个火,“说不定火山喷发前Sari就已经离开那里了,你们不觉得吗?”
“江神,亲眼看一下你就会明白的,那里的情况并不仅仅是沙石坍塌截断了部分道路——而是根本无法下山。”
大家担心的事情成为了现实。我们轻易地被诱饵吸引而钻入了囚笼,然后被囚禁了起来。接下来,火山还会怎么折磨我们呢?
“山体坍塌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文雄问道。
“从这里往下走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我和武下去的时候寻找过其他下山的路,可是没有找到。”
“我们该怎么办?”夕子急切地问道,她希望有人能告诉她答案,但是却无人回答。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忍不住地说道,“应该有人知道我们来这里登山,因为我们背着行李乘坐大巴到山脚下才下车。我们姑且就耐心地等待救援吧。”
隆彦对我的话表示了赞同。
“爱丽丝说得对,也许这样有些消极,但我们除了在这里耐心地等待救援以外也别无他法。”
“我们的食物还剩多少?”美加说道,“我们所带的只够再吃两天了。”
理代一行人和我们社团所带的食物比两天的量稍微多些,想着这些应该差不多够吃三天所以才决定在这里多待一天,如果再延长时间的话,我们完全没有把握。而尚三他们所带的食物好像还能吃两天。
“我们必须省着点吃了。”美加抱着胳膊,好像脑子里在盘算着什么。
“我们去找Sari吧,”武痛苦地说道,“说不定Sari在路上受了伤无法动弹,咱们一起去找Sari吧!”
理代站了起来,我、尚三也站了起来。
“带着铲子去比较好。”
不忍开口的隆彦提醒大家道,然后也站了起来。
“我也去。”江神说,“几个人留在这里负责整理帐篷和做饭,这会儿也不管什么轮流做饭的了,就由女孩子们来做吧。男孩子们都带着铲子下山寻找Sari。”
“我也要去。”
江神同意了理代的请求。
“那我就留在这里吧。”隆彦说道。
“我们这边没事的,你去吧。”美加对隆彦摇了摇手。
琉美则不安地目送着跟我们一起出发的理代。
十一个男生和理代踏上了寻找之路。大约走了四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山体的崩裂似乎改变了地形,大家看到后都悲叹不已。
武和理代开始呼喊Sari的名字,我们竖起耳朵在回声中寻找Sari的回应。
“太让人绝望了。”隆彦在江神的耳边说道。
虽然我们手里拿着铲子,但是看样子根本不起作用。我们也四处找了一下下山的路,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营地后大家沉默着吃起了饭,武没有胃口,一口也不愿意吃,可是也没有人劝他吃。看着他抱着头那副痛苦的样子,我们也很难受。
大家决定把现有的所有粮食放在一起,进行共同管理。饮用水也找到了,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后来经过协商,我们一致同意由美加担任食品管理员,而带着收音机的文雄则担任信息管理员。
当然,最令我们头疼的还是这座火山。火山的情况、食品的数量、Sari的去向、琉美的伤势等等一切问题都困扰着我们。而武和理代他们心灵上的打击也很大。
——夜过名成。
这也是拜伦的诗句。
——夜过悲催。
火山大大地打了一次哈欠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一动不动。但是,黑色的烟云覆盖在空中,夺走了我们的阳光。我咬着嘴唇,在脑海里描绘出蔚蓝的天空,它应该就在这一片阴霾之上吧。
吃完午饭,我们四个回到帐篷里休息。午后的时光十分漫长。
“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我们玩得太开心而遭报应了,老天给我们开了一张如此沉重的账单。”
仰卧着的望月一边看着篷顶,一边说道。江神和织田都盘腿而坐,如同两尊并排放置的佛像。而我用双臂抱着单膝,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可以打破危机的方法。
“望月,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封闭状态吧?”
织田无力地问道。
望月点了下头。“也许像《暹罗连体人之谜》、《白色恐怖》或是《无人生还》中的场景吧。”
Closed circle——封闭的圆。用推理用语词典的风格来解释的话,就是在一个与外界彻底断绝往来的封闭空间里杀人的意思。也被称为“雪中山庄”。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环境呢?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字面意思所描绘的皑皑白雪中孤立的一座小山庄,或是暴风雨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村落,再或者是无船只经过的孤岛。我想移动中的飞机、火车等交通工具应该也包括在内吧。因为没有外部的入侵者,凶手只可能是封闭空间里的某人并且正潜伏其中,所以这是一种悬疑感十足的设定方法。因为嫌疑人的范围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所以这成为了望月最喜欢的本格派推理手法。
“《暹罗连体人之谜》里讲的就是被困在火山上的故事吧?”
