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旬某天的下午四点。
虽然正值连假期间,不过伊月午后来到出版社大楼出席动画的剧本会议,和日向等人你来我往地互相交换意见,接着花了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和土岐讨论小说的事宜(主要是央求他放宽截稿日期)后,搭乘电梯回到大楼一楼。
讨价还价不成的伊月板着脸望向大楼出口,一名男子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对方是个身材精实、让人联想到武术家,身穿和服的老人。
──记得那个帅气的老爷爷是……
木曾义弘。三月出道的新人作家,责编是土岐健次郎。
因为对方跟自己的责任编辑是同一个人,再加上伊月很好奇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会写出什么样的轻小说,所以看过他的出道作『剑圣少女 ─SWORD OF SENGOKU─』,那妙笔生花的文章,充满了跃动感的战斗描写,包括女主角剑在内,登场人物个个栩栩如生、魅力十足。摘下年龄这个有色眼镜平心而论,伊月真心认为他是个可怕的新人。
话虽如此,由于伊月不曾跟木曾讲过话,所以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只轻轻点头致意。不过……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羽岛伊月老师吗?」
没想到木曾会主动攀谈,伊月吓了一跳。
「咦?啊,是的,我就是……呃,我们之前有正式打过招呼吗……?」
伊月战战兢兢地询问后,木曾摇头否定。
「不,单纯是我在颁奖典礼的时候看过老师,把老师的长相记了下来而已。」
……自己的确是有在抽奖活动时上台自报名号,但没想到木曾还记得自己的长相和名字。
「我在去年的新人奖摘下佳作,于今年三月正式出道,名叫木曾义弘。跟老师一样接受土岐先生的关照。」
木曾一板一眼地做完自我介绍后,深深地弯下身子。
这还是头一遭有长辈用这么恭敬的态度跟自己说话,伊月紧张得不得了。
「啊、您、您好,我是羽岛。呃,我已经拜读过您的出道作了。内容实在非常有趣。」
「能得到老师的夸奖是我的光荣。我只是个才疏学浅之人,希望老师今后不吝给予指导与鞭笞。」
「是、是的,请多多指教。」
木曾向整个人僵硬得很不自然的伊月又一鞠躬。
「那么,我现在要去和土岐先生──」
木曾话才说到一半时……
「啊!找到爷爷了!」
一道天真无邪、和办公大楼的玄关大厅格格不入的声音忽然响起。
木曾和伊月转头往入口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少女往这里跑了过来。
少女看起来约国小中年级左右,穿着华丽图案的绿色振袖和服。拥有一头飘逸的浅金色头发和一副蓝宝石般的蓝色眼睛,是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少女直接抱住了木曾。
「欸嘿~」
011
木曾卸下先前的精悍表情,一脸困扰。
「抚子……你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我搭电车来的!」
少女面露灿烂的笑容回答后,木曾困扰地苦笑着说道:
「抚子好聪明呢,居然会自己一人搭电车。可是爷爷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偷偷跟来吗?」
「可是抚子也想来出版社啊!」
「唔……」
这时木曾注意到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的伊月,于是向他介绍。
「啊啊,失礼了。这孩子是我的孙女。自从我得奖之后,她就对作家和出版社很感兴趣。今天忍不住自己偷偷跟来了的样子。」
「是、是吗……」
少女放开木曾,面向伊月模样可爱地弯腰行礼。
「你好!我是木曾抚子,就读小学四年级!」
不只不习惯面对长辈,也不习惯和小学生相处的伊月又一次不知所措。
「啊,嗯,你好。我是羽岛伊月,今年二十一岁。」
少女──木曾抚子笔直地注视伊月的脸。
「大哥哥你跟爷爷一样都是作家吗?」
「对、对啊,没错。」
抚子闻言眼睛张得更大了,脸上浮现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哇~!是作家耶~!好厉害!明明还这么年轻,真了不起!」
「也、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嘿嘿嘿……」
