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斗商量结束回到公寓后,京立刻前往了那由多的房间。
那由多还是一样全身脱光沉迷在网路对战游戏,不过她现在玩的不是画面风格写实的欧美游戏,而是广受小孩族群欢迎、操作可爱角色战斗的格斗游戏。京进门时,游戏似乎刚好分出胜负,那由多盯着胜利画面,愉悦地笑出声来。
「那由,你好像很开心呢。」
京开口攀谈后,那由多盯着萤幕说道:
「呵呵呵……我已经十连胜了。这个时间带,小孩玩家特别多……我都用明显就是在羞辱人的玩法戏弄对手后再把对方干掉。一想到有个小屁孩在网路另一端被我搞到气得牙痒痒的,心情就好愉快喔。」
「这么可爱的游戏,却被你玩得这么阴险!」
京忍不住出声吐槽后,吞吞吐吐地切入了正题。
「……欸,那由。你说不当作家了,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啊~」
虽然那由多停下了玩游戏的手,可是她并没有回头面对京,只是不假思索地以轻浮的口吻回答。
「真的不肯打消不再当作家的念头吗?」
「我不要~」
那由多继续盯着萤幕回答道。
「不要这样嘛~」
京也配合那由多的态度改用略显轻浮的口吻。
「咦~为什么~」
「不要这样嘛~算我拜托你啦~」
京嘻皮笑脸地靠近那由多,从旁探头窥看那由多的脸──
「那由你不写作的话,大家会很困──」
然后,她当场哑然失色。
与那缓和的口气相反,那由多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就像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
「不要。我不写。」
那由多转头面向京,以抑扬顿挫的声音表示。
「……!」
京虽然被震慑住了,不过她还是像在对抗似地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从正面直视那由多的眼睛。
「你听我说,那由。你的小说对很多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编辑部、电影制作的关系者还有许许多多的读者,大家都在期待你的小说喔。所以拜托你,不要放弃作家的身分。」
然而──
「那又不关我的事。」
那由多只用冷冷一句话,就让京碰了一鼻子灰。
「不、不关你的事……?」
「我从来没有为编辑部、关系者、读者那种东西写过任何一本小说。」
「那种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那由多的说法让京情不自禁地情绪激昂,眼眶也热了起来。
「你不懂!能让别人有求于自己……能被人需要,那是一件责任多么重大、又多么令人开心又感恩的事情,那由你根本不明白!」
前些日子在求职活动遭遇了一连串苦战的京,对于被人否定的辛酸,以及受人看重的喜悦都有过亲身的体悟。
所以那由多的那番说词听在京的耳里,就形同在嫌弃她最重视的部分其实没有价值,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对面眼眶泛泪的京,那由多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
「因为我所渴求的,并不是那些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他人。」
「……!」
那由多一脸落寞地向瞪着自己的京勾起嘴角。
「……京姐老把『大家』和『其他人』挂在嘴边。」
「咦?」
「京姐你自己又如何呢?」
「我……?」
京反问后,那由多用仿佛可以看透心思般的眼神注视着她。
「我的小说对京姐而言,是必要的吗?」
「那当──」
京本来想回答「那当然」,但她却说不出口。
京首次接触的可儿那由多的小说,是那由多为了庆祝京的生日,特地写给她的作品。尽管内容是色情小说,京还是马上就沉浸在作品的世界之中不可自拔,一鼓作气看完了,后来还重复看了好几次。
开始在GF文库编辑部打工后,考虑到如果没看过自家旗下的代表作品,好像说不过去,所以京读完了整部『景色』系列。在阅读的过程中,她同样深深受到故事的吸引,陶醉在作品的世界之中。
京敢断言自己很喜欢可儿那由多的小说。
可是──如果被问到「是必要的吗?」,她就答不出来了。
那由多的读者里面,有许多把阅读那由多的作品当作自己的生活意义、说是「信徒」也不为过的狂热粉丝。京对那由多的作品的感情,不若他们那么强烈。
而且她从来没有写过小说,所以自然也不会像伊月和其他作家一样,在看过那由多的作品后,因为自叹不如而感到痛苦与烦恼。
像笠松青叶一样以那由多为目标,或者像山县绮罗良一样被那由多的才能击垮,而放弃创作小说──这些事情同样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姑且不论那由多个人──至少她的作品在京的人生中并没有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虽然京目前是GF文库的工读生,可是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跳槽到其他出版社工作,即便GIFT出版因为『景色』系列断尾而蒙受巨大损失,对京的人生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