织田问道,望月嗤之以鼻地说:“美国本土有火山吗?它讲的是奎因父子被困在了一座发生火灾的山上,然后他们逃到了山顶的家中,在那里发生了杀人事件的故事。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加上大火的逼近营造出了紧张的故事氛围。”
“嗯,原来是这样。但是望月,圣海伦火山的确是美国本土的火山。”
“是吗……”
门帘哗啦一下被掀开,尚三探进头来说道:“各位好。”
“拜托你进来时敲下门好吧。”望月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
“抱歉抱歉,但是帐篷有门可敲吗?不说这个了,受情报局之托,我特意来给大家传达好消息。刚才的整点新闻中谈到有一群青年人在矢吹山露营的事情,而且还很担心我们的安危。”
“只有这些?”我问道。
“嗯,刚才的报道中只有这些。但是既然他们会担心我们的安危,就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虽然广播里没有说救援队已经出发,但是应该正在为救助我们而作准备吧。”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我阴阳怪气地说着,连自己都对这样的语调感到厌恶。
“我觉得希望之灯正在远处闪光。”江神乐观地说道,“再有什么新消息的话马上通知我们,谢谢了。”
“不客气。”
当他微微抬起右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神情严肃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这戒指怎么摘也取不掉,”他说道,“不仅是关节那里穿不过去,连手指上的肉都被戒指箍得难以动弹,虽然一直戴着Sari的戒指让我很过意不去,但其实我的手也很疼,不但拿不起重的东西,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你就慢慢来呗。”织田用不负责任的语气说道。
尚三听后强忍着苦笑,说完还要去给下一个帐篷报信后便离开了。
“我去看看其他帐篷的情况。”
因为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所以走出了帐篷。或许是情绪作怪,我眼前的一切风景都变成了惨白色。风萧瑟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原本五颜六色的帐篷如今也显得暗淡不已。眼前的一切如同梦中留下的痕迹。
我来到了理代的帐篷。
“我是有栖川,可以进去吗?”
“请进。”
只见理代端正地跪坐在躺着的琉美旁边,如同护士一般。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地冲我微微一笑。
“琉美的伤怎么样了?”
“哎呀,爱丽丝,你是因担心我的伤势而特意来看我的啊,好高兴啊。”
琉美说完后看了一眼理代,理代耸了一下肩膀。
“快坐下吧。”
一坐下,我便给她们讲了尚三听到的消息,两人听完似乎稍微放下心来。为了不给他们泼冷水,我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态度。
“问题是Sari怎么办啊。”琉美说道,“我们还有粮食可以将就,忍耐一下的话应该可以得救。但是Sari很有可能困在什么地方无法动弹,如果我们不去救她的话……”
亲眼目睹了山体崩塌现场的理代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说:“我认为Sari应该已经下到山底了。我听到动静时大约是四点左右,如果她四点开始下山的话,那么距离火山喷发就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样说来,火山喷发时她应该已经到达山底了。”
她在说谎!之前她并没有提到四点之类的话,而且也不能确认小百合是否真的在那个时候离开了帐篷。她说这些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吧。当然,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先提出来这里露营的?”
“是小百合。”琉美回答道,“她读高中时曾参加
了青少年徒步旅行团,非常喜欢爬山,虽然看上去她像大家闺秀,弱不禁风,但实际上体力非常好。起初只参加过夏令营的我和理代还有些犹豫,但是她却拍着胸脯给我们保证一切包在她身上。”
顿时,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比琉美和理代都更加成熟的小百合的面庞。
“但是,Sari为什么要一个人下山呢?因为一点小事就做出奇怪的行为,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刚才我和理代、美加谈了这件事情呢,可是依然想不明白,到昨天晚上为止,她的行为举止都还很正常呢,”琉美一直看着手指尖,“她和武感情好得令人嫉妒,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
“她昨晚睡觉时有没有做出一些和平时不同的举动?”
“没有,昨晚她很早就睡了。”
“昨天有没有发生一些让她等不到天亮就下山的事情?也许发生了一些她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便假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然后专门等到大家睡着后离开。但是考虑到半夜下山非常危险,所以就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开始下山。”
“但是昨天她聊到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或者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吗?理代,你觉得呢?”
理代咬着食指陷入了思考。
“本来我们计划今天下山,但小百合却提出想多在这里待一天。”
我的脑子打起了空转,真弄不明白小百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行为就如同让琉美和理代爬上房顶后,把梯子拿走一样。
“爱丽丝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会不会是她不想同我和琉美一起回神户,所以专门提出改变行程?但是到底是因为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才决定一个人回去的呢?”
“稍等,不一定非得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前天,”我一边思考一边说,“也许前天发生了让小百合想要独自返回神户的事情,而且那件事又不能告诉你们,所以她昨天考虑了一天后才决定采取行动。”
“我也回忆过前天发生的事情,”理代说,“但是还是回忆不出有什么异常,那天篝火晚会结束,我们回到帐篷后又闹腾了好久才睡的。小百合当时非常高兴地说‘还是山里好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尚三还没有把戒指还给小百合呢,这又不是无所谓的事情。”
“真是想不明白啊。”琉美说道,“哎呀!”
突然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变化,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其实只是雨水落在了帐篷上。
我望着来势凶猛的大雨,雨水正冲刷着从今晨起覆盖在由五座帐篷组成的小村庄上的一切污垢。
帐篷里的排水沟原本应该能够顺利排水的,但是,也许是因为倒塌后紧急搭建起来的缘故,帐篷里开始进水了。雨水哗哗落下的声音几乎震聋了我们的耳朵,我们三个人不安地面面相觑,就像卡在海底岩石中的潜水艇中的船员一般。巨大的雷鸣声使琉美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雨停后,我和理代走出了帐篷。原本雨过天晴后空中横跨一道彩虹万里晴空并未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低头一看,只见地上的积水中倒映着我和理代的面孔,而我们后面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只要向前迈一步,就会落入灰暗的天空中。
惨剧此时才刚刚拉开序幕,为什么当时我们没能想到呢?