被小女孩投以崇拜的视线,伊月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这下伤脑筋了……接下来我还得跟土岐先生开会哪……」木曾如此喃道。
「开会!抚子也想去开会!」
「不行……呣,你先一个人回……不,那样太危险了……」
木曾像个放心不下孙女的一般老爷爷苦恼了起来,伊月语带踌躇地向他提议:
「那个,不介意的话,您开会的时候我帮您把小孩带回我家照顾吧?我家离这里走路只要五分钟。」
「不,怎么好意思给羽岛老师添麻烦呢……我记得出版社有休息室……不行,她有可能会在大楼里到处乱跑……」
「抚子想去参观作家的家!」
一脸苦恼的木曾和眼睛炯炯有神的抚子。
「我家只是一点都不好玩的平凡大套房啦……不过我收集了不少游戏和漫画,如果只是要打发时间,应该绰绰有余了。」
「是吗……那么我就不客气接受老师的好意了。」
木曾放心不下地叮嘱抚子:
「抚子,你要乖乖的喔。」
「好~!」
「你啊,每次都只会用回答敷衍人……」
见抚子那大声应允的模样,木曾叹了口气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羽岛老师,抚子就麻烦你照顾了。」
「好的。」
「大哥哥,我们快点出发吧?」
如是说后,抚子牵住了伊月的手。
……她的手又小又非常柔软。
那个前所未有的触感,让伊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木曾用严厉的语气警告他:
「羽岛老师。假如你对抚子做出任何不当行为的话……」
「的、的话……?」
「我会砍了你的头。」
「砍、砍头……!?」
木曾瞪着吓得整张脸都僵住的伊月,一会儿后喃喃说道:
「只是说笑的。」
「……啊,了解。」
伊月完全不敢笑,绿着一张脸,在抚子的拉扯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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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子是木曾义弘的次女所生的小孩,父亲似乎是瑞典人。在日本出生长大,国籍同样是日本,这辈子还没有离开过日本这块土地,也只会说日语一种语言。
「唔……感觉有点类似螃蟹公哪。」
在前往公寓的路上,伊月听了抚子的生平简介后如此喃喃自语。
「螃蟹公?」
抚子歪着头的可爱模样,让伊月忍不住一脸笑咪咪。
「有个家伙叫可儿那由多,她爸爸是俄罗斯人。所以她有着银发碧眼。」
「哦~跟抚子的爸爸妈妈一样耶。国际婚姻。螃蟹公也是作家吗?」
「对啊。」
「哇。抚子也想见螃蟹公!」
「如果有机会的话啦。」
「太好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看到抚子开心得跳来跳去,伊月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不已。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天使啊。
伊月觉得连日饱受修罗场摧残的心渐渐被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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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回到公寓时,千寻正在厨房做晚饭。
「啊,哥哥欢迎回──」
「这里就是大哥哥住的地方吗?」
「是啊。」
看到跟着伊月走进房间里的抚子,千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啊,千寻。这小女孩是……千寻?」
看到千寻频频发抖,伊月感到不可思议。
「哥哥……亏我那么相信你……虽然你写的作品有点不正常,可是你好歹也交到了女朋友,我还以为你分辨得出来现实生活中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又是不可以做的!」
「千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一起去跟警察自首吧?我会一直等你的……」
「嗯哼~你该不会以为我在路上诓骗了偶然碰见的陌生金发萝莉,不只要求她叫我『大哥哥』,还把她拐回家里来了吧?」
「嗯。」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被千寻一本正经地肯定,伊月猛烈吐槽。
「……真的不是那样吗?」
「废话。」
伊月向满腹狐疑的千寻投以无奈的眼神说明了来龙去脉。
