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已经两个礼拜没去伊月的家了。
这段期间她每天都花约一个钟头的时间在GIFT出版社附近,以及曾经和刹那相遇的巷弄与公园游荡徘徊,甚至把搜寻范围扩大到闹街上,可是至今仍未能找到刹那。
这城市实在范围太大、人口也太多,要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找人有如大海捞针。追根究柢,刹那目前人到底在不在这座城市也是未知数。
──唉……我到底在瞎忙什么啊。
一股强烈到让她差点忍不住掉泪的不安突然袭上心头,千寻在之前赏樱的公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来叹气。
公园里,两个月前盛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樱花树,如今长满了绿油油的叶子。
世上万物都在慢慢变化。
拼命挣扎只为维持现状是否没有意义呢?
当千寻愁眉苦脸地注视着樱花树的翠绿枝叶时,突然有人开口呼唤。
「千寻弟?」
「呀!?」
千寻惊慌失措地转头一瞧,发现不破春斗不知不觉间出现在长椅旁边。
「不破先生……」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听说你最近都不去伊月家了……」
千寻露出暧昧的笑容回答讶异的春斗:
「呃……因为平常的习惯使然,让我下意识跑到哥哥家附近了,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四处走走散散心。」
「这样啊。」
虽然这个理由一听就觉得很瞎,不过春斗只是微笑,没有深入追究,在千寻旁边坐了下来。
「千寻弟,听说你在烦恼学校的成绩?」
「啊,嗯……」千寻点点头回答。
基本上这不完全是骗人的。
眼下千寻最大的烦恼在于刹那,更进一步地说,是烦恼自己的秘密被刹那泄漏给伊月知道,可是担心考试成绩退步也是事实。
「毕竟你是高三生嘛……准备考试很辛苦吧。」
「考试……」千寻喃喃嘟囔。
「那个,不破先生。」
「嗯?」
「上大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听了千寻的问题,春斗露出意外的表情。
「哈哈……没想到会从千寻弟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疑问呢。」
见春斗面露苦笑,感觉自己被嘲笑的千寻噘起了嘴巴。
因为实力测验成绩不理想让老师和父母感到担心的时候,千寻心里浮现的不是「天啊我的分数退步了」、「我得更努力唸书才行」、「好担心大学入学考试」等诸如此类的念头,而是「考试考不好会怎样吗?」、「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根本、或者应该说是初步的疑问。
千寻一直以来总是理所当然地认真上学唸书,理所当然地保持优秀的成绩,以前她不曾拥有过像这种一般高中生──不,像这种连国小和国中生都会理所当然地思考、进而找出自己的折衷点的烦恼。
「千寻弟你以后有想从事什么职业吗?」
春斗询问后,千寻思考了一下。
「……没有特别想当什么。」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可以先上大学,之后再慢慢寻找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嗯~……」千寻低声咕哝说:「……没有明确目标还上大学,不会很浪费时间和金钱吗?」
「别这样说啦,否则恐怕有八成的日本大学生会受伤。」春斗苦笑着说道。
「哥哥也是上大学没多久就放弃不唸了……我在想,与其漫无目标地上大学混日子,不如像哥哥一样赚钱自力更生还比较有意义吧……」
「原来如此,身边有这样的人在,确实会受到影响也说不定呢……那么,千寻弟也希望自己高中毕业后马上出社会吗?」
「我还没有很明确地决定要那么做……不过我觉得比起乖乖听老师和爸爸的话上大学,直接出社会还比较好……」
「千寻弟。漫无目标地就业和漫无目标地上大学,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喔。」
春斗斩钉截铁地说道后,千寻受到了打击。
「是、这样吗?」
「嗯。附带一提,除非是从事作家或艺人这种特殊职业,否则大学毕业生一辈子能赚到的钱基本上比高中毕业生还多。能选择的职业种类也是。既然你不像伊月一样已经明确找到自己的道路,先去上大学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此淡淡说道的春斗,突然换了副自嘲的口吻。
「──至少当初为了将来的保险而选择上大学的我,是这么想的啦。」
「……不破先生你有大学毕业吗?」
「拿个文凭啰……我在高三夏天的时候得知自己得了新人奖,可是没有人可以保证我能一辈子靠写作当饭吃,所以我还是决定先去拿个大学文凭再说。为了认真准备考试,在大考结束前我都没碰小说呢。」
「不破先生你高中的时候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呢。」
「我只是胆小而已啦。」
春斗向心生佩服的千寻露出带有一丝自虐意味的笑容。
