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为梦痴狂的魔术师 第二章 燃烧的向阳处记忆,以及溶解的肉壁土窑

那是发生在既甜蜜又迷人,且遥不可及的梦境之中的事。

那是彷佛幻影一般,但确实存在过,勇者与魔王共度的一段时光。

嗽嗽嗽~」一阵小鸟的鸣叫声传入耳中。

和煦的日光轻轻裹在身上,试图让我忘却这世界总是视刀光剑影为理所当然之事。

「呐,一般应该都是由女性对男性做这种事才对吧?」

一阵风突然轻拂而过,卷起了在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淡色花瓣以及清幽花香在空中飞舞。 紧接着,彷佛掺杂于花香之中,来自蕾缇西亚身上的那股甜美气息扑鼻而来。

在森林深处有一间弃置的教会,我们正在这间教会用地内的花圃里。

生意盎然的绿色藤蔓布满外墙,以一座废墟的标准来看,这栋建筑物相当气派。而铺设在教会前面的就是一片美丽花圃以及一棵大树。

我整个人靠着树干,蕾缇西亚的头则枕在我伸直的两腿上。

「嗯哼?怎么样,今天是妾身获胜,当然轮到妾身撒娇。要是你敢不乖乖听话,妾身是会讨厌你喔。」

银铃般的声音,是以我双脚为枕的蕾缇西亚发出的嗓音。

「不不,就算我赢了,大多数时候还是你在撒娇吧。也罢,我是没差。」

「喂喂喂,你手停住了喔。再温柔一点摸妾身的头啊,要带着满满的爱情喔。」

「是是是。」

「嘻嘻~嘻嘻嘻。」

我装出傻眼的模样,轻抚她柔顺亮丽的红发。

其实不用她说,我抚摸着她,自然而然就会放轻手部动作。

「喝呀喝呀~」

「啊,喂喂,很痒耶!你在干嘛啊!」

「呵呵,只是突然想试试看罢了。没要干嘛,看我的~」

蕾缇西亚看似乐在其中地笑着,同时摇晃着脑袋,看起来真的十分开心。 啊,糟糕。我的脑袋也跟着当机了。

她的举动明明有些愚蠢,涌上我心头的却尽是可爱、令人怜爱的这种情感。

「哼,看招!!」

「呜喔,喵啊!喂喂!海人!今天是妾身获胜,所以你必须特别温柔地对待妾身才行,不准以下犯上啦!」

我一把抱起蕾缇西亚,卯起来揉她的头发,只见她虽然不断摆动手脚,却并未表现厌恶的神色。

「呜喵~。」

「唉呀?」

由于她的反应太过可爱,害我忍不住做得有些过火了。

蕾缇西亚总算从我手中挣脱,撑起上半身,不断挥手槌我的身体。

「你这样会害妾身头发翘起来耶!」

「哈哈,抱歉抱歉,好了,过来吧。」

「哼!这次一定要温柔一点,真的对妾身很好喔!」

「了解,我会尽力对你好啦。」

我细心梳理蕾缇西亚那头稍微乱掉的秀发。

我连错过手掌所及的任何一丝触感都觉得可惜,此刻的我搞不好与面对战斗时同样集中精神。

此时,我想到了一个反常的举动。

此举不但不像我会做的事,而且能想见在采取行动后,未来尽是难为情与不知所措。在我 想这么做的当下,我大概已经不太正常了。

「唔唔……呼啊~海人……」

即使如此,虽然蕾缇西亚软软地呼唤着我名字,但声音却彻底让我的理智断线。

「蕾缇西亚。」

「嗯,唔唔~~?哇,你做什么呀!?」

回神,我发现自己已经如同小鸟轻啄般吻上蕾缇西亚的秀发。

而蕾缇西亚察觉到我对她做了什么之后,顿时难为情地羞红双颊,但她同时又表现出带着一抹欣喜之情的惊慌。

(这家伙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你太卑鄙了!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这、你,唔唔……」

克制不住的疼爱冲动泉涌而出,令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蕾缇西亚。

偷悦、高兴、自在。我渴望这样的时间永不结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是我头一次由衷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

「真是个大笨蛋。海人你这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但要我对你好的明明就是蕾缇西亚你啊。」

真的很不妙,实在太幸福了。

尽管没料到进入恋爱模式的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但感觉并不差。

「唔……但你也对妾身太好了。被你这样对待,会害妾身在他人面前也沉不住气啊。」

「这……确实有点伤脑筋。」

「对啊,以后回去海人原本的世界时,如果连在你父母面前都被看到这种模样,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的确,假如被小舞撞见,她搞不好会说『哥哥好堕落!』……完了,那样我可能会再也无法振作……」

我想起小舞气呼呼地闹别扭的身影。

等等,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时间,小舞搞不好也变了。

虽然不知道原本的世界如何看待我消失的事,但最有可能的选项,大概是认定我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吧。

无论是对爸妈,还是对小舞,我八成都得拼命道歉吧。

「你这妹控……」

「哈哈,嫉妒吗?」

「当然嫉妒。」

我俩四目相交地对看片刻后,终于忍耐不住而同时笑了出来。

好想回去原本的世界——这份心情始终未曾改变。可是就连只是这样嬉闹,我都觉得太过快乐了,令我由衷觉得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真好。

我想大概还得花一段时间,才有办法带蕾缇西亚一同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吧。

跟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那时不同。如今身为勇者的我已经变得强大。

(因此,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原本的世界,相信我必定都能与你……)

「蕾缇西亚……」

我像是受到吸引一般自然而然地挪动身体,吻上她的嘴唇。

「嘎哄!」

突然窜入现场的声音,吓得我与她连忙分开。

对着我们发出吠声的,是一只地狱巨犬。

地狱巨犬虽说一旦发育完成,就会变成再也无法用狗形容的庞然巨物,可是眼前这只还在发育阶段的地狱巨犬,体型简直就跟小狗一样。

它的特征是喉头部位有一撮呈新月形的白毛。

「你……每次都……」

「唔、唔嗯嗯嗯……

」,

不知是因为被第三者目击而感到难为情,或是因为好事被打扰而觉得火大,我与蕾缇西亚脸上都浮现难以形容的微妙神色。

「呜~~?」

「唉,真是的。」

结果总是如同往常一般,我们的不满因这只发出疑惑哀叫的小地狱巨犬烟消云散。

「呐,你想要这个吧。」

「吼!」

我从道具袋里取出一块魔物肉丢给它,小地狱巨犬立刻心无旁骛地大唆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你养成每次都跑来找我敲诈食物的习惯啊。」

也许那次是饿坏了吧,自从见到这家伙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一时兴起拿剩饭喂它之后,这小家伙就养成了习惯,只要我们一来到此地,就会现身敲诈兽肉。

「乖~吃相很豪迈昵,要多吃点快快长大喔。」

蕾缇西亚轻轻抚摸那只小地狱巨犬的头。

「唉~我可不管啰。那只红蜥蜴不是正在闹别扭吗?」

「嗯?怎么了?你吃醋啦?」

「没错,我就是吃醋。所以你得多理我一点。」

「真拿你没办法……唔…… 」

语毕,我们的唇再度重叠。

那是一段宛如梦境的日子。

一段令我极其珍惜,只能以这样的陈腐之词形容的宝贵岁月。

「啧,呼……呼……」

不妙,原本只是想蹲在树荫下喘口气,但我竟失神了一小段时间。

近似逃避现实的甜美梦境渣滓,为眼前冰冷的现实增添了锥心刺骨的苦涩滋味。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为何事态会演变至这种地步?

我双手环抱着伤痕累累的自己,沿着昏暗的森林推进。

我结束了与蕾缉西亚的战斗,一回到王都,立刻在百思不解的状况下受到队友们集中攻击,我受了伤,甚至险些丧命,只能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踏上逃亡之旅。

可是,追杀我的不单只有我那群队友。就连为了这场最后决战,而被带来此地的士兵及冒险者们也想要我的命。

他们一定是遭到某个主战派的魔族控制了吧?因为先前的激烈战斗耗损过多体力,才让对方找到可趁之机暗中下手。

「啧,可恶。」

不论身体或心灵的伤口都无暇医治,我只能脚步踉跄地在夜幕笼罩的森林中前进。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抵达了化作废墟的教会外,以前我曾与蕾缇西亚在那片花圃共度一段甜蜜时光。

「哈哈,不但无

力挽救,还自己痛下杀手……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混蛋啊。」

我根本不想与她为敌。

理解与接受是两回事,即使如此,我也只能那样做。

我没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尚未履行重返原本世界的约定,但现在我只想紧紧抓住过往美好时光的余韵。

很丑陋吧,很难看吧。

就在此时,接近的魔物气息敲醒我内心的警钟。

「啧,居然这么接近我才发现,看来我真的太累了。」

随之现身的是一只地狱巨犬。

「咦,这脖子上的花纹……你是那只地狱巨犬吗……?」

「嘎吼。」

原本体型只有小狗大的地狱巨犬,已在不知不觉之间长成比一般地狱巨犬更魁梧的模样。

「你的脚受伤了吗?是被追赶我的那群人划伤的吧。」

它的脚上有一道显然是利刃造成的刀伤。并非魔物之间争夺地盘所留下的伤口。

「总之,就算要治疗也得先进建筑物再说。」

我抱起显得很痛苦的地狱巨犬,走进濒临朽坏的教会。尽管是个称不上舒适的空间,但至少能发挥一点避寒及遮雨的功能。

「抱歉啊,若是平常,我一次就能完全治好你的伤势了……」

在交战的过程中,我不慎让道具袋离了手,结果囤放在袋中的大量物资当场解封,我现在手边连半瓶初级伤药都不剩。

「呜~~」

我把随手摘的数枚药草敷在伤口上,再用手边的匕首割下内衣布料,取代绷带加以包扎。

魔物的生命力很强。至少如此一来,就不会因为这个伤口而丧命了。

「哈哈,看来我们都很凄惨呢。」

「嘎吼。」

我轻轻抚摸地狱巨犬的头,它毫无抵抗地接纳了我的举动。

「好啦,今天你好好睡觉吧。休息一晚之后,你的脚伤便会痊愈了。」

只要我离开这座森林,那群八成受人操纵的追兵应该也会追着我远离这里了。

地狱巨犬可能累坏了吧,我才轻抚它的头没多久,它便静静发出微弱的鼾声。

「……」

而我虽然也精疲力竭到很想躺下来睡觉,无奈受到决战时使用的心剑副作用影响,我还有整整两天无法入睡。

我悄悄走出教会,坐在花圃中那棵过往我曾与蕾缇西亚接吻的树下。

覆盖天际明月的云朵稍稍散开,月光洒落在那个位置。

纵使身上的伤势仍未好转,但光是忆起如今感到分外遥远的往日时光,就有种稍微获得疗愈的感觉。

始终不变的花香及其色彩,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柔和,令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火焰连枪』!」

