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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恩葛朗特第一层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
1
我只看过一次真正的流星。
不是外出旅行的时候,而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如果你居住在空气清净且夜晚没有光害的城市,那流星应该不是太稀奇的东西。但很可惜的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埼玉县川越市完全不符合这两种条件。所以就算是在晴朗的夜里,肉眼最多也只能看见二等星而已。
但是,在某个寒冬的半夜里,当我不经意地往窗外看去时,我的确看见了……一瞬间的闪光垂直划过几乎没有星星,而且即使是深夜也还带著白色亮光的天幕。当时还是小学四五年级生的我马上有了应该许愿才对的天真想法……只不过,我许的竟然是「希望下一只怪物能掉下稀有宝物」这种完全不浪漫的愿望。因为我当时正在自己喜欢的MMORPG里冲等。
隔了三年(或许是四年)后,我又见到与那天同样颜色与速度的流星。
不过这次不是肉眼所见,背景也不是暗灰色的夜空。
我是在「NERvGear」——世界首次出现的全感觉投入型VR介面机器所创造出来的微暗迷宫深处看见这种奇景。
那是只能用气魄逼人来形容的战斗。
对方在极为接近的距离下闪过等级6的类人型怪物「废墟狗头人突击兵」手里挥落的粗劣手斧,那种惊险的模样让在旁边观看的我都感到背脊发泠。连续躲过三次攻击后狗头人的身体便会失去平衡,而对方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全力对怪物施放剑技。
使出的技巧是细剑类武器最先能习得的单发突刺剑技「线性攻击」。虽然是把剑摆在身体中央,然后加上旋转往前笔直刺出的简单基本技,但速度实在相当惊人。这很明显不是只靠系统的辅助动作,同时也加上了玩家本身的运动命令来帮忙提升速度。
即使过去在封测期间就已经看过小队成员以及怪物使出同样的剑技,但这时我的眼睛还是没办法看见细剑的刀身,只能捕捉到剑技特有的光线特效所划出来的轨迹。在缺乏光线的微暗迷宫里,这道贯穿眼前空间的纯白色光芒让我想起那一天的流星。
细剑使在重复了三次连续躲过三记狗头人斧头攻击→以「线性攻击」展开反击的固定攻防之后,就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干掉了这座迷宫里算是强敌的武装兽人。只不过,这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场轻松的战斗。当最后一击贯穿敌人胸甲正中央,怪物一边往后倒一边四处飞散时,细剑使就像是被没有实体的多边形碎片往后推般脚步一个踉跄,背部直接撞在通路的墙壁上。接著就这样滑坐到地上,不断重复著急促的呼吸。
对方没有注意到站在十五公尺之外十字路口角落的我。
平常在这个时候我通常就会默默离开去寻找自己的猎物。自从一个月前的那一天,决定要成为只为自己的独行玩家之后,至少我就没有主动与人接近。唯有看见在战斗中明显陷入危机的玩家时,我才会打破这个原则。不过那个细剑使的HP条几乎维持在全满状态,而且我也看不出他需要任何多此一举的帮助。
但就算是这样——
我在犹豫了整整五秒钟之后,还是从十字路的阴影里走出来,直接朝著坐在地面上的细剑使身边前进。
对方的体格纤细,身材也算娇小。装备是暗红色皮革长版短上衣加上轻量的铜制胸甲,下半身则是合身的皮革长裤与及膝的靴子。由于他把身上那件长及腰部的兜帽斗篷拉下来盖住头部,所以看不见他的脸。除了斗篷以外几乎就是常见的击剑士装备,不过身为单手剑使的我其实装扮也和他差不多。由于解开高难度任务所获得的报酬——目前的爱剑「韧炼之剑」相当沉重,所以我为了确保剑技的俐落速度而极力避免配戴金属防具,身上只穿著暗灰色皮革大衣以及小小的护胸。
注意到我靠近的脚步声之后,捆剑使的肩膀稍微震动了一下,但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应该已经从显示在视野里的绿色箭头得知了我不是怪物才对。而从对方持续把头深深埋在立起来的膝盖里这个动作,就能感受到他正强烈表达出要我赶快通过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在距离细剑便两公尺的位置停下脚步,并且开口表示:
「……你刚才过度攻击的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厚实布制斗篷覆盖之下的纤细肩膀再次微微动了一下。兜帽缓缓地往上抬起了五公分左右,接著深处的两颗眼睛便以锐利的视线瞪著我。我能看见的就只有浅棕色虹膜,完全无法窥见对方的脸庞。
细剑使用足以媲美刚才那种刺击的视线盯著我几秒钟之后,终于微微把头部往右边倾斜。那应该是表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动作吧。
看到这里,我内心马上涌起「果然如此」的想法。
决定贯彻独行玩家身分的我之所以没有直接从旁边经过,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不合常理的感觉。
细剑使所施放的「线性攻击」带有令人颤栗的完成度。无论是短暂的准备动作与施技后的硬直,还有无法辨识的速度都令人叹为观止。我从没见过那么恐怖又美丽的剑技。
因此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和我一样是封测玩家。因为只有在这个世界成为死亡游戏之前,就已经累积了长时间的战斗经验才能够展现那种速度。
但是看见第二次的「线性攻击」时,我便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疑问。对方的剑技虽然相当完美,但战斗方式实在太过于危险。和格挡与封阻比起来,由「最小动作的脚步移动防御」所展开的反击速度当然比较快,而且也不会减少武器防具的耐久度,不过防御失败时所承受的危险也最大。一不小心被判定为反击损伤的话,有可能马上暂时无法行动。个人战斗时的晕眩状态,会让玩家陷入致命危机。
对方的完美剑技与单薄战术酝酿出一种不平衡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得知对方以这种方式战斗的理由。所以才会上前向他搭话,告诉他刚才过度攻击的程度实在太夸张了。
但是对方却连这极为通俗的网路游戏用语都没听过。这也就是说,眼前的细剑使不是封测玩家,甚至可能在来到这里之前都没有玩过MMO游戏也说不定。
我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详细说明:
「所谓过度攻击呢……就是给予HP所剩不多的怪物过量伤害的意思。刚才的狗头人在第二记『线性攻击』时就已经快挂点……不对,应该说到达濒死状态了。IP应该只剩下一点点而已,所以不必用剑技,只要用普通攻击就够结束它的性命。」
在这个世界里,好像已经有好几天……甚至好几周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闭上了嘴巴。
即使听完国文不好的我拚命构思后所做出来的解说,细剑使还是有整整十秒钟没有任何反应。当我开始感到坐立难安时,终于有一道细微的声音由深深拉下的兜帽里发出来。
「…………就算是过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瞬间,我才迟钝地发现,眼前这个蹲在地上的细剑使,是这个世界里——尤其在迷宫深处更是如此——极为稀有的「女性玩家」。
世界首创的VRMMORPG「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正式营运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一般规模的MMO里,现在应该差不多是要出现到达初期等级上限的玩家,而地图也快要从头到尾被探险完毕的时期了。但在这款SAO里,目前的顶级集团等级大概也只有10——不知道与一般玩家有多大的差距——左右而已。而游戏舞台浮游城艾恩葛朗特被踏破的部分也不过占全面积的百分之几罢了。
这是因为现在的SAO已经不是闹著玩的游戏,而变成某种「监牢」了。在无法主动登出,角色死亡也就等于玩家真正死亡的状况下,原本就没有什么人敢潜入聚集了危险怪物与陷阱的迷宫当中。
此外,在这个游戏设计者将玩家与角色性别强制同一化的世界里,女性玩家的数目可以说极为稀少。而且即使已经过了一个月,我认为大部分女性玩家应该都还只是待在「起始的城镇」里,事实上在这座巨大迷宫——「第一层迷宫区」当中,我的确只看过两三次女性玩家,而且还全都是大规模队伍的成员。
所以我完全没考虑过这名在未标示区域附近遭遇到的独行细剑使会是女性。
我一瞬间有了向对方含糊道个歉并离开现场的想法。虽然我对那种只要看见女性玩家就一定会上前搭讪的男性没有什么意见,但我自己实在不想被认为是这种人。
如果对方说出类似「那是我的自由」或者「要你管」的发言,那我应该会回答一句「说得也是」并且就此离开。但细剑使所提出的是短短的疑问句,所以我也只能拚命压抑想要离开的冲动,再度运用贫乏的国文能力做出解释:
「…………过度攻击在系统上是没有什么坏处,
也不会遭受惩罚……但效率太差了。使用剑技必须要有高度的注意力,要是不断使用的话精神会耗损得相当严重。何况还要考虑到归途,所以还是采取不要过于疲累的作战方式比较好。」
「…………归途?」
深深拉下来的兜帽里再度发出带著疑问的声音。虽然声音因为疲劳而变得相当沙哑,而且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但我还是认为那是道相当悦耳的声音。当然我不可能老实地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我紧捿著又做出更多的解释:
「是啊。从这边附近光是要走出迷宫就得花上将近一个小时,而且要到最近的城镇最快也得再花上三十分钟对吧?过于疲累的话就容易产生失误。我看你应该是独行玩家,自己一个人的话就算只是小失误也会致命喔。」
我一边动著嘴巴,一边在心里自问:为什么要如此拚命地解说呢?因为对方是女性——我想应该不是如此,因为在得知对方的性别前我就已经说了一大堆话了。
如果立场颠倒的话,我一定会对这个自以为是上级玩家而想指导我的家伙说「少多管闲事了」。但当我正要因为心口不一的行动而流下冷汗时,细剑使终于有所反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因为我不会回去。」
「啥?你……你说不回城镇……?那……药水的补给、装备的修理……还有睡眠等……」
面对我惊讶的反问,细剑使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只要不受伤就不需要药水,而且我买了五把相同的剑。另外……只要在附近的安全地带里休息就可以了。」
那异常沙哑的呢喃声让我暂时说不出话来。
所谓安全地带,指的就是迷宫内部几处怪物不会出现的房间。从挂在墙壁四个角落的特殊颜色火把就能够分辨出来。虽然是狩猎与拓展地图时可以拿来当成歇脚处的宝贵地点,但最多也只能提供一个小时左右的短暂休息。因为那房间里当然不可能有床铺,而且石头地板又相当冰冷,还经常能听见怪物的脚步声与低吼从旁边的通道传过来。所以就算是胆子再怎么大的玩家,也不可能在里面熟睡。
但是从这名细剑使刚才所说的话听起来,她似乎已经把安全地带拿来当成城镇里的旅馆来使用,然后一直窝在迷宫当中……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你这样子狩猎几个小时了?」
我畏畏缩缩地这么问道——
结果细剑使一边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边回答:
「三天……还是四天吧。可以了吗……?这一带的怪物应该已经复活,我也该走了。」
她将戴著皮革手套的纤细左手贴在墙壁上,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细剑使手上未入鞘的细剑就像是以单手拿著双手剑一样沉重地往下垂,而她也随即转身背对著我。
一步、两步慢慢离我而去的斗篷,可以从上面各处的破洞看出耐久力已经消耗得相当严重。不对,应该说这种脆弱的布料装备在撑过四天连续的狩猎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外型已经算是奇迹了。看来她刚才说的「只要不受伤」确实没有夸大其辞……
虽然得知了这些事情,但我还是对著那瘦小的肩膀挤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来。
「…………你继续用这种方式作战的话,会死喔。」
霎时停下脚步的细剑使把右屑靠在墙上,接著缓缓转向我。兜帽底下那刚才看起来像浅棕色的眼睛,这时带著微弱的红光直盯著我看。
「…………反正大家终究逃不过一死。」
那沙哑且破碎的声音让微寒的迷宫变得更加寒冷。
「光是这一个月就死了两千人,却连第一层都还没有突破。这个游戏是不可能被攻略的。所以只是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形式,以及早死……晚死的差异而已…………」
她到目前为止所说出的,最长也最有感情的一段话在中途就开始变得微弱,最后倏然中断。
当我反射性踏出一步时,眼前的细剑使就像是受到隐形的麻痹攻击般缓缓瘫倒在地。
2
倒在地板上的瞬间,脑袋里浮现的竟然是「假想世界里的昏倒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无趣的想法。
晕倒应该是流往脑袋的血液瞬间停滞而造成其机能暂时停止的现象。至于血液停滞的原因,则有可能是心脏或血管的机能异常、贫血或低血压以及过度呼吸等等,但潜行进入VR世界时,现实世界的肉体应该是静静躺在床铺或者总统座椅上。更何况被囚禁在「SAO」这款死亡游戏的玩家,肉体目前应该都被收容在各处的医院里,接受健康状况的检查与持续观察,院方在必要时甚至会为这些玩家施打药物。所以应该不太可能因为肉体的异常而昏倒——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里思考到此后,昏倒的本人便涌起「算了,这不重要啦」的想法。
没错,已经没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了。
因为自己将会死在这里。在凶暴怪物四处游荡的迷宫里昏倒,当然不可能会平安无事。虽然附近就有其他玩家在,但对方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险来救昏倒的陌生人。
说起来,就算想救也没办法救吧。在这个世界里,系统已经严密地规定出一个玩家所能背负的总重量。而来到这种迷宫深处时,每个人身上一定都带满了到达载重界限的药品、备用装备,以及战斗中怪物掉落的金钱与道具。因此根本不可能做出把其他玩家整个扛起来的举动。
——当思绪来到这裎时,才终于发现到。
以被强烈的晕眩感袭击而快要倒到地面上的剎那间思考来说,这段时间也太长了一点。话说回来,身体下方应该是迷宫区的坚硬石头地板,但背后的触感却莫名地柔软。而且身体也相当温暖,甚至感觉有平稳的微风轻抚过自己的脸颊……
细剑使立刻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睁开眼睛。
结果这里已经不是被厚重石壁包围的迷宫区,而是森林当中的一块空地。可以看见周围是覆盖著金色苔类的老树与长著小花的荆棘林。自己就是在这直径大约七八公尺,几乎可以算是圆形的空间中央,如地毯般柔软的树底草皮上丧失意识,不对……应该说是睡在里面。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何在迷宫区深处昏倒的自己,会移动到如此遥远的区域来呢?