「对不起。京姐你刚才说的话没办法打动我。」
「……!」
那由多语带哀伤地如此说道后,京感觉到胸口一阵痛楚。
京之所以会来劝说那由多,是因为禁不住神户与山县的拜托──单纯只是为了交差。尽管表面上很认真,可是那并非发自京的「真心」。
那由多看穿了这一切,京有种感觉,她就像是在谴责自己言语太过轻浮、内心不够诚恳。
「京姐,另一款电玩的线上活动快开始了,可以请你离开吗?」
「…………」
应那由多的要求,京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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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七点过后。
京回到公寓,发现那由多的鞋子从玄关消失了。
或许是跑去超商之类的地方了吧……如此心想的京在准备好晚餐之后,招呼蚕一起吃饭。那由多还没回来。
「蚕,你知道那由跑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耶。」蚕说。
京姑且用LINE传了『你人在哪?晚饭做好了喔』的讯息给那由多,可是非但没有收到回复,甚至连已读的标签也没浮现。
──你到底跑去什么地方了,那由……
那由多在开始茧居以前,原本就是很少外出的人。即使出门,会去的地方也只有附近的超商或超市、游戏专卖店或书店、伊月的房间、GIFT出版社,顶多再加个美容院。现在她不可能去伊月的房间和GIFT出版社,而且她前几天才刚把头发剪短,所以也不可能去美容院。
她平均一个月回一次位在神奈川的老家,不排除已经回老家的可能。问题是,那由多不曾没知会京和蚕一声就迳自回乡。要在外头过夜,一定要事先联络──这是三人开始共同生活时制定的公约。
「拖到现在还没回来,也太晚了吧……」
京一边穿着内衣裤充当蚕的裸体模特儿,一边瞥了时钟一眼,发现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半了。
「……京大人你会不会担心过头了?那由大人已经成年了……说不定她一个人跑去哪间店喝闷酒了吧。」
蚕停下素描的手如此说道后,京动摇了。
「如果是这样,那更教人担心啊!要是她一个人喝到酩酊大醉的话……!」
「那由大人的酒量很好,应该不至于吧……」
「即使没喝醉,女孩子单独一人在夜晚的街头游晃也是很危险的!啊~吼!不好意思暂停一下!」
京突然感到坐立难安,于是暂时停止摆模特儿的姿势,抓起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
她首先检查LINE,还是不见已读标签。
于是她按下通话键,打电话给那由多。几秒后,那由多房间传出了音乐──手机铃声。
京连忙打开那由多的房门,只见那由多的手机在床上一边发光一边发出铃声。理所当然地,那由多本人并不在房内。
「连手机也没带……!那由到底去哪了……」
京担心到快哭了出来。
「是不是该报警比较好呢……」
闻言,蚕以冷静的口吻回答:
「如果只是晚归,警察应该不会受理报案。除非有根据,那就另当别论了……」
「根据!?什么根据!?」
「咦?比如说……以前曾经被跟踪狂骚扰,或者行为有些异常之类的吧?」
京瞪大了眼睛。
「她确实行为异常呀……!一下子突然把头发剪短,一下子打电动时口出恶言……昨天我们还起了一点小口角……」
虽然昨晚放弃劝说,心灰意冷地退场的人是京,可是那由多有可能也受到了伤害。
内心原本早已受伤的她,又听到京对自己做出缺乏同理心的发言,或许因此受到了超乎想像的打击。
先是和
男朋友分手,又被信任的朋友伤害的那由多──
想得愈多,负面的想像就愈发膨胀。
「果、果然还是报警吧……」
「请你先冷静下来,京大人。总之先跟那由大人的老家确认她有没回家,然后也问一下羽岛先生吧。」
蚕一如在安抚京的情绪般,冷静地做出提案,可是京内心中的不安仍愈滚愈大。
这时──
喀嚓──听到玄关的开门声,京像弹起来一样冲出了客厅。
从玄关进门的人,正是那由多。
她戴着报童帽,身穿羽绒外套,下半身则套了件长裤而非裙子,身着有些男孩子气的外出装扮。两只手各提着两个大纸袋。
「那由!!」
见京冲上前,那由多吓得瞪大了眼睛。
「我、我回来了。京姐?」
「真是的!这么晚你跑去哪里了啦!」
看到京那副激动不已的模样,那由多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回答:
「我去游乐中心啊……」
那由多说着,微微提起手中的纸袋。
「游乐中心?」
京定睛看了纸袋,发现袋子上画有疑似是游乐中心商标符号的图案,里头装满了填充娃娃。
