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月和青叶与抚子三人玩桌游玩得正开心时,木曾义弘和责编土岐健太郎正在GIFT出版社的会议室讨论。
参加这场讨论的不只他们两人,京也坐在土岐旁边。为了让明年就要到出版社正式上班的京尽量学到东西,GF文库的编辑们常常带京一起参加讨论或出席会议。因为他们不希望京到布兰奇希尔出版社任职后,却只获得「明明在GF文库工作过,工作能力却不怎么样」的评价。把她锻炼到一入社就能成为即战力的水准──此乃总编辑神户圣向部下们发布的密令。
言归正传,木曾和土岐正展开讨论。
木曾的出道作,『剑圣少女 ─SWORD OF SENGOKU─』随着八月出版的第三集宣告完结。虽然结局已经有了完整的交代,不过内容上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也有许多读者希望能继续推出续集。
虽然获得读者一致好评,读者的黏着度(买了上一集的读者愿意掏钱买下一集的比例)也高,明明充分具备了可以发展成人气系列的潜力,『剑圣少女』却还是只出了短短三集便下台一鞠躬,最大的症结在于「销量不高」。
第一集的首周销售成绩不尽理想,尽管日后靠评价稍微扳回了一成,可是销量终究无法累积到足以再版的数字,所以营业部做出了最多只能出版到第三集的判断。
──听好了,健健。新系列的第一集,尤其是知名度还没打开的新人作家的新作,如果首周销量出师不利,百分之百是责任编辑的错。
当土岐还是工读生时,神户曾向他分享这样的工作经验。直到今天,土岐仍把神户当年的教诲奉为守则。
新系列第一集的首周销量,可以说端看包装和宣传决定。而且一肩扛起包装和宣传重责大任的人,正是责任编辑。
当然了,失败的编辑往往也有理由要说。
例如原稿太慢完成,以至于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包装,插画家和美术设计师意见分歧,以及宣传费不足等等。
以『剑圣少女』第一集为例,由于整部稿子经过了堪称完全脱胎换骨的大幅改稿工程,以至于后来没有时间详细设计包装。而且,这部作品虽然是背景设定扎实的硬派时代剧,可是就像一般的轻小说一样,故事里也看得到美少女的活跃,所以当初在挑选插画家时,土岐伤透了脑筋。在可以把女孩子画得很可爱的大前提下,还必须具备能精细地描绘出刀、和服以及背景的强大作画能力,并且愿意接受时间紧凑的工作行程安排,符合这些条件的插画家可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
另一方面,由于『佳作』在新人奖中属于位阶比较低的奖项,所以在新刊介绍的宣传单或海报上,往往会被摆在不起眼的位置。
话虽如此,作家才不会理会编辑有什么苦恼。
对作家而言,作品就好似拼了命才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即使编辑搬出「很遗憾,您交付给我们的宝贝孩子因为出道不利,壮烈成仁了。可是我们编辑也是有苦衷的」这套说法,作家也不可能认命地接受。
手上负责的作品一旦制作失败,编辑就必须负起沉重的罪孽。土岐认为,对那个重担毫无自觉的人,没有资格负责作品。
虽然无法让死在自己手上的孩子死而复活,可是自己必须记取教训,不断绞尽脑汁改正做法,以免重蹈覆辙。一切都是为了引导之后诞生的孩子,获得更为幸福的未来。
土岐健次郎就是抱着如此坚定的意志,坐在这个地方。
「第二集的故事大纲这样就OK了。至于初稿的截稿日……设定在年底以前会太赶吗?」
「不,没有问题。」
木曾用酷酷的声音,淡淡地回答了土岐的问题。
木曾义弘的新作『白银色之鬼出征』预计在明年一月出版第一集,本文已进行到作者完成校对的阶段;至于插画部分,则已经完成了封面插画和三张彩页,以及十张单色插图的草稿。
现在,更是早早就讨论完了第二集的大纲。
回顾土岐过去所负责的小说,过程进展得这么顺遂的例子,可谓少之又少。
当然了,不是只有速度快而已,他对内容也充满自信。
为了巩固前作打下的粉丝基础,本次新作的题材一样属于时代剧,可是登场人物整体变得更为年轻,而且还安排了复数的美女和美少女登场为作品增添光彩。原本描写能力就十分优秀的木曾,如今文笔愈磨愈细腻,无论是临场感十足的干戈场面,或者令人看了垂涎三尺的美食描写,甚至显现出了几分资深作家的味道。
而且,这次请到了论笔下美少女的可爱程度当代无人能出其右,在描绘精细的背景和服饰•配件的实力上也获得公认,除了彩稿以外,单色稿亦能维持高水准的作画品质,无论是静态或者动作性的场面,都能驾轻就熟地画成一幅图片,堪称完美无缺的超人•カントク老师来执掌插画的工作。
土岐有信心,这部作品一定能畅销。可是万万不能大意。必须尽人事,以万全的状态推出到市场上才行。
封面和故事概要已经完成,两者的品质都无可挑剔。
整个包装作业只剩最后一个要素了──
「木曾老师,第一集的书腰打算怎么做呢?」
书腰有可能成为读者愿不愿意购入一本书的决定性关键,是非常重要的元素。