「唔!什么?」

而在同一瞬间,视野范围内同时起火燃烧。

突然飞窜而至的数把火焰枪,践踏了原本一片祥和静谧之处。

花圃以惊人之势惨遭蹂躏,被鲜红的火舌席卷吞噬。

此处伴随着植物被火焚烧的声音及气味,转化成一片被红色与褐色渲染的火焰世界。

「你在搞什么鬼啊!你不是要一击致他于死地吗?」

「不能怪我吧,对手可是那个怪物耶!」

接着一一现身眼前的,是一支由普通位阶的冒险者组成的部队。

而站在这支部队最前面的,则是负责率领那批冒险者的四名冒险者。

这四人分别叫作泽莉、铎特、泰利、亨塞尔。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采包围阵形封杀他!」

担任队长、名叫泽莉的女人大声怒吼。

「来啊来啊,可别开溜喔!就算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个人类!只要持续发动魔法轰炸, 我们也能取胜!」

「唔!」

如果是在万全状态下,就算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些魔法,我也不会当一回事,但与蕾缇西亚的对决令我损耗过重,导致这些魔法也渐渐对我造成伤害。

他们忠实地遵照我昔日的指导,施放以正面压制为目的的火系魔法,交织出布满整个视野的魔法火网,完全找不到半点破绽。 i

要突破现状并不困难,但那样一来,纵使是现在的我也很有可能不小心错杀对方。即使不然,也可能会在对方身上留下无法治愈的伤势。

我的所在位置附近不断被攻击、燃烧,花圃持续遭到破坏。

「快、快住手!求求你们快恢复正常啊!」

这里是充满了许多珍贵回忆的地方!

对我而言是象征着幸福的重要之地啊!

「求求你们别烧毁这里,唯独此地、唯独这个地方绝对不可以!」

迎面逼近的火墙淹没了我的竭力呼喊。

「烧吧、尽量烧,你们也快上!」

「这点小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泽莉。好歹我也曾经是个贵族,对于击杀人类之敌——魔族,当然没有异议。贯穿目标吧!炽热炎枪•『火焰枪』!」

熊熊烈焰的火枪掠过地面,原本盛开的美丽花朵纷纷化作灰烬。

燃烧、燃烧、不断燃烧。

这份蕾缇西亚留给我,我不愿失去分毫的宝物,毫无道理地惨遭蹂躏。

为什么,为什么要狠绝到这种地步?

「住手,快住手啊!」

我一次又一次地大声疾呼,高声恳求他们罢手。

「呐,铎特、泰利,洒油上去吧!只要成功诛杀勇者……不对,是魔王,我们就能成为大英雄了!」

「遵命,大姐头。」

「嗯,包在我们身上。」

软弱无力的花朵反复被践踏。

我所珍惜的往日回忆也彷佛惨遭他们蹂躏。

「你们也一样,这可是一桩酬劳高达数百枚金币的大任务,通通给我打起精神!」

「是!」

泽莉一声令下,魔法的集中炮火顿时变得更加猛烈。

紧接箸,一发看似失控的火球袭向伫立于花圃一角的教会残骸。

「唔!住手!」

(那只地狱巨犬还在里面……!)

我猛蹴地面,挺身阻挡那记失控的魔法袭击建筑物。建筑物一旦倒塌,那只地狱巨犬势必难逃一死。

只不过,我的行动却让情况更加恶化。,

「就是现在,『火焰弹』!!」

也许我的反应反而让他认为有机可趁吧,亨塞尔锁定身体失去平衡的我,发出一记重视速度的魔法。可是,他匆忙构筑的这记魔法也大幅偏离了本应身为目标的我,朝着建筑物直飞而去。

我无法维持平衡,毫无余力阻止他的魔法。

这一发魔法没被任何障碍物阻挠,像是受到吸引一般命中建筑物,一口气猛然爆开。

老朽的建筑物自然承受不了魔法造成的冲击,伴随着咔啦咔啦的巨大声响颓然崩塌。

「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眼前起火燃烧、应声崩塌。地狱巨犬仍安然鼾睡其中的建筑颓然倾倒。

我的眼中只见这幕光景。

好痛、好痛。

我的心矿发出哀嚎,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

我连举起双手护住脸部都无能为力,魔法接连命中我毫无防备的身体。

夹带轰隆巨响蔓延的烈火,连同我的回忆一并燃烧殆尽。

曾经,我们笑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付之一炬。

曾经,我们喂食那只地狱巨犬时倚靠的大树遭火舌吞噬。

顷刻,那间教会在我眼前瓦解,连带那只地狱巨犬的生命一同殡落。

「你看,我状况好得很,再来该给他最后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回神,我才发现自己已伴随着怒吼震退周遭的冒险者。

「呼、呼、呼、呼……」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只剩裸露的土壤、被震退而倒卧在地的冒险者们,以及彻底崩坏、还燃着散落零星火苗的教会建筑。

「呼、呼、呼、呼……」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奔向坍塌的瓦砾堆。

我拼命移开堆积如山的大量瓦砾。

纵使明知底下会是如何的光景,我仍没有停手,也无法停手。

「呼,啊啊,啊啊啊啊,唔,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啊!」

结果,所谓的奇迹果然没有降临,一具遗骸理所当然地出现眼前。

被我抱起的地狱巨犬身体冰冷僵硬,我沿着脸颊滑落的热泪也如同谎言一般悄然消散。

啊啊,该死的混账,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啊。」

没错,那就是、这就是……过去的梦境。

那幅光景、当时的痛楚都毫无遗漏地在我的心中重新浮现,嘲笑般地提醒我身处一场现实 化成的恶梦之中。

「去你的,我知道、我心知肚明。」

没错,这就是我的现实。

这并非梦境,而是实际发生过的往日时光。

正因这段

甘甜美妙,让我感到幸福的记忆并非虚假,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提醒自己现实 的苦涩滋味,更是格外尖锐地刨挖我的口腔。

「就是、就是如此天杀的现实啊。」

在经历这场袭击的不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从来不曾遭人控制。

然而已逝的时光不会复返。

破蛋难回,覆水难收。

纵使世界重新倒带,我也绝对不可能当作从没发生过。

明明只是一场梦,不对,或许该说正因为是一场梦吧。

「啊啊,可恶,真是一场令人感激不尽的梦啊。」

我唯独克制不住的泪水不断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全盘遭到否定,一切皆是谎言的感觉。

彷佛被狠狠地嘲讽,视我心中那份如今依然未丧失任何一分光芒的宝物如敝屣。

没错,所以我要杀你们。

我饶不了你们。

我一点也不想原谅你们。

我内心没有一丝宽恕你们的想法。

你们啊,也许只是受到周遭之人唆使,或者基于义务感,把那件事视为任务,就这样一无所知地袭击我也说不定。

然而。

你们大概不知道,那个平凡至极、只是曾伴我度过一段平稳时光之处,对我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吧。

你们对自己当时夺走的生命也一无所知吧。

对你们而言,那就只是一间教会遗迹,只是个有一棵大树以及一片花圃的地方吧。

你们所夺走的那条生命,只不过是一头魔物罢了。

即便如此,对我而言,那是蕾缇西亚留给我的其中一项珍宝。

纵使如此,对我来说,那是一条无可取代的宝贵生命。

过往的回忆之地,以及一只魔物的性命。

那是绝非光用一句「毫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的廉价存在啊。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主人也太大意了吧。」

「唔唔,嗯……」

这道声音,像是在对我模糊不清的意识提问。

伸手轻轻摇晃我身体的动作十分温柔。

「呼啊,米娜莉丝……抱歉,我睡着了吗?」

我甩了甩头,原本茫然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晰。

我与米娜莉丝分头去买必需品,不过我却比原先预想还早的抵达城镇广场上那个我们作为会合地点的板凳。

确认米娜莉丝还没出现,我放空脑袋,眺望天空打发时间。

原本并没有倦意,但被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害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怎么样?必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是的,用远比我想象更加便宜的价格买到了!」

「哦哦,那太好了.」

我对一脸开心的米娜莉丝露出笑容。

接着彷佛事先说好一般,我与米娜莉丝的肚子同时咕噜作响。

观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发现现在是正好要用餐的时段。

毕竟我们起了个大早,会觉得肚子饿也很理所当然。

「差不多是时候了,找间店吃顿饭吧。」

「嗯,我的肚子也饿坏了。」

我从板凳上起身,与米娜莉丝迈步离开现场。

就算再怎么佯装平静,还是无法挥去那几个家伙的身影。

边走边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数小时前在公会发生的事情。

「米娜莉丝,我要杀了他们。」

我的心灵天平彻底倾斜所发出的咔哒声响,分毫不差地传给了米娜莉丝。

「知道了,主人。」

光是这样,米娜莉丝似乎就知悉了个中缘由,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米娜莉丝共享了我的复仇心。尽管追溯体验的记忆细节部分似乎不够完善,但共享复仇心的部分倒是确实地发挥了效果。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我思索着,静观其变。

只见亨塞尔并未跟泽莉等人搭话,径自走向我们隔壁的服务台。这位接待小姐的年纪好像比方才负责我们的那位稍长,散发出老练的气息。

「我要当冒险者,替我办理手续。」

透过魔力强化听力后,我捕捉到亨塞尔以蛮横口气撂下这句话的声音。

(冒险者登录手续……?他还没跟泽莉他们组队吗?)