4
在矢吹山度过的第三个夜晚到来了。
虽然大多数人十点前就钻进了睡袋,但都难以入睡。
我走出帐篷,在周围溜达起来。广场中间依然可以看到前天篝火晚会时留下的痕迹。夏夫和武正坐在广场上喝着速溶咖啡,咖啡冒着腾腾热气。
“好啊,爱丽丝。”夏夫对着我举起了咖啡,“要来一杯吗?”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他拿出塑料杯子给我倒了一杯。
“这可是我用天亮时取回来的溪水冲泡的,很难得的咖啡哦。”
我用空着的左手向夏夫表示了谢意后喝了一口。
香醇的咖啡使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禁感叹,生命之所以如此珍贵,也是为了品尝这番美味吧。
“武,你精神好点了吗?”我委婉地问道。
他对我点了一下头,但看上去有些勉强。
“谢谢,爱丽丝。晚饭后我和理代她们聊了聊,她们说小百合可能在火山喷发前已经走到了山底附近,虽然我无法确认真假,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山下的小百合可能正担心着我们的安危,仰望着矢吹山呢。”
理代又说安慰人的话了吧。难道是我过于悲观?
“今早黎明时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呢,”夏夫一边倒着第二杯咖啡,一边说,“我和武在五点的时候醒了一次,然后就躺着闲聊了一会儿,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感觉到啊。”
武也疑惑地点了下头。
“咦,看,那是勉吧,看样子他今晚还要去写生。”
穿着蓝色运动衫的勉正朝树林走去,他的腋下依旧夹着素描本。白天的时候,我看了他的素描本。上面画着在眺望台附近看到的山顶,山顶旁边还挂着一轮明月,他是用立体主义笔法进行创作的,奇特的笔法具有很强的刺激效果,好像把白天和夜晚的景色融合在了一起。也许此时对于他来说,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达到忘记一切的境地吧。
勉刚走没多久,正树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真稀奇啊,博士,你这是打算在夜里散步?”我问道。
“我睡不着啊。”正树严肃地回答道。
“大家都一样,”夏夫一边说一边递给他咖啡,“刚才,就时不时地有人进出树林,你看,那是律师。”
律师和勉一样,也穿着运动服朝树林走去,可他的运动服是亮黄色的,看上去不太适合他。超级喜欢吊床的他,也许又去树林里摇吊床了吧。
“谢谢你的咖啡。”
我仿佛也被什么力量吸引着走进了树林。当然,我并不想去玩杀人游戏时的那种漆黑无比的地方,而是想去看得见微弱月光的树林中漫步。
哦,对了,今晚是满月。虽然夜空被火山灰笼罩着,但透过树枝的缝隙,时不时地可以看到银色的月亮以及丝丝月光。
我停下了脚步。
只见琉美正坐在一块巨大的火山岩上,她解开了马尾辫,有些凌乱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尚三给她捡来的树枝拐棍立在一旁,她是为了欣赏月光特意拄着拐棍来这里的吧,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到她。但是,此情此景如同童话故事书中的插图般美丽。
“好不容易盼来了满月之夜,可惜天空不作美,一片阴霾。”琉美静静地摇了摇头,“不管是阴云密布还是暴风雨袭来,满月还是满月,地球无法逃出月球的引力。”
我大概想到了她会说些什么。
“理代曾经对我说,引力是月亮魔力中的秘密。人体内百分之八十的物质是水分,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被大海覆盖。如同月亮引力能够影响潮汐变化一样,月亮同样也能够影响人体。没错吧?我觉得月光也许还会影响人的精神。”
琉美凝望着天空中的一点,几乎没有眨过眼。
“引力……光……kundabuffer。”
“什么?”
“月亮的食物。”
“琉美?”
“为什么我们要在地面上辛辛苦苦地劳动,天天迷惑、苦恼?到底是谁强迫人类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人们所看到的幻想又构成了怎样一种体系呢?”
“……”
“kundabuffer。”
“……”
“人类每天都在生产月亮的食物,可天使想要隐瞒这一真相,以防止人类从苦难中逃离。于是我们深陷在缓冲器官之中,悲哀至极。”
“kundabuffer是做梦机器,地球是月亮食物的制造工厂。”琉美紧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kundabuffer是什么?”这个好像是关键词。
琉美手心朝上,好像在掂量某个东西的重量。然后她如同念书一般地继续讲了起来。
“为月亮而进行的劳动,对人类来说过于残酷。所以天使给人类幻想,使他们蒙在鼓里。而给人植入幻想的装置就是缓冲器官,也就是幻觉器官。宇宙中央委员会企图阻止人类客观理性思维的发展。”
“宇宙中央委员会……”
“神圣的宇宙中央委员会制订了有关地球以及地球上生命的各种规定——”
“……”
“在具有分级制度的神圣宇宙中,地球的等级从前数位居第六,从后数位居第二。”
她如同念经一般滔滔不绝,这可能是晦涩至极的神秘学书籍中的一小节吧。
“地球只能服从于一个卫星,而且那个卫星不能把自己所拥有的卫星占为已有。地球必须忠实地将自己从各种行星上得到的放射物传送到那个卫星上。地球可以利用宇宙中央委员会发送来的宇宙创造能源,制造出有机生命体,从而创造出位于天使等级秩序下级的三个组织,也就是天使、大天使、权天使。为了不让
处于下级组织内的天使上升至上级组织中,地球必须时刻监管好它们。如果发生不测,地球可向权天使移植kundabuffer。”
“……”
“一旦卫星对地球提出请求了,地球就必须马上把这些天使供奉给卫星。没有宇宙中央委员会的批准,地球不可以擅自破坏卫星。当出现违反其他神圣宇宙规定的突发事件时,中央委员会可以使用从行星那里得到的放射物进行镇压,如果镇压失败的话,还可以派遣军星。”
吟咏完令人费解的条文后,琉美望着天空说道:“太阳和其他行星创造出的用于月亮成长的能量,就储藏于在地球表面生长的有机生命体的表皮上。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作为月亮的食物而存在的。kundabuffer就是为了不让构成人类肉体的物质出现精神层面的进化,而用幻想次元控制人类肉体质变的装置。要想不被月亮束缚,就必须摆脱掉kundabuffer的束缚。当人类极尽幻想之时,kundabuffer也会随之消耗殆尽。“
“你的意思是人类是月亮的奴隶?”