而这个答案就存在于往右边旋转九十度后的视线前方。
空地角落一棵特别巨大的树木根部,有一道灰色身影正蹲在那里。那人用双臂抱住略宽的单手剑,然后把低下来的头部靠在剑鞘上。虽然脸庞被稍长的黑发遮住而看不清楚,但从装备与体格来看,他无疑就是昏倒前在迷宫里向自己搭话的那名男性玩家。
应该是这个男人利用了某种手段将自己移动到迷宫外的这座森林当中。迅速眺望了一下远方的树林后,马上就能从左侧距离这里大约一百公尺的地方,看见直达天空的巨大高塔——艾恩葛朗特第一层迷宫区耸立在那里。
这时细剑使再度把视线移回右边。可能是感觉到她的动作了吧,只见男性包裹在深灰色皮革大衣下的肩膀震动了一下,接著便轻轻抬起头来。即使是在正午明亮的森林当中,男性的双眼依然像无星夜般黝黑。
当视线与对方暗色眼睛交会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头脑深处似乎爆出了一道小小的火花。
亚丝娜——结城明日奈这时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低沉且沙哑的声音:
「多管闲事……」
自从被囚禁在这个世界以来,不知道已经这样问过自己多少遍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要伸手拿起不属于自己的全新游戏机?又为什么要把它戴到头上,然后将身体靠到高椅背的透气网椅上并且说出启动的指令呢?
购买梦幻的VR介面,同时也是遭受诅咒的杀人机器「NERvGear」,以及广大无边的灵魂笼牢「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游戏卡的并不是亚丝娜,而是年纪与她相差甚多的哥哥——浩一郎。但不要说是MMORPG了,浩一郎根本从小就和游戏扯不上任何关系。亚丝娜的哥哥身为大电子机器制造商「RCT」董事长家里的长男,从小除了接受成为父亲继承人所需要的所有教育之外,也彼排除了生活中所有不必要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NERvGear……不对,应该说为什么会对SAO有兴趣,亚丝娜直到现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讽刺的是,浩一郎根本没有机会游玩自己有生以来首次购买的游戏。因为游戏正式开始营运的那一天,他刚好也要到国外去出差。亚丝娜还记得哥哥出差的前一天,在晚餐餐桌前和他碰面时,他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抱怨著这件事,但内心应该真的颇感遗憾的情形。
虽然不像浩一郎这么夸张,但亚丝娜在已经到了国中三年级的现在,也还只是偶尔玩玩手机当中的免费游戏而已。当然她也知道有所谓的网路游戏存在,但即将面临高中入学考的她,原本应该没有对这种东西抱持兴趣的理由与动机——才对。
所以为什么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也就是二〇二二年十一月
六日中午过后,会跑到哥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把桌上已经完全准备好的NERvGear套到头上,然后叫出「开始连线」这句话,亚丝娜自己也没办法说明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天改变了所有的一切……不对,应该说终结了所有的一切。
亚丝娜一开始时是躲在「起始的城镇」某间旅馆的房间里,想要静待整起事件平息,但在经过两周后也没收到任何现实世界的讯息时,她就放弃了等待来自外部的救援。而这个时候她刚好也得知玩家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一千人,却连最初的迷宫都还没突破,于是了解在内部等待别人攻略游戏也只是徒劳无功。
剩下来的就只有「要怎么死亡」的选项了。
当然也有不论经过几个月,不对,应该说不论经过几年都持续躲在安全城镇里的方法。但是,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怪物不会进入城镇」的规则能够永远不改变。
与其害怕未来而一直沮丧地躲在又小又暗的房间里,倒不如直接离开城镇到外面去,在那里竭尽所能地学习、锻炼、战斗。如果最后因此力竭而亡,最少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兴起的动作感到后悔,也不会舍不得因此而丧失的未来。
冲吧。勇往直前,然后直接消失,就像在大气里燃烧殆尽而瞬间发光的流星一般。
带著这种信念的亚丝娜在离开旅馆之后,马上踏进连用语都完全不清楚的MMORPG世界的荒野当中。她只依靠自己选择的武器与习得的单一剑技,就成功来到还没有任何人到访的迷宫深处。
然后到了今天,十二月二日星期五刚过凌晨四点时。想必是过于拚命的连续作战所累积的疲劳终于造成了神经反射性晕厥,亚丝娜原本应该就此命丧于迷宫当中。放置在起始的城镇的「黑铁宫」里的「生命之碑」左端附近,Asuna的名字上将划过一条横线,接著一切就此结束——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多管闲…………」
亚丝娜再度挤出这句话后,蹲在四公尺外的黑发单手剑使便轻轻垂下黑夜般的眼睛。虽然感觉对方年龄比自己大了一点,但他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纤细动作让亚丝娜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过几秒钟之后,男性的嘴角便出现覆盖过刚才那种印象的冷冷笑容。
「我不是要救你。」
那是低沉且平静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像是少年,但其中包含的某种情绪却又让他的年龄蒙上了一层薄纱。
「…………那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我之所以会把你带到这里,只是为了你所拥有的地图档案。在最前线待了四天,应该记录了不少未到达的区域才对。就这样和你一起消失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听见对方提出如此符合逻辑与效率的言论之后,亚丝娜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如果他像过去搭讪的家伙那样说出什么性命宝贵或者所有玩家同心协力一定会成功的言论,那么自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当然是口头上的——但对方既然说出如此合理的论点,自己也就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
「…………你想要就拿去吧。」
亚丝娜低声说完便叫出主选单。她以最近才好不容易习惯的动作切换标签,进入地图档案之后,把它们全部复制到羊皮纸道具上。接著拿起实物化的小卷轴,把它丢到男性的脚边。
「这样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吧?那我要走了。」
当亚丝娜把手撑在草皮上准备站起来时,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从表示在视窗上的时间来看,从昏倒到现在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七个小时,不过消耗的体力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目前手里还有三把备用的细剑。而且自己已经决定在最后一把的耐久度降到一半之前绝对不会离开那座塔了。
当然心里还是带著几个疑问。像是灰色大衣的单手剑士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从迷宫深处搬到这个森林的空地来的呢?而且为什么不是把自己搬到迷宫里的安全地带,而是大费周章地搬到迷宫外面来呢?