「……如此这般,我只是帮忙看顾她到木曾先生开完会为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被你当成罪犯,我的心都快碎了。」
听伊月这么说,千寻显得很沮丧。
「……抱歉。因为我最近对人有些失去信心了
……」
「噢、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瞧千寻阴暗沉重的样子,伊月也觉得有些尴尬。
这时,抚子一脸天真无邪地提出了问题:
「请问,大姐姐是大哥哥的妹妹吗?」
「咦咦咦!?」
千寻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得一脸狼狈。伊月苦笑着回答:
「他叫千寻,是我的弟弟啦。」
「哎呀,原来是大哥哥啊~失礼了。」
「啊、嗯、嗯……没错,我是男生喔。」
千寻露出生硬的笑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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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就是作家的房间吗~!」
从厨房进入起居室后,抚子眼睛闪闪发亮地东张西望。
接着冲口说出了感想:
「好普通喔!」
「我早就说很普通了啊。」伊月苦笑。
「可是我爷爷的房间有放日本刀和武士铠甲耶?」
「……也太符合形象了。」
伊月想像那个画面后,脸色不禁严肃了起来。
「哪一本是大哥哥写的~?」
抚子快步走到书柜前面询问伊月。
「这本就是我写──」
准备拿起其中一本作品的伊月,赫然想到一件事。
自己的作品全部都围绕着妹妹这个主题,这还不打紧。问题在于几乎每一本书里面都有女孩子脱光光的插图。让九岁的小女生看这样的东西好吗……
木曾义弘平时有在阅读研究轻小说,应该不是那种会把情色跟负面影响划上等号、思想偏狭的男人,不过如果读者是自己的孙女,情况或许就另当别论了。
再者,伊月自己也排斥把情色内容拿给这种宛如天使的小女孩看。
「这、这就是我写的作品。」
伊月伤透了脑筋后,从书柜拿出『不可思议物语【注】』第一集给抚子。
编注:『あやかしがたり』,渡航的出道作。
抚子开开心心地接过小说后,目不转睛地打量封面。
「……WATA……FUNE……?」
「渡航(WATARI WATARU)。我的笔名啦。」
伊月脸不红气不喘地扯了个漫天大谎。
「咦?可是大哥哥你的名字不是叫羽岛伊月吗?」
抚子提出一针见血的质疑后,伊月僵着脸回答。
「羽岛伊月是我的本名。抚子你的爷爷好像是使用本名来活动吧,可是很多作家出书的时候都是使用其他名字的喔,那就叫作笔名。」
「哦~原来是这样啊~笔名是自己取的吗?」
「没错。」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取渡航这个名字呢?」
我怎么知道其他作家的笔名是怎么来的啦!伊月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拼命思考。
「渡航就是过海的意思。我当初就是下定决心要成为名声远播海外、受到全世界喜爱的优秀作家,才为自己取了这样的笔名的。」
「哇~!大哥哥好帅喔~!好宏大的野心喔~!」
「噢、噢,就是说啊。」
被抚子用充满敬意的眼神注视,伊月面露尴尬不自然的笑容。站在厨房的千寻以冷冷的眼神看着这样的伊月。
「这样以后抚子可以称呼大哥哥为渡航老师吗?」
「千、千万不要!…………叫我伊月大哥哥就好了。」
「知道了。伊月大哥哥!」
「呜嘿嘿嘿……」
看到伊月那副憨笑的模样,千寻使劲地握紧了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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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子迅速翻完她信以为真是伊月作品的『不可思议物语』后,兴趣转移到了收藏桌游的柜子上。
因为抚子想玩玩看,所以伊月为她挑了一款小学生也能玩得很开心的游戏──『起司天堂(Viva Topo!)』。
「啊,是老鼠耶!好可爱喔!」
抚子拿起盒子里的木制老鼠棋子,眉开眼笑。伊月也看着抚子心想「好可爱喔……」,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起司天堂』是德国生产的桌游,玩家必须掷骰子控制复数的老鼠棋子移动,目标是抵达放置有起司的房间取得起司,得到最多起司的玩家获得最后的胜利。