“从上数位列第六,从下数位列第二,这就是人类所处的位置。”
她慢慢地从朗诵般的语调恢复至正常说话的语调,然后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连最后几个字是什么都无法听清。
“你是爱丽丝吧?”她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是我,接着说,“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对理代和小百合说过,却对你……今天的我奇怪极了。”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妩媚地扭动了一下肩膀。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晚安,那边的男孩。”
我回以她夜的问候:“晚安,月亮女孩。”
刚转身走了几步,乌云散开,月影投向地面。我扭头一看,只见琉美正披着如同云母般美丽的月光,浑身绽放出歌唱般的微笑。
眺望台上,勉正专心致志地挥舞着画笔。我没有叫他,只是悄悄地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多久,便看见美加正倚靠在一棵白桦树旁,如同思索中的哲学家。
“昨晚我睡不着,于是走到帐篷外面散步。正好看到小百合站在这里。”
美加说话时并没有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感到有些奇怪。
“凉丝丝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夜晚树林中的精灵一样,美丽极了,脖子上的十字架也闪闪发光。看样子她并未苦恼什么,满脸都写着幸福的微笑。”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如铜雕像般伫立着的小百合,妖娆动人。最后一次看到小百合已是一天前,可令我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她的印象反而愈发深刻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摸不着头脑了。美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美加冷淡地回答了我。
和她告别后,我开始往回走。本以为彷徨时出来散散步也许会遇到理代,可事实却未能如愿。灰暗的夜空下,我又在村庄周围绕了一圈后才返回帐篷。
途中,我和尚三擦肩而过,却始终没有遇到她。
5
我们高高兴兴地划着小船顺流而下,突然,河水流向逆转且变得湍急,我们的小船开始在河上颠簸。第四天早晨,湍急的河水变成了轰鸣的瀑布,把我们冲进了瀑布潭中。
“喂,起床啦!”
好像有人踢我,难道是错觉?但是这样的叫醒方法的确很粗暴。我睁眼一看,江神的脸几乎快要贴在我的头上方,较长的头发发梢垂到了我的脸上,弄得我痒痒的。
“怎……么了?”
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江神却露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醒醒吧,爱丽丝,律师死了。”
“律师?你说文雄死了?”
我抬起迷糊且沉重的脑袋,慢慢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刚才,博士发现了倒在树林中的律师。律师并非死于心脏病发作,而是被人刺死的。”
我是在做梦吧。江神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把又要陷入梦中的我拉了回来。
“爱丽丝,文雄被杀死了,有人从他的背后刺了一刀,把他杀死了!”
我的视线第一次聚集到了会长的脸上。
“织田和望月已经赶了过去,我们也去吧。”
为什么我偏偏在今天睡懒觉?在江神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案发地点。
几乎所有人都到了。透过树丛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了大家阴郁的背影,如同在墓地里埋葬死人一般。大家都注视着脚前方的地面,只有一个人——尚三蹲在地上。
在树林尽头树木较为稀疏的一个角落,文雄冷冰冰地趴在大地上,样子如同青蛙般难看。黄色的运动服背后渗出一块黑红色的血迹。
尚三验完尸后抬起头,摇着头说道:“来不及了,已经死了。”
我呆呆地站在成百上千次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杀人现场,如同突然被拉上舞台的观众,感觉自己遭到了不合理的对待。
“他浑身冰冷,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他是在晚上死的吧,昨晚他没有回帐篷睡觉吗?”
勉说道:“大家在文雄回来之前就已经睡了。”
“江神,文雄背部的伤口怎么看都是刀子刺伤所致。”尚三睁大眼睛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杀?”
江神慢慢地拿出香烟,吸了一口。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能断定,但这应该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杀。尽管我也不愿相信,但这只可能是被杀。”
“但是……”人群后面传出了龙子不安的声音,“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死学长?凶手……凶手只可能在我们中间。”
江神抬起头向高处吐了一口烟。“因为我们被困在山上,所以正如龙子所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连我都难以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
“可是,再怎么说无法相信都是没用的,事实就是如此。”
听了江神的这番话后,隆彦也变得焦急起来,他气愤地说:“我们中某人把律师杀死了——如果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我连午觉都会睡不着!”
