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十点后。伊月阔别三年在老家卧房的床上醒来。
他的卧房维持得非常整齐干净,一点也不像房间主人长期没回家的样子。
千寻似乎经常打扫这间卧房,以随时欢迎伊月回家。
昨天千寻曾说「全家四人一起吃饭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看来这句话绝无夸大。
──以后偶尔回家露个脸好了。
伊月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穿着睡衣在饭厅吃早餐。早餐的菜色是昨晚吃剩的味噌炖青花鱼、沙拉、白饭以及荷包蛋。
今天是礼拜一,所以启辅和千寻早已出门上班上学,家里只剩枣闲坐在客厅。
「那么,我要回去了。」
昨天穿的衣服被拿去洗好晾在院子,所以伊月换上了之前留在家里的旧衣服,披上外套,打理完毕后向枣报备了一声。
「欢迎你随时回家喔。」
「好的。」
枣面露亲切的微笑说道后,伊月也回以有些腼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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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家,伊月前往徒步约几分钟的公车站。千寻似乎平常都从这里搭乘公车前往伊月居住的公寓;不过伊月唯一一次利用这个公车站的经验,就是搬家的那一天。
因为现在不是通勤通学的时间带,所以公车站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排队。
伊月一边用手机看电子书一边等车,最后搭上十分钟后到站的公车。
当他物色着座位,往车厢内部移动时──
「欸,你该不会是羽岛伊月吧?」
「咦?」
突然有人从旁边攀谈,伊月讶异地转头一瞧。
声音的主人是坐在靠窗位子的女性。
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身穿休闲风格的服装,是个长相亲切的美女。
尽管对方的五官随着年纪增长而有所改变,伊月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分。
「…………彩音小姐?」
「对!」
女子语带兴奋地点头。
三田洞彩音。
启辅再婚前所聘请的家政妇的女儿,比伊月大两岁。
当年彩音为了帮助伊月走出丧母的阴霾,常常去探望他,两人也因此成了玩伴──后来伊月喜欢上了彩音,在国中三年级时鼓起勇气向她告白,无奈壮烈成仁。两人从此不再见面。
听见被卡在后面的乘客发出暗示困扰的咳嗽声,伊月连忙在彩音旁边的空位坐下。
「好久不见了,伊月。」
彩音的态度显得有些客套和腼腆。
「好、好久不见……」
回打招呼的伊月也感到尴尬不已。
「你要去哪里?」
「我正准备回家……呃,从老家回现在住的公寓。」
「这样啊。你现在住哪个地方?」
经彩音这么一问,伊月说出了公寓所在的地名。
「哇。你住在很好的地段呢。我到现在还住在老家呢。」
「没有啦,我只是偶然找到适合学生的便宜房间,一住就住到现在了……」
伊月如此回答,同时在心中默默推测:住在老家的她会搭乘这条路线的公车,表示当年她也是利用这班公车往返我家的吧。伊月只知道彩音的家离羽岛家不远,不过并不晓得具体的住址。
「……彩音小姐现在打算去哪?」
「我要去公司。」
听到这个意外的答复,伊月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时髦归时髦,但她这身打扮以OL来说未免过于率性,该不会是从事跟时尚有关的工作吧?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感觉上她的工作对于服装和通勤时间的规定并没有太大限制……话说回来,明明自己国中时一直觉得彩音的胸部很大,可是现在看起来感觉倒也还好。充其量跟京差不多大吧。或许是因为当年的自己过度放大了女高中生的存在吧。
当伊月开始胡思乱想时,彩音从包包里面拿出名片盒,递了一张给他。
「嘿嘿嘿,我现在在做这样的工作。」
布兰奇希尔股份有限公司 娱乐综合编辑部 三田洞彩音
「布兰奇希尔!?」
看到伊月吓一跳,彩音有些不好意思。
「啊,你知道这间公司吗?其实才刚成立不久啦……不过你是业界的人,也难怪有听说过。」
伊月会吓一跳,是因为彩音上班的地点正好是京日后要报到的公司,至于布兰奇希尔这间公司,早从创立当初他就知道了。因为这间公司是某知名出版社的教主级编辑自己自立门户开设的,所以在出版业界形成了不小的话题。
对服装和出勤时间规定很宽松的职业──编辑这门工作确实就是典型代表之一;倒不如说,身为作家的伊月应该要率先联想到这个工作才对。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伊月感到困惑的部分。
「业界的人……?」
「伊月你是职业的轻小说作家对吧?其实从你出道后,我就有一直在追踪你的消息。」
「啊啊……」
伊月刚出道时,彩音的妈妈仍在羽岛家当家政妇,所以风声会传进彩音的耳里,自然也不意外。只不过,两人当初以非常难堪的方式分道扬镳,被对方知道自己日后的活动,令伊月感到非常尴尬。
「虽然我从以前就知道你喜欢妹妹题材的轻小说,不过实在没想到你会成为专写妹妹小说的作家呢。」
彩音语带调侃地说道后,伊月羞红了脸。
「啊,我还有看到上次你去台湾参加活动的照片。」
「不会吧!?那、那个是……」
