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往回一点。
八月十七日,负责侦察任务的蒂姬、盖勒和特拉梅三人,从军队中招募一百位懂得骑马的士兵,组成临时侦察部队。实际由特拉梅指挥,他不愧是前佣兵团长,在这方面相当有一套。
三人选择走主要干道「茶之道」,顺著尼姆洛斯山脉一路南下,途中夹杂大小休息,当天之内就抵达海茵驿站,并于该处过了一宿。
翌日十八日,蒂姬让特拉梅大吃一惊。
蜿蜒于尼姆洛斯山脉中的干道还有两条,分别是「茶之道」东侧的朱利乌斯街道,和西侧的海影街道。特拉梅主张应该也要派斥候前去侦查两条干道的情况,但蒂姬反斥没有必要。为什么没必要?面对特拉梅理当会有的疑问,蒂姬这时终于要解答了。
「嗯,今天天气真好!」
她看准晨雾散去的时间,愉悦地展开行动。
用猫咪般的动作爬上投宿的三层楼大旅馆的屋顶,接著吹响了指哨。
这到底是给谁的暗号啊?跟在后面爬上屋顶的特拉梅纳闷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好几只身形健勇的老鹰聚集而来。
「那个……人家想请你们去调查一些事情。」
蒂姬开始对著鸟禽们钜细靡遗地说明。
但是,特拉梅也无法笑她。毕竟应当是鸟禽的老鹰们,在蒂姬面前整齐排成一列,看起来就像认真在听她说话。
蒂姬平时就带著野狼四处走动。特拉梅先前只是觉得那应该是她从小就眷养在身边的关系,但是眼前这些看起来就是野生老鹰的鸟类居然会听从蒂姬,常识实在无法说明这一切。
蒂姬解说完后,老鹰们一起飞上天空。
它们靠那对翅膀轻轻松松就能翻越山脉,飞的速度比骏马还快。
靠那双眼睛能从高空将地面的状况尽收眼底。
如果──是说如果能自由自在地和猛禽类沟通、操控它们,那么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它们更好的侦查兵了。
但是,现在真的是这样吗?特拉梅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蒂姬,发现她是用一副装傻的表情躺卧在屋顶上,开心地晒著太阳。
不久后老鹰们一只接著一只飞下来,对著她鸣叫好一阵子,接著收起翅膀,领受蒂姬新的指示后,又再飞了出去。
以海茵为中心,周边三条干道的所有情报持续涌入。
──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但实在太可疑了。
「老鹰们说了什么啊?」
特拉梅抽动著脸颊问道。
「他们说都没有看见大批军队进到三条干道的迹象。」
蒂姬泰然回应。这如果是骗人的,那么她真的很敢说。
特拉梅依旧持疑,觉得真的可以相信这个女的吗?该不会库廉基斯军现在正在其他两条干道上前进吧?心生疑虑便挥之不去。
即使爬下屋顶前去询问盖勒的看法,他也只是说「这种事放心交给蒂姬处理就好。」
若是强硬质疑此事,立场上也站不住脚,完全是新人的悲哀。毕竟盖勒是雷欧纳多认定的优秀弓箭手,蒂姬又是军师大人的朋友。
而且有趣的是,特拉梅以逻辑判断现在的状况是相当不妙,但他的看家本领──「抓不到的狐狸」第六感并未警告他这样会有任何危险。
(管他的,既然这样就顺其自然好了。)
特拉梅决定也要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蒂姬占据屋顶的那间旅馆前面,叫人搭起路棚,自掏腰包邀请士兵前来享用美食,增进感情。他非常清楚在这种日子里对他人的照顾,会增进自己的人望,将来在紧急时刻都会派上用场。此外,这也是处事精明的地方,就算杀时间也要做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算是在执行任务,因此禁止饮酒,不过特拉梅率先放下身段大聊特聊,只要不讲客套,气氛不管怎么样都会被炒热,在上午现场就呈现酒酣耳热的景象。
然而蒂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屋顶上大喊:
「喂~~大家!」
「蒂姬阁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特拉梅先让士兵们停止谈笑后,抬头仰望。
蒂姬手臂上停著一只老鹰。
「这孩子告诉我,在这条路很前面的地方……」她用手指了往南边蜿蜒的「茶之道」远方后继续说:「大概有十个骑著马的士兵,正来势汹汹地往这边过来了。」
「唔嗯……」
特拉梅开始思考。以方向看来,那应该是库廉基斯军没错。但是,以侦查兵来说,单单十名骑兵未免也太少了。难道是负责什么特别任务的密探小队?
「还有啊──老鹰说领头的是个女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是布雷亚德特的玛奇卢达。」
特拉梅出言推测。一般来说,军队里不会有女性士兵(不过现在自己头顶上就有一个,这感觉还真怪!)所以应该是她不会有错。
「只能去亲眼确认一下了。」
「榭菈也说过她想知道那个叫玛奇卢达的佣兵在哪里!」
蒂姬再次让停在手臂上的老鹰飞上天空,接著以杂技师般的身法,依序从屋顶、三楼阳台、二楼阳台跳到了地面。
士兵们欢呼喝采,蒂姬则像个小女孩羞涩以对。
期间,特拉梅也叫来盖勒,做好出发前的准备。
然后,一行人跨上马背,沿著干道南下没多久──
方才放出的老鹰归来,停到蒂姬的肩上。
「老鹰说那些人就在不远的前方!」
蒂姬要求全员止步,所有人便同时勒马停下。
「接下来就由我们三个先过去看看吧。」
特拉梅提议先观察状况,盖勒和蒂姬因此下马。
三人为了方便隐藏行踪,所以选择走干道旁的山林。看起来就像野生动物的蒂姬和原是猎人的盖勒,在山中健步如飞。特拉梅也不输给他们,紧跟在后。毕竟在佣兵时期,他也曾在山里围剿过无数次匪寇和残兵败将。
走没多久就看到目标人物。
手拿双长枪的女子,现在正和身穿白铠白衣的浮夸骑士在山路上打斗。
三人和他们之间还有三町(约三百公尺)左右的距离,但还是慎重地躲在树木阴影下,仔细端详对方的动态。
「没错,那个女的就是代训佣兵团的玛奇卢达。」
特拉梅边用力拉低大衣风帽,边小声告诉另外两人。
不过蒂姬面露不悦,「那一看就知道是个拿著两把长枪在战斗的女生,用不著特别说明吧。」并且问道:
「那么那个整身白的是?」
「我不晓得耶──」特拉梅的细长眼睛这时已看往其他地方,还眼尖地发现停在河边的马车和僵著脸观看战斗的小女孩。同时也猜测那个白衣骑士是在保护这位小女孩。但是资讯实在太少,无法推测出更多事情。因此他只回答:「──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们来帮他吧。」
盖勒毫不犹豫地这么说。这时白衣骑士的长枪刚好被对手缠住、挑飞。特拉梅和蒂姬都没反对,「独眼巨人」便准备拉弓射击。
同时蒂姬说:「这孩子也清楚记住玛奇卢达的长相了。」还轻抚了停在肩上的老鹰脑袋。可以看见一只威猛的成鸟像幼鸟般依偎撒娇。她接著嘱咐:「你也去攻击玛奇卢达,帮一下那个一身白的人。」
「既然要叫它攻击,那应该要攻击整身白的那一个,这样子应该能够干扰这场打斗。目标若是玛奇卢达,那只老鹰可能会小命不保。」
特拉梅如今已不再怀疑蒂姬的天赋异禀。
而且她这种能力不仅是罕见,还非常有用。
「原来如此,你好聪明喔!」
蒂姬重新嘱咐后,放走了老鹰。
特拉梅看著老鹰展翅飞离的模样说:
「在下希望今后能更亲近蒂姬阁下,与您当个好同事。」
并且面露态度谄媚的笑容,态度根本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话说,之前带盖勒去那种奇怪店的人,听说就是你耶。」