只不过这也不是需要特别转过头去询问的事情。因此亚丝娜便为了回到耸立于左边树林上方的黑色迷宫区而准备往前踏出一步。但——就在她这么做之前……
「稍等一下,细剑使小姐。」
「…………」
无视对方的声音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再度传过来的话却让亚丝娜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这么努力基本上也是为了完全攻略游戏,并不是为了死在迷宫里吧?那要不要来参加『会议』呢?」
「…………会议?」
背对著单手剑使低声这么反问后,他改变语调的声音便乘著森林的微风传了过来。
「今天傍晚,在最靠近迷宫区的城镇『托尔巴纳』里,将要举行第一次的『第一层魔王攻略会议』。」
3
由于浮游城为下宽上窄的构造,所以最下方的第一层面积当然最为宽广。这个几乎为正圆形的楼层直径是十公里,总面积大约有八十平方公里。另外在这边补充一个数据给大家作参考,有三十万人以上生活在其中的埼玉县川越市的面积大约为一百一十平方公里。
由于幅员辽阔,因此第一层里可以见到许多种不同的地形。
最南端有被城墙围住直径一公里的半圆形的「起始的城镇」。而城镇周围是以山猪、野狼等动物型,以及蠕虫、甲虫、黄蜂等虫型怪物为主的草原地带。
往西北方穿越草原之后则是一整片茂盛的森林,继续往东北前进便会来到湖沼地带。穿过这些地形之后,还有山脉、峡谷、遗迹与栖息于这些地形里头的怪物群在等待著玩家。而遥远的楼层最北端则耸立著直径三百公尺,高一百公尺的粗大高塔——也就是第一层的迷宫区。
除了起始的城镇之外,也有不少中小规模的城镇及村落散布于楼层各处,其中最大的是——其实整座村落的全长不过两百公尺——靠近迷宫区的山谷城市「托尔巴纳」。
在SAO正式开始营运后过了三周,才首次有玩家来到这个排列著巨大风车塔的平静城镇。
在那个时候,牺牲者的总数已经高达一千八百人。
我带著谜样女性细剑使——其实还是保持著难以言喻的距离——走出森林,然后穿过托尔巴纳的北门。
视线里立刻浮现「INNER AREA」的紫色文字,告诉我们已经进入安全的街道圈内。这时双肩忽然有种沉重的疲劳感,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才刚离开这座城市的我都已经如此疲累了,想必背后的细剑使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当我转过头之后,马上就发现穿著过膝长靴的她脚步完全没有减缓。光是那几个小时的睡眠不可能让连续狩猎超过三天的疲劳消失,所以我想她应该还是在硬撑吧。即使内心有著回到城镇里时至少要让身心(虽然假想世界里这两者几乎是相同)休息一下的想法,但目前根本没有能够说些闲话的气氛。
于是我只能对细剑使说出极为事务性的内容。
「好像是下午四点时会在城镇的中央广场召开会议。」
「…………」
被纺织品兜帽盖住的头部微微上下动了一动。但对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纤细的身体就这样从我身边经过。
吹过山谷间的微风翻动著逐渐远去的斗篷下襬。我虽然微微张开嘴巴,但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又默默地闭了起来。仔细一想,这一个月来贯彻独行玩家身分而不跟人打交道的我,根本没有要求和人交流的资格。因为至今为止,我都只是汲汲营营于自己的生命……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这样的呢喃声,于是我把视线从细剑使背部移开并且再次转头。
「……看起来马上就会死,却又活得好好的。怎么看都是个外行人,但剑技的熟练度又相当惊人。她到底是什么身分呢?」
持续以语尾带著独特鼻音的尖锐声调说话的,是一名比绝对称不上高大的我还要矮一个头以上的小不点玩家。对方身上的防具也跟我一样全是布料与皮革。武器是左腰的小型钩爪以及右腰的飞针。虽然看起来不像是能来到这种最前线的装备,但这个人其实另有最大的武器。
「你知道那个细剑使的事情吗?」
我下意识之下如此询问,但马上就预测到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回答,便绷起脸来。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钩爪使伸出五根手指并且说:
「算你便宜一点,五百珂尔。」
她挂著满脸笑容的脸庞上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特徵。就是用化妆道具在两边脸颊上画了三条类似动物胡须的线条。这种模样再加上她那头金褐色的短卷发,总是让人无泫不联想到某种啮齿类动物。
我以前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在脸上做这种记号。但她先是生气地对我说了「怎么可以问女孩子化妆的理由」,然后马上又表示「付十万珂尔就告诉你」,于是我也只能默默地放弃追问下去。
总有一天,当我捡到超稀有道具时一定要付十万珂尔买下这个情报——我在心中这么暗暗发誓,然后绷著脸这么回答:
「我不喜欢跟人买卖女孩子的相关情报,所以当我没问过。」
「咿嘻嘻,不错的原则哟。」
厚著脸皮丢出这么一句话来后,应该是艾恩葛朗特首位情报贩子,通称「老鼠亚鲁戈」的女孩子便嘻嘻笑了起来。
——要是和「老鼠」闲聊个五分钟,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被拿走几百珂尔的情报喔。千万要小心。
我记得曾经有人给过我这样的忠告。但据亚鲁戈本人所说,她从来没有卖过任何来源可疑的情报。只要是判断有价值的话题,那么就一定会付出等值的情报费,然后拚命取得证实之后才会拿来当成「商品」。其实仔细一想就能知道,只要卖过一次假情报,身为情报贩子的信用便会扫地,所以这种生意和在迷宫里搜集素材并且将其卖给NPC又有不同的风险与辛劳。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会有点性别歧视,但身为女性玩家的她为什么会毅然从事这样的工作呢……每次看见亚鲁戈我就忍不住会有这种想法。但想到就算提出这种问题,对方一定还是只会要求「十万珂尔」,所以我在乾咳了几声后就提出了别的问题:
「怎么?今天又不是本业的交易,而是跟之前一样的代理交涉吗?」
结果这次换成亚鲁戈绷起脸来,稍微瞄了一下街道上左右两边的行人后,随即用指尖推著我的背部,让我移动到附近的小巷子里。由于距离「魔王攻略会议」还有两个小时,所以目前玩家仍不是很多,但她好像还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这个话题。至于理由嘛——我想应该是关于情报贩子的信誉吧。
在小巷子深处停下脚步的亚鲁戈,把背部靠在民房(当然里面的居民是NPC)墙壁上,然后再度点头说道:
「是没错啦,而且对方把价格加到两万九千八百珂尔啰。」
「二九八吗……」
我苦笑了一下,接著耸了耸肩。
「……抱歉,不管加再多珂尔我的答案也是一样。我不想卖。」
「我也是这样跟委托人说的。」
亚鲁戈的本业虽然是情报贩子,但把能力点数全部加到敏捷力上面的她也活用机动性经营著「传话者」的副业。这原本贝是口头的传言,或者把写有简短文字的卷轴送达的工作,但这一周以来一直藉由亚鲁戈与我接触的,似乎是个有点复杂……或许应该说有些麻烦的委托人。
他(或者是她)是想要购买我的单手用直剑,「韧炼之剑+6(3S3D)」。
与现今的MMORPG比较起来,SAO的武器强化系统算是比较单纯的。强化参数可分为「锐利度(Sharpness)」「速度(Quickness)」「准度(Accuracy)」「重量(Heaviness)」「耐久度(Durability)」等五个种类,只要委托NPC或者有打铁技能的玩家就能随意尝试性能强化。那个时候会按照想要提升的参数来缴交不同的专用强化素材,而且与其他游戏一样会有一定的失败率。
每当出现强化成功的参数,装备人偶上的道具名称就会出现+1、+2的数字,而数字的「明细」只有直接触碰武器打开属性视窗才能看见。但每当玩家们在买卖武器时都要详细说出「准确度+1重量+2……」的话也实在太过麻烦,所以比如说+4的明细是准度1重量2耐久度1的时候,惯例都会用「1A2H1D」的略称来表示。
也就是说,我的「韧炼之剑+6(3S3D)」是把锐利度与耐久度各自成功强化了三次的剑。在第一层就要有这样的成果,老实说需要相当的耐心与运气。因为在目前的状况下,应该没有什么玩家会提升与生存率没有直接关系的打铁技能,而NPC铁匠外表看起来虽然像矮人族,但熟练度却相当让人担心。
就算是没有经过强化,这把剑也已经是解开困难任务之后才能拿到的报酬,所以就现阶段来说,我这把剑的性能已经几乎是第一层所能达到的最大值了。话虽如此——它也还只算是「初阶装备」。所以最多只能进行几次强化而已,因此到了第三或第四层左右就得换下一把剑,然后再度从头开始锻炼。
因为有上面这些理由,所以我实在无法推敲出亚鲁戈的委托人即使提出在这个时间点算是庞大金额的珂尔也要购买这把剑的动机。如果是普通的当面交易的话就能够询问对方理由,但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就没办法了。
「…………那家伙付的封口费是一千珂尔吗?」
听见我的问题后,亚鲁戈以稀松平常的态度点了点头并且说:
「是啊,你想往上加吗?」
「嗯……1k吗……嗯——!」
封口费也就是想买我这把剑的X先生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字曝光所提前付出的珂尔。如果我出价一千一百珂尔的话,亚鲁戈便会传送即时讯息告知对方我有这个意思,然后确定他要不要加价到一千两百珂尔。如果对方同意,那么我将被迫面临是否提出一千三百珂尔的选择。虽然只要在这场价格竞赛里获胜的话就能得知对方的姓名,但结果就是,我的金钱反而会因为这次「剑的买卖」而减少。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太过愚蠢了。
「…………真是的,你不只是卖情报,就连不卖东西给你,你也能做生意……真的太会抢钱了…………」
听见我的抱怨之后,亚鲁戈便放松画著胡须的脸嘻嘻笑了起来。
「这便是这种生意的有趣之处啊!把情报卖给某个人的瞬间,就会多了『谁买了什么情报』的话题哟。」
现实世界里的律师是绝对不能犯下把顾客名字泄漏出去的禁忌,但对奉「能卖的情报一定全部卖掉」为圭臬的老鼠来说,根本不存在这种规则。虽然成为她顾客的人一开始就要有自己的名字也有可能被卖掉的觉悟,但她确实是非常优秀的情报贩子,所以这些人通常也没办法抱怨什么。
「……等有哪个女性玩家跟你购买我的个人资料时记得来告诉我,我一定会出钱买下对方的名字。」
我混杂著叹息这么说完后,亚鲁戈便发出愉快的笑声,然后又改变表情对著我表示:
「那我就跟委托人说这次也被拒绝了,顺便会告诉他这交涉不太可能成功。那我先走啰,桐仔。」
她挥了挥手后便转过身子,然后以符合「老鼠」外号的敏捷动作跑到大路上离开了。我目送转眼间便混入人群当中的金褐色卷发离开,接著便茫然想著那家伙一定不会在这款游戏里丧命。
被囚禁于SAO这款死亡游戏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也学习到了几件事情。
首先就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特质能够决定玩家的生死。当然详细的要素可以说趋近于无限——像是药水的囤积数量或者探索迷宫时的撤退时机等等——但我认为存在于这些详细要素核心的,应该是能不能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信念」这一点。换言之,也就是能够靠其存活下去的「最大武器」。
以亚鲁戈来说的话应该就是「情报」吧。不论是涌出危险怪物的地点或者是效率好的猎场,那家伙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解所有事情的自信将会让人冷静,生存率自然也会提高。
而我桐人的「信念」,当然就是挂在背上的那一把剑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达到人剑合一时才会出现的某种境界。虽然我进入那种境界的次数并不多,但我就是保持著有一天一定要完全到达那种境界,在那之前绝对不能死的想法才能够一直存活到现在。在强化韧炼之剑时,之所以各分配了3点点数在锐利度与耐久度上而无视速度与准度,是因为前者为单纯的性能数值提升,但后者却是系统辅助的强化,如果加强后者的话挥剑感觉将会有所改变。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今天在迷宫区最前线遇见的那名细剑使,她的「信念」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我把昏倒的她从迷宫区里搬到外面来(使用的手法不太能透露给她本人知道),但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不在现场的话,在下一只狗头人接近的瞬间,她一定也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站起身来,然后施放如流星般的超高速「线性攻击」解决掉敌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必须进行如此不顾生死的战斗,而又是什么信念让她一直存活到今天的呢?我想那应该一定是我所不知道的「实力」吧。
「…………还是付五百珂尔给亚鲁戈吧……」
我刚低声说完便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仰望著天空。
成为托尔巴纳地标的风车塔,白色外墙已经稍微染上了一丝橘色。目前的时间才刚过三点。为了参加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的魔王攻略会议,是时候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了。