我暗自咂舌。

如果他们没有共组队伍,我就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确实会让事情变得比较棘手。

「您要登录成为冒险者吗?了解了。」

「少拖拖拉拉,动作快点!」

之后接待小姐把亨塞尔的蛮横态度及发言当耳边风,委婉地进行说明。

但亨塞尔不断炫耀自己的出身并提出无理要求,因此接待小姐似乎感到很伤脑筋。

「主人,那边就算是暂时置之不理,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嗯,至于泽莉这些人嘛……」

先撇开大概还会无理取闹一段时间的亨塞尔不管,我转头望向泽莉等人。

由泽莉带头的三人组在公会附设的酒馆里享用早餐。他们点了菜单当中较为高价的料理并互相举杯庆祝。

三人在来此之前好像都喝了一整晚的酒,只见他们显然酒意未退,满脸通红地高谈阔论起来。

看来他们似乎在讨伐完半兽人的回程途中发现了大嘴兔,最后费了一番功夫,总算顺利地击杀它。

大嘴兔是有一张血盆大口及一根小角,体长约五十公分的兔型魔物。

它不仅毫无战斗能力,也几乎毫无防御力可言,但动作却格外敏捷,加上身怀让体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固有技能,要击杀它们可说难如登天。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它们是稀有魔物。戒心特别强,索敌能力又格外优异,基本上真的相当罕见。

因此大嘴兔明明缺乏战斗力,却被列为讨伐难度D的魔物。

大嘴兔的肉是佳肴,内脏可制成药物、角与爪子可当作制造昂贵魔道具的触媒,毛皮则是高级家具的材料。换言之,它全身上下都很值钱,只要抓到一只就可以赚得足足一个月份的收入。

(我还在想他们为何一大清早行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们之所以在这种时间跑来公会,似乎也是为了这只大嘴兔。

昨晚直至深夜都在狩猎大嘴兔,等回到镇上之际,已是天空再过不久就要泛白的时刻。

在那种时段,公会当然还没开始营业,与其回旅馆睡觉,他们似乎情愿选择到常去的酒馆打发时间,再配合公会的开门时间前来。

「……」

因捕获高等猎物而兴高采烈的样子,令我不禁联想起他们大笑着烧毁花园的模样。

「好啦,快点拿猎物跟柜台换钱吧。」

泽莉起身离开座位,带着醉意走向公会的服务台。

「……嗯?这家伙……」

本来以为她会毫无意外地顺利换回奖金,想不到泽莉竟然去排了亨塞尔正在使用的服务台。

「小子滚开,别碍事别碍事!」

「你是谁啊,唔……你喝醉了吗?」

「哈哈哈,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他们开始起争执了呢。」

虽说借酒装疯、主动找茬的是泽莉,不过亨塞尔好像对冒险者这项职业怀抱幻想,因此毫不客气地脱口说出『冒险者竟然大清早就喝酒』及『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提升位阶』等完美地火上加油的台词。

泽莉自然不会是遭人教训就懂得自制的家伙,在遇上好事又因酒醉兴致高昂的状况下被泼了盆冷水,她一定会瞬间火大吧。

原本以瞧不起人的态度戏弄亨塞尔的泽莉口气渐趋激烈,被亨塞尔言语攻击后,就反过来说『像你这种小鬼头懂什么』或『冒险者啊,可不是那么充满梦想的行业唷』这类没什么新意的台词。

多亏有公会人员在场,两人才仅止于口头争执,否则或许早已迅速演变成双方大打出手的严重纠纷。

话虽如此,对公会方面来说,这种程度的争执只是家常便饭,当冒险者发生口头争执之际,公会基本上并不会出手千预。

但这条不成文规定,如今却造成泽莉与亨塞尔的争执迟迟无法划下句点。

(好啦,接下来事态会演变成何种局面呢)

此事发生的时机与后续进展简直有若奇迹。

就算要思考杀死这些家伙的手段,我也想先设法掌握他们的状况。

因此,我们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观察泽莉与亨塞尔的一来一往……

「海人先生、米娜莉丝小姐。让两位久等了——」

「那个菜鸟,就不会看一下气氛吗……」

可能是内心着急吧,那名新进接待小姐没注意到她隔壁服务区前方上演的口角,直接出声呼唤我们。

「那个臭女人……干脆把她抓起来剁碎,磨成肉酱吧?」

由于在观望两人争执时被叫了名字,也明确地跟那名接待小姐对上了眼。都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无法继续假装没注意到。

「算了……说不定对我们而言反而有好处。」

本来想躲得远远地观察状况,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假如接近会被卷入风波之中,那也无妨。我或许有机会反过来巧妙地诱导他们。

总之不管怎样,就先领取公会的会员卡吧。

「这就是两位的公会会员卡。申请补发将会酌收5枚银币的手续费,请妥善保管,以免不幸遗失。」

接待小姐递给我们呈淡黄色,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月票夹的板状卡片。虽然带有塑料质感, 不过这似乎是运用某种魔物素材加工而成的产物。

「请在卡片表面滴一滴鲜血,如此一来便可完成卡片持有者的认证程序。」

我依言利用接待小姐递出的细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会员卡的卡面上。

只见会员卡瞬间发出微弱光芒,又旋即恢复原状。

「这样便完成了会员卡的登录作业。往后只能由持有者在内心默念,或是透过公会的魔道具,才能确认记录于卡上的情报」

我依言在心中默念,卡片表面立刻浮现文字。

米娜莉丝那张会员卡也浮现相同格式的文字。

「另外,这是用来显示冒险者位阶的标章。目前为F级的两位只能搭配这张紫色标章。无论前往哪座城镇,只要给门卫过目,就能免除入街税,因此在承接委托而必须离开城镇时,请勿忘记随身携带标章。」

「有必要把标章别在醒目的位置吗?」

「不用,只要在出入城镇时带在身上就可以了,不需要别在显眼部位。只不过这算是一种地位表征,因此有些人会在位阶提升到某种程度后,便将标章别在旁人能够一眼看见的地方。」

好吧,看在原本身为日本人的我眼中,这个世界几乎找不到半个称得上治安良好的城镇。

贫民窟自然不必多言,其他地方也有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跟山大王差不多的笨蛋。

一旦知道对手的位阶高,刻意找碴、自讨苦吃的笨蛋就会跟着变少。

在我们与接待小姐对话的期间,旁边那两人依然持续上演没营养的口舌之争。吵到一半,三人组的另外两人也跑了过来,于是泽莉等人以包围之势与亨塞尔展开对峙。

其实我早就发现——从亨塞尔落入一对三的不利局面开始,在我们与接待小姐交谈时,他便不着痕迹地瞥向我们,露出希望我们能拔刀相助的眼神。

年纪相近,又得知我们才刚以新手身分完成登录作业,所以想拉我们入伙的如意算盘简直显而易见了。

因此,只要不发一语地散发出准备离开的气息……

「欸、欸欸?我说啊,你们也有同感对不对?」

「哈?啊,呃……」

见亨塞尔一脸慌张地主动搭话,我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与上一次的世界时一样,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真是帮了我大忙。这下子我与米娜莉丝 看起来就只是碰巧被卷入风波的第三者了。

「只是猎杀了一头较为罕见的弱小魔物却沾沾自喜,一大早猛喝廉价劣酒,就是因为有这种缺乏上进心的冒险者,才使全部的冒险者都被人瞧不起!」

「什么!?你这臭小子别太过分喔!?」

「哎呀,泽莉大姐,再这样吵下去不太好啦!」

铎特出手制止泽莉,泰利也彷佛以眼神示意一般,转移目光望向他处。

只见在泰利的视线前方,有个坐在服务台后方的椅子上,半闭双眼,紧盯着这场口角的粗犷大叔。

大叔不单是身材魁梧而已,他原先多半是个声名远播的冒险者,在退休后才选择从事这项工作,自然具备货真价实的强悍实力。

「哎呀,我从刚才就有听见两位说的话,不然这样如何?现在双方就在这里一起承接驱逐魔物之类的委托,再以一天之内的猎杀数量分个胜负如何?」

话一出口,双方都颇感兴趣地望向我。

「反正继续吵下去也没有结论,与其在走出公会才闹出互殴私斗之类的愚蠢行为,还不如用这种方法,更能展现出身为冒险者的实力吧?赢家独得所有报酬,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是、是的,本镇禁止冒险者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但若是如您所讲的那种形 式,公会并不会出面干涉。」

我闭口询问方才与我交谈的接待小姐,得到了这样的响应。

「禁止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

似乎是因为来自乡下地方、自我感觉良好的新手,多次发生类似这次的冲突,导致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的事件,公会才研拟了这条明文规定。虽然不是犯罪行为,但公会仍会明确地给予严惩。换句话说,就算为了分出高下直接对打,双方无论输赢都会吃亏,顶多只能得到一吐怨气的满足感。

「啧,也罢,算是个不错的消遣活动。」

泽莉大概是酒醒了吧,她打量少年的装扮并如此说道。就算这两人直接进行单挑,泽莉也绝不可能落败。尽管她自己很清楚双方的实力有所差距,不过少年穿着一身魔术师的装扮。

基本上,魔法的威力都很高,纵使不小心被打中也难保会只受轻伤。不惜背负被魔法击伤的风险,也要挑起这场得不到任何物理好处的对决——这三个家伙并没有笨到这种地步。

「我也可以接受,不如说正合我意。那要挑什么魔物作为猎物?」

「哈,想也知道才刚登录的F级根本没什么委托可挑嘛。这张算是比较合适的委托吧。」

语毕,泽莉从告示板上撕下一张委托书。

内容为驱逐哥布林。凑满五只就算完成任务,每多杀一只就能多领取另计的额外报酬。

「凭你们现在的位阶,顶多只能承接这种任务啦。」

她边说边轻轻晃动委托书。

「啧,我确实是今天刚登录的F级冒险者。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会使用火焰枪的魔术师。像你们这种人根本无法与天纵英才的我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泽莉随即微眯双眼,露出怀疑的目光。

火焰枪是一门难易度颇高的魔法。歼灭力、威力及消费MP都很高,驾驭的难度也偏高。

假使像他这种年纪就能施展这门高难度魔法,那也难怪他会如此骄傲自大。

不过,前提是这家伙真的能单凭自身实力运使这门魔法……

我发动鉴定简单确认少年手中那把法杖,发现法杖带有『炎术魔法辅助』的附加效果。

法杖本身的基本质量也不差,显然是要价数枚金币的高级武器。

泽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只见她双眼流动着一股近似沼泽污泥的欲望色彩。

我突然有点在意她的眼神,于是将魔力注入挂在腰间的“八目透本剑”,试着窥探泽莉的能力值。

「哦,这是……」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为了不让被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的两人听见,我和米娜莉丝小声地呢喃。“八目透本剑”的鉴定结果在此之前已经设定成与她共享的状态。

窥探泽莉的能力值后,固有技能字段上有一项技能引起我们的兴趣。

『金脉嗅觉』。

「总而言之,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嗯,的确。」

我望向再度开始争论的四人。

泽莉、铎特、泰利、亨塞尔。

你们是因着何种来龙去脉而成为同伙,并在那天阻挡了我的去路呢?