蒂姬毫不客气地说。
特拉梅「唔」地倒抽一口气,连盖勒都留下冷汗,停下手边的射箭准备。
「你给我记牢了。」蒂姬换上犹如浓缩女性各种怨念的表情。「人家喜欢的是盖勒和甜食。」
「……在下铭记在心。」
特拉梅几乎是用支吾不清的声音回应,心想今后也得找些有名的甜点店了。
盖勒也手忙脚乱地做好射箭的准备了。
然而当他一把箭架上弓后,彷佛成了另一个人。
并且睁大右眼,眯起左眼,依这种独特的瞄准方式,瞄准了位在三町远的目标(玛奇卢达)。
位在一旁的特拉梅也感受到气氛紧绷,甚至在这种夏季时节感觉一股寒意。
在一町远命中目标就能称为高手,然而对盖勒来说,二町远都还是必中距离。
「可是这种距离,我不知道射不射得中耶。」
「我已经安排好了,打个暗号士兵们就会赶来,你尽管射。」
特拉梅这么回答,并且相信会射中。
结果看起来是一半会命中,一半会射偏。
盖勒「咻」地射出的强力箭矢确实眼看就要射中玛奇卢达,但就差那么一点,居然被她用长枪挡掉了。
「盖勒的弓箭被挡掉了!骗谁啊!」
蒂姬不由得大声惊呼。
也因此让玛奇卢达得知了他们的所在位置。特拉梅瞬间用手捂住了脸。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躲著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先走出到山路,要盖勒架上新的箭矢藉此恫吓,自己同时再吹响指哨呼唤骑兵驰援。
玛奇卢达见状,便用特拉梅都感佩的逃跑速度毅然撤退。
蒂姬发出欢呼,和盖勒轻轻击掌。
特拉梅独自走向白衣骑士。那人看起来虽然已经得救,但一次太多人涌上前去,反而会让他提高戒心,所以自己才单独前往。
注意到特拉梅的白衣骑士,小跑步跑了过去。这下应该要换特拉梅他们主动表达想要保护马车和小女孩的意愿了。
「感谢你们出手相助!我叫库鲁斯•布朗拜斯,是名云游四海的骑士。先前在搭共乘马车时,遭遇看起来是库廉基斯军的掠夺部队袭击身陷困境。」
白衣骑士自报姓名后,说明了来龙去脉。
听起来他不像在编故事。所以接著听完追著库鲁斯而来的小女孩说完话后,实在大吃一惊。
「可以了,库鲁斯。事已至此,妾身的心意也越来越坚定了。这位阁下,看样子您应该是亚历克希斯军的指挥官。妾身乃是帝国十三公主阿莉丝提亚•库廉基斯•库罗德。在此请求贵军保护我们。但愿雷欧纳多皇兄能不计前嫌旧恨。」
「什么,你是公主殿下?真的还假的?」
也追来此处的蒂姬与盖勒惊讶不已。
「真的,我是如假包换的公主。」
阿莉丝提亚摆出极具威严的态度,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虽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却让人觉得比二十一岁的蒂姬更成熟。
「这下事情严重了,如果是公主殿下,我们就得帮帮她。」
蒂姬出于纯粹的善意这么说,很有她的行事作风,纵使她应该完全不懂阿莉丝提亚具有的政治与战略价值。
不过,这种事情特拉梅当然懂,毕竟之前从旁辅佐谋略家丹克伍德公爵,可不是只有做做样子。他瞪看感觉相当油嘴滑舌的库鲁斯一眼后,在阿莉丝提亚跟前跪了下来。
「小的是雷欧纳多殿下的骑士,名叫特拉梅。我知道您目前的难处了。小的在此发誓,必定会保护您,将您护送至殿下身边。还有就是,雷欧纳多殿下深明大义旦宅心仁厚。您什么也不必担心。旁边这两位,我说的对吧?」
「嗯嗯嗯,就像特拉梅说的!」
「殿下连曾经拿弓射过他的我们,都愿意原谅了。」
感觉起来相当善良的蒂姬与盖勒赞同后,阿莉丝提亚也放下心,库鲁斯则是松了口气。
其后,蒂姬与盖勒为了继续侦查工作而留下前往海茵,由特拉梅护送阿莉丝提亚等人前往亚历克希斯军的扎营地。
假如拥有特殊能力的三人没有同时自愿承接侦查任务,缺少其中任一人的话,阿莉丝提亚应该就会被玛奇卢达抓回,大陆历史也会大幅改写吧。
后世史学家评论此事完全是命运难料的写照。
总而言之──
往后将是雷欧纳多强力后盾的阿莉丝提亚,和将会成为大将,并以「独角圣(Unicorn)」这个别号名满天下的库鲁斯,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亚历克希斯军。
*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八月十九日。
布阵于尼姆洛斯山脉北麓的亚历克希斯军总部大本营大帐篷内,雷欧纳多与阿莉丝提亚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碰面了。
干部级的骑士分列左右,雷欧纳多与她面对面地独自坐在营帐最深处。身旁也可见到榭菈。
阿莉丝提亚特意向初次见面的皇兄跪地低头行礼。
雷欧纳多见此皱起了眉头,立刻命人「来人啊,快拿张椅子来。」
虽然对皇帝以外的皇族跪拜叩头已是逾越礼法,此外,让一个还幼小可爱的姑娘做那种事也是令人不忍。
没错,阿莉丝提亚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但是她却说:
「皇兄,妾身跪著就好……皇兄很恨四大公爵家吧?」
连她说出这种像在忏悔的话时,自己别说是恨意,甚至还觉得她很可怜。
雷欧纳多板著一张脸问道:
「你有参与两年前断绝我方粮食补给的那件事吗?」
「妾身发誓不知情。」
「那就好,快坐到椅子去,这样我没办法跟你讲话。」
阿莉丝提亚交互看了巴曼恭敬准备好的椅子,和雷欧纳多的面孔……
「……原来如此,皇兄果真是深明大义、宅心仁厚之人。外面居然说您是吸血皇子,谣言这东西真的是不可信。」
并且像是深感敬佩地叹了口气。
雷欧纳多待阿莉丝提亚那娇小的身躯轻轻坐下后……
「赶快说吧。」
雷欧纳多一本正经地催促她。
她沉稳、坚决地开始说起话来:
「妾身想延续库廉基斯公爵家的生命,只因这么想就逃出城了。当然,祖父和伯父他们犯下那种大逆不道的愚蠢罪行,完全是死有余辜、自作自受。但是,妾身觉得家族中的女子们应该罪不致死,还有与主谋无关的一干人等和他们的家人也是一样。他们只是迫于对主人家必须忠心,所以才跟著造反……您也这么认为吧,皇兄。不,应该是亚历克希斯侯爵。如果是您,应该会酌情处置那些人吧?」
「我想要摧毁库廉基斯公爵家。」
雷欧纳多冷酷无情地回答。
阿莉丝提亚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因为她心里再清楚也不过,雷欧纳多既然是奉旨平乱,实际上确实可以那样做。击败库廉基斯军后他就算杀了所有人,甚至攻入领地将之化为焦土,错都在图谋造反者的身上,雷欧纳多完全是师出有名。
「……皇兄,您认真想那么做吗……?」
「我答应你会放过主谋者以外的人。」雷欧纳多毫无改变音色继续说道,「但是,公爵家没必要存在了吧?」此事有别于给不给椅子,毕竟这不是因为对方是年幼小女孩就能斟酌处理的问题。
「怎么会没有关系!」不过阿莉丝提亚并非只是位年幼的公主。「那些人即使保住性命,但公爵家若是崩毁,所有人就只能流落街头了!这样根本谈不上是酌情处置了吧!」
为了拯救一族大小,阿莉丝提亚喘口气后继续交涉。
雷欧纳多盯著她那激动的脸庞,觉得自己还无法判断她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接著问:
「你有办法承担吗?」
这是他简洁过头的独特说话方式。
但是阿莉丝提亚没有误解。