我想四点开始的会议一定会出现混乱的局面。
因为潜藏在SAO世界里的一道鸿沟,今天将会首次暴露在多数玩家的面前。没错——就是「新手玩家」与「封测玩家」之间那道不可忽视的鸿沟……
能卖的情报一定全部卖出的「老鼠亚鲁戈」,唯一只有一种情报是她绝对不会拿来当成商品的。那就是究竟谁是封测玩家。不对,其实不只是亚鲁戈而已。就连封测玩家之间,当然不是透过
认脸,但有时从姓名或讲话语调办认出对方,也绝对不会提及对方原本的身分。事实上刚才就是最好的证明。亚鲁戈和我都确定对方是封测玩家,但我们就是会想尽办法兜大圈子来避开这个话题。
理由其实相当简单。因为要是被确认是封测玩家的话,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
而且不是在迷宫里被怪物杀害。而是单独走在圈外时,遭受新加入的玩家们进行「处刑」。这是因为他们认为,封测玩家必须负起一个月里出现两千名牺牲者的所有责任。
其实就连我也无法完全否认这种指责。
4
隔了三天,或许是四天后的首次进食,亚丝娜所选择的是NPC面包店里最为便宜的黑面包一块,以及街上到处都可以汲取的泉水一瓶。
虽然在现实世界里也没有从用餐里感受过什么乐趣,但在这个世界里进食的空虚感可以说是笔墨难以形容。因为就算吃了再怎么豪华奢侈的美食,真正的肉体却连一粒砂糖都没尝到。即使有乾脆把用餐这种系统与空腹感、饱足感一起取消算了的想法,但每天还是会出现三次饿肚子的感觉,而且不摄取假想食物就没办法让这种感觉消失。
虽然目前自己在进入迷宫时,已经可以靠著意志力来阻断这种虚伪的空腹感,但只要一回到城镇里就一定会想要进食。即使选择了最廉价食物来做无谓的抵抗,但就连这种硬梆梆的黑面包,在小口小口地啃食之后也会让人觉得美味,这一点实在令人感到非常不甘心。
坐在托尔巴纳的中心部,喷水池广场角落一张简单木制长椅上的亚丝娜,目前还是深深拉下兜帽,不停咀嚼著嘴里的面包。当她好不容易把这虽然只卖一珂尔但却份量十足的面包吃完一半时——
「那还满好吃的对吧。」
右侧忽然从传来这道声音。亚丝娜停止准备撕下面包的手,以锐利的目光瞄了旁边一眼。
站在那里的,是几十分钟前才在城镇入口分开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黑发,穿著灰色大衣的单手剑使。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亚丝娜从迷宫深处搬到外面来,让原本应该已经结束的旅程又得继续下去的好事者。
当亚丝娜注意到是那个人后,两颊便瞬间开始发热。这是因为嘴里虽然说著死了也没关系,但活下来之后就厚著脸皮吃东西的画面被对方给看见了。内心强烈的羞耻感,让亚丝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以坐你旁边吗?」
平常的话,亚丝娜一定会默默起身,然后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离开现场。但现在因为承受著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体验过的动摇,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可能是把亚丝娜僵硬的动作解释为同意了吧,只见男性在板凳最右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掏摸起大衣口袋。结果他拿出来的,竟然也是黑色圆形物体——售价一珂尔的黑面包。
这时亚丝娜立刻忘记羞耻与混乱,只是惊讶地看著眼前的男性。
从能够到达迷宫区深处的实力,以及全身装备的等级来看,这名单手剑使应该已经赚取了在餐厅里吃顿大餐也无关痛痒的金额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不是超级铁公鸡,就是——
「……你真的觉得那很好吃?」
亚丝娜在下意识当中小声地问道。结果男人像是感到很意外般动了一下眉毛,然后才用力点头回答:
「当然啰。来了这个城市之后,我一天一定会吃一次。嗯……不过还是需要加点料啦。」
「加料……?」
由于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见兜帽底下的头略微倾斜。但单手剑使没有回答问题,反而立刻把手伸进另一边的口袋,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素烧陶壶。他「咚」一声把壶放在板凳中央并且说:
「把这个用在面包上看看。」
亚丝娜瞬间考虑了一下「用在面包上」的意思,接著才想到这是网路游戏里独特的讲法。就跟「把钥匙用在门上」「把瓶子用在泉水上」一样。亚丝娜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用指尖碰了一下陶壶的盖子。从浮现的弹出视窗里选择「使用」选项后,指尖马上发出朦胧的紫色光芒。在这被称呼为「对象指定模式」的状态下,碰了一下左手上吃到一半的黑面包。
结果面包的单面便随著一阵细微的效果音染成了白色。那满满,不对,应该说厚厚一层物体,怎么看都像是——
「……奶油?这个世界竟然有这种东西……?」
「在前面的村子里可以接受『逆袭的母牛』任务,而这就是任务的报酬。要完成任务得花不少时间,所以没什么人挑战就是了。」
一脸认真地回答完后,单手剑使便用熟练的动作,自己也将「陶壶用在面包上」了。里面的奶油可能已经用尽了吧,只见陶壶在发出小小的声音与光线后便消失了。单手剑使立刻大口咬下同样涂满奶油的黑面包。看见他那种似乎要发出「咂咂」效果音的咀嚼模样,亚丝娜突然也感觉出现在自己胃部的不是平常那种令人难受的疼痛,而是久违的健康空腹感。
于是她便畏畏缩缩地咬了一口左手上那块涂满奶油的黑面包。
结果平常吃进嘴里只有硬梆梆口感的面包,如今竟是宛如变成了厚实的田园风味蛋糕的口味。奶油又香又滑,而且还带有近似优格的清爽酸味。在脸颊内侧遭受那种让人瞬间麻痹的充足感袭击之下,亚丝娜只能拚命地动著嘴巴啃食面包。
回过神来时,双手里的食材道具已经是连一片都不剩地消失了。急忙看了一下右边,才发现自己似乎比单手剑使快了两秒将面包吃完。亚丝娜内心再度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当场想就此逃走,但接受他人招待后还做出这种动作的话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亚丝娜才用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
「谢谢招待…………」
「不客气。」
自己也吃完面包的单手剑士拍了拍戴著半指皮手套的双手拂去渣渣,接著继续表示:
「刚才提到的母牛任务,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秘诀。有效率地解任务的话只要两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
老实说还真有些心动。如果有那种优格奶油的话,一珂尔的黑面包也会变成很棒的美食。虽然是味觉重现引擎所制作出来的虚构满足感,但还是忍不住想再一次……不对,可以的话每天都想吃一次。
但是——
亚丝娜却低下头去,然后轻轻摇了摇兜帽下的头部。
「……不用了,我不是为了吃美食才来这个城镇的。」
「这样啊,那是为了什么?」
单手剑士的声音虽然称不上悦耳,但也没有任何让人感觉不愉快的部分,总之就是带著某种少年般的爽朗。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亚丝娜才会在无意识之中,便把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内心话讲出来。
「为了……能保持自我。与其躲在起始城镇的旅馆里慢慢等死,我到最后的瞬间都想要保持自我。就算因为输给怪物而丧生,我也绝对不想败给这个游戏……或者应该说是这个世界。」
亚丝娜——结城明日奈的十五年人生可以说是一连串的战斗。从幼稚园的入园考试开始,她便得面对不断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大小试炼,而且也全部都获得了胜利。由于认为只要失败一次自己就是没用的人类,她才会持续承受著这样的压力奋斗过来。
而历经十五年的战争后,最终降临在她身上的,就是这名为「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的试炼,但自己似乎没办法获胜了。除了拥有极度未知且异质的规则与文化之外,这也是无法靠个人力量获胜的战斗。
规定的胜利条件是前往多达百层的浮游城顶端并且打倒最后的敌人。但游戏开始已经一个月的现在,已有五分之一的玩家退场,而且他们全都是有经验的玩家。残余的战力实在太过于不足,而接下来要闯的路途又实在太过于漫长了……
就像内心的水龙头被转开一样,亚丝娜开始一点一点地讲出这些内容。黑发单手剑士只是默默地听著这断断续续且头尾不一的独自——但是当亚丝娜的声音像被晚风带走而中断时,他便低声短短地说了一句话:
「抱歉…………」
经过数秒之后,亚丝娜才对他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感到疑惑。
和这名单手剑士是今天初次见面,他应该没有什么向自己道歉的理由才对。从兜帽底下瞄了一下旁边,结果发现只浅浅坐在长椅上的灰色大衣男竞然把双肘靠在膝盖上并且低下头去。他的嘴唇微微一动,亚丝娜也再度听见声音。
「抱歉……让这种状况出现……换句话说,也就是把你逼到如此地步的,某方面来说就是我…………」
但接下去的话就听不清楚了。那是因为耸立在街道中央的一座巨大风车塔里,靠风力运转的时钟忽然发出尖锐的钟声。
下午四点,「会议」开始的时间。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稍远处的喷水广场里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聚集了许多玩家。
「……走吧,是你约我来参加会
议的吧。」
亚丝娜说完便站起身来,而单手剑士也点了点头并缓缓撑起身体。他刚才是想说什么呢——虽然想著「算了,反正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但总觉得有根小刺卡在自己的心头。
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连亚丝娜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哪一种想法比较强烈。
5
四十四个人。
这就是聚集在托尔巴纳喷水池广场的玩家总数。
我只能说这比我预期——或者期待的人数少了许多。这款SAO里一个小队最多可容纳六个人,此外还可以结合八个小队组成共计四十八人的联合部队。根据封测时期的经验,要在没有任何牺牲者的情况下打倒楼层魔王,最好是能够组成两组联合部队进行交替攻击,但目前的人数就连一个联合部队的上限都不到。
我原本为了叹气而吸入空气,但却失去了将其吐出的时机。
「……竟然有这么多人……」
那是因为左后方那名穿著连帽斗篷的细剑使这么低声说道的缘故。我忍不住转过头反问她:
「这种人数算多……?」
「嗯。因为……这是第一次为了挑战这层魔王而召开的会议吧?在知道有全灭可能性的情况下还有这么多人……」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再度确认起广场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玩家脸孔。
互相知道名字的玩家大约有五六人,此外在前线附近的城市或迷宫曾经看到过的大约有十五人,剩下的二十人左右几乎是没看过的生面孔。当然男性的比例远超过女性。大致上看来,应该只有细剑使一名女性玩家,但因为她戴著遮住容貌的兜帽而看不出性别,所以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应该都认为在场的只有男性玩家。虽然可以看见「老鼠亚鲁戈」坐在广场另一边的高墙上,但她应该不会参加魔王攻略战。
正如细剑使所说,这些人都是要挑战谁都没见过的——当然指的是这次的艾恩葛朗特——第一层魔王。HP归零,也就是死亡的危机应该是至今为止在本层所进行过的大规模战斗当中最高的。这也就表示,聚集在广场的所有人都有了死亡的觉悟,并且也接受成为之后玩家攻略参考的事实才会来到这里……只不过……
「嗯……也不见得都是这样……」
我不自觉地发出这样的呢喃。细剑使从兜帽深处对我投射出讶异的眼神。于是我只能一边选择用词遣字一边回答: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应该也有不少人并非因为『自我牺牲的精神』,而是因为『害怕慢人一步』才会来到这里的。因为说起来我也是属于后者……」
「……慢人一步?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脱离最前线啊。虽然害怕全灭,但也害怕魔王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打倒。」
原色布料的兜帽徽微倾斜,原本认为——如果她是线上游戏的初学者,那么应该难以理解我所说的话才对,但……
「……是跟不想掉出全校排名十名之外,或者是想把入学考PR值保持在七十同样的心态吗?」
「………………」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但考虑一下之后,我便用微妙的角度点了点头。
「嗯……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结果——
从兜帽下方可以看到姣好嘴唇稍微往上扬起,甚至可以听见细微的「呵呵」声。她是在笑吗……?这名对帮忙从迷宫区把她搬出来的我丢下一句「多管闲事」,而且能够施放超高完成度「线性攻击」的细剑使竟然笑了?