「……后来我顺利考上了大学,便开始写『绝界的圣灵骑士』的续集,还加入TRPG社团享受大学生活。就读大学的期间,圣灵骑士决定要改编成动画,直到这时我终于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当职业作家,也就没有特地去找工作了,总之如愿拿到了文凭。」
千寻向语气中带有怀念之意的春斗追问:
「……上大学对你目前的生活有任何帮助吗?」
「嗯~……通识教育的德语课和历史课或多或少是有点助益啦,其他的话目前为止好像没什么用……吧?……对现实世界执迷太深的话,是没办法创作故事的。尤其是写轻小说的情况。对我而言,打宝游戏和TRPG的游玩经验反而比较有帮助。」
「如果连职业小说家都觉得没什么用了,在大学学到的东西对一般上班族岂不是更没有用处吗?」
「应该也是有人从事能学以致用的工作啦,不过,无法学以致用的人还是占了压倒性多数吧。」
既然这样,读大学果然一点用处也没用啊……
春斗向把想法写在脸上的千寻露出温柔的笑容。
「可是大学生活很有趣喔。」
「咦?」
「……虽然除了课业以外还要兼顾小说很辛苦,社团活动嘛……也发生过令人很难过的事情……不过回首当年的日子,果然还是觉得充满了乐趣呢。无论是社团、上课还是和朋友嬉闹的时候。」
「……好不好玩又不是重点……」
「那很重要喔。」
春斗向不以为然的千寻断然说道。
「我知道千寻弟你的个性非常认真。虽然对将来有没有帮助很重要,可是以有不有趣当基准点做选择也未尝不可。反正你还年轻啊。即使失败,也多的是机会可以卷土重来。所以你不需要刻意去限缩自己的选择啊……哎呀?我怎么突然讲话像个中年大叔一样……明明我也还很年轻耶……」
春斗难为情地苦笑。
千寻在脑海里反覆思考春斗的话。
「对了,千寻你是文组还是理组?」
「我是理组的。」
「哦?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理组?」
「……因为人家说理组比较容易找工作。」
千寻坦诚回答后,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话。
「……而且我对机器人很有兴趣。」
听了千寻的回答,春斗忍不住喷笑。
「不、不要笑啦!」
千寻红着脸抗议。
「抱歉抱歉。」春斗连忙赔不是,「机器人很棒啊。虽然我写的是奇幻小说,不过基本上也是以机器人为题材,有时候还会很懊恼当初怎么没有读理组呢。」
「……不破先生的小说对于机器人的刻划很写实,所以我还以为你是理组出身的呢。」
『绝界的圣灵骑士』里头的枪剑会变成巨大机器人,世界观带有浓浓的奇幻色彩,可是变身后的机器人无论是在动作或武装的机关上,描写都非常逼真,千寻特别喜欢这个地方。
「为了让描写能带有几分真实性,我翻了很多书做研究喔。不过自学终究有它的极限,所以后来我有找工学系的朋友请教问题,或者请对方帮忙介绍教授。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偶尔会向我提供协助。」
「哦……」
「就这个层面而言,我很庆幸自己有去上大学喔。」
春斗向佩服的千寻笑着说道。
千寻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过去视野太狭隘了。只想到上大学读书对未来有没有帮助,完全没考虑到有不有趣、社团活动、上大学后能认识什么样的人这一类的事情。」
春斗动作粗鲁地摸了一把千寻的头。
「咦!?不、不破先生!?」
「所~以~说~千寻弟你太认真了啦。让自己更轻松点。虽然像伊月那样不计后果鲁莽行事也很令人担心,不过你就学习他的一半……不,四分之一的态度吧。」
「好、好的……」
千寻红着脸点头答应。
这时,春斗放在包包里的
智慧手机响了起来。
「嗯?」春斗拿出手机盯着萤幕皱起眉头后,不情不愿似地接听了电话。
「……啊?嗯,我要回去了……不,还没……啥?我才不要,麻烦死了。」
那个口吻非常粗鲁,完全不像平常的春斗,千寻不禁听得目瞪口呆。从经由电话流泻而出的声音判断,和春斗交谈的是女性。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啦……你肥成猪我也不管喔……吵死了不要鬼吼鬼叫啦笨蛋!……好好好,如果卖完就改买奶油泡芙是吧……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耶……好啦好啦,谢啦……」
春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挂掉电话。
「呃,刚刚那是……?」
「我妹。」春斗一脸不耐烦地回答,「她要我回家时顺便去车站大楼买新出的蛋糕卷。那间店每次去都是大排长龙……」
……即使如此,春斗还是会乖乖去买的样子。
「你跟妹妹感情真好呢。」
听到千寻这么说,春斗瞬间垮下脸来。
「不,才不好呢……我妹超级任性又机车,讨厌死了……」
──我从来没跟哥哥耍过任性说。
即便和春斗的妹妹素昧平生,千寻依然对她产生羡慕之情……甚至有那么一点嫉妒起来。
「千寻弟,那我要去车站啰。」
春斗起身离开长椅。
「啊,好的……谢谢春斗先生提供我这么多建议。」
「不用那么客气啦。」春斗轻佻地向道谢的千寻应了一声后,接着说:「希望还有机会能在伊月的房间享用到千寻弟的拿手好菜喔。」
「好、好的……我会加油。」
春斗离开公园后,千寻继续留在长椅上坐了好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