「妾身接下来将前往帝宫,也会把此事上奏皇帝。待皇帝宽恕我族之时,妾身将重回公主之位,招门纳婿成为公爵夫人,带领我族走向正道,好好统治领地不再引起纷乱。嗯,妾身当然会承担。虽然妾身年纪尚轻,但拚了命也会做给您看……所以……所以亚历克希斯侯爵啊,请您答应妾身不要随便处置库廉基斯家的那些人……!」
拚了命──
阿莉丝提亚恳切诉说这一切,那模样完全呼应了这三个字。
雷欧纳多被她的热忱、意念打动,因而闭上双眼。
陷入深思。对总是当机立断的他来说,这是段相当长的思考时间。
但是从实际时间来看,还不至于让阿莉丝提亚感到焦虑。
「我有个提议。」
「亚历克希斯侯爵,请说。」
「我为了收复、守护亚历克希斯州,还想要拥有更多士兵、更多同伴、更多同志。」
想要获取美好的未来──这份私心对雷欧纳多来说优先于一切。
因此,如果有助于达到这个目标,要他舍弃毫无助益的私人恩怨也无妨。
「妾身答应您,皇兄!库廉基斯家世世代代都会与亚历克希斯家站在同一阵线。」
阿莉丝提亚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那我也发誓会那么做。」
「感谢皇兄……」
阿莉丝提亚坐在椅子上,极为感动地垂下头。
「你何时动身前往帝宫?我会派人陪同。」
「感谢您的周到。不过,妾身身边已有可靠的骑士了。」阿莉丝提亚起身后,回头朝帐篷外呼喊。「库鲁斯!库鲁斯•布朗拜斯!」
接著,白铠白衣的骑士探出头来。
然而他莫名地面有难色。
「我这个人可是打输玛奇卢达阁下,也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
「好了,别再自责了!你现在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和你那种乐天派的风格很不适合。你应该说过会护送妾身前去帝都吧?你就好好跟
随妾身便可。」
阿莉丝提亚微微挺胸,像是在证明自己对库鲁斯没有失去半点信任。
「……在下惶恐。那么就再次让在下的长枪为您效力。」
「嗯,劳烦你了。」
阿莉丝提亚满意地点点头后,库鲁斯也行礼退去,离开了大帐篷。
方才一直默默观看雷欧纳多和公主互动的榭菈,这时靠到雷欧纳多身边耳语。
(您的决定太了不起了,雷欧大人。)
(我已经有你会来闹别扭的觉悟了。)
毕竟深深憎恨四大公爵家的人不是只有雷欧纳多一个。
(我哪会♪敬佩您的宽宏大量都来不及了。这才是足以追上,甚至有一天会超越萝萨利雅大人的男人会有的资质。)
(你如果能那样想就好了。)
然而雷欧纳多并不认为自己拥有那么好的资质。又或者他只是太过尊敬已经离世的姑母。
「话说回来,你去看看能不能帮阿莉丝提亚他们什么忙。」
纵使有那个叫库鲁斯的担任护卫,但途中应该还是会遭遇各种不顺心的事情,不过当中应该也有我方能协助解决的事情。
「我立刻安排。而且我也有事情要拜托公主殿下,所以在他们准备好出发之前,我会去找他们商讨商讨。」
榭菈现在的表情就像想到新把戏的小孩。
她到底想让阿莉丝提亚做什么?
「又是传说故事吗?」
「又是传说故事喔。」
榭菈接著展开说明。
「……这也太胡来了吧。」
「放眼往后的局势,这是有价值的胡来。」
这个计策胡来到雷欧纳多也必须下定决心做好觉悟──最后,他准许执行。
翌日,八月二十日。
本来在外侦查的蒂姬与盖勒,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回大本营。
雷欧纳多偕同榭菈和亚蓝听取他们的任务报告。
「库廉基斯军终于出现了!」
「三条干道都有他们的人马,并且是像这样在山脉中前进。」
蒂姬和盖勒边把棋子摆上地图边解说。
贯穿山脉的三条山路的道路宽度依序为「茶之道」、朱利乌斯街道、海影街道。
据说库廉基斯军就依照这个顺序,分成大中小三支军队往北行进中。
「典型的分进合击战法。」
雷欧纳多赞同亚蓝的看法。
榭菈在四天前的军事会议中曾提到,只要看敌军是以什么型态取道何处,就能知道他们的战术,眼下如此看来是著重进攻速度和三支军队的步调一致。
「敌军指挥官看来是自信满满,感觉偏好正面进攻加大军压制。」
榭菈如此评论。她在拟定谋略时,喜欢把敌手的个性也纳入考量。
「你不觉得对方很像谢尔特皇兄吗?」
「虽然还不知道特质相不相同,但确实很像。然后就是,他们都觉得只要人多就会获胜。」
「这么说来,我们的军师大人,你这次也要用之前让谢尔特殿下大大吃鳖的那种方法迎战吗?」
亚蓝半开玩笑地说。
「『让人大大吃鳖』这种用词太过庸俗了。请说我是『想出了一个绝妙好计』。」
榭菈顺著他的问法回应。
「你们认真点。」
雷欧纳多以锐利的目光瞪看,蒂姬不客气地笑了出来,盖勒则是暗自窃笑。
「嗯哼,反正我已经被骂过了,再说我非常认真好吗?人多有人多的战法,人少也有人少的拚斗方式。还有一个重点是,要如何全方位活用天时、地利、人和。总之我用的全是有理有据的兵法。我只是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调控,一直打击敌方痛处,如果说我这样像骗人的把戏,那就太伤我的心了。」
榭菈嫣然微笑──就像在说「来吧,打场对我胃口的战争吧」。
「这次尤其是人和这点特别重要,我还要请各位多多帮忙了!」
雷欧纳多板著脸颔首允诺,亚兰等人也端正坐姿点头回应。
「蒂姬,你掌握到玛奇卢达的所在位置了吗?」
「我完全掌握了。我有告诉已经记住那个人长相的老鹰要盯著不放。她刚刚在这里喔。」
蒂姬指了行经「茶之道」的敌军主力军队的后卫部队。
「她没在前锋那附近吗?」
「嗯,她在后面,就和很多感觉很厉害的人待在一起。」
「她好像架子摆得非常大耶。」
亚蓝歪过头,雷欧纳多也是相同感受。
「昨天那个叫做库鲁斯的男子,看起来是个武艺高强的人。」
那个人可能是丧失自信而显得不太可靠,但雷欧纳多从不会误判一个人的武艺身手。即使在亚历克希斯军中,也几乎没有具备那种「水准」的男子。以当个战士来说,他就算打不赢业拿姆或富兰克,实力也是相去不远吧。
「我听说他败在那个叫做玛奇卢达的女中豪杰手下。」
「那女的是怪物?」
亚蓝形容得相当极端,而且他的表情似乎也非常凝重。
如果库鲁斯真的是个武艺比业拿姆高超的人,确实只能用怪物两字来评论。
「然后把她摆在后方啊。」
雷欧纳多摸不清敌军的意图。
「目前可以想到几种可能。」淘气地举起手的是榭菈。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对她的行为感到吃惊了。「加上这些,我也看出敌军的动向了──接下来,就是把策略告诉你们。」
榭菈开始口若悬河地说明。
她不是看见敌方的阵仗后才重新思考,也不是百分之百预测出敌军的动态,她挺起丰满的胸部,一副已经统整好思绪的态度。
并用宛如夜之女神(纽克丝)的清透神情,低头看了地图。
*
同年八月二十日。行经三条干道入侵尼姆洛斯山脉的库廉基斯军,三路人马都各自绵延成长龙队伍,在山路上往北前进。
三支军队的组成如下所示:
行军于「茶之道」的是主力军,由大将军库廉基斯公爵率领,由赛门•布雷亚德特男爵负责实质指挥,兵力五千。
行军于「朱利乌斯街道」的是东军,由即将三十三岁的公爵家嫡子盖列斯率领,兵力三千。
行军于「海影街道」的是西军,由公爵胞弟、今年五十岁的迈亚率领,兵力两千。
盖列斯和迈亚都无实战经验,因此分别是由深得赛门信任的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两名要员,负责实质指挥两军。
此外,佣兵团其余百余名团员也分散配置在三军中,担任中、高阶指挥官。
盖列斯等参战的公爵家成员中,虽然也有很多人不满统领军队的是一群佣兵,但身为家主的库廉基斯公爵极度信任赛门的军事长才,因此没人表露于形。
