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海德齐亚王国──
这个国家的历史极为悠久,是在名为『树木虚无』这种形似树木的怪物肆虐,导致九成以上的世界毁灭之后,由剑王『诺诺利克•阿戴海德』与其亲信『蕾奥妮•波特』所创造,拥有四千年以上历史的国家。
这个国度除了拥有还算辽阔的粮仓地带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色。但也多亏于此,这里从未与其他国家引发战争,得以歌颂著和平。
我作为这个国家的第二王子诞生。为了在王兄有一天继承王位后能从旁辅佐,我从五岁左右开始的这十年来,都一直努力地学习。
稳重而有威严的父王、沉静温婉的母后、身为王太子且温柔出色的王兄、开朗而有些调皮的王姊,以及最近刚诞生的么妹。
虽然听说在其他国家存在著王室成员因家庭纠纷而关系不睦的情况,但或许是国情的缘故,我们全家人都十分悠然自得。
「咧~~啪~~」
「啊~!唔~!」
我将遮住脸部的双手张开、吐出舌头,面前的婴儿就滴溜溜地转著眼睛看向这里。
「……殿下,您带老夫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有什么事?」
此时呼地叹了口气的人,是全王城首屈一指的怪人研究家──摩德特学者。
他是前任宫廷魔法师,在退休后就以顾问兼食客身分定居在王城,研究著历史或『树木虚无』之前的古代文明。
今天,就在他依然窝在王城书库里时,被我硬是带了出来。
「摩老爷子,你看看嘛。最近就算我做这招『不见不见、出现了~』,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我指著摇篮里的王妹说道。
「那也难怪啊。如果您每天都做同样的招数好几次,即使是婴儿也会习惯的。」
「所以我想借用摩老爷子的智慧,问问还有没有下一招手法!」
「这种事在问老夫这种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之前,应该先问问一旁的女仆才对吧?」
「我当然问过。就是因为已经没招了,才想问问感觉很闲的摩老爷子嘛。」
「老夫也在进行研究,可一点也不闲啊。话说回来,殿下,您现在不是应该正在上家庭教师的课程才对吗?您跷课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可是确实完成课题后才来见王妹的。」
我只是因为碰巧很快地完成了教师出的课题,才会像这样过来这里而已。
「唔!糟糕,已经到父王吩咐的时间了!」
映入眼帘的时钟,告知我父王将全家人找去房间的时间就要到了。
「都是因为摩老爷子窝在书库里不肯动,才会把时间耗完啦!」
「别说了,您就快点过去吧,快去快去。」
摩老爷子叹了口气,一脸傻眼地把我赶出房间。
虽然有些不满,但若是继续待下去,就真的会比父王要求的时间晚到了。
我走在王城里,前往国王的私室。
(不过,到底有什么事呢?怎么会在傍晚时分找我们谈话……)
我无意间望向窗外,染成暗红色的城邑映入眼帘。
我很喜欢红色,所以相当喜欢夕阳映照下的景色。
不仅如此。还有人们为了取暖而生起的火的颜色、自己喜欢的酸甜水果的颜色,以及父王肩上披风的颜色。
「好,赶上了。整理一下服仪吧。」
那时候的我,还以为与昨天相同的幸福、与今天相同的每一天会永远持续下去。
「嗯!父王,我迟到、了……」
所以,当时的我完全没预料到……
「咦?什、什么?这是什么……」
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如此讨厌起我原本非常喜欢的颜色。
「父王……」
在我推开了略微沉重的门扉后,出现在门后的景象是……
「母后……」
整个房间里染满了我从未看过的未知红色。
「王兄……」
房里充斥著铁锈味与令人不快的温热空气。
「王姊……」
无能为力、束手无策、无力回天。
在染成一片血海的房间里,毫无活物的气息。
破碎的肉片散落在房里,唯有家人的首级被刻意摆了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这是怎样,这是怎么回事!)