我并不知情,也不感兴趣。

当时在场的不是只有你们,我也明白你们只是碰巧扮演相当于领队的角色罢了。

跟你们同样袭击我的家伙多不胜数,我也不记得所有人的脸。我在上一次的世界所经历的亡命旅程可没有那么轻松,能够让我牢记所有涌现面前的牛鬼蛇神啊。

因此,这只是你们倒霉罢了。

只是在众多的仇人当中,你们刚好站在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罢了。

只是我们无巧不巧地在人口颇多的这座城镇相遇罢了。

只是你们不小心遇见一个不想根据所谓的公平采取行动的复仇者罢了。

就跟地球七十三亿的总人口当中,我好死不死,非自愿地被召唤至这个世界一样。

只是倒霉罢了。

所以,这是一桩……

从此时此地开始,发生的某起单纯事件罢了。

「是啊,我很期待。」

我压低声量,发出谁也没发觉的窃笑。

在第二次的世界,你们仍将要铺陈的人生故事就此走到尽头。

「真的,太令我期待了。」

如今我的脑海,已彻底充斥了要用何种残忍手段让眼前的这四人在痛苦中被虐杀的念头。

结果,双方约好明天一同前往选定的森林,并以到日落为止猎杀的哥布林数量一较高下。 只不过唯一失算的,就是扮演和事佬的我们原本打算提完有利我们进行复仇计划的方案后便离去,却莫名以亨塞尔阵营的成员身分被卷入其中。

起因是亨塞尔说自己独自一人

对上泽莉率领的三人组太不公平。而泽莉等人似乎也为了避免日后此事传开时,被评价为『三人聚众欺负一个新手』,因此我们不由分说地被拖下水。

亨塞尔主张如果一对一进行比赛,泽莉等人很有可能作弊,所以他倾向采三对三的形式决胜负。虽然我可以坚定拒绝,表示不想趟混水,但当时已有一些冒险者陆陆续续开始聚集了。 更引人注目实在非我所愿,我只好答应了他。

若被第三者误以为我与泽莉等人之间也发生过严重争执,那真的相当困扰。我希望事情发生时不会有人对我们起疑心。

于是我当着公会接待小姐的面,提出了我们可以充数,不过被当作赌注筹码的报酬,泽莉阵营是三人份,而我方只能给予亨塞尔那份的附加条件。

换句话说,泽莉等人获胜的话,他们只能拿走亨塞尔的报酬;而亨塞尔获胜的话,则可以独占泽莉他们的报酬。如此一来,对决结果就不会对我们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尽管这项对少年有利的条件令铎特及泰利不太能接受,但我们只是莫名被拖下水的局外人,更重要的是我们三人都是今天才刚登录完毕的新手。既然要与已累积数年冒险经验的三人组对决,稍微让步也不为过吧?被我这么一说,他们总算安静下来了。

相对地,他们要求无论如何都要以我们三人的狩猎总和除以三,当作少年的最终成绩。据说是为了防止泽莉他们获胜时,我方刻意把狩猎数字归为我或米娜莉丝应得的报酬来瞒天过海。

在讨论细节的过程中,泽莉彷佛陷入沉思似地并未特别插嘴,她频频侧目,窥视着亨塞尔的那支法杖,接着甚至更进一步打量起米娜莉丝。

她的眼中,果然漾着一盏被欲望点燃的混浊火光。

真是个好懂的女人。

她八成是打着把米娜莉丝当作奴隶卖掉,海捞一笔的如意算盘吧。米娜莉丝被那种下流眼绅来回打量固然令人不爽,可是泽莉超越其下流想法的单纯个性更令我忍不住笑出声。

于是我们在不久前约好,明天晚上再次到公会集合,之后便与泽莉等人分道扬镳。

泽莉等人似乎也不打算在公会附设酒馆继续买醉,换完大嘴兔的报酬后,就离开公会了。 他们对我们暗中穿针引线的举动浑然未觉,而是开始讨论另外找个地方干杯。

「好啦,那我们也该走了。毕竟还得仔细思考一下关于明天行动的各项细节啊。

「是,主人~」

「啊,两位等一下好吗?」

尽管我们也为了准备明天的事而打算离开,却被亨塞尔出声叫住。

坦白说,我现在只想尽快远离这些家伙。

毕竟双方议定明天决胜负,我能够趁机将一切伪装成意外。不善用这个大好机会,实在对不起自己。因此现在时间宝贵。我想好好思考该用什么的方法杀死这些家伙。

「很抱歉害你们卷入风波之中。因为我觉得你也跟我一样,才在情急之下向你求助。我也想讨论一下明天的事,如果你还没吃早餐,请让我招待你……」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的情绪。

恶心透顶。纵使知道他没有这种意图,我仍然有被他刻意触怒的感觉。

虽然没有恶意,但背后另有图谋。

说到底,他那句「跟我一样」是什么意思?我注意到自己已经开始对亨塞尔提高警觉。

亨塞尔恐怕误以为我也是贵族吧。「跟我一样」指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因此才对我们

正确来说是对我抱持亲近感吧。)

冒险者购买奴隶并不稀奇,但今天刚办完登录手续的菜鸟拥有双隶,无非代表这个人透过冒险者以外的身分,掌握了足以购买奴隶的巨额资产。通常不是商人之子,就是贵族出身。

「不了,我们已经吃过了。而且你也不要那么在意啦,有困难时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啊。」

语毕,我面带微笑耸了耸肩头。

就算粉饰表情也有其极限。要这样持续伪装情绪实在很吃力。

「这样啊。那假如明天能够获胜,到时务必让我请你吃顿大餐作为报酬。」

说完话,亨塞尔便回头继续办理登录手续。

我们看着亨塞尔开始与接待小姐交谈,接着就直接离开公会。

「不过他说得也对,新手冒险者若带着奴隶同行,会被解读成贵族出身也不奇怪啊。」一踏出公会,我叹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提起一个与杀人手法的想法全然无关的话题。

我之所以不刻意隐藏米娜莉丝的奴隶纹,原本是为了直截了当地表明她是我的奴隶。由此让那些受米娜莉丝吸引而企图搭讪的男人知难而退,实在没想到会因此被误认为贵族。

「虽然已经有好几个人知道了……不过要藏起来吗? 」

「不必,维持现状就好。反正被误认为贵族似乎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你被发现不是奴隶时产生的问题会更麻烦。」

我沉思片刻后,得出这个结论。

「一旦得知你不是我的奴隶,首先势必会引来乱七八糟的男人群起接近——其中又以冒险者最甚。因职业特性之故,冒险者不太会把抱怨兽人或亚人的牢骚挂在嘴边。像你这样的美女随便都能引来一打男人注目。」

「我是美女吗?应该只是主人想太多了吧?」

也许她并不认为自己是美女吧,米娜莉丝始终面无表情。不对,搞不好她其实是觉得难为情也说不定。

我判断不出她究竟是使用技能装出这张扑克脸,或是真的面无表情。

话虽如此,对自己的外貌毫无自觉也有问题,我还是希望她能对自己的容貌有正确认知。

「不,你毫无疑问是个美女啊。在我看来也觉得你既可爱又漂亮。是随便找个路过的男人询问,他们都会点头表示认同的程度喔?」

「唉……这样啊。」

我都说成这样了,她的表情仍没什么变化。

就算不是抱持着特殊情感讲出这段话,但直说女人可爱或漂亮也令我感到有点难为情,于是我言归正传。

「要一一赶走为了搭讪而接近的男人实在太麻烦了。总不能来一个杀一个,更何况……」

「更何况?」

「如果碰到明知你是他人的奴隶,却仍不肯死心,想不择手段夺取的垃圾找上门,那在杀掉这种人的时候,或许可以拿他当优秀的实验动物,提供我们宝责的数据情报吧?你想想,如果是语言不通的哥布林,有些事就算想确认也没办法啊。」

我已经决定不把无关之人卷入复仇计划中。

如此而为的理由有好几个,但最主要是我认为若不这样做,我的心会无法忍受。好像我一旦那么做,就真的再也没脸见蕾缇西亚了。

因为那样一来,我从蕾缇西亚身上得到的一切,与被当成垃圾一般丢弃无异。

因此,我想尽可能避免在复仇时,杀害与我的复仇无关的一般人。

但,那也是一条因为对方是人类才选择的道路。

假使某些垃圾堕落到如同四处游荡的魔物,只依循本能行动,我也完全没必要把对方当作人类看待。

我不应该杀掉他们,应该妥善加以利用。

「但是,结果仍旧转到那个方向了啊。」

本来已转而思考其他事情的思绪,终究还是绕回了主题——该怎么做才能实现令人满足的复仇大计。

所以,想必这样就好了。

无论身处何方,现在的我,就是个复仇者。

「好啦。」

购齐应该派得上用场的药草及毒草后,我们找了间餐厅吃完午餐才回旅馆。

我们在客房里将相关道具收进圆袋,接着针对明天的行动稍加讨论。我从腰间拔出【八目透本剑】,轻轻注入魔力,显示出至今鉴定过的项目履历一览表。

我从中挑选最新取得的泽莉等人情报。

「万能型剑士担任前锋,搭配强化速度、负责侦察敌情的斥候,以及远距攻击的弓箭手后卫吗……」

「最后再加上重视火力的魔术师。重新审视就能发现,这确实是一支攻守倶佳的队伍呢。」

假设他们没有吹牛,我记得当初与他们相会时,队长泽莉是B+级,其余队员应该也都是B级的老手。

当然,那是将近三年后的事,虽然无从知晓他们现今的位阶为何,但能力值给我的感觉, 恐怕所有人的位阶都比当时低了两级左右吧。

「另外,从名称隐约就能推敲出来……嗯。」

我对泽莉具备的固有技能『金脉嗅觉』施展鉴定后,发现这似乎是一项能够直觉判断高兑现价值物品的技能。

而『高兑现价值物品』的条件设定又特别古怪。既非像我的鉴定一样能看穿目标的能力,也不是针对物品内含的魔力量之类的数值进行鉴定,更不是拥有鉴赏物品价值的知识。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没对挂在我腰间的【八目透本剑】及【圆栗鼠袋剑】等能力价值显然非同小可的装备产生反应,而是只注意到亨塞