何况那些由代训佣兵团(布雷亚德特)调教出的骑士,更是率先服从他们。
穿过山脉北上的三支军队野营一晚后,于翌日八月二十一日中午前,终于在前方看到山脉北麓的街道出口,和扼守该处的亚历克希斯军。
根据事前侦查结果,得知挡住「茶之道」出口的兵力约莫三千,集结在朱利乌斯街道出口的兵力大约两千,在海影街道出口严阵以待的兵力大致一千多。
但是,库廉基斯三军各自都只掌握到眼前的敌军数量,全然不知其他干道出口的情况。由于险峻的山势分隔了三条干道,因此三支军队之间难以进行沟通或是传达资讯。就算派出传令兵快马加鞭,也必须先反方向回到山脉南麓后,再回转追赶已进入其他干道的友军,到追上为止需耗费两天时间。
因此在突破山脉的关头,独自拟定整个作战计画的赛门,为了确保三军即使没有互通讯息也能进行最小限度的联合攻击,因而先在计画中加入了几条约定事项。
例如「二十一日正午,就对亚历克希斯军发动攻击」就是其中一点。
因此三军就在互相喊叫也听不见对方声音的地方,摩拳擦掌等待正午时分的来临。
这个时代,东方帝国(帝恩)已经将擒纵系统(注:擒纵系统是一种机械能量传递的开关装置,是使用于钟表机械的零件。)运用至水钟,发明了堪称后世机械钟原型的物品,并且普及全大陆还不断进化。但是,现在还是因为体积过大和容易故障的问题而不耐搬运,也还没研发出方便携带的类型。
所以在军队里,晴天时就用最传统的日晷仪,晚间或阴雨天时就用简易的水钟。此外,配置专责时钟、负责管理的士兵,也是这个时代的通例。然而不管是日晷仪还是简易式水钟都不够准确,因此在作战上,若遇到需要配合时间行动之际,专责官员就必须绷紧神经紧盯时钟进行判断。
除了这种专责官员外,还有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地等待正午时分的到来。
那就是库廉基斯军的万绿丛中一点红,玛奇卢达。
至今不管何时都会配置在军队前锋的她,这次却被命令待在主力军纵阵后方的野战司令部。
此事
是赛门决定,玛奇卢达去向团长据理力争过。
「我是冲锋队长吧?现在把我丢在这种地方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不让我上场杀敌?」
「因为我不想白白牺牲掉你。」
赛门小声但又淡然地说:
「干道出口现在是由敌军掌控。虽然他们兵力不多,我方是能正面突破,但是在成功突破前,我方还是多少会蒙受损失吧。我可不想见到自己的同伴有所伤亡。」
「卑鄙。」
玛奇卢达丢下这句话。
赛门依旧淡然处之。
「我们的目标是夺得天下,再说,战争没有高尚卑鄙之别。」
玛奇卢达吞回了反驳之言。
后半虽然是难以入耳的陈腔滥调,不过觉得自己必须体谅赛门为了野心,竭尽全力奋战到底的决心。
「若是能成功突破敌军,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到时候我会让你打到尽兴,所以现在就忍耐一下吧。」
「好啦好啦,团长。」
玛奇卢达仰望天空后屈服。
老鹰在蓝天中鸣啼。
实在是太羡慕它的自由自在了。
正午时分来临。
库廉基斯三军为了正面突破三条干道的出口,同时发动攻势。
竖拿长枪的步兵以整齐排列的纵阵严谨前进。
为了尽可能发挥该有的攻击力,因此在山路最宽阔的地方横向摆开阵形,但还远远称不上是完整阵形。在地形限制下,完全无法活用大军的优势。
反倒是在干道出口布下半包围阵形的敌人亚历克希斯军虽然人少,但因为能从三个方向围攻库廉基斯军,所以应该能发动相当强大的攻势。
不过他们想得美,配置在山路高处的我方弓兵队对敌方施放箭雨。
敌军也不甘示弱,自设置在半包围阵后方的高台上,拉弓射击库廉基斯的先锋部队。
古今中外,如此互射是两军前锋激烈交手前的杀戮仪式。
两军的箭矢遮蔽了蓝天,箭声犹如蝗虫群般胡乱交错,令人心惊。
库廉基斯的先锋部队拿著盾旁抵御箭矢,或是踏过不幸丧生的同伴尸体,由后方立刻填补纵阵上出现的缺口,同时还没打乱严谨前进的步伐。
率领他们的各级指挥官,看见他们如此的身影后深感满足。
负责指挥库廉基斯军主力军先锋部队一千人的,是名年约四、五十岁且身经百战的佣兵。他是布雷亚德特佣兵团的干部之一。
此人从先锋部队最后方频繁地向麾下将士喊话,从容不迫地往「茶之道」干道出口前进。
只要全员步法整齐,阵形便不会瓦解。
阵形只要不瓦解,就能发挥出最强的攻击力。
这虽然是战争的基本,但是相当难落实。实际上连在两军才刚交战时,就时常可见到急于建功者抢出头的悲哀事态。他很清楚他的任务就是要提醒士兵此事的严重性,完全是个用兵高手。
干道出口的敌军,以两千多名步兵摆出半包围阵形。
后方有两座赶建出的粗糙高台。
(才两座根本不足为惧。)
他从马背上观察后,冷静地做出分析。
亚历克希斯军也是三天前才刚击败英葛兰部队,现在就必须再与库廉基斯军本队交手,根本无法充分做好迎击准备。
从两座高台射向他指挥的先锋部队的箭矢,带来的压力极为弱小。当然,并非没造成半点伤害,但受损程度轻微到可以忽视。负责冲锋陷阵的一千名勇敢将士,岂止没因此停下行进的脚步,甚至没感到一丝慌张。
「慢慢前进!」他扯开嗓门大喊,「记得气势要像条大河!那么一声不响就能冲垮那种脆弱的河堰!」
他指挥的士兵精神抖擞地回应。
一丝不乱的军靴踏步声也响亮地传往敌军的半包围阵地。
就算身边同伴被箭射死也不动摇。
这是高度训练下带来的勇气。
也就是代训佣兵团(布雷亚德特)的教导成果。
「用我们的手夺得天下……!」
他高举拳头慨叹。
然而这正好成了他的遗言。
间隔一町半(约一百五十公尺)远的敌方高台飞来一根箭矢,「啪咻」地贯穿他的眉心。
「独眼巨人」站在一町半外的地方,对他而言,这样的距离等于没有距离。
他用睁到不能再大的右眼,狠狠定眼瞪视库廉基斯军的先锋部队。
锁定的目标只有各阶指挥官。
原是出色猎人的盖勒,在库廉基斯士兵中寻找出混杂其中的指挥官,瞄准后以魔弹射杀。特别是坐在马背上的敌人,全都确实射杀。
各阶指挥官一个个丧命后,井然有序的库廉基斯士兵们也惊慌失措。
先锋部队的一千人忽然乱了手脚。
「唔哇啊啊啊啊,队长被杀了!」
「我、我这边也是。」
「可恶,边境野蛮的亚历克希斯人居然……!」
「我们杀回去!上啊!」
「把他们赶回北方去!」
愤怒的吼声此起彼落,他们虽然恢复镇定不再混乱,但指挥系统已经失灵,因而开始各自为政。
杀死眼前的敌人──身为士兵最根本的原则,不停挑动他们的神经。
结果,他们像是受到刺激般断然发动突击。
原如大河般的行进队伍,顿时便成为惊涛骇浪般的冲锋。
气势惊人,魄力十足,但乱无章法。
随兴冲锋之下,他们越冲步伐越乱,阵形逐渐变得歪七扭八。
若以这种状态冲入亚历克希斯军那个排列井然有序的半包围阵──无疑是自杀行为。
最早发现自己有勇无谋的是争先恐后冲在最前线,像在竞争谁先立下头号战功的库廉基斯士兵们。
此时眼前就是埋伏多时的敌军刺出长枪形成的枪阵。
无数长枪排列得毫无缝隙,让人完全不知该从何处进攻。
「慢、慢著,先停下来。」
纵使急忙呼喊也为时已晚,己方的吶喊完全被盖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冲锋中的同伴就从后方猛烈撞上了最前方的这些人。
「完了。」才刚这么想,敌方刺出的长枪已穿进自己的肚子。
接著到处都可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况。
即使如此,库廉基斯士兵们依旧持续前进,因为已经没有指挥官可以下令止步了。
在同袍吶喊声的激励下,自己也出声大喊,甚至自我陶醉到呼喊「我们多么勇猛啊!」然后从最前列一个接著一个成了枪下亡魂。