「喵哈哈,我把整台娃娃机的娃娃都抓光光了。」
那由多笑得十分得意。
「只是要抓娃娃还算简单,要把一整台的东西全部抓光果然不容易呀。啊,如果有想要的娃娃,不用客气自己挑,反正我不想──」
「笨蛋!」
不等那由多把话说完,京便紧紧抱住了她。那由多被她的举动吓到,失手把纸袋掉到地上,填充娃娃撒落一地。
「京、京姐……?」
「这么晚了,在外面逗留也不联络一声!你在想什么啊,笨蛋!」
「这么晚?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这样就已经很晚了!」
「对、对不起……」
那由多面露无法释怀的表情道歉后,京又继续逼问:
「你本来不是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吗?为什么又突然跑去游乐中心呢!」
「咦……就只是转换心情而已呀……」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真的非常担心耶……!我以为自己昨天的行为伤害到你,如果你因此发生了什么不测的话……一想到这……一想到这我就……呜呜~!」
从京的眼眶落下的泪珠,濡湿了那由多的脖子。
「原来京姐那么担心我吗……」
那由多的眼眶也涌出了泪水。
「我、我才害怕自己昨天说得太过分了……万一被京姐讨厌的话该怎么办……即使窝在房间打电动,心情还是无法好转……」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笨蛋!」
004
京更用力抱紧那由多。
「因、因为,我不只让京姐伤透脑筋,还迁怒于你,老是给你添麻烦……」
「要道歉的应该是我,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还强迫你要配合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呜呜~京姐……!」
那由多也拥抱了京,淌下偌大的泪滴。
「京姐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你了,那由……!那由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你可以一直打电动。不想写小说也没关系。所以……拜托你千万不要默默消失喔……」
「好!好……!我会一直打电动……一辈子都不工作……永远留在京姐的身旁……」
「那由、那由……!」
「京姐、京姐……!」
京和那由多紧紧地拥抱了彼此后,一度分开用泪湿的双眸四目相望。
只见两人的脸又再次缓缓贴近……
「啊,你们要做爱的话,我可以在旁边素描吗?」
手拿素描本的蚕在一旁出声后,京赶紧和那由多保持距离。
「我、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
京满脸通红地驳斥,那由多则是顶着发烫的脸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京。
「可是人家想和京姐爱爱耶……」
「不、不要说蠢话了!……好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帮你放在冰箱了,快点去吃吧。」
「好~」
那由多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应允后,接着用撒娇的声音说:
「等我吃完饭,可以一起洗澡吗?好久没一起洗了。」
「好呀。」
「太好了~还有,今晚可以一起睡觉吗?」
「……如果你不会毛手毛脚,也可以呀。」
「亲亲呢?」
「不可以。」
「吸奶呢?」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是还好啦……」
「耶♪」
那由多面露孩子气的笑容,往客厅走去。
「……唉……太好了……真的……」
京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蚕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轻声低喃道:
「……京大人简直就像那由大人的母亲呢。」
不过,她的口气听起来并不是什么莞尔一笑的感觉,有的只是纯然的「傻眼」。
总而言之,京的「可儿那由多撤回引退任务」就此宣告失败。
隔天──「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我认为不可以无视本人的感受,逼迫她写作。我们只能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愿意再提笔,并且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听到京以果断的态度做出以上报告后,神户苦闷地皱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