我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制一种油然而生的强烈情感,那就是恐惧。
“周围好像未发现凶器。”望月一边扫视四周,一边说道。
“虽然我不会鉴定伤口,但凶器应该是刀吧。”蹲着的尚三说完后停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喂,江神,你看这里。”
江神绕到他所指的地方,其他人也纷纷向那里看去。——尚三所指的方向是文雄右首前方的地面上。我也随着江神绕到了那里,伸着头向地上看去。
“这是什么啊?”
听到问题后,江神紧锁起眉头。
“这是Y。”一旁的我回答道。(见图一)
“我也觉得像是Y。”
尚三说完便看向江神,可江神依旧保持沉默,向下看着地上那个好像是Y的字母。
“死前留言。”望月脱口而出,这个词对推理小说的铁杆粉丝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死前留言的意思是,即将死亡的被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揭露凶手身份的信息。就算是没看过推理小说的人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这是凶手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吗?”望月条件反射地说。
他的说法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这么一说便限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说我吧……”夕子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我在脑海里默念了所有人的名字,可头一个字母为Y的只有菊地夕子一人。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犯人就是夕子……”
“可是,如果按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为Y来推的话,除了我就没别人了。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相当于指定我是杀人凶手!”
夕子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隆彦身子前倾,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道:“冷静点!这不一定是名字的首字母。望月并不是想到你才这么说的。”
望月慌忙点头说:“隆彦说得对,我以为名字为首字母的人有好几个呢。”
“话虽如此,可照你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大了。”
夕子两眼含着泪水,遗憾地说道。隆彦看向望月,不满地啧啧咂嘴。
“发生什么事情了?”
背后传来了理代的声音,她扶着拄着拐棍的琉美赶到了这里。好像还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她们。
“快说啊。”琉美问道。
江神朝她们转过身去,“不要看那边,文雄被杀死了。”
两个人听到后如同木棍一样愣在了那里。理代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骗人吧”,但却没有出声。琉美好像撑不住拐杖要倒下一样,江神马上扶住了她。
“大家别一直待在这里了,先回帐篷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说。”
理代听到后点了下头,扶住琉美的肩膀说:“走吧。”
望月将脸贴近地面,使劲地端详地上的Y字,然后又仔细看了看被害人右手的食指,确认了被害人手指甲缝里夹着泥土后,发出了“嗯”的声音。
“怎么办?
江神,我们不能把文雄放在这里不管。”勉严肃地问道。
“当然,我们必须把文雄抬到营地,然后安放在帐篷里。虽然说在警察进行首次现场调查之前不能够触碰尸体,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神,要不我们先拍几张照片怎样?”望月一边摆出拍照的手势,一边问道,“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下山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照片交给警察。”
有几个人对望月的建议表示赞同,其余的人未发表意见。也许有人觉得这几个人只是在玩模仿侦探的游戏把。但是,望月绝对不是玩玩的态度。
他跑回帐篷取来了照相机,不断地拍着尸体以及尸体周围的照片。当然,他也蹲在地上,对准死前留言“Y”摁下了快门。
“拍完了吗?”隆彦不爽地问道。
望月将头转向隆彦,欲言又止。也许他体会到了隆彦失去朋友的那份心痛。
“如果拍完了,就帮帮忙,我们一起把文雄抬到帐篷里去。”
勉、隆彦、正树、尚三四个人轻轻地抬起文雄的尸体,朝营地走去。尸体被横放在了帐篷的最里面,勉跪在遗体前双手合十,其他人也在帐篷外合起了双手。
夕子抓住夏夫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你不是神官的儿子吗?给文雄念个经吧。”
美加劝夕子说:“念经的是和尚,不是神官。”
“是吗,”夕子有些慌乱,“我们快下山吧,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这里有杀人凶手!太荒唐了,这是什么露营!我要回去!”
“安静!”隆彦说道。
“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里等待救援吗?那不等于让我们坐在这里等死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走!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地方了!”
“吵死了,安静点!”
尚三快速地拽住了隆彦挥起来的手。
“住手!你要对女孩子动粗吗?”
“怎么可能,想什么呢,疯了吧。”
“你真是个臭脾气啊,冷静点吧,别动不动就生气。”
“你个蠢货,你想说我是凶手对吧?”
“都别说了!”
夕子用双手捂住眼睛,隆彦闪过试图阻止他的武和勉,抓住尚三的胸口说:“你这家伙,敢惹我你就惨了!”
全乱了。我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听我说!”
夏夫毅然决然地把两个人拽开了。他们马上松开了手,看来并不是真的想打架。尚三耸了耸肩,隆彦吐了口唾沫后用手擦了下嘴角。
夏夫让所有人在原地坐下,然后把帐篷里的理代和琉美叫了出来。
“听我说,也许我这么说大家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不是凶手,我敢发誓!”
“我相信你!”
夕子说完,夏夫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既然我是清白的,那么杀死户田文雄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我想问一下,是谁杀死了文雄?快自首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真以为犯人会傻到老实地举起手来吗?”勉说道。
夏夫无视勉说的话,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也许凶手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凶手还是没有主动承认。
“求求你了,快说吧!”夕子双手合十祈求道。
“这样是没用的,神官。”
隆彦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还有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值得钦佩的凶手啊。”
从夏夫旁走过的美加说道。夏夫叉着腰点了下头。
我始终注视着夏夫的眼睛,却很难看出他的言行举止是发自真心还是虚张声势。
6
轮流做饭的制度被取消了。每个小集体都觉得自己组内的成员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潜伏在其他小组中。所以自然而然地,各个小组内部开始变得更加团结。但是,大家还是坐在一起吃了稍微晚了些的早饭。
“我有个建议。”
尚三在马上就要吃完早饭的时候说道。大家都停了下来向他看去。
“我们小组的三个人刚才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检查一下每个人携带的物品。”
“就知道有人会这么说。”江神自言自语地说完后,继续吃起了早饭。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但是也要分情况,我希望大家能够稍微忍耐一下,配合一下工作,好吗?”