尔手上那支法杖。

我的心剑就算落入他人手中,只要未经我许可就会立刻消散,因此毫无兑现价值可言。

「好啦,该用什么方法收拾他们呢?」

我关掉泽莉等人的状态面板如此自语。

「目前是还有好几种没拿魔物试验过的方法……」

「不不,那些方法虽然对启发我们想象复仇手段大有帮助,但都只是以折磨肉体为主而已。」

由于无法透过言语沟通,我们能拿魔物当作试验对象的,就只有直接关系到生存本能的 『制造痛楚』一类的手段。纵使尝试了各式各样高难度的手法,但因魔物缺乏深入思考的智慧,自然只能

得到差强人意的效果。

「而且光是给予痛楚并不能满足我。要是不能让他们沉浸在恐惧中,疯狂地惨嚎突泣的话,我不会善罢干休,绝对不会——因此,我想……先如此……再这样狠狠折磨他们之后,亲手杀死他

们。」

我从在脑海中反复思考改良的数个复仇方案,并挑出其中一个告知米娜莉丝。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满有趣的,不过真有可能实现吗?」

「大概吧?基本上我也想找哥布林之类的魔物测试看看究竟是否可行,所以等会吃完午餐后就出城一趟吧。」

我说完就站起身,米娜莉丝也跟着站了起来。

「但光是那样做好像可能无法赋予他们痛楚,感觉很讨厌啊。在动手之前先让他们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吧?」

「嗯,只是记得要节制,别让他们产生『还不如死了算了』或『干脆杀了我吧』等念头的暴力。啊,当然,到时候我也不会留情。」

就在我们边谈论此事边走下旅馆一楼之际。

「哎呀,你们不是才刚回来,怎么又立刻要出门啦?」

我们本来准备直接离开旅馆,却被经营这间旅馆的老板娘叫住。

我还在想该怎么回答,米娜莉丝已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嗯,接下来我跟主人要去约会。」

「米、米娜莉丝!?」

米娜莉丝无视大吃一惊的我,面不改色地勾住我的手臂。

(主人,因为奴隶只要持有者同意,便可转让给他人。资金宽裕的贵族或冒险者有时也会主动询问你是否愿意转售我,因此像这样展现感情融洽的亲密姿态,我想就能能有效遏止害虫接近我们。

毕竟一般来说,就算有人出钱,也不会有人轻易卖掉自己中意的奴隶。)

米娜莉丝稍微将脸凑近我耳边,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微小声量如此说道。

「唔,你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

我瞄了米娜莉丝一眼,发现她仍一如往常地板着扑克脸。

一如往常地,板着扑克脸。重要的事必须说两遍。

换言之,这样岂不是成了反效果吗?不就是那样吗?我强迫身为奴隶的少女跟我扮演情侣,我会被当成有病的人吧?

(米娜莉丝,快笑。拿出你的真实演技,如果你觉得难为情而动用技能,那就在容许范围内做出不会令自己感到害羞的行动,拜托你快点…… )

旅馆老板娘那双彷佛见到某种可怜东西的死鱼眼,令我感到芒刺在背。

还有米娜莉丝,别发愣了,拜托你。

「唉,算了。快走吧,米娜莉丝。」

「主、主人?」

这回换米娜莉丝面露困惑。

我判断再也没机会化解误会了,总之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连忙歩出旅馆。

我作梦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陷阱。旅馆老板娘对我的误会恐怕没有解开吧。

一想到以后会被那种眼神关照一段时间,我实在有点想哭。但我没哭。

泽莉、铎特、泰利这三名冒险者似乎在各方面都已到了极限,一返抵旅馆,立刻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过了傍晚时分才醒来。

这也难怪。他们只是因为心中充满狩猎了大嘴兔的喜悦,又度过了睡意最强烈的时刻,因亢奋情绪影响而未感疲倦而已,实际上他们花了数天时间处理讨伐半兽人的任务,又追着大嘴兔大半夜,

接着彻夜把酒狂欢,最后还跟新手冒险者起口角。

等到他们返抵旅馆时,自然抵挡不了化作猛烈浪潮席卷而来的睡魔攻势。

「只不过,这下子麻烦大了啊,泽莉大姐。」

泽莉等人疲劳全消,再度前往平时常光顾的酒馆,重新为了成功猎杀大嘴兔一事举杯欢庆。

在这间太阳还挂于天际,就已经陆续开始涌现人潮的酒馆中,泽莉手持木制酒杯、喝着类似啤酒的便宜酒精饮料,这时铎特开口对她这样说道。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臭小鬼的事啊。身为D级冒险队伍的我们,事到如今根本就不必再承接猎杀哥布林的寒酸任务吧?」

泰利接续铎特的话尾说道,并用指尖捏起一撮肉丝加蔬菜丝拌炒而成的下酒菜。

「噗,啊哈哈哈哈哈。」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

「天晓得。」

见泽莉突然放声大笑,铎特及泰利头上都冒出斗大的问号。

「抱歉抱歉,我以为我已经跟你们讲过了。那不是寒酸任务,非但如此,甚至连大嘴兔都没得比。是一桩八成可以赚进好几枚金币的大任务喔。哎呀,很久没有这种引起我注意的上等猎物了

啊。」

泽莉笑着对两人解释,铎特及泰利也彷佛心领神会似地笑逐颜开。

「哦,真的吗?太棒了,这下又能暂时过天天吃好料的生活啰。只靠半兽人的讨伐报酬分大嘴兔换来的钱,还完赊账后,我们手上就只剩一半资金了啊。」

「金币吗……刚好我有个想要的魔道具耶。」

「泰利,你还是一样喜欢魔道具耶。偶尔也花钱买个女人玩玩如何,嗯? 」

泰利霞上浮现窃笑神情的泽莉耸了耸肩。

「我就是不喜欢妓女啊,你们都很清楚我的兴趣吧?」

「哈?你喜欢对哭叫的女人霸王硬上弓对不对?我真的无法理解耶,遭到抵抗只会让人觉得扫兴不是吗?」

「那才是吸引人的地方啊。不如说铎特啊,我觉得声称只对女人颈项感兴趣的你也是个十足的变态耶。」

「你们两个……是不是忘记这里还有个女人啊?不管怎么看,你们都是超级变态啊。」

「不不,明明是女人却最爱疯狂虐杀女人的泽莉大姐没资格批评我们好吗。」

「哎呀,我被反呛了。」

现场响起一阵下流的哄笑声。话虽如此,会在这种时间为了喝廉价酒精饮料而特地聚集至酒馆的,多半都是差不多的同类,

三人的笑声混杂于其他人的笑声之中,其他人也听不见这三人的交谈声。

「那么,哪一方是猎物昵?是那个蠢相尽出、主动挑衅我们的臭小子吗?还是那个带着兽人奴隶同行,自称剑士的瘦弱小子? 」

「是那个蠢相尽出的小鬼喔,他那把法杖是相当值钱的高档货。他看起来八成是某个贵族世家的阔少爷。虽然不晓得在家排行老几,但既然连个侍从都没带就独自去登录冒险者,代表他一定是被

赶出家门的废物。那把法杖大概就是最后的养育费吧。」

「喔,他确实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事情呢。连那股傻劲也隐约透露贵族的傲慢气息就是了。」

「那个带着兽人奴隶的小鬼倒是显得格外谦恭有礼呢。年纪轻轻就带着奴隶外出,可见他不是富豪之子,就是贵族的私生子吧。」

「另一个人完全不行,他身上没半样值钱货。但不管怎样,留他一命只会造成我们的困扰。难得有机会,就拿他身旁那只兔族奴隶过过瘾吧。」

「哦,这点子不错耶。但在坏掉之前请务必让小弟我爽一下喔,大姐。」

「一开始由我先上阵好不好?头一次才能发出最动听的惨叫声。」

泽莉等人再度发出下流的哄笑声。

这间酒馆的各个角落都持续上演类似对话。而在颇为吵闹的酒馆当中,没有任何人听见他们三人的对话内容。

是的,没有任何人。

「叽、叽叽……」

在泽莉等人的座位附近,有一只小老鼠躲藏于阴影处。

这只老鼠的身上,带有一幅一般来说不该存在的图纹。那是以魔力刻画而成的『使役纹』。

「哈,人渣就是人渣。」

在与米娜莉丝一同外出勘察的森林之中,我派去跟踪泽莉等人、窥探他们动向的老鼠送回了有利的情报。

当然,那不是一只普通老鼠,而是我先利用【魔畜卵剑】从属化,再给予调教的鼠型魔物『小鼠怪』。

小鼠怪姑且被归类为魔物,但能力值跟一般老鼠相差无几,因此并未被特别视为危险物种,能稀松平常地在市区徘徊游走。

【魔畜卵剑】并不具备称得上「剑」的造型。握把与剑锷都很普通,不过取代剑刃部位的,却是个宛如盛开前夕的

花苞。

当魔物的等级低于我除了HP\MP以外、能力值数字总和的百分之一时,这把心剑可以在它身上刻写『使役纹』,将之强制收为眷属。

而以MP最大值计,每1点就能将一只支配的魔物放进【魔畜卵剑】的神秘异空间保管。保管数量等同收服数量。另外,我也能借用成为眷属的魔物之五感。

这只老鼠一号,就是我为了测试能力而随手抓来的,不料竟长成一只比我想象得更派得上用场的老鼠。

它拥有足以完全理解人话的智商,虽因身体构造不同而无法发音,却能藉由肢体动作进行『YES』及『NO』的简单沟通。而且它这样的大小根本不必放进【魔畜卵剑】内附的神秘空间,不必频

繁抽出【魔畜卵剑】这点也相当实用。

此外,我还能透过【魔畜卵剑】的效果暂时借用老鼠的视觉与听觉。一只只要有小小缝隙可钻,便能随心所欲潜入建筑物内的出色小间谍就此问世。

这次我派它去监视泽莉等人的动静,顺便实际测试一下它的性能。

「主人,怎么了吗?」

「我刚接收到老鼠一号回传的情报。他们聊起了简单到令人作呕的话题。」

「我也能听见老鼠接收的谈话声吗? 」

「嗯?也让你听见吗?我是没试过啦,但我们之间因为【复仇圣剑】的效果建立起一条常驻的魔力联机,所以只要有心尝试应该办得到,不过就算听了也只会让你心生不快,我觉得你还是打消念

头比较好。」

我耸耸肩说道,但米娜莉丝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

「主人,你不能这样。我虽然是主人的奴隶,同时也是共犯喔?我不会要求你事事坦诚,但你无需顾忌我的感受,如果我、杀死他们之后才发现我的怨气没能完全排除,届时你打算如何化解我内

心的不满呢?