正当我无法克制想窥看兜帽底下容貌的冲动时,幸好现场情况率先产生了变化。一道清晰的声音随著「啪啪」的拍手声传遍了广场。
「注意!虽然迟了五分钟,但我们差不多要开始了!各位请往前一点……那边,再往前三步好吗!」
以大方态度说话者,是一名高大身躯上穿戴各种闪亮金属防具的单手剑使。他没有助跑就跳上了广场中央喷水池的边缘。从穿著那种装备还能一跳便登上那种高度的边缘来看,就能知道他的筋力、敏捷力都相当高。
看见转过身来的单手剑使之后,四十几个人的其中一部分随即产生小小的骚动。其实我也能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站在喷水池边缘的男性,是个会让人觉得这种家伙怎么会来玩VRMMO的大帅哥。此外他脸颊两侧的波浪状长发还染成了鲜艳的蓝色。由于第一层商店里并没有贩卖染发道具,因此只能靠著捡取怪物身上的稀有掉宝或者向拥有道具的玩家购买才能获得。
虽然心里想著如果他是为了今天这个舞台特别下功夫设计了发型发色的话,那么只有一名女性玩家(而且还穿著连帽斗篷无法从外表辨认)的现况应该会让他很失望才对,但男人脸上却浮现出将我这种小人之心全部消除的爽朗笑容并且表示:
「谢谢大家特别回应我的召集来到这个地方!虽然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但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迪亚贝尔』,心理上认为自己的职业是『骑士』!」
结果喷水池附近的一群人马上产生骚动,随著口哨与抬手传出「其实你是想说『勇者』吧!」的声音。
SAO的系统里并没有「职业」存在。每个玩家能够自由地选择各种技能,并将其设定在「技能格子」里加以修练。说到例外的话,就是以生产系或交易系技能为主的玩家通常会被冠以「铁匠」或「裁缝师」、「厨师」等职业名称——但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骑士」或者「勇者」这样的职业。
不过这么一来要自称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当然就是个人的自由了。仔细一看之下,这名自称迪亚贝尔的男性,除了胸口、肩膀、手臂与脚踝全都被青铜系防具覆盖之外,左腰上还挂著一口大直剑,背部也背著一面鸢形盾。这的确就是所谓的骑士类装备。
我一边从人群最后方凝视著他落落大方的模样,一边迅速地搜寻著脑袋里头的索引。虽然因为装备和发型不同所以有些难以辨认,但总觉得曾经在前线的村落与城市里看过那张脸好几次。至于在这之前——不是此处的「另一个艾恩葛朗特」里的话嘛……我只能说,不记得有这个名字……
「像这样请各位在最前线活动,也就是封顶玩家来到这里的理由,我想不用说大家也已经知道了……」
听见迪亚贝尔再度开始演说,我也就暂停思绪把精神集中在他身上。蓝发骑士迅速举起右手,一面指著耸立在城市远方的巨塔——第一层迷宫区,一面继续表示:
「……今天我们的小队发现了通往那座塔最上层的楼梯。也就是说,明天……最晚后天就能够到达第一层魔王的房间了!」
玩家之间立刻产生一阵骚动。连我也稍微感到有些惊讶。第一层迷宫区足有二十层楼高,我(和旁边的细剑使)今天潜入的是要从十八层上到十九层的附近,根本不知道十九层的地图档案已经收集完成了。
「一个月。我们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来到这个地方……但我们还是得藉由打倒魔王并前进到第二层来告诉其他在起始的城镇里等待的玩家,这款死亡游戏总有一天会被完全攻略。这就是目前在这里的高等级玩家们所应该负起的义务!大家说对不对啊!」
再度有喝采声响起。这次除了迪亚贝尔的同伴之外也有其他人开始拍手了。他所说的确实没有任何可以非议的地方。不对,应该说根本不应该有意图提出反论的想法。这时候我也应该对这名主动出头来统合众多最前线玩家的骑士大人拍拍手才对——
「骑士先生,给我等一下。」
这时忽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欢呼声倏然停止,接著前方的人墙便分为两半。站在空隙中央的,是一名个头虽小但身体相当结实的男性。从我的所在位置只能看见他背上那把略大的单手剑,以及像是某种仙人掌般的尖刺状茶色头发。
踏出一步的仙人掌头用跟迪亚贝尔的美声完全相反的混浊声音低声说:
「在这之前,不先把这件事说清楚的话,我可没办法陪你们玩友情游戏啊。」
面对这突然的打岔,迪亚贝尔的表情还是几乎没有改变。他带著满脸笑容招手一边表示:
「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呢?嗯……不管是什么事,还是很欢迎大家发表意见。不过要发言的话,还是应该报上姓名才对吧。」
「哼………………」
仙人掌头以鼻子用力哼了一声后,随即往前走了一两步,来到喷水池前面时才转过身来。
「我叫作『牙王』。」
说出勇猛角色名称的仙人掌头单手剑士,立刻就用细小但却发出锐利光芒的双眼睥睨著广场上所有玩家。
他横扫过来的视线来到我头上时似乎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可能只是我想太多。因为我没听过他的名字,也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面。牙王花了好一阵子看完所有人,然后才用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说:
「这里面应该有五到十个得先道歉的家伙在才对。」
「道歉?跟谁道歉?」
背后依然站在喷水池边缘的「骑
士」迪亚贝尔用帅气的动作举起双手。但牙王没有看向他,只是恶狠狠地丢出这么一句:
「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对目前为止已经丧生的两千名玩家啊。因为那些家伙独占了所有的资源,所以才会在一个月里就死了两千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原本还在低声说话的四十几名听众瞬间静了下来。这时所有人才终于了解,牙王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含意,当然我也是一样。
在沉闷的气氛之下,只能听见NPC乐团演奏的傍晚BGM静静在现场流动。没有任何人打算开口说话。大家似乎都害怕——开口的话,就会被归类为「那些家伙」的一分子。不对,应该不是似乎。至少我就是真的感到害怕……
「——牙王先生,你所说的『那些家伙』……就是封测玩家吗?」
双手环抱胸前的迪亚贝尔以至今为止所见过最严肃的表情这么确认。
「那还用说吗?」
牙王锵琅抖了一下在皮革上缝著厚重金属片的鳞甲,瞥了身后的骑士一眼才又继续说道:
「那些封测玩家,从这款该死的游戏一开始当天就马上冲出起始的城镇。他们就这样舍弃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九千多名初期玩家。那些家伙独占了优良狩猎场以及能获得大量利益的任务,只顾著自己变强,然后还一直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这群人里面应该也有一些……隐藏自己是封测玩家而跑来想要加入魔王攻略的狡猾家伙。不让这些家伙下跪,然后把手里的金钱与道具全吐出来提供给这次作战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和他们待在同一个小队并且把生命交到他们手上!」
人如其名的牙王说完巴不得狠咬封测玩家一口般的指责之后,果然还是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就连身为封测玩家的我,也只能咬紧牙根,屏住呼吸,持续保持著沉默。
当然我心里不是没有想放声大叫的冲动。我想告诉他,难道你以为封测玩家没有任何人牺牲吗?
一周前左右,我向亚鲁戈买了某项情报——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委托她进行了一项调查。调查的内容是估计封测玩家的死亡人数。
今年夏天所举行的SAO封测仅仅只有一千个名额。虽然这些人全部拥有优先购买正式版游戏的权利,但从封测末期的登入状况来看,我便推测并非一千个人全部都继续参加游戏的正式营运。我想大概只有七八百人——而这应该就是死亡游戏开始时的封测玩家总数了。
但是要调查「谁是封测玩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彩色浮标上有「β」标志的话当然就简单多了——不过或许应该说幸好没有这样的存在,而且角色的外表又因为GM茅场晶彦的考量而恢复成现实世界里的容貌。所以唯一只能够从名字来获得线索,但也有不少人会在正式营运时使用与封测不同的名字。顺带一提,我和亚鲁戈之所以能够确认对方是封测玩家,是因为最初遇到时的状况,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之因为上述的原因,亚鲁戈的调查工作虑该会有一定难度才对。但她只花了三天就给我一个明确的数字。
大概是三百人。这就是亚鲁戈推算的,封测玩家死亡者人数。
如果这个数字正确的话,目前为止的两千名牺牲者里,应该有一千七百人是新手玩家。以比率来看的话,新手玩家的死亡率大约是百分之十八。相对的,封测玩家的死亡率——则将近百分之四十。
知识和经验不一定都会带来安全。有时候反而会变成陷阱。在死亡游戏开始当天,我自己也差点在率先接受的任务里丧生,而且还有其他外在因素存在。SAO正式营运之后,虽然地形、道具和怪物都和封测时差不多,但偶尔还是会有稍微的差异,像是带著猛毒的小针头一样隐藏在游戏中………
「我可以发言吗?」
这时一道非常有弹性的男中音响彻于夕阳照射下的广场。我由沉思当中回过神并抬起头之后,马上就看见人墙左端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身高应该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的高大男子。虽然说角色的身高不会对能力值产生影响,但挂在他背上那粗犷的双手用战斧这时看起来就相当轻。
而且他的外貌也跟所持的武器差不多粗犷。除了顶著一颗大光头之外,肤色也是巧克力色。但是这种大胆的打扮又相当适合他那轮廓相当深的脸庞。他看起一点都不像日本人……甚至有可能原本就是不同的人种。
来到喷水池旁边的肌肉巨汉对四十余名玩家微微点头,接著便转向身高与他有极大差距的牙王。
「我的名字叫艾基尔。牙王先生,你想说的就是封测玩家没有照顾新手,才会造成这么多人死亡,所以要他们负起责任向大家谢罪并且赔偿啰?」
「是……是啊。」
牙王瞬间像是有点胆怯而往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又恢复往前倾的姿势,以发出灿烂光芒的小眼睛瞪著名为艾基尔的斧使并叫道:
「如果那些家伙没有弃我们于不顾,那两千人就不会死了!而且可别小看了两千这个小数字,他们全是在其他MMO里封顶的老手喔!如果那些混蛋封测玩家愿意分享情报、道具与金钱的话,现在这里应该会有十倍的人数……不对,现在一定早就突破第二层或第三层了!」
——那两千人里面有三百个人就是你口中的混蛋封测玩家啊!