第一线无法瓦解、突破敌军的半包围阵,其他同袍又不断从后方蜂拥而至,所有同袍挤成一团,越来越没有挥舞武器的空间,就在无法随心所欲发动攻击或防御时,就被敌军从左右两侧乱枪刺死。
但是随著自军伤亡增加,也开始出现恢复冷静的士兵。就算自己不是指挥官,也出声质疑「我们是不是该重整阵形?」接著有人赞同「好像得那样做才行。」虽然还有很多人一头热地向前冲,但这种声音已慢慢扩散。
但是,战况又有了变化。
亚历克希斯士兵仍然是用长枪对著己方,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去。
「大家快看,那些家伙要逃了耶!」
库廉基斯士兵这下确信,己方发动的攻势果然有效,已成功压制敌军。现在直接进一步攻击,肯定能够正面突破敌军阵势。
忽然之间士气大振,呼喊声四起,他们又再展开冲锋。
无论接受过多么严苛的训练,素质再如何精良,他们终究只是一介小卒。
由于不从战术角度思考,因此没对亚历克希斯军的行动起疑。
因为从前没有接受过综观整体战况的训练,所以眼前发生什么事都会信以为真。
亚历克希斯军退后多少距离,他们就挺进多少。
阵形变得相当冗长。
指挥亚历克希斯军的将领,就像把他们的想法拿在手中判读,藉由挑弄细微变化加以操控,让他们完全察觉不到这其实是以退为进的战略性撤退。
镇守「茶之道」出口的亚历克希斯军将领,名叫亚蓝•艾依多尼亚。
这位温文儒雅的男子,如今简直就是恶魔。
敌军的半包围阵形不断后退,并且散开。
挺进,继续挺进,我们天下无敌。
库廉基斯的前锋士兵彷佛被狂热冲昏了头,手拿长枪向前奔跑。
(插图016)
接著,却被侧面的攻击打飞。
阵形左方遭到某种漆黑物体攻击、扔拋、蹂躏。
是骑兵队,那是骑兵队。
跑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跨坐在漆黑马匹背上的黑铠黑衣死神。
骷髅面具的眼窝深处,只有双眼火红炯亮。
那位死神不发一语地挥出大剃刀。
光是如此,有的人上半身被剖成两半,有的人身首异处,头颅还弹上两丈(约六公尺)的上空,死去前还从上方鸟瞰,所有人都被
这诡异的光景吓得乱了阵脚。
逃出大剃刀攻击范围的人,不是瘫坐在地就是尿湿裤裆。
方才的如虹气势已不知消逝至何处。
越来越多人满脑子只剩「快逃!」二字,他们丢弃长枪顺从本能。
所谓的威震四方,简直就是形容雷欧纳多大剃刀的最佳词汇。
默默地斩杀四处逃窜,或是陷入恐慌的库廉基斯士兵。
「别输给殿下!」
「「「喔喔喔!」」」
麾下两百名骷髅骑兵也纷纷击倒敌军,屠杀规模越扩越大。
全副武装的重骑兵队拥有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攻击威力,是战场上的重中之重。
更何况库廉基斯军已失去指挥官的统率,还没发现亚蓝是假装撤退,得意忘形到阵形大乱,如今骑兵队要击垮他们,比折断婴孩的手还要容易。
不停地杀敌。
终于把库廉基斯主力军的先锋部队打到溃不成军。
逃回狭窄干道的先锋部队,撞上满布干道的同阵营第二部队,双方相互推挤、拉扯,混乱状况越发扩大。敌军频频发生同伴相残的情况,而且盖勒还藉此大好机会率领弓兵射箭攻击,导致士兵一个接一个相继倒下。
赛门在主力军第五部队(大本营)中看见这种惨状后,就一直咬牙切齿。
「库廉基斯公爵,应该下令全军先暂时撤退。」
他只能万分悲痛地这么进言。
「你说撤退!我军明明兵力较多耶?」
「因为我们运气不好。」
赛门这么断言,并且加以说明。头场仗会落得这种惨状,都是因为先锋部队的各阶指挥官全数毙命。一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推断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天神,与那些家伙站到了同一阵线。
「但是,我们不可能继续这么倒楣。所以暂时先撤退,重新编组阵形后再发动攻击,下次肯定能正面突破街道出口。」
只要能成功正面突破,敌军就会丧失地利。到时候拥有倍数兵力的我们,一口气就能压制眼前的所有敌人。在那之后就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了,甚至可以派军支援其他两条干道上的友军,前后夹击扼守出口的敌方。
「这个计画必胜无疑。」
赛门就像在叮嘱似地,加强语气这么说。
「唔……好吧。」
库廉基斯公爵虽然答应得勉勉强强,但仍是命号角手奏响全军撤退的音符。
库廉基斯军不愧训练有素,号令声一出便井然有序地往街道深处撤退。
赛门派出传令兵,抓紧时间重新编组主力军。
「所以说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
这时玛奇卢达从背后小声攀谈:
「亚历克希斯军中有个前所未见的弓箭手,那家伙从三町外也能射中目标。」
「……这话真的叫人难以置信,不过现在看来是真有其人。」赛门之前就算听说过此人的能力,但还是觉得那只是碰巧射中。「这次是我的误判。」他强忍懊悔的心情承认自己的失误。
打从一开始就该拿出对策,让佣兵团的同伴别骑马,拿著大盾指挥调度就好。最后之所以没让他们持拿大盾,都是为了塑造他们身为前线指挥官的形象。毕竟实际作战时,还是要对士兵摆出该有的架子。但是既然已经证实敌军中存在魔弹射手,也只好通告执行相关对策,不过士兵士气低落已是在所难免了。
「那么,还有一件事。团长。」
「这次是什么事?」
「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个吸血皇子啊。」
玛奇卢达在山路上指向山麓。
亚历克希斯军目前也在重新编整队伍。步兵们再次摆出坚固的半包围阵形,反而是骑士队退至后方,站在骑士队最前头的就是雷欧纳多。
「他真的是个令人畏惧的武将……亚历克希斯军中到底汇集了多少人材啊?我想应该是多到让人瞠目结舌。我说,你要怎么对付他。」
「也不用想太多。」赛门不屑地说,「反正那个人顶多就是匹夫之勇罢了,用优势兵力压制便可。」
「我要上场。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能和他一争高下。好嘛,让我上场。」
「用优势兵力压制便可。」
赛门叹口气后又再重复了同样的话,表情就像是厌烦小孩死缠活缠的家长。
「简单来说,你就只是想和那个怪物打上一仗吧?」
并用感到傻眼的眼神看向玛奇卢达。
玛奇卢达一时答不上话。
凝视了一会儿山麓,整理自己的思绪。
光是远眺那个像是死神的黑衣骑士,胸口就悸动不已。
「……嗯嗯,你那样讲我没办法反驳。」
遇见那种男人,身为习武之人的自己怎么可能不热血沸腾。当然想「奋战到底」,试试自己那身独树一格的枪术能不能赢得胜利。
「可是,团长你也答应过要多仰赖我啊?」
「但不是现在。我完全没有要让你去和吸血皇子拚斗的打算。用不著你出马,我照样能获胜。你若上场,我反倒还要承担可能失去你的风险,这样根本划不来。玛奇卢达,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喔。如果个人私欲凌驾带兵之道,这不就和你说的『奋战到底』背道而驰了吗?」
「……你这样说……也没错。」
玛奇卢达认命了。要全力求胜才符合自己的信念。
「玛奇卢达,你再答应我一次,不以个人欲望为优先。」
「我答应你,团长。」
「这样就好。这么一来,我也能安心继续打仗了。」
赛门终于露出笑容。虽然看得出他是不想在自己和玛奇卢达的关系上留下芥蒂,因而假装在笑,但玛奇卢达并不讨厌他的这种顾虑。
她不能接受的其实是──
(你不想失去手上的棋子难道就是带兵之道?不是个人私欲吗?)