「太、太近了太近了。」

米娜莉丝霍然将脸凑近我眼前。不过她说的话倒是一点也没错。

「也是,那就……」

我试着透过魔力联机,将老鼠一号捕捉到的声音传送给米娜莉丝。

接着,我感觉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触窜过身体,似乎是成功了。

泽莉等人至今仍继续谈论着下三滥的妄想情境。我基本上虽然不会计较他人喝醉时的言行举止,但就算扣除我的个人立场,只想让人现在立刻动手杀死他们三个的恶劣对话依然毫不停歇。

尽管聆听对话的米娜莉丝几乎面无表情,不过一股如同游丝般自她背后窜出的压力却逐渐增强。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她一直听下去,因此我正准备提议重新展开勘察场地的行动之时——米娜莉丝首先切断老鼠一号传回来的声源,接着只见她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宛如圣母般的微笑神色。

「主人,明天真的令人拭目以待对不对?」

「呃……是啊。」

这样面露笑容的米娜莉丝,实在让我有点害怕。

隔天,与前天同样吃完滋味难以形容的早餐后,我做好准备,便带米娜莉丝离开旅馆。

今天不必早起,因此我们睡到天亮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起床。等我们歩出旅馆时,繁座城镇早已开始活络起来。

国内各地人士在这座城镇齐聚一堂,等到太阳完全升上天际之时,已有许多店面开始营业。而将近中午时分,不知道在卖什么商品的可疑露天摊贩、初出茅庐的商人、专卖出土宝物这类二手货的

人物等等,有更多人跟着开始做起生意。

毕竟这世界不像日本有精准的时钟,几乎只能藉由生理时钟或观察太阳高度等方式推算目前的时间,但放眼整座城镇,可以发现每天店面开门的时间及数量大致都一样,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不过目睹这幅光景的我现在也没有时钟,因此无从知晓判断是否正确就是了。

今天的对决集合地点是城镇的东侧大门。

旅馆离东面大门并不远,但即便是这么短的路程,我们仍经过了为数众多的摊位。尽管有不少东西引起我的兴趣,不过今天都得之后再看了。

「咦,我们不是最早到的啊。」 然而我们抵达东侧大门时,已经有个人影站在那边。

由于还相隔一段距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我们,但我们清楚看见亨塞尔独自一人站在门旁。

他好像正在跟负责看守东侧大门的士兵交谈。

尽管这个世界彷佛强调这里是异世界般,鲜艳奇异的发色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在发色各异其趣的人群中,少年那一头亮丽金发依然很好辨认。

「你想最早到吗?」

「嗯?没有喔?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而已。」

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傲慢的亨塞尔竟然会早到并等待众人。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我必须与他面对面,还要忍耐不立刻出手杀他——我只是一想到这段时间因此又稍微长了一点,不禁有些郁闷罢了。

「嘛,算了,空腹时吃饭更美味嘛。我们过去吧。」

「是,主人。」

之后我们又稍微缩短双方距离,亨塞尔好像也注意到我们了,他随即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主动跑了过来。

「早安,你们来得很慢耶。我还以为你们搞错集合地点了呢。」

「很慢?不,我倒是觉得我们来得算早了。」

米娜莉丝说得没错。跟多数冒险者外出狩猎的时段比起来,现在其实还有点早。也可以说昨天只说定中午前集合,因此根本没有早或晚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啊?跟昨天比已经很晚了不是吗?还有,搞清楚奴隶的身分,不要随便跟我讲话。而且你看起来是个兽人吧。别靠近我,那股野兽气味会沾染到我身上。」亨塞尔口出充满不耐的言

词。

少年皱起眉头看着米娜莉丝的那种眼神,是以自己恣意贴上的标签为这个世界分上下阶级的轻蔑眼神。

就跟我被贴上世界之敌的标签后,人们投来的无数目光一样。

就跟米娜莉丝身为兽人之事曝光之后,村民们蔑视的眼神一样。

就是那么如出一辙地令人作喔,却又那么天经地义的眼神。

「……」

「对了对了,比起那个,今天的事更重要吧。你昨天为什么先离开啊?这样不就让我们没办法准备办法进行联手合作的训练了吗!」

「什么?」

在我们尽力压抑内心怒火之际,亨塞尔又接着说道。

他突然讲这什么话?因为太过突如其来,令我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说,就是连手合作的训练啊。对彼此实力一无所知就突然组队,也很难发挥实力吧。」

亨塞尔露出一脸「真受不了你」的傻眼表情回道。

我内心繁杂的思绪,偏偏在这个时候停顿了。

说穿了,我完全搞不懂为何我们组队就等同要跟他一同行动。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脑袋比我想得还不切实际。

我们因为太过傻眼而无言以对,亨塞尔大概会错意了,他一脸得意地接着说:

「算了 ,反正你们就尽可能上前吸引敌人靠近,只要牵制住魔物,别让它们有机会靠近我。我就能用魔法收拾他们。啊,你可别跑太前面喔?我还不太擅长调节魔法威力,旁边那个奴隶就算了

,要是连你都不慎被波及,那我会过意不去啊。」 (……也就是说,这家伙只想拿我们当肉盾吗?)

要我们打前锋,把危险的诱饵工作丢给我们。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在毫不在意会波及米娜莉丝的状况下使用魔法?

尽管理解这番话的意含,我却无法及时展现情绪反应。

米娜莉丝倏然收起脸部表情。

她大概是再也无法自力控制表情才发动技能吧,只是米娜莉丝有点太过依赖这项技能了。

之后或许稍微提醒一下她会比较好。

(话说回来……唉,我果然很想现在就绞死这家伙啊。)

我的情感总算消化了事态,在被我强行压制的心海深处沸腾不已。

亨塞尔展现出对一个贵族公子而言理所当然的态度。若是阅历丰富的大人,这种程度的事 也许可以听听就算了。

在这个世界,那肯定是正确选项之一 。

可是,要把正确与否列入考虑,这种事仅止于上一次人生就够了。

站在道德层面思考,或是对方也有难言之隐等等,这些借口通通无所谓。

重要的是我如何作想。

「米娜莉丝,虽然早了点,但你就开始进行前置作业吧。」

「明白了!」

所以,现在我要忍耐。

只要再忍耐短短几刻钟。

就像作料理一样,完成前置作业之后——

我绝对要在绝望深渊取你性命。

我看见遭到少年恶言相向而装出畏惧模样的米娜莉丝,微微压低脸庞,同时轻轻扬起嘴角 展露笑意。『扑克脸』这项技能隐藏不了超越容量上限的情绪。

『可以下手』的许可让你感到

如此开心吗?米娜莉丝。

嗯,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既然她与我共享同一份情感,能够得到的喜悦当然也一样。

征得我的同意后,米娜莉丝静静凝聚一股带有浓烈杀意的魔力。

「所以说,你们明白我有多厉害了吧?」

「哦,那可真了不起呢。」

在米娜莉丝构筑魔法的期间,亨塞尔不晓得在高兴什么,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会使用哪些 魔法 。

我们当然丝毫不感兴趣,完全只是当作耳边风,随口应声『是啊』、『好厉害』。

我和米娜莉丝在亨塞尔忙着自我陶醉时小声交谈,这种状况正好适合米娜莉丝集中精神构筑魔法,我们便任由他在一旁大放厥词。

「对吧,但我的厉害之处可不只有这样喔。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王国……不对,是连其他国家也声名远播的……」

「『尘针冰毒』!」

米娜莉丝轻声如此低喃,魔法便无声无息地大功告成。夹带米娜莉丝杀意的凶器,在除了我们以外无人察觉的状况下,悄然疾射而出。

「唔,什么东西?是虫子吗? 」 亨塞尔那张彷佛永远停不下来的嘴巴突然收声。

少年伸手触摸颈项,可是却没发现任何伤痕。不对,正确而言应该是虽然有伤痕,却只是如同被虫子刺到的小小伤口。

『尘针冰毒』

正如其名所示,这门魔法可以创造出以毒素凝结而成的极小尺寸冰针,是米娜莉丝研发的 原创混合魔法。

米娜莉丝先用自身适性较高的水系魔法及暗系魔法搭配而成的合成魔法创造出冰针,再进一步合成『幻炎毒鬼』生成的毒素。

离开王都的旅途中,有一次我与米娜莉丝聊天时突然灵光一现,之后只要一有空档时间,我们就会携手开发这门魔法。它虽然难以控制,不过注入魔法中的魔力微乎其微,在视觉及魔力这两方面

隐蔽性都很高。

凝结成冰的极细尖针一刺中目标就会立刻溶解,转化成毒素在体内循环。只是冰针本身缺乏硬度及威力,连劣质皮盔都无法穿透。再加上受到兽人魔力容易扩散的特质影响,能派上用场的状况相

当有限。并未能如我们原先预想,成为一门能广泛运用的魔法。

然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素注入目标体内,是足以弥补其缺点的优势。今天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完成前置作业,对我们来说相当便利。