起司房间不只一个,离起点愈远的房间有愈大块的起司,不过老鼠一旦进入起司房间后就不能再移动。所以理想的情况是尽量把多一点的老鼠送往远处的房间,可是如果掷出特定的骰子数字,猫就会展开追杀,而被猫追到的老鼠便算出局。
尽管规则简单,但这并非只是单纯比谁骰运好的游戏,「要稳扎稳打地在附近的房间收集起司?还是冒着被猫逮到的风险到远距离的房间赚一票大的?」考验玩家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如何拿捏,才是这游戏的个中精随,堪称是能让大人与小孩同乐的代表性名作。
「呜喔喔喔喔我的老鼠又被吃掉了!」
「大哥哥你太冲动了啦~」
「有时候,即使知道那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大哥哥还是得硬着头皮战斗啊。」
「是这样子吗~?可是老鼠被猫抓到好可怜喔……」
「……!……嗯嗯,说得也对……抚子你好善良呢……」
抚子一脸哀伤,伊月露出与其说像大哥哥、更像老爷爷的表情,摸了摸她的头。
「很痒耶~」抚子笑了。
伊月和抚子虽然是两个人一起玩游戏,不过抚子都坐在伊月的两腿之间。
抚子自然而然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时,伊月吓了一跳,然而这个姿势实在是令人赞叹不已。
每次抚子一动,好闻又滑顺的金发就会搔到伊月的脸庞,令他心中进而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快感。
……原来天国就在这里吗……
现在伊月终于理解长谷川昂前辈和九头龙八一前辈【注】的心情了。
编注:分别为轻小说『萝球社!』与『龙王的工作!』之男主角,两者皆被读者认为有萝莉控属性。
「小学生……真的是太棒了……」
伊月感动地喃喃自语。
「咦?大哥哥你说什么?」
「咦咦?没有啊~?」
千寻睨视着笑得十分猥亵的伊月,举起菜刀用力剁下竹荚鱼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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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过后,木曾义弘在土岐的陪同下前来迎接抚子。
抚子在玄关口抱住了木曾。
「爷爷,开会辛苦了!」
「嗯嗯,抚子你有乖乖听话吗?」
「有!伊月大哥哥陪我玩好多游戏喔~!」
木曾抬头望向了一脸舍不得的伊月。
「羽岛老师,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会择日登门回礼的。」
「不、不用了,不需要回礼啦!我还希望您的孙女可以永远留下来呢……!」
伊月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木曾只是笑笑地带过。
「对、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干脆在我家一起共进晚餐呢!?」
木曾向拼命想要挽留的伊月缓缓摇头说道:
「这样不行,不能给老师添那么多麻烦。抚子,快向羽岛老师道谢。」
「好!」抚子转身面向伊月。
竟然要在这里和天使说再见了,一想到这伊月就快哭了。
「谢谢大哥哥!改天我可以再来玩游戏吗?」
「当、当然可以了!欢迎你随时来玩!我会在你下一次来玩前,准备好更多适合小学生玩的桌游的!」
「哇~!好期待喔!大哥哥,再见了!」
「呜呜,再见……抚子再见……!」
抚子挥手和木曾一起离开房间后,伊月冲到玄关外面挥手道别,直到抚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为止。
「唉……走掉了……唉…………好吧,该吃晚餐了……」
看到伊月那副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地喃喃自语的模样,千寻露骨地摆出不满的表情,把饭菜端上桌。
盛了炸竹策鱼的盘子「咚」的一声被放到桌上,伊月一脸吃惊。
「……千寻,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没有啊!」
「……很明显就是有吧。」
「没有就没有!……我只是觉得,只要有女生肯叫你哥哥,不管对方是谁,你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而已!」
千寻气呼呼地说道后,伊月稍微思考了一下。
「……坦白说,好像是这样没错耶。」
伊月一本正经地承认这个事实后,千寻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