视野颠倒过来,世界无可奈何地毁坏。
「来迟了一步吗……唔!喂,卫兵!第二王子疯了!」
从远方的某处传来声音。
眼角余光可以瞥见正在大吼的大臣,与慌忙冲进来的卫兵身影。
(啊,这一定是一场恶梦。没错,当然是这样了。)
所有的感觉都变得暧昧模糊,只有时间继续流逝。
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关进了地牢里。
身为除了自己与刚出生的妹妹之外将王室成员全部杀光的大罪人,我明天似乎就要被处决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真实感,也无法涌现任何情感。
话虽如此,那满是鲜血的景象仍在我脑海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播放著。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我虽然这么想,脑海某处却能理解这并非梦境。
所以,我的思考麻痹而动弹不得,仅是一直反覆著毫无意义的疑问句。
就在这时,我听见牢房门锁喀锵地开启的声音。
「殿下,现在可没时间发呆了。」
「……摩、老爷子?」
我愣愣地移动视线,看见了摩老爷子。
「老夫能瞒过警备的时间不长。好了,还不快站起来,有话边走边说。」
他硬是拉起我的手,让我迈出步伐。
「首先就前往老夫的研究室吧。老夫在那里以研究的名义,悄悄地在妨碍转移的术式上开了个洞。只要使用这转移水晶来进行随机的长距离移动,就能躲避追兵了吧。」
摩老爷子这么说著,将转移水晶硬塞进我的手里。
「摩老爷子,父王、母后、王兄跟王姊都……」
「……死了。他们彻底地遭人杀害了。」
(啊,那果然不是梦啊。)
经摩老爷子这么一说,真实感才终于浮现。
泪水难以忍耐地涌出,视线变得扭曲。
「虽然残酷,但这是现实。老夫之前就注意到大臣有不轨的举动,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性急地采取行动……唔,都来到这里了!」
「真令人头痛啊,摩德特大人。就算你是备受崇敬的学者,带走杀害国王的大罪人,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就在抵达熟悉的摩老爷子研究室前之际,背后有道人影像是从影子里冒出来一般现身。出现在那里的,正是当时下令逮捕我的大臣。
「哼,下贱的篡夺者还好意思说。杀了王室成员,让王子顶罪,再将年幼的公主立为傀儡操控。简直是下三滥的剧本。」
「唔!?杀了!?大臣吗!?」
倘若还有正常的思考能力,理应能立刻得出的这个结论,将持续逃避现实的我的脑袋狠揍了一拳。
「呵呵呵,我这是正义之举喔。光靠那种王室,是无法让这个国家继续发展的。」
「什么发展!即使草率地扩张军备,也只会造成人民的负担而已!这与正义相差甚远,不过是你下流的欲望作祟罢了!」
「呵,老人就是这么固执才令人伤脑筋。下流的欲望?才、不~~~~对!」
大臣像是要仰望天空般,身子大大地往后仰,视线骨碌碌地游移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天命!是神赋予我的使命!!是推动这世界的正确模样!命运,没错,这是命运啊啊啊啊啊啊!!你懂吗?懂吧?应该明白吧啊啊啊啊?」
「噫!」
他那骨碌碌地不停转动的眼睛突然转向我。
这副怎么看都不正常的模样,令我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流泄出惨叫声。
「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唔,你已经不正常了。」
「啊啊、呜啊啊啊啊…………呼,你果然无法理解吗?」
大臣重新站直,前一刻为止的诡异模样消失,站姿又变回我熟知的伶俐形象。
然而,在目睹他先前的模样后,他现在沉稳的语调反而徒增毛骨悚然的感觉。
「没办法,我可不能让王子逃走啊。就在这里解决掉你吧!」
大臣在没有咏唱的情况下直接创造出魔法火焰。
「唔!!」
火焰伴随著轻微的摇晃,绽放出白色光芒。
那并非寻常会因温度高低而改变色调的火焰,而是堪称『圣焰』、不允许污秽的火焰。
光是待在一旁就会受到吸引,但只是看著就令人感到不安。那就是如此异样的火焰。
「哦哦,这正是神之火焰!!是吾神赐给我的强大力量的展
现!是净化世界的真正火焰!啊,神啊!神啊!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伙子,少瞧不起人了!老夫这老头子可没这么好对付!」
为了从心情愉悦地放声大笑的大臣手中保护仍陷于混乱的我,摩老爷子挺身而出,竭尽全力创造出巨大的苍炎。
一瞬间之后,两人以魔法杖指向彼此,互相施放炎弹魔法。
大臣施放的炎弹大小,只有摩老爷子施放的一半左右。然而,在较量一瞬间后,大臣的魔法就像是将摩老爷子的火焰烧尽般抵销,朝著摩老爷子飞来。
「唔!」「摩老爷子!」
炎弹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地袭来,命中了闪避不及的摩老爷子的肩膀。
摩老爷子手中的魔法杖掉落地面,整个人跪倒在地。
「你真的老啦,学者!这么一来就结束了!啊,神啊,请祢看著即将消灭神之敌人的我的一举一动吧!」
我的脑子现在依然是一片混乱,动作也不够灵活。就在这时,白色炎弹再次朝我飞来。
(啊……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逼近眼前的白色火焰、蕴含其中的杀意,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种种灌输给脑袋的强烈『死亡』形象,令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殿下!」
这时,我受到来自侧面的冲击,被撞进了研究室里。
在时间流逝速度彷佛放慢下来的世界里,我看见摩老爷子的身影。
摩老爷子的嘴形喊著「活下去」,下一瞬间,他的身影就遭火焰吞噬了。
「呜!!」
「唔,你手里的东西该不会是转移……岂能让你得逞!!」
然而,我连思考摩老爷子在自己眼前化为焦炭的事实的时间也没有,大臣发现我手中的转移结晶,再次施放了追击的炎弹。
「……唔,转移!」
就在炎弹几乎要击中我单边手臂的同时,转移结晶释放了魔力。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大臣面目可憎的身影。
「喀呼!」
搭配转移时独有的晕眩感,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剧痛窜过左手臂。
被大臣的炎弹击中的左手臂受到白色火焰侵蚀,即使在远离了施术者的现在仍未消失。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
火势虽然减弱却没有消失,火焰从我的手腕烧到手肘、再从手肘延伸到肩头,缓缓地将我的手臂燃烧殆尽。
「啊啊啊,可恶!可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残暴的痛楚与对于不合理现实的猛烈愤怒,完全支配了我的脑袋。
「可恶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我无能为力,什么也办不到!