我拚命压抑住想这么大叫的冲动。除了没办法提出如何得到三百这个数字的根据之外,当然也有害怕被当成罪人攻击的私心。但更重要的是,我实在不认为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封测玩家并提出反驳会对状况有所帮助。
目前据信剩下四,五百人的封测玩家已经有惊无险地融入新手玩家当中。不论是等级或者装备应该都没有特别醒目的差异才对。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我自己承认是封测玩蒙,可能不会促进和谐,反而有可能造成类似狩猎魔女的危机。最糟糕的是,甚至有可能让在前线的玩家分为新手与封测玩家两派并且展开斗争。这是我如论如何都想要避免的状态。因为这款SAO里,在练功区或迷宫这些所谓的「圈外」是允许攻击其他玩家的……
「牙王先生,虽然你这么说……不过封测玩家或许没有提供金钱与道具,但至少有提供情报喔。」
当我没出息地低下头去时,艾基尔这名斧战士再度用漂亮的男中音这么回答。强壮肌肉快绷破覆盖的皮革铠甲的他,从挂在腰部的大型腰包里拿出将羊皮纸装订起来的简易书本道具。书本的封面上画著圆耳朵与左右各三根胡须的「老鼠标志」。
「你应该也有拿到这本导览吧,因为在霍鲁卡与梅代伊的道具店里就可以免费入手了。」
「……免……免费?」
我忍不住轻声这么叫道。正如封面所表示,那是情报贩子——老鼠亚鲁戈所贩卖的「楼层别攻略册」。里面包含了详细地形、出现的怪物、能获得的道具以及任务解说,封面下部用巨大字体写著「有了亚鲁戈攻略册包你不用担心」的广告词,真的一点都不夸张。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我为了弥补记忆模糊的地方也已经收集了所有的攻略册——只不过我记得那每一本都花了我五百珂尔这种绝不便宜的价格……
「……我也拿到了。」
在我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细剑使也这么低声说道。我一询问:「免费吗?」,对方便点头回答:
「虽然是交给道具屋寄卖,但价格是0珂尔,所以大家都拿了。而且非常有用。」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只「老鼠」——那个只要有钱赚就连自己的能力值也能卖掉的生意人,竟然会免费提供情报?当我投以「那怎么可能!」的视线时,数分钟前亚鲁戈还坐在上面的石墙已经是空无一人了。虽然很想在下次遇到她时询问这么做的理由,但我已经能预见她一定会回答「这个情报值一千珂尔」了。
「——是拿到了,那又怎样?」
牙王恶狠狠的声音让我不得不中断思绪。艾基尔把攻略册收回腰包里,然后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并这么说道:
「当我到一座新村落或是城镇时,道具屋里一定会有这本导览。我想你一定也是一样。你不觉得情报实在太快了吗?」
「是没错,但快又怎么样呢!」
「把记载在这上面的怪物和地图档案提供给情报贩子的,我想一定是封测玩家才对。」
玩家们一口气骚动了起来。牙王这时也紧闭起嘴巴,而他身后的骑士迪亚贝尔也像要赞同言之有理般点了点头。
艾基尔把视线移回玩家们身上,用响亮的男中音高声说道:
「所以说,不是没有情报。但还是有许多玩家死亡。我认为理由正是因为他们是MMO老手的缘故。他们用跟其他游戏相同的准则来衡量这款SAO,结果便错失了撤退的时机。我想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认为这场会议将会左右我们自己会不会也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自称艾基尔的双手斧使的态度极为光明正大,而且发表的言论也极为有道理,因此牙王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破绽。如果艾基尔以外的某个人提出同样的
主张,那么牙王一定会用「我看你就是封测玩家才会说这种话吧」的藉口来展开反击,但他现在却只能恨恨地瞪著眼前这名巨汉。
在无言对峙著的两人身后,站在喷水池边缘的迪亚贝尔摇了一下接受夕阳照射而逐渐变成紫色的长发,并且再度点头说道:
「牙王先生,我可以理解你说的话。我也是在完全不熟悉的练功区里经历了数次濒死经验后才达到今天的地步。但是正如这位艾基尔先生所说的,现在应该是往前看的时候才对吧?就算是封测玩家……不对,应该说封测玩家更加能成为我们攻略魔王的战力。排除他们而造成攻略失败的话,那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这种爽朗的辩驳态度让人觉得他的确是有自称为骑士的资格。这时听众里也出现了几个深表同意的人。感觉到应该处罚封测玩家的气氛已经有所改变,我也忍不住想吐口放心的气。虽然对这样的自己深感到羞耻,但我还是竖起耳朵倾听迪亚贝尔接下去说的话。
「我想各位一定都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突破第一层。无论如何都不想和封测玩家一起作战的人,虽然很可惜,但现在可以离开没有关系。因为魔王战最重要的就是要能互相合作。」
看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的骑士,最后又用严肃的表情凝视著牙王。仙人掌头的单手剑使承受了他的视线好一会儿之后,才以鼻子用力冷哼一声并且压低声音说:
「…………好吧,现在就先听你的。不过魔王战结束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才行。」
牙王说完便转身,锵琅晃动身上的鳞甲回到集团的前列去了。而斧使艾基尔似乎也为了要表示自己的话到此止般张开双臂,然后退到原来的位置。
结果刚才那一幕就变成了这次会议的高潮。因为就算想要讨论详细的对魔王战略,目前也仅处于好不容易到达迷宫区最上层的状况。在连魔王长什么样子都没人看过的状态下,怎么可能讨论出什么作战方式呢……
——不过,事实上也不全然是这样。因为我早知道艾恩葛朗特第一历的魔王是超大型狗头人,而它的武器是巨大弯刀,此外还会涌出共计十二名重武装狗头人亲卫队这些事情了。
如果我当场表明自己是封测玩家,然后提供魔王的情报,那么攻略的成功率或许会有某种程度的提升也说不定。但这么做的话也有可能会被反问「那之前为什么不说」,然后让惩罚封测玩家的气氛再度出现。
此外怎么说这些都是从旧艾恩葛朗特里得来的知识,也有可能随著正式营运开始而把整只魔王甚至是细部配置都更换掉了。要是以封测时的情报订定作战计画,等到冲入现场才发现魔王的外表与攻击模式完全改变了……这么一来,联合部队将会因为混乱而崩溃。所以还是得先打开魔王的房间,然后让里面的主人涌出后才能够进行下一步计画。
我持续像是在找藉口般对自己这么说道,然后一直保持著沉默。
会议最后就在骑士迪亚贝尔超级开朗的呼口号声,以及参加者们附和他的盛大吼叫之下结束了。我虽然在形式上跟著举起了右手,但旁边的细剑使别说是大叫了,她根本连一只手也没有从斗篷里伸出来。在「解散」的声音响起前就已经静静转身的她,临去之前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呢喃著:
「如果我们两个都能在魔王战里存活下来……那就告诉我会议之前你原本想说的话。」
面对朝著微暗小巷深处逐渐远丢的背影,我无声地这么回答。
——嗯,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为了自己的存活而拋弃了所有其他的事物。
6
虽然是没有任何实务性讨论的会议,但似乎还是有效地提升了玩家们的士气,第一层迷宫区第二十楼的地图档案很快就被收集完全了。会议的隔天,十二月三日星期六下午,终于有第一只小队(这次也是迪亚贝尔带领的六人小队)发现楼层最深处的一扇对开大门,他们的欢呼声也传到单独在附近战斗的我的耳里。
迪亚贝尔他们很大胆地当场打开魔王房间的门,然后窥看了里头魔王的长相。当天傍晚再度于托尔巴纳喷水池广场举行的会议里,蓝发骑士很骄傲地向大家报告这件事。
魔王是高达两公尺的巨大狗头人。名字叫「狗头人领主·伊尔凡古」,武器是弯刀类。身边会出现三只穿著金属铠甲并拿著斧枪的「废墟狗头人护卫兵」——
目前为止的情报都和封测时完全相同。我的记忆正确的话,魔王总共有四条HP,每当减少一条时就会再度有「狗头人护卫兵」涌出,所以总计得打倒十二只护卫兵,但我还是没有在会议上把这些情报说出来的勇气。反正也不可能马上正式攻打,这些都是只要经过数次侦查战就能够知道的情报——虽然我这么告诉自己,但会议当中马上就有一项物品让我发现内心的纠葛只是多余。
在同一个广场的角落展店的NPC露天摊贩里,该样「熟悉的物品」又已经被寄卖了。那是由三张羊皮纸装订趄来的书,不对,应该说是手册。正是——亚鲁戈的攻略册第一层魔王篇,售价从一开始就是0珂尔。
当然会议马上暂时中断,所有参加者都向NPC购买(或者应该说拿取)攻略册并且熟读内容。
虽然一直是如此,不过里面确实记载了大量的情报。除了刚得知的魔王名字之外,连预测HP量、主要武装圆月弯刀的长度与剑速、伤害值以及使用剑技等情报都钜细靡遗地写在前三页当中。第四页则是随从「狗头人护卫兵」的解说,里面也写了会涌出四次,也就是有十二只护卫兵会出现。
把册子合起来时,可以看见封底上用鲜红字体写著之前「亚鲁戈攻略手册」从没出现过的一行文字。那是—
「内容为SAO封测时的情报,可能出现与现行版本有差异的情况。」
我一看到这里,马上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在广场上寻找亚鲁戈的身影。但今天却看不见那只穿著低调皮革铠甲的「老鼠」。我再度低下头,小声呢喃著:
「……展开反击了吗……」
这红色字体所写的注意事项,已经打破亚鲁戈原本——「只是从谁都不知道的封测玩家那里买来消息的情报贩子」的立场了。看过这本册子的所有人,一定都会抱持老鼠本人就是封测玩家的怀疑。当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证据,但以后新手玩家与封测玩家间的争执更为严重时,她很有可能最先被当成挞伐的对象。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本攻略册也的确让我们可以省略麻烦且危险的侦查战。看完册子的四十几名玩家像是要让领袖来做出最后的决定般,全部看向跟昨天一样站在喷水池边缘的蓝发骑士。
迪亚贝尔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一样低著头又过了数十秒之后,才终于迅速恢复姿势并且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叫道:
「各位——我们现在应该感谢这份情报!」
听众们随即产生一阵骚动。这是因为由这种发言便能做出他放弃了与封测玩家对立,而选择与他们融合的解释。原本以为牙王一定会再次跳出来反对,但人墙前方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的褐色仙人掌头目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先不要管出处,但靠这本攻略册,就能让我们省略原本得花上两三天时间的侦查战。老实说我真的非常感谢提供者,因为最有可能出现牺牲者的就是侦查战了。」
广场上每个角落的不同玩家都不断点著头。
「……如果这份资料是真的,那从能力值来看,魔王也不是那么恐怖。如果SAO是普通MMO的话,只要大家的平均等级有三……不对,有五的话应该就能把它打倒了。所以我们只要拟好战术,然后带上许多回复药水,应该就有可能在没有任何牺牲者的情况下打倒它。抱歉,我说错了。应该说我绝对不会让牺牲者出现,我赌上骑士的名誉跟大家约定!」
「帅喔,骑士大人!」的欢呼声过后便是盛大的拍手。就连我这个孤僻的独行玩家都不得不承认迪亚贝尔是一名相当有领导能力的人。虽然到第三层才能够成立公会,不过一旦开放之后他一定会建立一个很大的攻略公会才对……
当我正感到佩服时,骑士接下来的发言却让我稍微呛了一下。
「……那我想立刻开始进行实际的攻略作战会议!不过还是得先组成联合部队才能够划分负责的工作,麻烦各位先和同伴或者附近的人组队吧!」
你说什么………
听见这让人想起小学体育课的发言,我便急忙在脑袋里计算了起来。SAO的一个小队是六个人。而在场共有四十四名玩家……所以组成七个小队之后还会多出两个人。如果要让人数更均衡一点的话,应该是组成四个六人小队,再加上四个五人小队比较好吧?但像这样的分组,如果领袖没有特别指定的话就很难实现了……
呆立在现场的我虽然脑袋里迅速进行著这样的思夸,但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在迪亚贝尔发出指示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其他人很快地便组成了七个六人小队。我知道骑士大人原本就有一个六人小队,但就连看起来就像一匹孤狼的牙王与给人
孤独巨人感觉的艾基尔都能在顷刻之间找到五名同伴。难道说没有受到其他玩家邀请的,真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吗——
好险并不是这样。
伏下视线环视著周围的我,马上发现独自站在稍远处那名穿著连帽斗篷的细剑使,于是我悄悄地接近到她身边。
「你也是多出来的吗…………」
小声问完之后,帽子下方马上释放出如烈火般的视线,同时有一道压低的声音回答我说:
「才不是这样呢…………周围的人好像原本就是同伴,所以我才没主动过去说要加入罢了。」
这就叫作多出来的啦。
我很聪明地没有说出这样的揶揄,只是用认真的表情点著头表示:
「那要不要跟我一组?联合部队最多只能有八个小队,我们两个不组队就没办法加入了。」
看来提出系统方面的理由已经奏效,细剑使在犹豫了一下子后便冷哼了一声并且说:
「你提出组队申请的话,我是可以答应啦。」
上个月开始我就决定不能再有孩子气的想法,于是我也不做出「是我主动找你的,所以应该由你提出申请」这种无意义的争吵。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碰了一下视线里对方的彩色浮标来提出小队参加申请。细剑使泠冷地按下OK键后,视线左侧随即出现第二条略小的HP条。
我凝视著表示在下方的简短英文字母。
「Asuna」。这就是那名不可思议且能施放神速「线性攻击」的细剑使的名字。
骑士迪亚贝尔不只有口头的指挥能力,连实务方面都相当优秀。
他马上检视组成的七组六人小队,在进行最简单的更动后就完成了七只肩负不同任务的部队。首先是两组重装甲坦克部队,另外则是三组高机动高火力的攻击部队,最后再加上两组装备长武器的支援部队。
坦克部队将交替担任狗头人领主的目标。攻击部队的其中两组专门负责攻击魔王,另一组则以歼灭随从为优先。至于支援部队则是利用长柄武器所拥有的行动延迟技能来尽可能阻碍魔王与随从的攻击。
这样的组织虽然简单,但也因此而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作战计画。当我正暗自感到佩服时,骑士大人最后来到多出来的两人小队(当然就是我和细剑使)前面,他考虑了一阵子之后才爽朗地说道:
「可以拜托你们协助E小队,帮忙解决没有被杀死的狗头人随从吗?」
按照解释方式不同,这句话听起来也有「麻烦你们乖乖待在后面,不要阻碍到魔王战」的意思。察觉身边那名应该叫作「亚丝娜」的细剑使正欲显露出不友善的态度,我马上伸出一只手制止她并且微笑地回答:
「了解了。这是很重要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嗯,拜托了。」
骑士大人说完便露出洁白的门牙,然后回到喷水池前面去。这时我左耳附近马上传来一道气呼呼的声音。
「……哪里是重要的任务了。根本连一次都没办法攻击魔王战斗就结束了啊。」
「有……有什么办法嘛,我们只有两个人而已。根本连切换进行POT轮值的时间都没有啊。」
「……切换?POT……?」
听见对方疑惑的呢喃后,我便再度体认到这个细剑使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而且还在这样的状态下离开起始的城镇,自己一个人努力来到这个地方。就只靠著她应该没经过强化的五把商店货细剑以及剑技「线性攻击」——
「……我等一下会全部跟你详细说明,这不是站在这里就能说完的话题。」
虽然认为有五成的机率对方会回答「没有必要」,但细剑使沉默了几秒钟后便以极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第二次魔王攻略会议在被分为A到G组的各个小队队长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及确认过魔王战时获得的金钱与道具分配方针后便结束了。斧使巨漠艾基尔是负责抵挡魔王攻击的B队队长,而对封测玩家有强烈敌意的牙王则是负责攻击的E队队长。由于E队的工作是歼灭狗头人随从,所以我和细剑使这对多余人士拍档便得负责帮忙牙王。老实说我实在不太想接近他,但是——对方应该不知道我是封测玩家才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联合部队里果然看不见「老鼠」的身影。当然我完全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光是提供那本「攻略册」,她就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了。
至于掉宝的分配,则是采取了珂尔由构成联合部队的四十四个人自动平分,而道具属于舍获的人所有这样的简单规则。近年的MMO里,怪物掉下来的宝物通常是由想要的人之间掷骰子来决定,但SAO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面还是采取老旧的系统,宝物会忽然出现在某个人的道具栏里,而且别人还无法得知这件事。也就是说就算设定「魔王掉下来的宝物得掷骰子决定归属」的规则,也得要实际获得宝物的人愿意诚实地把宝物交出来才行。我在封测时期也曾经有过几次这样的经验,而那的确需要相当强大的意志力。应该说实际上也有不少次在魔王战之后由于没有人主动承认获得宝物(也就是有人把掉宝占为己有),于是只能在非常险恶的气氛下解散。
我想迪亚贝尔就是想防止这种情形出现,才会采用「宝物属获得的人所有」这样的规定吧。这个骑士大人真的是设想周到啊。
下午五点半,和昨天同样在「加油吧!」「喔!!」的欢呼声下解散,攻略集团便三三两两地走进了附近的酒场或是餐厅。当我一边动著忽然觉得特别僵硬的肩膀,一边涌起「这僵硬感是错觉吗,或者现实世界的肉体实际上也感到紧张?」的无聊想法时——
「…………那要在哪里说明?」
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是怎么回事的我急忙转向细剑使。
「啊……对喔……我都可以啊。那边附近的酒场如何?」
「…………不要,我不想被人看见。」
虽然这句话一瞬间让我很受伤,但我马上擅自安慰自己对方省略的不是「和你在一起」,而是「和男性玩家一起」并藉此重新打起精神,最后才能平静地点了点头说:
「那像是某个NPC的房子……不过,有可能会有其他人走进来。如果是旅馆房间的话就能上锁,不过这应该也不行吧。」
「那还用说。」
听见这像细剑剑尖般的回答,我这次真的受到了轻微的贯通伤害。因为这里是假想世界所以才能像这样和女性玩家对话,但一个月前我还只是个连跟妹妹沟通都有困难,对人技能极低的国二学生。说起来,为什么一直贯彻独行玩家之道的我会陷入这样的状况当中呢?雏说是因为了解魔王战一定得加入团体才能有所贡献,但仔细一想之后便发现其他七个小队的成员全都是男性,加入他们那边的话就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当我涌起这种闹别扭的想法时,细剑使便参杂著叹息这么表示:
「……说起来呢,这个世界的旅馆啊,里面的房间根本都不像样嘛。只不过是在六张榻榻米不到的空间里摆张床与桌子,这样一个晚上竟然还要收十五珂尔。食物也就算了,这个只有睡眠是真实的世界,至少也该提供好一点的房间让人休息吧。」
「咦……会……会吗?」
我忍不住歪著头这么问道。
「只要找一下就会有更棒的地方了吧?当然价格多少会贵一点……」
「有什么好找的,这个城市里也不就那三间旅馆而已嘛。每一间的房间根本都差不多。」
一听见她的回答,我才终于了解是怎么回事。
「啊……原来如此。你只找过有挂『INN』招牌的商店吗?」
「因为……INN不就是旅馆的意思吗?」
「是没错,但在这个世界的低楼层里,那也代表著最便宜且最阳春的旅店啊。除了旅馆之外,还有很多付出珂尔就能租借的房间。」
我一说完,细剑使便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什…………你……你早点说嘛…………」
感觉好不容易找到反击机会的我,马上朝对方笑了一下,然后开始炫耀起目前租下来的房间。
「我在这个城市里租到的呢,虽然是农家的二楼而且一个晚上要八十珂尔,但有两个房间而且可以牛奶喝到饱,不但床相当宽敞窗外的景观也很不错,甚至还有浴室……」
当我得意忘形地说到这里,下一个瞬间……
细剑使的右手便以几乎快发动防止犯罪指令的来势紧紧抓住我灰色大衣的领子,而刚才那种速度几乎已经可以媲美我在迷宫深处所看见的「线性攻击」。紧接著,她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压迫感十足的地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7
亚丝娜刚才自己也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行为当中,唯一能够称为实物的就只有「睡眠」而已。
其他任何东西都是虚构的幻觉。跑步、走路、谈话、进食与战斗都是一样。这些动作以及结果都只是运作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的伺服器演算之后所发
出的数位讯号罢了。不论角色想做什么,现实世界里的真实肉体也只是躺在某一个地方,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动一下。唯一的例外就是角色躺在床上睡觉时,真正的脑部应该也会跟著休息。所以希望至少在城镇里的旅馆休息时能够熟睡——伹这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在练功区或迷宫里时通常会专心于战斗,所以没有时间想起目前的状况,但回到城镇里并躺在旅馆的床铺上时,总是会不断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的那个行动。为什么那一天会一时兴起呢?为什么光是抚摸NERvGear不能让自己感到满足呢。为什么会戴上那个硬邦邦的头盔,然后低声说出那句「开始连线」呢——
随著这样的悔恨陷入浅眠状态时,不久后一定会作恶梦。梦里头能看见那些嘲笑亚丝娜在国中三年级冬季这种重要时刻还因为一款游戏而跌了一大跤的同学们。还有同情自己已经从接下来还要持续许多年的竞赛中落败的亲戚们。以及——持续低头凝视躺在某家医院病床上昏睡的亚丝娜,但是却看不见表情的双亲——……
这时亚丝娜通常会吓得身体一震而从床上跳起来。但看向视线左下方的时间显示,就能发现最多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左右。接下来就算紧闭起眼睛,意识也只是越来越清醒。反过来说,如果每天晚上都能够顺利熟睡的话,说不定亚丝娜就不会强迫自己连续三四天待在迷宫里进行激烈的战斗了。
因此亚丝娜便时常盼望存下来的珂尔至少能花费在高级寝室以及床铺上。这个世界里头的旅馆,房间通常又窄又暗,而且床垫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素材,只会让人觉得异常坚硬。如果这是义大利制高反发性高科技泡棉……当然这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是普通的乳胶,说不定就能让三个小时的睡眠变成四个小时了。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房间里能有浴室,不然至少也要有淋浴间。当然洗澡也不过是假想的感觉,现实世界的身体在医院里应该会获得一定程度的清洗,不过这件事真的就是心情上的问题了。虽然有了独自在迷宫深处死去的觉悟,但就算是假想的感觉也没关系,还是希望死前能够再次躺在热水当中尽情伸展手脚…………
——刚才黑发单手剑使所说的话就是直接冲击到有这种悲愿的亚丝娜了。
「………………你说什么?」
在无意识当中抓起对方衣领的亚丝娜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质问著。如果不是大脑听觉皮质区产生错觉的话,剑士刚才的确说了……
「牛……牛奶喝到饱……?」
「在那之后。」
「床……床又大视野又好……?」
「在那之后。」
「有……有浴室……?」
——看来自己没有听错。放开对方的短大衣之后,亚丝娜便急促地继续说道:
「你说现在住的房间一个晚上八十珂尔对吧?」
「是……是说了。」
「那个地方还有几间空房间?地点在哪里?我也要租一间,快点带我去。」
单手剑使似乎到这个时候才终于了解目前的状况。他乾咳了一声之后,才用有点诡异的严肃表情说道:
「那个~我刚才应该有说过是租借农家的二楼了吧?」
「……是说了。」
「那就表示整个二楼都被我包了。所以没有其他空房间。顺带一提一楼没有房间出租。」
「什………………」
亚丝娜瞬间像是要瘫到地上,但在紧要关头勉强撑住了。
「…………那……那个房间…………」
光是说到这里,桐人似乎就察觉到对方省略的是哪些话了。只见他黑色的眼珠开始游移,然后很不好意思般地低声说著:
「哎呀,我也已经享受了将近一周,所以也不是不能让给你啦……但我已经先付了房屋租借系统的最高天数……也就是十天份的租金了,然后一旦付款就不能取消。」
「什………………」
亚丝娜的身体再度晃动了一下,但最后终于还是挺住,不过内心却产生了极大的纠葛。
眼前的剑士表示除了旅馆之外还有其他能租借房间的地方,而且那些地方还有豪华的房间存在。那么只要寻找的话,这个托尔巴纳说不定还有其他附有浴室的房屋。只不过目前已经有数十名为了攻略本层魔王的玩家挤到这个城镇来了。所以较好的房间一定早已客满,而黑发剑士就是因为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才会先订下该房间能承租的最大天数。
这样的话,那就回前一个村子去吧?但是这附近的练功区只要太阳一下山就会出现不容轻视的强力怪物到处肆虐,何况明天早上十点就要在喷水池广场集合了。虽然原本不太想参加这种囤体的魔王攻略战,但既然已经被分配到任务——即使只是被当成多余的存在——自己就不喜欢迟到或者无故缺席。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亚丝娜在短短几秒钟里,内心便产生了前所未见的纠葛。这是在现实世界当中打死她都不会做的举动。但这里只是万物皆由数位档案构成的假想世界,当然也包含了自己这个角色在内,而且对方也不算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了。两个人曾坐在一起啃过奶油面包,魔王攻略战也被分在同一个单位。没错,说起来这个男人刚才本来就表示要找个地方帮自己说明一些事情了。如果是为了听他的说明而顺便的话,应该也还算得上言正名顺吧……一定不会错的。