玛奇卢达心存疑念,仰望天空。
数只老鹰正悠哉地在蓝天盘旋。
看上去就像在嘲弄地面世界的悲喜交织。
当然,这都只是自己产生的错觉罢了。
*
就在两军隔著「茶之道」加紧重新调整队伍期间,雷欧纳多也不得闲。
「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骑兵结束突袭后,他命令亚历克希斯骑士让马匹好好休息。
骑士们的工作并非这样就结束。如果敌军再次攻来,他们又必须「伺机」发动突袭。
至于骑兵突袭要成功,马匹就绝对要保留足够的力气。
马虽然爆发力强又速度快,但意外是种敏感的动物。虽说这里的马匹都是强壮的战马,但也不能让它们过度劳动。
「那么我先离开了。」
「是,殿下!这边就交给小的巴曼来处理。」
将剩下的事交付可靠的副官后,雷欧纳多骑著赞乍斯奔驰而出。
自己是不知道其他的马如何,但这匹名驹从不会感到疲惫。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难搞(敏感)。
他和他的爱马急速东进,奔向朱利乌斯街道的北麓出口。
以赞乍斯的飞毛腿,这只是段短暂的旅程。
眼下战况已经明朗,在马鞍上摇晃前进的雷欧纳多默默地察看。
朱利乌斯街道的出口处,有特拉梅率领步兵千余人布下半包围阵。
后方还搭有两座射箭用的高台。由于盖勒不在此处的关系,用来压制敌军的射击攻势效果不彰。
这部分虽然成为特拉梅指挥时的负担,但那个狐狸眼就和对战英葛兰部队时一样,顽强地挡下了敌军。
然后榭菈也派了一百五十名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的成员于此待命。
雷欧纳多这时与他们会合。
「让你们久等了。」
「喔喔,殿下!看来『茶之道』那边防守得很顺利。」
「我去帮特拉梅减轻些负担吧。」
「是。」
当下立刻派出传令兵,奔往位在半包围阵的特拉梅身边。
接著半包围阵就像刚才亚蓝那样,佯装撤退。
「准备突袭。」
雷欧纳多看准时机,对部下发号施令。骑士们一一放下骷髅面罩。
半包围阵越往后退,空隙就越开越大。
雷欧纳多等一百五十名骑兵穿过那些地方,发动骑兵突袭。
敌军本是开心觉得终于快能突破半包围阵了,没想到从侧面遭到击溃。
虽说仅有一百五十名骑兵,但带头冲锋的是跨坐在赞乍斯背上的雷欧纳多,他们的突袭威力根本是强大无比。
接著就像在「茶之道」那样,狂杀猛砍,把敌军逼到撤退。心想他们如果能一直乖乖待在干道那种狭窄地方就好了。
「你们下去休息吧。」
推估两军都已开始重整队伍后,雷欧纳多命令骑士们让马匹好好休息。
「那么我先离开了。」
「是,殿下!路上请小心!」
一百五十名骑兵留在原地,目送殿下离去。雷欧纳多接下来是往西边而去。
一个人和一匹
马全力奔驰,边察看「茶之道」出口的战况边横越过去,一路跑往海影街道的出口。
业拿姆•克鲁萨多仅率领八百步兵在这个最狭隘的街道出口,布下半包围阵。而且后方伫立的高台也只有一座,支援力道相当薄弱。
「不过,真不愧是业拿姆。」
雷欧纳多瞥看一眼战况后不禁赞叹。
业拿姆刻意在包围阵形上开了一个小口,敌兵见状当然兴奋地想要穿过该处。但是,等在那里的就是扛著战斧的业拿姆本人。
他单独一人挡住去路,想要通过的人就必须付出名为人命的通行费。
之后那边叠起一座数量可观的尸体山。
战斧上鲜血欲滴,口中也清楚哼唱著送葬曲。
「让你们久等了。」
雷欧纳多与在阵外待命的骑士队一百五十名骑士会合后,派出传令兵前往业拿姆身边。
接著业拿姆便开始假装撤退,雷欧纳多他们则是取而代之发动突袭。
此时,业拿姆本身也参与了骑兵突袭。
在拥有盖世武艺的两人带领之下,突袭威力大增,他们行经之处的地面,都被敌兵的鲜血染成赤红。
看见敌军招架不住逃回干道深处后,业拿姆开始重整半包围阵,雷欧纳多则是命令骑士休养生息。
「那么我先离开了。」
「是,殿下!」
一百五十名骑兵留在原地,雷欧纳多和赞乍斯再次东进。
「你会不会累啊?」
三条干道位在北麓这侧的出口之间,大约都互相间隔一里(约四公里)的距离。由于都是在人马皆穿著铠甲的状态下,毫不休息地快速往返这些地方,如果是一般的名马应该已经不支倒地了。
但是,赞乍斯只是粗暴地喘著鼻息。好像在闹别扭生气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你怎么可能会累,抱歉。」
雷欧纳多道歉后,赞乍斯瞬间加快了速度。感觉它有点像是哪家盛气凌人的大小姐,马鞍上的雷欧纳多不禁苦笑。
没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道小黑影。
有匹野狼朝此处飞奔而来,身上还用皮带绑著木筒。
雷欧纳多停下赞乍斯后,野狼摇著尾巴走了过来。他起身下马,从木筒中拿出放在里面的纸张。
上头用榭菈的笔迹写著「去朱利乌斯街道」的指示。
雷欧纳多即刻照办。
因为位在朱利乌斯街道的敌军已经重整好阵形,再次对特拉梅的半包围阵发动攻击。
这代表刚才己方击溃得不够彻底,又或是敌方主力军重整得太马虎了。
不管怎样,雷欧纳多已决定要怎么处理了。
现在就只能过去,再把敌人打到溃不成军。
亚历克希斯军直接使用位在三条干道后方的英葛兰部队营地。
榭菈在这座野营阵地中设置了作战总部。
话虽如此,这个总部看在旁人眼里感觉相当悠哉。
她没搭帐篷,直接在蓝天白云下摆了张桌子。
对面椅子上坐著蒂姬,两人周围或坐或卧了九只充当护卫的野狼。它们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打哈欠,助长了现场悠哉的氛围。
如果这是在野餐那可是棒极了,不过两人当然都处在战事之中。
她们在桌上摊开地图,用棋子一步一步地移动,藉此模仿战况。
此外,时不时就会有老鹰飞回蒂姬身边,传达最新战情。蒂姬会让它们稍作休息,下达完新的指示后,再派飞至上空进行侦查。
「榭菈,老鹰说敌人的主力军队开始移动了。」
「收到。」
榭菈立即在纸张上振笔疾书,写下「去茶之道」。
蒂姬接过那张纸,对一只狼招了招手,卷了卷纸张将之放进绑在那孩子身上的木筒里。
「你还记得殿下的味道吧?很好,去吧。」
放出了身为优秀传令兵的野狼,它绝对能找到单独在外骑马行动的雷欧纳多。
「好厉害的能力啊。」
榭菈频频眺看蒂姬和野狼的互动,再次感到佩服。
先前蒂姬在固守莱恩银山时──当时也有盖勒的魔弹──近卫兵团就算派了三次讨伐军,最终依然没能攻下银山。不过会那样完全是意料中之事。
这次的战争若能平安获胜,榭菈打算将此事写成战记故事的剧本,再借助达莉雅姊江湖卖艺的力量,让雷欧纳多和亚历克希斯军的英雄事迹传遍帝国全境。
当中也一定要写到蒂姬大展身手的模样。
(好像用别名称呼她会比较帅气,就叫……塞努诺斯(Cernunnos)!嗯,就这个♪)
凯努诺斯是太古神话中的动物之王。
正因为蒂姬具备这种特殊技能,所以榭菈才拟定出这次的作战方式。
(插图017)
利用在干道出口摆出的半包围阵形挡下敌军,雷欧纳多同时见机发动骑兵突袭,藉此重击敌军,并且迫使他们撤退至干道深处重整队伍。
雷欧纳多就趁这样的空档前去其他干道,抵达后也在那个地方发动骑兵突袭。
在不断重复这些事情的期间,某条干道的敌军可能已重整好队伍,这时雷欧纳多就必须赶赴该处,发动骑兵突袭击退敌人。
整体就像依序敲打不停冒出的木桩。
蒂姬的老鹰就是负责监视哪边的敌军已经完成重整。
至于蒂姬的狼群则是负责将相关资讯送到雷欧纳多手上。
这是个藉由这些辅助,全面运用吸血皇子威猛身手的计谋。
不仅利用地利,还活用人和,可见榭菈多么足智多谋,构思谋略的能力实在出色。
唯一令人担心的变数,就只有玛奇卢达的动向。
只要其中一处的半包围阵形遭到正面突破,这项策略就必须喊停。
然而,玛奇卢达说不定会像雷欧纳多以他杰出的武艺迫使敌军撤退一样,运用能与雷欧纳多比拟的武力,硬是成功突破半包围阵形。
榭菈畏惧此事成真,因而把玛奇卢达列为危险人物,还拜托蒂姬常驻一只老鹰监视,并吩咐玛奇卢达一有动静就要立刻通报她。
(可是,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动作耶。)
然而女王的棋子一直摆在地图绘制的「茶之道」上没动,榭菈望著棋子这么想。
赛门•布雷亚德特该不会只是在利用库廉基斯公爵,所以他舍不得代训佣兵团过度投任战争或战死沙场──这是众多可能性之一,榭菈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是如此,赛门是打算把玛奇卢达这张王牌压到什么时候?