无论是父王、母后、王兄还是王姊,全都被杀了!
然而因为我一味地逃避现实,害得连摩老爷子也遭到杀害!
甚至拋下王妹,一个人逃跑了!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明明就在眼前,我却只是陷入混乱,连句咒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失去了一切、一切!
岂能原谅?是啊,绝不能原谅!
「呼啊、呼啊,绝不原谅,我绝对、绝对不原谅他!!我一定要宰了他!!」
『哈哈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再次听到这句话啊。』
「是谁!?」
彷佛回荡整个空间的声音响起,我随即回过神来环顾周遭。
我似乎转移到了某处遗迹里。
在这看似古老神殿建筑的房间中,照理来说应该祭祀著神像的位置,安置著一颗巨大的水晶。
闪耀著七彩光辉的水晶,成了这看似地下室的昏暗场所里唯一的光源。
「水晶里……有人……?」
当我凝视著散发柔和光芒的水晶时,发现里面有个男人的身影。
『我就想说怎么有股讨厌的气息,原来是神之火焰吗?以普通人来说,还真是受到严厉的惩罚啊。』
惩罚?这火焰是惩罚吗?
如果说这是惩罚,那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如果说我犯了什么罪,那是足以令我遭受不合理对待的罪过吗?
……因为有罪,所以变成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
无论肩负了怎样的罪过,又怎能原谅得了,岂能就这样原谅!
「如果说这是神的惩罚……我就要连那家伙也宰了!」
一旦心怀极度的憎恶,人似乎就会遗忘痛楚。
比起火焰至今仍未熄灭的手臂,蕴藏于心脏里的憎恶令人更为痛苦。
『……哦?唉,虽然从那火焰里传来原本理应彻底消灭的气息,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比起这件事……』
「唔!?」
水晶放出黑色的光芒。
伴随著咻咻咻咻的声音,原本烧灼著我的手臂的白色火焰逐渐染黑,至今折磨我的痛楚就像谎言般消散了。
「这是你做的……?」
『前方可是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你无所谓吗?』
那道声音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那份心情总有一天会随著时间而淡化;或许你总有一天能遗忘一切,获得幸福。』
总有一天?那算什么?
那种「总有一天」──究竟何时才会到来?
『若是选择了复仇之路,最后只会抵达地狱深渊或是沉入血海。』
无论是地狱深渊还是血海。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抵达了不是吗?
『你将永无安息之日。即使如此,如果你还是希望复仇,我就跟你签订契约,助你的复仇一臂之力吧。』
「……希望、签订契约?这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恶魔啊。」
『呵呵呵,差不多吧。好了,你要怎么做?』
「好啊。无论要拿走灵魂或是寿命,都随你高兴。只要能够成功复仇,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跟死去没两样了。」
没错。
即使就这样无力地苟活下去,也跟持续死亡没有两样。
既然这样,就算得舍弃一切,我也要获得力量。
唯有如此,我才能够真正『活著』。
「无论你是何种存在都无所谓!我跟你签订契约,给我力量吧!杀了那个大臣的力量!!替家人报仇雪恨的力量!反击不合理的力量!!」
水晶上开始产生裂痕。
我忘了手臂的疼痛及一切,朝著水晶里的男人大喊。
「给我复仇的力量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瞬间,水晶发出格外清脆的巨响后碎裂。
「啊哈哈哈哈哈哈!也就是说,到头来我无论到了哪里,骨子里都是彻头彻尾的复仇者啊!没想到连第三次都还得与复仇并肩同行!!」
从水晶里释放出来的男人放声大笑著。
接著,他朝上的手掌上窜起黑焰,旋即变成一把暗色短剑。
「好了,就再走一次吧。为了见证复仇后的未来,迈上这条只有废物可走之路。」
男人这么说完,深深地……
浮现了简直是诅咒世界本身的……
……灿烂至极的冷笑。
To Be Continued?
(插图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