「唷,是怎样是怎样,居然这么早就集合了喔?」

接着,泽莉三人组宛如算准时机一般抵达现场。

「呵呵呵,这是不可以让前辈等待的意思吗?你很懂嘛。看在这个分上,只要你肯像条可怜虫一样当场磕头跪地求饶,我也可以大方地原谅你喔? 」

显而易见的廉价挑衅。

光看泽莉那双充满卑劣欲望的眼神,紧盯着亨塞尔手中的法杖及米娜莉丝,就很清楚笑咪咪地说出这句话的她根本不打算放过亨塞尔。

但亨塞尔对其盘算全然不知,因这拙劣的挑衅大动肝火,立刻对泽莉愤怒:

「你说什么?我才不会做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

「是吗?那就快开始吧。」

泽莉装模作样地耸肩,如此说道。

「好呀,我绝对要让你们哭丧着脸认输!」

「做得到你就做啊。奉劝你们小心别被哥布林围杀了。时有耳闻登录为冒险者的新手为了耍帅而被哥布林宰掉喔。」

「哼,谁会栽在哥布林这种程度的魔物手上啊!」

「不不,那可不一定喔?冒险者的特色就是前途难料。无论何时赔上性命也不奇怪啊。」泽莉说话的同时面露窃笑神情,接着给门卫看过代表冒险者身分的标章后,便穿越了东门。

我们来到这座城镇时行经的南侧,四周几乎都被森林包围,只有大门附近现得较为开阔平坦,相较之下,东门这边一出大门,就有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原映入眼中。

而往平原的东北方远处望去,可看见一排相连的小小山峰,以及一片较为稀疏的森林,仿佛依偶着山脉,由山麓不断延伸至周遭的山脚地带。就算从这里直线步行,也得走三天才能抵达山麓地

带。

我与米娜莉丝、亨塞尔、泽莉三人组就这样移动至那座稀疏森林附近,沿途并未多作交流。

「对决时间就到今天日落为止,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公会。报告狩猎成果后就留在公会等待。来不及在日落前回到公会也算出局喔。」

「嗯。那我们上了,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可能落败啦,哈哈哈哈!」

(哎呀,看来毒素蔓延的速度很快呢。)

米娜莉丝注入的毒素会吞噬对象的魔力进行增殖,因此在毒素直接发作之前,目标会先陷 入轻微的MP昏眩状态。大概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会无法动弹了吧。

少年干劲十足地迈步走进森林,我与米娜莉丝也随后跟上。

我原本打算一开始就跟少年分道扬镳,转而尾随泽莉等人,但最后觉得如此提议又会引发 另一波骚动,实在很麻烦,总而言之先跟着他行动。等踏进森林之后,随手对他施展幻术再离开也可

以。反正他已是个将死之人。

我不着痕迹地斜眼确认,发现泽莉等人已自不同方位进入森林。

她的双眼仍旧锁定我们的方向,彷佛已迫不及待,投射出一道充满欲望的露骨眼神。

「呼、呼、呼……」

好热。

从进入森林到现在已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呢?感觉已经超过一刻钟,但也有似乎没过多久的错觉。

奇怪,绝对有问题。

我的体内彷佛着火一般滚烫。像得了流行性感冒一样,意识迷茫不清。

(该死,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我对隐隐作痛的关节感到不耐,仍拼命迈步前行。

我再怎么样也很清楚,在这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胜过那帮家伙。

可是,我不能连一只哥布林都没击杀,就放弃对决折返城镇。那样只会让自己沦为笑料。

(哥布林有狙击弱小对手的习性,在这情况下,会被盯上的铁定是我。)

我偷瞄了前方一眼。

起初走在前头的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跟在那两人后方。

他们俩人跟我不同,身体没有明显异常的迹象,很平常地沿着森林前进。

(没办法了,就用为了紧急时刻准备的计划应对吧。)

我因为发烧而头昏脑胀,但我并未丧失使用魔法的能力。

一旦发生战斗,我就从后方施展『火球术』烧灼这两人的脚。

依照哥布林的习性,应该就会先袭击他们。

到时我再趁机用『火焰枪』收拾哥布林军团,然后带着它们的耳朵回城镇报告。

我是因为身体不适才输掉这场对决,在这种状态下开战还能打倒魔物已经不错了。

(这种方法有失贵族的优雅气度,我其实不太喜欢……)

这是身为贵族的尊严问题。

现在我虽然因为被逐出家门而失去贵族的地位,但像我这么有才能的人,一定能迅速斩露头角。

只要成为A级冒险者,另外兴起一个新的贵族家系也不无可能。

(不对,如果是我一定办得到,我可是贵族!我要站上更崇高的地位,嘲笑瞧不起我的臭老爸跟那些笨蛋老哥)

没错,我是贵族。

身为贵族的我,绝不能在首度出阵就出这么大的洋相。

平民是为了贵族而生的,所以那两人被我利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对,那男的大概也是贵族吧?不管怎样,带着兽人奴隶同行就不配再自称贵族了,所以管他去死。

(啧,在哪里,哥布林到底在哪里?)

身体真的愈来愈撑不住了。

尽管我不时会服用存放在道具袋内的药水恢复体力,然而不适感始终未见改善。

就在这个时候。

走在前面的两人突然停下脚步。

「米娜莉丝啊,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这个嘛,就身体状况来看,前置作业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

两人突然开始说起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完全无心掩饰急躁的情绪,直接开口询问。

谁知他们却都没回答我,再度开始移动。

只是他们的速度并不像方才缓步行走,尽管也不算奔跑,但就是草率地加快了速度。

「喂,你、你们两个,这里可是森林中耶!?你们应该更小心警戒、慎重推进啊!要是突然遭到魔物袭击怎么办啊!!」

这是置身如森林等视野不佳的魔物地盘时,绝对要奉行的铁则。

我为了制止两人突然违反铁则的行动,提高了音量。

按理说,像这样扯开嗓门大喊也是不适当的行动,但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因为现在的我连走路都很吃力,要是放任他们加快移动速度,那我光是

想跟在后方都十分困难。

在这种状况下,我绝不能被独留在森林中。

若只是要返回城镇,只要使用驱魔结界就能全身而退;但如今的我已经不可能独自完成战斗了。

我的自尊心不容许这种事态成真。

「喂,等等,我叫你们站住!」

我烦躁不安地直接大吼,两人却没有因此停步,最终我还是跟丢了。

「呼、呼、呼……」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环视周遭,就是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怎么办……?要找那两个家伙吗?不行,我撑不下去了,得回城镇……我在想什么啊, 我怎么能做那么丢人现眼的事。)

格外沉重的身体让我的思绪一再空转。

就在我摇头驱散倾向懦弱的想法之际,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人影。

『唔……啊!』

但那道人影又立刻凭空消失了。不过我看得很清楚,确实是那个讨人厌的兽人奴隶。

「啊,喂……等等,我在这里啊!」

总之他们两人一定还在这附近,我连忙放声大喊。

(对、对嘛。他们要是少了我也会很伤脑筋才对。怎么可能撇下我这样的魔术师不管。)

「没注意到吗?呼,在这里!我人在这里啊!」

我手持自己的法杖,使尽浑身解数大声呼唤。

我拿着这把擅自从家里带出来的法杖取代拐杖,朝方才看见人影的方位前进。

「可恶,我又跟丢了吗?」

我环视周遭,却不见任何人影,也感受不到半点气息。

冰冷沁寒的森林,宛如拒绝我的存在一般。

就在我又快要放弃之时,眼角余光再度瞥见人影。

我努力追上、又一次跟丢;再次追上,却再次跟丢。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开什么玩笑,那两个混账是怎么回事!竟敢捉弄我,竟敢瞧不起我!竟敢不把我当一回事?」

我随着发烧而失常的思考能力,又因气血上冲而更加沸腾。

「呼、呼、呼,这、这里是?」

在反复不知多少次捉迷藏及你追我跑后,我来到一座小小的花园。

此地彷佛陈藏于群树缝隙之间,开满了有些罕见的淡雅花朵。

「好寒酸的花,一点华丽感都没有。」

「是吗,在你看起来是如此吗?」

「咦?」

当我听见背后传来声音的瞬间。

我还来不及回头,身体就被轻轻推倒了。

「唔?」

一股令人全身发毛的寒意——宛如被冰冷利刃划过颈项、甚至连盘踞在体内的莫名怪热都在转眼间被彻底浇熄。

这股至今从未曾感受过,既猛烈又深邃且冰冷的寒意,完全压制了我的意识。

我连想站稳脚步都无能为力,在感受自己倒下的过程中回头察看,发现映入眼中的,是方才为止都跟我一起行动的男子。

「啊!?啊!?」

男子嘲讽我的神情宛若另一个人,令我浑身几乎冻结。

我倒在地上,却感觉地面的触感似乎格外遥远。

「来,仔细品尝吧。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是你亲身感受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

「啊、什、什么、喀……」

我来不及用理性思考警告自己非逃不可的求生本能,为了尽快逃离此处,我试图用双手撑住地面起身,但还来不及调整姿势,就被男子再次踹倒。

我沿着地面持续翻滚,惊觉撑着身体的地面凭空消失了。

「咕啊!」

体会到胃脏腾空的感觉之后,我重重摔回地面,痛得瞬间停止呼吸。

这是个深掘的地洞之中。

这个地洞深到无人帮助或许就难以脱困,因为得不到尚未升至最高点的太阳照耀而显得格 外昏暗。

带有少许湿气的地面,近似雨后未干的泥土。

这简直如同埋葬死者的墓土。

「……」

而从地洞中抬头仰望,我看见了两名男女。

初次相遇时,我觉得他是个极其平庸的男子。

说到比较醒目之处,大概就是那头有点罕见的纯黑色头发吧。

他带着的奴隶很漂亮,登录成为新手冒险者还带奴隶同行,代表他并非随处可见的下贱出身。

只见他并不贪财,我自觉认为他跟我同样是贵族。

只不过,他选择兽人奴隶就不太妥当。就算离开家门庇护、必须设法自力更生,如果就此不顾一切地舍弃身为贵族的尊严,我觉得今后就不可能与他往来。

因此,我与他们的交集也仅止于这一次。我打算彻底榨光他们的利用价值之后,再随便找个借口舍弃他们。

没错,我明明把他们当成弃子……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那是什么眼神啊!」

那是宛如看着毫无价值之物的眼神。

「真是够了,你简直就是个垃圾, 一点也看不出继承了我的血统。」

「身为我的弟弟居然这么没出息,够了。给我滚一边去!」

「别这样,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被发烧症状夺走体力,又被诡异寒意夺走体内的发烫感,疲惫到不听使唤的身体,如今又伴随着怒火重新燃起一股活力。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竟敢瞧不起我竟敢瞧不起我……」

不管是哪个家伙都瞧不起我!!父亲也好、老哥也罢,这两个家伙也一样!