「这样我们会轻松打赢这场仗喔?」
榭菈低头看著地图这么自言自语。
结果这一天,玛奇卢达并没站上最前线。
榭菈的谋略和雷欧纳多的骁勇善战彻底发挥效用,岂止没让库廉基斯军突破防线,还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库廉基斯军的死伤人数光这天就高达两千人,必须送往大后方救治。
这个时代的人们非常惧怕夜晚的森林,深深迷信会有魔物出没。
库廉基斯主力军在还没黄昏时,就撤退至驿站镇多尔,准备扎营过夜。
此外还包下镇上最好的旅馆,作为军队司令部。
库廉基斯公爵想当然耳是极为震怒。
「为什么没能突破防线!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赛门沮丧地回答;
「小的实在没脸见您……」
主力军的主要高层(虽说如此,实际上尽是公爵家的人)齐聚旅馆餐厅,在享用温热饭菜时,就只有赛门没得坐下。
这些人兵马实权交付到代训佣兵团(布雷亚德特)手上后,一直不是滋味,因此看见赛门失手便觉得欣喜不已,还抿嘴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并且就像逮到好机会似地说:
「这哪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公爵的二儿子边喷出口中食物边怒斥。他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都是肥胖的愚蠢之人。
那么你又做了什么?──赛门才不会做出这种低级的反驳。
因为他是真正严以律己的人,所以承认自己拟定的作战方式中存有疏漏,更是对自己的失手感到光火。至于那些匹夫的谩骂,则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吸血皇子的英勇善战,实在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佣兵男爵毫不畏惧地说出自己的败战分析。
为了突破干道出口的包围,我方都是以优势多数强势进攻,但每当这么做时,那个雷欧纳多和骑士队就会出现,我军接著便是全线溃败,最终不得不撤退。
地利掌握在敌军手上,本身确实也有点低估这部分的影响。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敌军每次、每次发动突袭的时机都太过完美。我军被打到落花流水后,敌方骑士队却是毫无伤亡。明明我军总该会有一次能扭转劣势反攻回去,但自始自终都没办到过。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都是因为带领敌方骑士队冲锋的雷欧纳多威猛到堪称异常,我军的士兵
惧怕到出手抵抗之前就想要逃跑。
「之前就听人谈论过那个人很强很强。」
这个传闻的源头,其实是榭菈利用吟游诗人和江湖艺人四处宣传的成果,但即使是赛门,也不可能料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我再怎么想就是觉得……他不可能真的强大到犹如鬼神。大家又是认为如何呢?」
「唔……」
「呃……」
现场无人出声反驳。正是因为他们都是公爵家的人,所以都是把雷欧纳多当杂种看待,绝不可能承认他有实力。毕竟这些人全都受到家族优越感和歧视的桎梏。
「今天这场仗的事情就讲到这里吧。」库廉基斯公爵尴尬地换了话题。「更重要的是明天要怎么对付他们。你快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是。情况虽然如我刚才所说,但目前不须特别做什么事情,完全按照先前的作战计画即可。」
赛门立正站好,呈报意见。
「你说什么?刚刚不是才说有事情超出你的意料之外?」
「的确有事情超出我的意料。那是因为我本来认为,若以我们一手训练出的精兵之力,今天之内就能结束这场仗。」
赛门虽然端正了站姿,表情仍是充满堪称傲慢的自信。
「但是继续依照先前的作战计画打仗,最后获胜的仍旧会是我们,只是差在明天获胜,或是后天获胜而已。毕竟敌军只是单靠雷欧纳多一人的骁勇善战在拚斗,单独一个人是不可能胜过精良的大军。而且他今天就算大展身手,也不可能明天、后天都今天一样勇猛,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疲惫的一天。今天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就像我之前听说过某位闻名遐迩的猛将,因坐骑挫伤而坠马丧生,实战就是充满各种变因,我们现在在打的可不是幻想中的战争。」
他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一贯的想法。
战争胜负取决于士兵的精良程度──他的中心思想没有一丝动摇。
「……我不是不懂那个道理……只是,能再多点什么策略吗?」
然而库廉基斯公爵实在是有听没有懂。
不,他应该只是想要听到能够让自己安心的内容吧。真是有够胆小。
「我是有个下策。」
赛门立即回应。
「喔喔喔,原来有啊,真不愧是赛门。」
「就是射箭。趁吸血皇子他们突袭的时候一口气放箭射击,这样说不定能毙了他。另外,我认为慢慢减少敌方骑士队的数量也很重要。我们也来增加弓箭手的配置吧,徵招附近驿站的猎人,加总起来应该也能有数百人。」
「……可是这么一来,老夫的士兵不是也会被箭射到?」
「我刚才已说是下策了。」
赛门以极其平淡的声音说道。
「唔……大家觉得如何?」
库廉基斯公爵询问了家族成员。这个男的总是不自己动脑思考。
家族成员间开始热议。
赛门冷眼旁观这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闯入了现场。
「且慢!」熟悉的声音在餐厅内回荡。「公爵大人和在场的所有大人,大可不必强迫士兵干那种同袍相残的事情,请将此事交给我处理。」这是玛奇卢达的声音。她刚才难道是在外面偷听?
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态,赛门瞪大了眼睛。
公爵们马上表现出不悦。
「……谁啊你?」
「这里可不是区区一个佣兵能够进入、能够呼吸的地方唷。」
赛门好歹身为男爵,有别于他的下等佣兵居然在这里开口说话,对他们来说这根本是忍无可忍的无礼之举。
「我是代训佣兵团的冲锋队长,名叫玛奇卢达。」玛奇卢达没被现场氛围震慑,仍是自信满满地撂下大话。「吸血皇子就由我来收拾,所以,请大人命令我、允许我去单挑那位皇子。」
「你说单挑……?」
某人纳闷地这么说。
「……噗。」
又有某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这只是开头,公爵们接著哄堂大笑,连餐厅外都能听到笑声。
赛门只能用手捂脸。不过玛奇卢达再怎么遭到嘲笑,依旧坚决地等待回应。但她这样子明明显得更悲哀!
赛门转身面对玛奇卢达,一副要她给个说明的模样。
期间,公爵的一名孙子猛然起身。他是个十六岁就已当上近卫骑士的年轻人。本人自认实力出众,但其实只是公爵暗中动用关系。那家伙盛气凌人地说:
「喂,你这女人!战场上的单挑,可是极富荣耀的武将,互相赌上自身名誉进行的崇高决斗仪式!」
「对啊对啊。」赞同声音此起彼落。
「像你这种下贱的东西,输了也只是丢了那条贱命,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我公爵家的名声要是因此被你弄臭还得了!懂了就给我滚出去。」
这种说法听得出来他打从一开始就认定玛奇卢达会打输。
口无遮拦就是口无遮拦,这种话可是会重重打击武将的自尊。不,这个年轻人今天面对的如果不是佣兵而是骑士,肯定会谨言慎行。
绝非易怒个性的玛奇卢达也忍不住上火。
「什么嘛,看你那个表情傲慢成什么德行!」不耐烦的库廉基斯公爵找起碴来。「小小佣兵罢了,意见还真多,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滚出去,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
「走,玛奇卢达!」
赛门大声怒斥,并且拉住她的手臂硬把她带出餐厅。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真的无法理解,首要之务明明是取得库廉基斯公爵的信任,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想扯我的后腿吗?