见伊月紧张得不知所措,彩音笑着说:
「多亏那张照片,我才能从车窗认出在公车站等车的人就是你。虽然照片里面你戴着口罩和墨镜,不过发型和身材都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原来是这样啊……」
彩音说着说着笑得更开怀了。
「话说那个漫画家也太夸张了吧。为什么要选择用内裤遮住长相啊?」
「她戴内裤不是为了遮住长相,那家伙平常就习惯头戴内裤画漫画了。」
「啊哈哈。」
彩音大声地笑了出来。她八成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吧。
「彩音小姐……你现在是编辑吗?」
伊月看着名片询问道。
「嗯。我本来在别家公司的编辑部工作了一年左右,后来当时的上司自立门户开设了新的公司,我就接受他的挖角跳槽了。」
「你还真有勇气呢……」
028
布兰奇希尔的社长城峰信长在自立门户前,是在某大规模出版社旗下的知名书系工作,听说光是起薪就比土岐健次郎现在领的薪水还要高出一大截(以前伊月曾听土岐发过牢骚)。和他曾在同个职场工作的彩音愿意放弃高薪跳槽到新成立的公司,可说是相当大胆的决定。
「我也烦恼了很久,可是感觉新工作很有挑战性。」
彩音不好意思似地笑了笑。
「……这是秘密喔,我们公司打算创立新的轻小说书系。现在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备,真的超有趣的。」
彩音的笑容十分俏皮,而且稚气未脱。即使长相变成熟了,笑起来还是跟伊月国中时喜欢上的那个笑容如出一辙。
「彩音小姐,你本来就想当轻小说的编辑吗?」
就伊月的印象,以前从没听她谈过这个目标。
彩音「嗯」地点头后,露出了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说:
「好像是高二冬天的时候吧?那时候的男朋友很喜欢轻小说,本身也有投入创作。所以我们约好将来他要当职业作家,我则是当编辑,两个人要一起携手合作。」
彩音就读高二的时候,伊月是国中三年级的学生……也就是伊月向她告白失败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彩音因为失恋心情跌入谷底,伊月记得她当时心仪的对象是个喜欢轻小说的眼镜男子。
「……男朋友该不会就是以前你提过的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人。」
「可是,你不是告白失败了吗?」
「对啊。不过我不死心再接再厉,终于在第四次告白的时候成功了。」
即便曾经失恋受伤,仍努力不懈地继续挑战,最后终于成功让心仪的对象回心转意──简直是某个名叫可儿那由多的女生的翻版。
当伊月心生感触时,彩音面露苦笑说:
「不过,想要进出版社工作,必须先挤进好大学读书才行,所以我拼命准备考试,可是那家伙只因为一次新人奖落选就放弃了。即使如此,我还是认真准备考试,连约会的时间也省下来念书,然而那家伙却在外头拈花惹草,我跟他之间的恋情也就告吹了。」
「喔喔……该怎么说呢……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吧。」
当年的自己如果得知这样的发展,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吧。
「就是说啊~」彩音苦笑后叹了口气。
「……不过,你并没有因此就放弃了当编辑的梦想呢。」
伊月的这个疑问,带有「明明你当初会想当编辑,不是
为了想跟男朋友一起工作吗」的言下之意。
「我已经投资那么多心血在准备考试上了,只不过跟男朋友分手就放弃梦想的话,岂不是很愚蠢吗?而且……我本身也很喜欢轻小说啊。不管是失恋、交到男朋友或者和对方分手,我还是一样喜爱轻小说,心情不曾改变。从这个角度去想的话,多亏伊月带我认识轻小说,才会有今天的我。」
看到彩音那难为情的笑容──伊月忍不住红了眼眶。
「咦!?伊、伊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啦!」伊月向惊慌失措的彩音打马虎眼。
不久,公车抵达了伊月公寓附近的站牌──
「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会跟伊月邀稿喔,到时请务必积极考虑。」
「我会好好评估的。」
彩音向起身离座的伊月说道后,伊月给了个暧昧的答复。
在这一站下车的,只有伊月一个乘客,所以公车马上就开走了。目送公车离去的伊月,又一次红了眼眶。
无论是当年和三田洞彩音共度的时光,或是开心的回忆和对她的爱慕,以及失恋的痛楚与悲伤,这些都没有白费。
对于自己的渺小,以及对于世界的浩瀚所产生的愤怒与绝望,也不是毫无意义。
曾经是那么不起眼的国中生伊月的故事,和三田洞彩音的故事是有所交集的。
过去的自己曾把三田洞彩音视为故事主人翁般的存在──只因为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不认识的陌生人给拒绝,而自己又被她拒绝,就擅自对她幻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当年喜欢上的你……是实实在在的主人翁呢……」
伊月的喃喃自语,淹没在突然吹来的落叶中。
──既然如此,我的故事停留在这种程度就好。
一种近似虚无的救赎,填满了伊月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