女孩子们互相对视后商量了起来。男孩子中,勉第一个给予了回应。
“检查随身物品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首要目的就是找出凶器。凶手作案时使用的好像是锋利的刀具,但是并未在事发现场找到凶器,也就是说凶手依然持有凶器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想检查一下每个人携带的刀子。”
“你觉得犯人会把沾满鲜血的刀子塞在旅行背包的最下面吗?”
隆彦话中带刺。
气氛变得敏感起来,可尚三并没有反驳什么。
“我不知道。只有检查了才知道会发现什么。你们有拒绝检查的理由吗?除非是可以说服大家的特殊理由。”
“没有!”勉说道,“并不是因为没有我才反对的。”
“我们没有什么不方便让大家看的东西。只是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勉和隆彦的语气都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刚才尚三和隆彦之间发生的冲突吧,这两个小集体之间的确出现了隔阂。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赞成了。江神,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没关系,反正我们的社员也不会把成人杂志带到这种地方。”
“你真会开玩笑啊,”尚三又接着问琉美和理代,“你们同意吗?”
两个人一起点了下头。
“好的,也就是说大家都同意了。检查是……”
“你也该问问我们吧!”美加说道,“只知道征求勉和隆彦的意见,却无视我们的想法?”
尚三苦笑着说道:“没再问你们是因为勉和隆彦回答说你们已经同意了,并不是我故意不问的。好吧,我现在问一下,你们反对吗?”
“不,我们当然不反对,只是觉得女孩子的包还是由女孩子来检查比较好,理代和琉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希望你们能同意。”
“这个提议挺好的。”夏夫对尚三说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吃完饭,马上进行检查。”
洗漱用具、毛巾、衣服、手帕、拖鞋、手电筒、雨衣雨伞、照相机、双筒望远镜、收音机、急救用品、水壶、地图、罗盘、素描本、杀虫剂、扑克牌、飞盘、奥赛罗棋、绳子、手套、书、日记本……
大家从帐篷里拿出五颜六色的东西摆在草地上。勉和尚三的两个小组的所有成员都带了刀,我们推理研究社团中只有江神和织田带了刀。看来我只是一个野外露营的门外汉。
“哇哦,这把刀真棒啊!”
夏夫从刀鞘里拔出勉的鞘刀,痴迷地边欣赏边赞叹道。这把刀的长度大概为十厘米,刀刃锋利无比且闪闪发光,刀柄用鹿角制成,简直就是一个精美至极的工艺品。
“这把刀可贵了。我想反正刀子可以用一辈子,就痛下血本买下了它。”
尚三把刀子拿在手里,认真地对刀的里里外外进行检查。对于尚三毫不关心刀子品质的态度,勉有些生气。尚三仔细检查完刀的皮套后得出结论:这把刀没有问题。
检查的结果表明,所有刀都没有问题。此外,也没有在大家的包里发现其他有嫌疑的物品。
“借此机会,我们把大家共同使用的东西也检查一下吧。”
夏夫说完后,大家检查了一下各个帐篷内的东西,不仅检查了组合式锅具、塑料桶、煤气炉,还检查了做饭用具、食品、作料。但是依然毫无所获。
检查女孩子们行李的负责人非常谨慎,她认真地进行检查。虽然女孩的人数较少,可还是花了很多时间。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尚三找了个恰当的时机问道。
美加回答说:“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我还检查了她们带着的刀子,但是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凶器的。”
看来检查并未取得预想的效果。
“那么,凶器到底是什么呢?”织田提出了疑问,“也许有人不止带了一把刀?”
望月否定道:“不,我倒觉得凶器很有可能就在已经检查过的刀中。也许凶手把刀上的血迹都擦掉了,所以我们无法用眼睛看出来。如果进行科学检查的话,通过鲁米诺反应(注:法医利用此反应可以鉴别经过擦洗、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是可以查出来的。——大家拿好自己的刀,等下山后把刀都交给警察。”
江神听后却摇了摇头。
“还是把刀都收上来统一管理吧。以免犯人试图销毁证据。”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江神,你们社团不是专门研究推理小说的吗?怎么会找不出犯人呢?”
尚三讽刺道。我们
四个像傻子一样一言不发。
“该怎么管理呢?”夕子把话题转了回来。
于是大家商量了起来。如果有保险柜什么的就好了,可是我们连带锁的东西都没有。
“是挂在高处,还是埋在地下呢?”江神嘀咕道。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是我明白他的想法。——最后大家决定把刀都埋起来。我们把所有收上来的刀都放在了急救箱里,还在急救箱上贴上了封条,封条上有江神、勉、尚三、理代的签名。急救箱被埋在了我们帐篷前面的地下,上面还盖满了柴火,类似篝火推。如果凶手想把刀挖出来的话,就必须先破坏掉上面的柴火堆,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这可是我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啊!”