亚丝娜对著视线依然到处游移的剑士低下头——接著用对方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你房间的浴室,借我用一下…………」
黑发剑士租借的农家位于托尔巴纳东方一片小小牧草地边缘。它的占地比想像中还要大。把厩舍跟大屋合起来的话,面积可能和亚丝娜现实世界的家差不多。
建筑物旁边有条清澈的小河流过,设置在河边的小水车正不停发出平稳的转动声。大屋是两层楼建筑,一楼是NPC农夫一家人生活的场所,亚丝娜才刚走进玄关,看来相当开朗的女主人便对她露出满脸的笑容。暖炉附近的摇椅上,像划船般晃动的老婆婆头土立刻出现「!」符号——也就是任务开始点的表示——这虽然令人有点在意,但现在还是先不理会这件事。
跟著剑士爬上稳固的楼梯后,马上可以看见短短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剑士碰了一下门把,随即自动传出解开门锁的声音。如果是由亚丝娜触碰的话,这扇门便绝对不会开启。而且开锁技能对玩家承租的房间完全没有效用。
「……那……那么,请进吧。」
推开门的剑士以僵硬的动作请客人人内。
「谢谢……」
亚丝娜轻声道完谢后便进入房间——但一走进去随即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这也太宽敞了吧…………这……这里和我的房间只差三十珂尔?太……太便宜了吧…………」
「能迅速找到这种房间呢,也算是很重要的系统外技能喔。不过……我的话呢……」
这时剑士唐突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于是亚丝娜便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但对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亚丝娜接著再次环视了一下室内,然后用力叹了口气。
两人现在身处的房间最少也有二十张榻榻米那么大。如果东边墙上的门通往寝室的话,那么该处的空间应该也跟这里差不多才对。此外西边墙上可以看见一扇挂著「Bathroom」牌子的门。以有些诡异字体写成的英文,对亚丝娜散发出魔法般的吸引力。这里的家具虽然简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剑士迅速把背上的单手剑与手脚防具等武装解除后,马上用力坐到看来非常柔软的沙发上。
他全力伸展手脚,然后像想起什么事情般看著亚丝娜,接著一边乾咳一边说著:
「呃,那个……应该看了就知道,浴室就在那边……你……你请便吧。」
「啊……喔……嗯。」
来到人家的房间就马上冲去洗澡似乎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低声说了句「那就不客气了」后,亚丝娜便准备朝浴室走去,这时剑士又补上一句:
「对了,还是先告诉你,洗澡没办法完全和现实世界里一样。NERvGear好像不太能模拟液体环境……所以你别太过于期待。」
「……只要有很多热水我就满足了。」
亚丝娜以真心话回应,接著打开浴室的门。一走进里面,随即用力将门拉紧。
……其实除了热水之外,还希望浴室能够有门锁。
亚丝娜凝视刚关上的门并且在心里加上这么一句话,但很可惜的是看来她的愿望无法实现了。门把附近完全没有凹槽或者按钮般的东西,即使试著用指尖碰了一下门把,但不是房间承租人的亚丝娜果然没办法叫出操作选单。
但在这种状况下能不能上锁已经是小事,因为自己都已经冲到昨天才认识的男性房间并且向他借浴室洗澡了。虽然黑发单手剑士——现在才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年龄与性格相当难以捉摸,但他应该不是那种忽然冲进浴室里来的人才对。就算对方真的冲进来好了,在那
个叫什么「禁止犯罪指令」规范下的「街道圈内」,他应该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亚丝娜想到这里才终于把视线从门上移开,然后把身体面向南侧。
「…………太豪华了…………」
她随即忍不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个房间也相当宽广。北半边属于脱衣处,地板上铺著厚厚的地毯,墙壁上还有嵌死的原木架子。南半边的地板则铺设石板地砖,而且有大部分面积是被如船一般的白色浴缸所占据。
西侧炼瓦墙壁的高处设有怪物脸孔状的出水口,从该处不断有大量透明液体落下。这些液体一边冒出白烟一边盈满浴缸并且从边缘溢出,最后流进地砖角落的排水口。
——以常识来判断的话,这座应该是模仿中世纪欧洲庄园的大屋里,应该不可能存在如此奢华的给水设备才对。但亚丝娜心中完全没有责备这个假想世界考证不完备的意思,她以轻飘飘的动作打开选单视窗,按下画面右半边「装备人偶」的武器防具完全解除按键。
至今为止一直盖住脸部的连帽斗篷、覆盖胸口的铜甲、双手上的长手套以及双脚上的靴子,还有挂在腰间的细剑一口气淌失,她长长的栗色直发也跟著流泄到背后。目前身上只剩下七分袖的羊毛针织衫以及紧身皮革制长裤而已。这时刚才的按键已经变成「全服装解除」,于是亚丝娜再次按下按键。结果上衣与裤子也跟著消失,全身上下仅剩简单的棉质内衣裤。
亚丝娜再度瞄了一下门口,然后按下变成「内衣完全解除」的按键。只靠三次操作就让角色成为完全无装备状态,假想的冰冷感立刻抚摸著亚丝娜的肌肤。拥有艾恩葛朗特这个奇怪名称的城堡,四季基本上是与现实世界同期,所以十二月初的现在即使在室内温度也相当低。
亚丝娜迅速横越房间并跨过似为陶瓷制的浴缸,当她将左脚浸入热水的瞬间,所产生的复合感觉讯号马上就直冲她的脑门。强忍住全身跃入热水里的冲动,首先把头伸向由出水口流出的水流。当温热的感觉遍布全身表面,与大气的温度差较为缓和时——
哗啦。
再由背部整个浸到热水当中。
「…………呜啊啊…………」
亚丝娜再次忍不住发出声音。
的确如黑发剑士所说,这里无法完全重现现实世界里洗澡的情况。无论是肌肤浸入热水的感觉、靠在身上的水压以及在脸部下方摇晃的水面反射光,这些现象全部都带著某种不对劲的感觉。
但和用餐时一样,会有事先调整过的「正在洗澡」的感觉传送进脑部,只要闭上眼睛并仲直手脚的话就不会在意这些细微的差异了。这就是真正的泡澡,而且还是在热水奢侈地不断流出,浴缸长约两公尺的豪华浴室里。
在闭上眼睛的状态下把嘴巴沉入热水当中,亚丝娜一边放松全身的筋骨一边想著。
——这下子不论什么时候死去都没关系了,我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是从两周前离开起始的城镇后,就一直盘绕在脑袋里的想法。既然这是一款不可能被攻略的死亡游戏,那么被关在里面的一万名玩家总有一天会全部死亡。而那个时候来得早或晚,在万物皆为虚假的虚拟世界里根本不具任何意义。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拚命往前进,等筋疲力尽时就倒地死亡即可。
昨天与今天举行「攻略会议」时的模样亚丝娜虽然都看在眼里,但内心总是带著一丝冷笑。什么谁是封测玩家(虽然也不清楚这个名词的正确意义)、道具如何分配等等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明天星期日所要挑战的,可是至今为止已经吞噬两千人性命的艾恩葛朗特第一层最后且最大的难关啊。这绝对不是靠这四十几个人,而且还是初次挑战就能够克服的关卡。有很高的机率会全灭,就算没有那么糟糕,应该也会沦落至败北、溃走的下场。
亚丝娜之所以完全违背日常行动规范也要泡澡,完全是为了想满足「死前的心愿」。既然这个愿望已经达成,那么就算在明天的魔王战里丧生,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那块涂了奶油的黑面包。
——死之前真想再吃一吹啊…………
这突然出现在心头的欲望让亚丝娜感到相当困惑。她睁开眼睛,稍微从热水里撑起身体。
那面包的味道确实不差。但是,那完完全全是假货。只不过是由多边形所组成的图样,以及事先设定好的味觉讯号。真要说的话,其实这泡澡的经验也是如此。这些看起来像热水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把穿透率与反射率设定为近似水面的数学境界面而已。包围全身的温热感,根本只是NERvGear所发射出来的电子讯号的罗列。
但是…………但是……
一个月前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时,自己有如此渴望吃到某种食物的经验吗?有如此不顾一切也想要泡澡的想法吗?
明明不想吃,但在父母命令下以机械式动作将其送进嘴里的有机食材套餐,跟光是想到嘴里便不停涌出口水的假想奶油面包。到底哪一种才算是「实物」呢…………?
亚丝娜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想著某种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种感觉也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8
想不到光是要强迫自己别把视线往浴室门口移去,就需要如此高难度的意志力判定。
我把身体用力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并且集中所有精神,持续把视线贯注在今天拿到的「亚鲁哥攻略册,第一层魔王篇」上。但就算书本上面印著再怎么适合阅读的日文字体,我的脑袋还是装不进任何内容。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如果,假设,万一这里真的是我位于埼玉县川越市的家里,而同班的女孩子也真的因为某种理由而在妈妈与妹妹外出时到我家洗澡好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其实答案很明确了。那就是蹑手蹑脚地从玄关外出,然后跨上爱车MTB,由51号县道往荒川方面直奔。
但幸好这里是建立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第一层托尔巴纳郊外的农家二楼,我也不是线上游戏狂的男国中生,而是单手剑士桐人。既然只是假想世界里的角色,那么就算名为亚丝娜的女性细剑使从浴室里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才对。但是呢,也有可能这一切全都是精心计画好的陷阱,当接下来换我去洗澡时她便会带著客厅收纳柜里的所有东西一起消失无踪,不过反正箱子里也只有几个打倒杂兵怪物获得的低等级素材而已。应该说我也没有和她轮流进去洗澡的理由,她一走出来我便说声「那么明天加油啰」,然后送她离开就可以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当我用力甩了甩头并且把攻略册放回矮桌上时……
门口——不是浴室,而是通往走廊那扇门——忽然传来「叩、叩叩叩」的急促声音。
那的确是敲门声。但是敲门的不是这个农家的女主人。现在这个敲门节奏,是我和某个人物之间决定好的暗号。
我立刻全身紧绷,畏畏缩缩地转过头去——看向应该正站在厚重橡木门后的老鼠亚鲁戈。
——从南边窗户逃到房屋的前庭,然后跨上系在厩舍里的驴子,通过穿越森林的小径直接朝迷宫区前进。
我瞬间兴起这样的念头。但SAO里的各种骑乘动物都相当难以驾驭。虽然只要锻炼骑乘技能动物就会慢慢听从指示,但我目前根本没有多余的格子可以选择这种兴趣类技能。
因此我只能从沙发上站起身并且观察一下浴室的情况,现在细剑使亚丝娜小姐正在那扇门后面畅快地入浴当中。这件事要是让亚鲁戈知道的话,她的情报手册里一定就会追加上一条「桐人是会把初次见面的女孩带回房间的男人」。而这种情报要是流出去的话,我也没有脸继续打著独行玩家的招牌了。
不过——不知道该不詨说是幸运,这个世界所有的门在特定条件下都拥有完美的隔音性能。就我所知,只有①喊叫声②敲门声③战斗效果音等三种声音能穿透关上的门。平常的说话声或浴室里的水声,就算是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
因此就算进到这个房间,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有玩家正在使用旁边的浴室才对。万一亚鲁戈还在时细剑使真的走出来的话——那就从窗户跳下去然后骑驴子逃走吧。
我用足以媲美战斗时的速度做出这种判断后,随即走向靠近走廊的门并下定决心将其拉开。我一看见对方的脸……
「真是难得耶,你竟然还特别到房间来找我。」
随即说出脑袋里准备好的台词。情报贩子「老鼠亚鲁戈」画著特有胡子线条的脸颊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但马上就耸耸肩这么回答:
「是啊,因为委托人要我一定得在今天内得到你的回覆。」
说完便踩著轻松的脚步走进室内,然后一屁股坐到我刚才所坐的沙发上。我将门关好之后,一边拚命压抑自己看向浴室的冲动一边往房间角落的推车前进,接著从大水壶里倒了两杯新鲜的牛奶。回到沙发组旁边并且把牛奶放到矮桌上,「老鼠」随即扬起一边的眉毛笑著说:
「桐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