「我是贵族,我很伟大、很了不起!像你们这种家伙、像你们这种不入流的家伙!! 」

彷佛要连带破除束缚身体的沉重感一般,我开始自体内凝聚魔力。

「炽盛的火球啊,以我倾吐之魔力为粮的激烈灼热啊,以其身让一切化作热火吧!!『火球术』 」

藉由法杖增幅的威力,以及因为愤怒不惜耗尽体内力量所倾注的魔力。

勉强受我控制的火球,像试图响应主人要求一般轰隆作响。

「哈、哈哈,去死吧,化成灰烬吧! 」

手中放出的火球彷佛吞没周围一切似地窜向天空。

(成功了,打得中!)

这无疑是直接路线。

就算现在移动,那两个家伙也躲不掉。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真是温吞的火焰啊。」

就只议轻轻一挥

看起来来既无干劲,也没有拼命的感觉。

只见他如同练剑一般轻轻一挥,那团火球就被扑灭了。

「什么?」

眼前的光景令人难以置信。

那确实是我迄今施展过的攻击中、在我的人生中,拥有最强威力的一击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火焰球』! 」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我搞不清楚自己在着急什么,但仍听从本能的指示催促身体采取行动。

「 『火焰球』、『火焰球』、『火焰球』、『火焰球』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不考虑效率、不考虑任何一切,只赋予能够维持最基本型态的魔力来展出魔法。

火球虽然完全失控,却仍凭借数量优势沿着直线攻击的轨道袭向目标。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

可是,这种攻击当然不可能奏效。

连瞬间的抵抗都没有,我的魔法就消失殆尽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虽然温吞至极,但是呢……」

最后一击。

我已榨干体内所有MP ,甚至连再构筑一发『火焰球』的魔力都不剩。

我看见那人放开手中的长剑,空手破散了决定我命运的这发火焰球。

「即使是这样的火焰,也能糟蹋他人的回忆啊。」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你、你这怪物! 」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抖不已的虚弱声音。

他没有直接对我下手,彷佛被踩烂、撕碎,惨遭蹂躏的感觉却直扑而来。

体内的热度及倦怠感明明持续增强,思考与躯体却敏锐得令人生厌,无法摆脱这股被蹂躏的感觉。

「是吗,那你就去恨上一次的世界——玷污了我这怪物的珍贵回忆的自己吧。」

他那漆黑的双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说实话,我其实犹豫过到底该不该杀死你们。毕竟你们没有背叛我。照理说,责难你们的行动无异于刻意为难之举。因此,在我的心灵天平的其中一边,确实存在着『果然还是别下手』的砝

码。」

「你、你在说什么?」

「所以啊,看来我的天秤果然已经坏掉了。这绝对不是正确之举。这只是有如恶鬼般稍不称心、便粗暴地大动肝火的复仇。但是啊……」

那确实是亡者之姿。

彷佛在某处不慎遗失了一项重要零

件而故障的人偶一样,在那双空洞的眼神之中,燃起一盏分辨不出究竟燃烧着着什么的炽热之炎。

「我很渴望,渴望到无以复加。我明白自己想得太多、甚至接近被害妄想了。而你们的脸无论如何,都不断掠过我的脑海,花朵被火焚烧的气味及火光,以及地狱巨犬冰冷遗体的触感沾附在我身

上始终挥之不去啊。」

接着,亡者面露嗤笑。

连其针对何种事物都一无所知,却盈满壮烈的黑暗渴望的笑容。

「所以,就算我不再是勇者也无妨。每当我凝视镜子,映照出的只有既丑陋又卑贱、在泥沼中徘徊爬行的肮脏复仇者。」

从天而降的声音,彷佛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

「噗哇!这、这是?」

接着,那名亡者从不知何处而来的袋子,拿出某种不明液体洒入地洞。

「这是,油?」

洒落的液体稍微泼到了眼睛,让我视野变得模糊而无法详加确认,但这种黏附在皮肤表面的滑腻触感,以及令鼻子发痒的气味,应该确实是油没错。

「你从刚刚就发狂似地不断施展『火焰球』,没有感觉到MP昏眩症状及毒素的副作用,你的手……已经开始溶解了哦。」

我已经来不及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样说,我低着头看着我的双手。

从刚刚开始就持续折磨我的热度及倦怠感,加上MP急速损耗,以及身陷潮湿的地洞的缘故。我一直觉得双手多少被汗水沾湿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因此,我完全没发现。

手的潮湿感触,正如那名亡者所说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点燃的蜡烛,有某种绝对不是汗水的浓稠物逐渐溶解。

「怎么会像蜡烛一样……溶解,好痛,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本能地理解逐渐溶解的浓稠物是什么了。毕竟,那是我的身体。

由表皮的肤色、肌肉的桃红色、以及血液的鲜红色交互掺杂,形成色彩斑斓的黏稠物。

也许正如男子所说,当我目睹自己双手惨状的瞬间,被硬生生剥去皮肤的剧痛立刻贯穿全身

「哈哈哈!蜡烛吗?真是贴切的形容。一点也没错.,现在你那具躯体已经变得和蜡烛一样了呢。不过你的身体烧不起来,只会一点一滴、慢慢地溶解掉。」

从天而降,黏稠得彷佛溶化的毒辣声音。

那名亡者手中拿着一根火柴棒。

滋。

火柴棒伴随着一道微小声响,燃起小小的火光。

「咕,唔、住、住手!」

「别以为你能轻松地被烧死喔?溶成一团松垮溃烂的肉泥吧。体会着烈火焚身的灼热感直到最后一刻,并且去死吧。」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映入眼中的,果然还是直到最后仍面露冷笑的亡者容颜。

以及格外缓慢地旋转着落下的小小火光。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烫、好烫,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点燃油液的火焰轰然蔓延。

好烫、好烫、好烫!!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在笼罩身体的熊熊火舌肆虐之下,我的身体不断加速溶解。

「你大概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受到这样的待遇吧?你若知情,我反而很困扰啊。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当时的我也对自己的遭遇百思不解,感到难以形容的莫名其妙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n:」

「怎么啦、怎么啦!快用你最拿手的魔法试着脱困啊!」

连挣扎吸入的空气都滚烫不已。被燃烧的烈火加热过的空气,令我的体内组织都开始溶解。

身体表面则连同缠附于身上的火舌一并溶解落下。

「来,主人。这边还有更多油~」 .

「谢啦,吶,帮你加油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

「嘻嘻嘻,我也来帮忙~」

「嗯,来吧来吧,给他更多更多。直到这家伙彻底溶掉为止,啊哈哈哈哈哈。」

「咕啊啊啊啊啊啊!咿,咕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油液彷佛玩弄着我,不断自上头洒落。

每次浇下来所激发的火舌,一次又一次地使我的体表组织连同火焰一并溶解剥落。

「呜啊啊,好痛苦,咿咿咿咿……救、救命啊啊啊啊啊。」

「我才不要。当时我也不断高喊住手,但你完全无视我的恳求不是吗? 」

脸颊被溶解滑落的黏液堵住嘴巴,我的呼吸愈来愈吃力。

身体内侧及外侧都不断溶解。

剧烈的痛楚及高热,令我产生不如死掉比较轻松的念头。

可是高温所引发的溶解现象却仅止于体表,但那股躯体逐渐缩小的感觉依然清晰地传遍全身。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受尽折磨、发出更惨烈的哭喊吧,让那一天被你们放火烧掉的一切都听见!溶解崩溃,消散于痛苦深渊吧!」

燃烧液化的身体持续溶解崩溃。

烈火彷佛戏弄着我般,不断烧灼原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却像水洼一般聚于脚边的液状物。

双手脱落、双脚崩解、溃烂的脸部组织也逐渐掩去视野。

「咕啊、嘎、噗……」

耳朵与鼻子早已溶解溃散。

但是痛楚仍未就此消失。

最后,眼睑的肌肉滑落下来。

「啊哈哈哈,来,这是最后一次加油了,让我欣赏最旺盛的火焰吧!」

已经溶解的右眼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在这个被切掉一半的世界所见的光景,是那将世界渲染成一片血红的火焰和纯白的太阳。

以及那道背负着昏暗黑影,微微扬起嘴角,毫无感情地俯视着我的亡者之姿。

下一瞬间,视野完全没入漆黑深渊之中。

只不过,直到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侵袭身体的高温始终未曾消退。

「烧东西这种事情,真的很简单啊。」

当时,在建筑物内的那只地狱巨犬,也是这样被活活烧死的吗?或是被倒塌建筑物的瓦砾瞬间压死的呢?

「只希望它能在完全未感痛苦的状况下断气就好了。」

人类也好、被亨塞尔等人纵火烧掉的那棵树也罢,带有水分的物品起火燃烧的霹哩声响听起来毫无差别 。

只不过,可能因为在眼前焚烧的只是废物吧,一股直扑鼻腔的臭气令人感到相当不快。

「好啦,首先收拾掉一个。还剩下三个人。米娜莉丝,我们走吧,今天还漫长得很呢。」

感受着人体滋滋作响地燃烧的光景与气味,我缓缓站起身。

「是,主人~」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泽莉、铎特、泰利。我也要让你们跟亨塞尔一样,品尝你们人生中 再也不可能经历第一次的地狱深渊滋味。」

没错,这只不过是序幕。

杀、杀、杀。

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把你们打入毫无指望的地狱尽头,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之后,进入森林的冒险者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在林中有个相对较为开阔、却又小到不太适合称作花园的地方,此地正中央有一个显然无法想象尝然形成的深邃地洞.

冒险者探头窥视这座地洞,发现其中弥漫着彷佛人被活活烧死的恶臭,而裸露的土墙也呈现焦黑状 。

由这种类似设下陷阱的手法,戈雷镇判断可能是盗贼或红帽哥布林所为,虽然在公会张贴新的调查委托单,不过后续并未再出现相似的尸体,民众也因此渐渐淡忘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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