“每次吃饭时都要挖出来,真不容易啊!”
美加发愁地说道。这的确很麻烦。
然后大家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行李,感觉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完似的。
“你们找不出凶手吗?”尚三的话中略带不满。
望月和织田本来就不高兴,听他这么一说,两个人干脆去了事发现场,看样子是打算模仿福尔摩斯吧。
“封闭空间的杀人案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了。”
帐篷里只剩下我和江神两个火。
“嫌疑人的范围受到限定,和凶手关在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悬疑感——我给你讲一下暴风雪山庄的另一个特殊情况吧。”
江神一边吸烟边说道,狭窄的帐篷里烟雾缭绕。
“你指的是科学调查的无法介入?”
“回答正确!对于推理来说,科学调查就是一把枪。有些大学正在研究一些意想不到的破案方法,比如根据血液的凝固程度来推断死亡时间等。如果这个方法研究成功的话,再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诡计也都会失效。这和通过宇宙开发来否定月球、火星上存在生物,以嘲弄科幻作家是一样的。”
江神跟我讲起了无聊的话题。虽然十分罕见,但我真的难以听下去,于是钻出了帐篷,朝理代的帐篷走去。
“哎呀,是爱丽丝啊!”
正好遇到她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打算再去山崩的地方看看,找一找有没有其他可以下山的路。”
“琉美呢?”
“她的脚伤成那样当然去不了,所以我自己去。”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正打算给帐篷里的琉美打声招呼。
“昨晚我看见了近星!”
“近星是什么?”
“是位于月球下方较近处的一颗会发光的小星星。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比如近星、吊星等。这颗星星暗示着死亡即将来临。如果它伴随月亮一起出现话,就会有人死亡。更何况昨晚是满月呢。据说熊本的某个地方,在月圆之夜定会有人死亡。”
我扫兴地问她是否研究过民俗学。
她笑着回答:“我开玩笑的!我还听说,有些地方认为月亮旁边出现星星时,可以打到很多的鱼。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民俗,我们不能都信的。但是,昨晚近星的确出现在了夜空中。”
我放下了门帘。
我和理代向山下走去,几乎没有说几句话。
此时,火山依然喷着烟,但势头弱了许多。如果没有发生今早的事件,大家慌乱的心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
“爱丽丝。”理代的声音盖住了单调的脚步声,“你是如何看待小百合的?”
“说起怎么看待……如果你问的是她突然失踪的理由的话,正如我刚才所说……”
“不,不是的。我问的是,你觉得小百合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也就是说,你觉得她很有魅力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不回答又不行。怎么回答好呢?山崎小百合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就像幽深的湖泊,让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自愧不如。
但是,在我看来,她的魅力如同站在月球上想象地球的美丽一样,并不能真正吸引到我。要问为什么,只因我心有你。
“我觉得,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吧。”
理代像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即使从同性的角度来看,小百合也有种……怎么说呢,就好像常常隐藏着另一面的月亮一样。我从没听到过小百合提起哪个男生,就算是我们开玩笑提到时,她也只是微笑地听着。而这样的小百合和武之间,好像有相互吸引的地方。所以,如果是武的话,我就可以理解,因为武和小百合真的太相配了,他好像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觉得他可以和小百合一同欢笑一同流泪——武能够喜欢上小百合真是太好了!”
没有条理的一席话。
“你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说武好……听上去好像在拿他和某个人比较。”
“我是在比较。在和尚三比,尚三!他也喜欢她!”
这太让我意外了。我想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却没有开口。因为我感到周围好像有人。
原来是武。他正拼命地用铲子挖挡在路上的沙石。理代看见后,马上用手捂住了嘴。明白了他在干什么的我,心里一阵绞痛。
他想挖出小百合的尸体。虽然他安慰自己说小百合已经下到山底了,但却未能从现实中逃避,独自一人无望地挖着——他在期待着什么?想挖出小百合的尸体,还是想确认这里没有她的尸体?就算没有在这里发现小百合的遗体,也不能证明小百合已经安全了。而且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完成的挖掘工作。他好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不停地进行着无用的劳动。
理代难受地把脸背了过去,想装作没有看到武。
“喂,爱丽丝,那边好像走不通。”
理代指着同武完全相反的方向,率先朝那边走了过去。
“没戏的,不用过去了,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虽然那边坡度较缓,但五十米不到的地方已被倒下的树木堵死。”
其实来之前我已预料到,就算来到这里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们回去吧。”
背后传来了武挥舞铲子的声音,我们一边听着一边向回走。
走了大约五分钟时,我开口问道:“尚三也喜欢小百合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前天傍晚,他问我说:‘小百合真的喜欢武吗?’我回答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啊?’他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看来我连替补都当不上了吧。’我委婉地说可能没希望了吧,他马上说:‘放心吧,我不会横刀夺爱的,拜托你不要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别人。’虽然他不让我说,但我却告诉了你——因为我觉得小百合真的太有吸引力了。”
理代微弱地笑了一下,之后便未再开口。
虽然我对突然出现在她心里的忧愁感到困惑,但没再多问,只是沉默着继续往回走。
7
下午,在EMC的帐篷里召开了第一次调查会议。望月手里摆弄着笔记本,他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
“虽然无法推断出准确的案发时间,但在文雄生前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爱丽丝、神官、武和博士四人。他们坐在广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时,看见文雄独自一人朝树林里走去,当时大概是夜里十点。”
“是的。”证人们回答道。
“可是没有人在文雄走进树林后遇到他或是看见他。而且,在黑暗中走到案发现场大概需要四五分钟,所以粗略地算一下,死亡时间应该在十点五分以后。目前,我们可以推断出的线索只有这些。此外,我们还对所有人进行了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但调查结果并不乐观……开门见山地说,所有人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从十点前钻入睡袋直至天亮。事发当晚,因睡不着觉而在营地周围散步的人很多,寒冷的夜里去厕所的次数也会增多。而且,如果大家晚上都在睡袋里睡觉,就更不可能有人证明说‘那晚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不具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作案时间依然无法确定。
“现场调查也毫无所获。除了地上的那个‘Y’字,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那个字母真的是凶手名字的首字母吗?”