「你问我在想什么?我当然是在想要怎么打赢这场仗啊!」
玛奇卢达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但是,赛门还是拉著她,感觉是要展开一番论战。
「你也见识到吸血皇子有多强了吧?也承认他的强大超出你的意料了吧?既然这样,就让我到最前线去打仗。我是布雷亚德特的冲锋队长吧?我来帮你突破那种包围网。吸血皇子如果出现,我就打倒他。这样团长你就能光明正大地获得胜利。所谓的奋战到底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根本没必要用那种像在赌一把的方法!或许会花点时间,但是最终会打赢这场仗的是我军,还有我们。」
「赌一把又会怎样?你那么爱明哲保身的话,干嘛还在这里当佣兵。」
玛奇卢达发出充满挑拨、挑衅的冷笑。
「还是说……团长,你真的变了?」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才是变了。
「你百般奉承公爵,成功唆使他起兵叛变,还设陷阱杀害英葛兰皇子……我没能抓回公主还输了几场出乎意料的仗,但这几乎都顺了你的意。事情进行得顺顺利利,想必你的心情应该很好吧。自己不努力付出,只会欺瞒、利用他人,看样子在过一阵子你就真的能夺得天下了……」
玛奇卢达的眼神在责备赛门。
和方才公爵那群人在看玛奇卢达的那种眼神如出一辙,就是种看见与自己活在不同世界之人的眼神。
赛门低声闷哼。
「我懂了,真的是够了,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玛奇卢达甩开赛门的手后,迅速转过身去。
「等等!……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明天我会站上最前线。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我就算赌输这把,也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毕竟不管有没有我在,你最终都会获胜。对吧?」
「你少在那边强词夺理!你觉得他们会放任你这么做吗?」
「我觉得会。因为我刚刚已经被公爵大人解雇了啊。」
这才是在强词夺理,但赛门无言以对。
「……随你便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更聪明的女人……」
取而代之脱口而出的却是,像是输不起时会撇下的话语。
「我本以为团长你是个更无所畏惧的男人。」
玛奇卢达正言厉色地回了话。
她就这么摇摇手,离开了现场。
一次也没回过头。
愚蠢的女人,真的是愚蠢到了极点。明天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
当天深夜,库廉基斯主力军遭到夜袭。
驿站镇容不下高达数千人的士兵,因此几乎所有士兵都在多尔的北侧野营。排列在干道旁的帐篷,感觉就是要尽量远离夜晚的森林,因此搭起后便像是一个挨著一个似地全都挤在一起。
而吸血皇子率领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就是突袭此处。
他们斩杀哨兵,踹倒火把,让火延烧帐篷和物资粮草,导致营区付之一炬。
其实雷欧纳多只率领了五十名骑兵(考量到部下和马匹的疲惫程度,和明日还需一战,这个人数已是极限),而且撤退时机也掌握得恰到好处,因此库廉基斯军在实际清点损害时,发现损失状况并不严重。
但是,在夜幕低垂的暗夜中,火红燃烧的帐篷特别显眼,这对士兵们造成莫大的心理伤害。
「
那些家伙是穿过晚上的森林过来偷袭的吗……?」
「……等等,我听说亚历克希斯侯爵是女神纽克丝的子嗣,所以夜晚和黑暗会护佑著那些家伙。」
「看来吸血皇子这个别名不是喊假的耶……」
「根本就是魔物了吧?我们居然在跟魔物打仗耶?」
野营阵地里一整晚都能听见这类压低音量的说话声。
没人怀疑亚历克希斯军的这场夜袭其实是要降低己军的士气。
同时,赛门也从旅馆三楼凝视著熊熊烈火吞噬帐篷的光景,大感震惊。
战争胜负取决于士兵的精良程度。比起在战场上慌张拟定策略,在开战前组织一批受过万全训练的精兵绝对比较强大──他在心中不断重复这些话。
和亚历克希斯军的这场仗,已经快超越他能应付的范畴了。
*
翌日早晨,八月二十二日。
库廉基斯主力军的士兵们在起床后,就在直属长官的骑士们催促下,拖拖拉拉开始准备上场打仗。当中还有很多人在揉眼皮。
士气低落虽然显而易见,但他们毕竟是历经两年训练好不容易才挤入精兵之列,因此编组出纵向阵形的横竖列队都排得整整齐齐,而且在前往干道出口途中,行进的步伐也是一丝不乱。
由于无法与其他两军取得联系,所以赛门在拟定好的作战计画上有注明,上午八点整展开攻击。
此时玛奇卢达已经来到能够俯瞰亚历克希斯军在山麓设下包围网阵形的地方,静静等待进攻的时刻到来。自己终于来到渴望的战场面前,心情却是异常地冷静。该说自己先前差点就自暴自弃了吗?当时被公爵那群人嘲笑不自量力,赛门还劝自己要谨言慎行。但自己就是甩开了那一切,现在才会身在此处。
离开佣兵团后,即使拚死打赢这场仗,也不会获得任何回报。
也就是说,自己来这里只是希望能打一场没有任何意图、纯粹的战争。
这样很好啊,奋战到底就对了。
玛奇卢达轻抚爱马的脖子,确认了马儿的状态。
迈开步伐,检查了马蹄的状态。
两把长枪在今早就已保养过。她将之分别夹在两侧腋下。
然后,开战时刻来临。
号角手吹响开始进攻的号令。
「抱歉了,今天第一个冲进去的人会是我。」
玛奇卢达轻踢马肚,走在士兵队伍的最前方,走下了高处。
在两军交锋前,先以互射箭矢来嘘寒问暖。当然,这是种致命的寒暄。
玛奇卢达抬头仰望、盯视敌军的高台。
那个魔弹射手应该就在这两座高台的其中一座上。
也应该瞄准了战场上唯一骑马的自己。
她这么想的同时还提高警戒,但迟迟没能感觉有人射出那种强大的箭矢。
只有极其普通的弱小箭矢,缓缓从天而降。玛奇卢达转个长枪,轻轻松松就能将其打落,让她觉得实在扫兴。
(啊啊,可是……不对,这样没错。)
玛奇卢达重新思考了一遍。那个魔弹射手肯定换去镇守其他的干道出口了。毕竟赛门昨天通令执行魔弹防卫措施后,主力军中会沦为射杀目标的人已经锐减。另一方面,其他街道别说是对策了,甚至有可能还不知道魔弹的存在。各阶指挥官应该也还骑著马,没拿盾牌在那大声发号施令。那名射手就是去射杀这类人。当然,猜想归猜想,自己依然没有松懈大意。总之亚历克希斯军绝对、肯定会彻底奋战到那种地步。
(……我昨天果然很想站上最前线。)
玛奇卢达在口中反覆咀嚼这个微苦的回忆。这是种独特的寂寥感受,不管历经多少次,自己绝对不可能习以为常。不再陪自己骑马远游的那个男孩、阻止自己从事药铺工作的父亲、游手好闲的前夫,然后就是赛门•布雷亚德特。
这些都是她舍弃、被迫舍弃的过往。
(奋战到底……在这些事情上我居然也想……奋战到底。会这么想只是因为我太奇怪了吗?还是我搞错了什么吗?)
所以,才没有人能理解我,与我心灵相通。
所以,我最终总是孤伶伶一个人。
不经意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早上飞在空中的老鹰已经不见了。
自己就以这样的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地用长枪打落箭矢,不断前进。毕竟现在只能前进。
离敌阵越来越近。
「我的名字叫玛奇卢达!」
大声自报姓名,想藉此一扫心中的落寞。
「是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的冲锋队长喔!虽然现在已经没干了!」
但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一扫而空。
算了。玛奇卢达打算让这份寂寥继续萦绕心中,直接冲锋陷阵。
就在这个时候──
没错,就是这个时候。
前方亚历克希斯军的阵形突然向左右两侧裂开。
玛奇卢达吓了一跳。毕竟自己和敌方士兵明明都还没采取任何行动。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马上有了答案。
阵形裂开的小缝隙中,出现了一名骑兵的身影。
实在高大。
无论是骑士还是马都很高大。
他们身上的铠甲在朝日映照下更显漆黑。马儿的皮毛更是黑到宛若遮盖所有光线。
骑士左手持缰绳,右手竖拿长枪摆出迎战架式。
腰上还配挂一把体积庞大的军刀。
黑马不断抬头像是在威吓敌人,尽管如此,这个动作还是不损它的俊美。
骑士也转了一圈手上的长枪,接著便笔直地往前刺向这边。
并且在骷髅面罩下,眨了眨赤红的双眼。
玛奇卢达已按耐不住,精神大振。
啊啊!你是在等我来啊!
你就好好见识见识我的力量!
「我是亚历克希斯侯爵雷欧纳多。」
骑士报上了姓名。
玛奇卢达用力踢蹬马腹后,像是要猛扑过去般直冲而出,藉此回应他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