可是,土岐左思右想就是不确定这本小说适合加上什么样的书腰。
所以他决定向作者木曾征询意见。
「书腰、吗?」
木曾在眉心堆起皱纹反问道。
「是、是的。」
原本气质就像日本武士的木曾露出了严峻的表情后,会议室的气氛旋即变得紧张。
「抱歉,我对于轻小说的包装一窍不通,而且也只是个资浅的读者。实在不认为我的意见有任何参考价值。还是交给土岐先生全权决定吧。」
面对年纪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编辑,态度还是一样谦逊有礼,即便土岐曾一度搞砸过自己的作品,对他仍旧抱持着信赖──这让土岐感到十分光荣,也对木曾肃然起敬。他决心一定要让这部作品一炮而红。
「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啦,木曾老师。我只是想要听听其他人的观点而已,欢迎轻松发言。」
「唔呣……」
土岐向板着严肃表情沉吟的木曾说道:
「坦白讲,依照这次的内容和封面的水准,用不着花俏,只要把这部作品的看头和宣传标语简明易瞭地写在书腰上,就有十足的吸引力了。」
土岐边说边用绘图板试着制作图片。因为专业的美术设计师已经做好了雏型,所以只要变更上头的文字,就能设计出有模有样的书腰。
010
……嗯。非常中规中矩。然而──
「可是呢,我个人还想再赌一把。对于遇到受到封面的插画吸引拿起书本,在看过故事概要之后又觉得内容似乎颇为有趣的读者,如果能做出促使他最后决定买下小说的书腰,不是很棒吗?……啊啊,白京小姐如果想到任何点子,也欢迎分享。」
土岐点名了坐在旁边的京后,京立刻发表意见:
「嗯~虽然有点老套,不过邀请名人推荐如何?」
「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想到这个点子。问题是,我苦思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请谁推荐这部作品,才能发挥最大的吸引力。」
「毕竟这是时代剧,请时代小说的权威人士如何?」
京随口提案后,土岐制作了一张新的图片。
011
「……如果能得到池波老师【注】的推荐,那真的很有说服力。至少我个人肯定会买帐的。」
译注:池波正太郎是已故的日本知名时代小说家。
木曾看着图片说道。虽然他的语气保持得十分平淡,嘴角却在隐隐抽搐。
土岐也自我反省。
「……随便擅自使用往生者的名字不太妥当呢……无论如何,『找时代小说家推荐』这个提案先予以保留好了。」
「那么……无人不知的天王级时代剧演员如何?」
京立刻又提出了点子。
「说到无人不知的时代剧演员……老师您觉得会是谁呢?」
土岐把问题抛给木曾。
「我个人很喜欢时代剧,知道有几个够资格称作天王级的演员。不过,在民众的眼里哪一位知名度比较高,这我就判断不出来了。」
闻言,京表示:
「松健先生【注】呢?即使是不看时代剧的人也都认识他。」
编注:日本男演员松平健,昵称为松健,代表作是《暴坊将军》,后来以演歌「松健森巴」大大走红。
「原来如此!」
土岐点点头,制作新的图片。
012
「……唔呣。这个推荐文同样非常吸睛哪。除了几乎不实现的缺点以外,简直完美。」
木曾又淡然地予以评论。
「真的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吗?」
「……如果抱着问一下也不会少块肉的心态试着向事
务所提出邀约,倒也不是不行啦。」
土岐回答了京的疑问。他也认为这个提案实现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这样的话,看来还是找轻小说作家比较实际了……」
013
土岐试做几个例子后,把脑袋歪向一旁。
「唔~同行确实是比较有机会帮忙推荐,可是同行互相抬轿这种手法已经屡见不鲜了。尤其不能找最后的平坂老师。他前前后后已经帮二十本作品背书,他的推荐一点价值也没有。」
「真的耶,他的名字好像常常出现在各种作品的书腰上。他真的有认真看过作品才帮忙推荐的吗?」(※注:我只推荐我有认真看完而且觉得有意思的作品。)
「不知道……反正也不重要。」
土岐探口气说:
「我们先来想想其他办法吧。以你们两位而言,在书店看到什么样的书腰,会吸引你们拿起书来呢?」
「嗯……我个人买书不太会在意书腰耶……啊,不过,最近如果看到『动画化决定』之类的字眼,我都会姑且拿起来瞧瞧。」
京的发言颇有未来的编辑的架势。
尽管毫无新意可言,不过『动画化决定』和『漫画化决定』之类的标语,形同「这部作品有一定人气」的强力证明,直到今天仍具有强烈的宣传效果。问题是,这一招无法用在新系列的第一集上。
「基本上,也可以这么搞啦……」
014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不算欺骗消费者。不过可能会激怒某些人。」
看了土岐制作的图片后,京半佩服半傻眼似地如此说道。
这时木曾开口了:
「我从以前就是常常购买时代小说的忠实读者……不过,还是会忍不住被与该年登上大河剧的历史人物相关的书籍吸引哪。出版业界也预期到消费者的心理,仿佛雨后春笋般,每一年都会大量推出以同样历史人物为主角的作品。」
「嗯,大河剧为时代小说市场带来的影响,确实不能小觑呢。」
「没错,有些书明明不是大河剧的原作小说,只不过刚好也是以大河剧的主角为题材,就加上了写有『大河剧化』的书腰。这种现象也堪称是时代小说界的特色了,不过就跟这张图片一样,都是想靠鱼目混珠的方式迷惑消费者。」
「是喔~」
尽管同样都属于出版业界,可是京对时代小说的领域却一无所知,听得津津有味的她点点头后,突然「啊!」地兴奋大叫。
「对了,加上『大河剧化!!』四个字的书腰如何?」
「嗄?」
「你说什么……?」
京向一脸诧异的土岐和木曾解释。
「木曾先生的新作是以新选组为重点对吧?我记得以前好像有演过新选组的大河剧。所以就算写『新选组 大河剧化』也不算假消息!又不是说这部小说将要改编成大河剧!」
「原、原来如此……!」
搞懂京的点子后,土岐瞪大了眼睛。
他立刻照着她说的试做了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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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单纯只是陈述「新选组(以前曾经)大河剧化!」的事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这本小说即将大河剧化。
这时,木曾突然喃喃说道:
「……我这本小说除了新选组以外,还安排了坂本龙马和其他众多维新志士以主要角色的身分登场。」
「……!木曾先生,这样的话……」
「有太多题材可以自由发挥了不是吗!」
土岐兴奋地陆续制作出图片。
016
这样的内容没有一丝虚假的成分。
这个书腰上写的百分之百都是事实。只不过,无论大河剧、福山雅治还是伊势谷友介,都跟本书无关。
「……唔,既然放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无妨的话,那么……」
木曾盯着图片喃喃地提案。
「也不见得非大河剧不可……不如写『好莱坞电影上映中』如何?」
「「……!!」」
土岐和京都睁大了眼睛。
「有、有道理……好莱坞电影的确正在上映……!」
土岐说道后,京点头附和。
「对啊!虽然这本小说并没有被改编成电影,可是确实有好莱坞电影正在电影院上映呢!」
「不愧是木曾老师……!这个点子实在太天才了!」
「呼……」
木曾向赞不绝口的土岐轻轻地笑了一声。
017
没有夸大不实。
跟这本小说毫无关系的全美票房冠军电影,此时此刻应该正在全国电影院热烈上映中。
「噢噢……看起来效果挺不赖的不是吗……!?」
土岐满意似地咕哝后,接着举一反三地做了其他图。
「这样子呢!如何!?」
018
没有夸大不实!
虽然跟这本小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超人气轻小说『刀剑神域』的真人电视剧正在好莱坞进行拍摄,而且超人气漫画『航海王』的最新一集最近才热腾腾地上市,全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呜喔喔喔喔喔就是这个!效果太棒了──!我有信心做出拥有前所未闻强大震撼力的书腰!!」
「加油!土岐先生!!」
「呼……我会拭目以待的。」
三人兴致盎然地设计出一张又一张的荒诞图片,讨论得不亦乐乎。
「好,接下来以人类史上最强的畅销书……累计达四千亿本的圣经当梗……」
「……喂,健健。」
总编辑神户圣被吵吵闹闹的会议室引来一探究竟,拍了一下兴奋不已的土岐肩膀。
「啊,老大你快看这些噱头十足的书腰!有它加持还怕不会畅销吗!」
土岐洋洋得意地向他展示图片后……
「……像这种会导致『优良误认』的标示根本不能过关,笨蛋。」
神户毫不客气地一举粉碎了他的幻想。
所谓的优良误认,就是让消费者产生商品内容远比实际优质的错误期待,这种行为已经受到景品表示法禁止。『动画化!希望可以成真!』这种程度的标示还可以当作是搞笑,至于时代小说的大河剧沾光商法,则是因为已经被时代小说书迷视为一种「传统」,所以才被从宽认定,可是如果玩得太过火的话,就有违法之嫌了。
到头来,书腰的提案又变回一张白纸。
「不好意思是我失控了,木曾先生……」
木曾向打从心底反省的土岐露出一抹浅笑。
「不会,其实我途中就发现这么做有可能违法了。」
「咦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碰到瓶颈时,试着让自己跳出常识的框架,说不定可以发现解决问题的线索。」
长年来位居人上人地位的男人说出了一席发人省思的话后,让土岐健次郎认清了自己有多么不成熟的事实。
看到土岐那失落的模样,京不禁感慨。
「土岐先生真不愧是伊月的责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