虽然我这样问道,但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凶手就是夕子。她在杀人游戏里都驾驭不好杀手这一角色,怎么可能在现实中扮演凶手呢?江神、织田、望月也和我的想法一样。
“也许那并不是罗马字母中的Y吧,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望月问道。
“会不会是日元的标记呢?”织田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出¥。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写完?如果嫌疑人中有人叫円谷,或者有女孩子的名字叫円的话倒是有可能。他指的会不会是所有人中最有钱的那个?”
怎么会呢。
“会不会是写到一半的‘羊’字?”织田再次发表奇谈怪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笔画又是什么呢?我
完全弄不明白。
“望月,只依靠死前留言是不可能推断出凶手的。”我坚定地说道。
“那么多人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看来这个字母已经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了。就算我们牵强附会地说可能是这个可能是那个,最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而且,我们也没有否定它是字母‘Y’的证据。”
即使在埃勒里·奎因的小说中,如果使用死前留言进行推断的话,也常常会陷入奇怪的推理中。比如死者手中握着方块糖,留下了“xy”的字样,写下了“颜”字,写下了“GI”,写下了“E”,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HOM”……
“死前留言不就是希望人们按照自己觉得最有趣的一种方法进行推断吗?算了,我们不要再分析死前留言了。”
“有栖,你可不能说得太绝对了,”望月说,“如果按你说的话,又该从何下手分析呢?我们可没有其他线索!”
“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
“是的是的,我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织田说道,“如果凶手是自己团体中的人倒还说得过去,我们可以通过平时的观察,看出谁和谁关系好,谁又和谁发生了矛盾、争吵。但是,如果凶手是其他团体中的人的话,就有点儿难以理解了。毕竟大家在两三天前才认识,而且到昨天为止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怎么可能持有杀人的动机呢?”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我们在咖啡店相遇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很琐碎的事情——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谁会想要杀死文雄。”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思考却一无所获,难道我漏掉了什么?可事实是,杀人案真的发生了。
“我不赞同凶手是自己人这一说法,”织田继续说道,“他为什么非得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杀死文雄呢?这可是封闭空间啊,而且是文雄自己走进树林中的。如果凶手真的是文雄身边的朋友,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不是吗?”
望月点头表示同意。
我却为这些难解的疑团感到头疼。
“这是什么调查会议啊。只是重复了一下刚才在大家面前说过的话而已。”
望月一边自嘲,一边把笔记抛到了脑后。
“江神,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向一直沉默着的社长发出提问。他的回答却是“完全弄不明白”。
“但是,连我们四个都不能彼此证明未在案发现场,这真是有些奇怪啊。”
我之所以睡了懒觉,就是因为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三位学长都睡得很香,而我——我绝对没有杀死户田文雄。
你是讲述人不等于你一定不是凶手。
午饭只有一碗炒饭,食物的管理更加严格了。在这样一个充满猜疑的集体中,午后时光更加漫长。失去主人的收音机被交到了正树的手里,他极具耐心地贴着嘈杂的收音机听了好几个小时,却未得到新消息。大家的脑海里不由地出现了一个疑问: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武扛着铲子,从中午开始进行艰辛苦涩的工作;看不下去的夏夫也拿起铲子,下山帮武去了;勉拿着素描本前往眺望台;声称去事发现场调查多少次也不为过的望月和织田再次前往事发现场,对其周围进行调查。不愿自己待着的人就到其他帐篷里转悠,聊聊天打发时间。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厌倦了无聊的话题,便来到树林里散步。走到吊床附近时,看到江神正坐在吊床上望着灰色的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江神!”
他只把眼睛转向了我。“大家都在干什么?是否都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心理准备了?”
“你是这样一种心情啊?”
“我可比你想象的乐观得多。我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挺过难关!虽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发生杀人事件。”
“你觉得凶手是谁?心里大概有数了吧?”
“这个……”社长挠了挠下巴,“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你会失望的。我又不是什么超级侦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找出凶手呢。”
“……”
“也许是突发性犯罪吧。比如因一件小事发生争执,然后下意识地拿出刀,误把对方杀死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凶手就会自首吧。”
“……”
“到我们获救大概还要等些时间,在获救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凶手应该会冷静下来吧。我们就耐心地等待吧。”
“……”
“对了,爱丽丝,”江神停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说说你和理代吧。”
“啊?”
“虽然你们关系好,但也要适可而止。”说完,他躺着向对面转了过去。
我不明白社长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应了声“哦”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