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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说好像有点晚了——可是我们应该还在玩闯关游戏吧?」
盘腿坐在地上的春明面向正面,朝正座在他身旁的三铃问。
「对呀,还在心跳加速☆满满阴阳师校内闯关游戏途中呢。」
「下定决心,要努力闯关啰~的时候,怀表突然被戴着狐狸面具的童子抢走,追着追着被带到奇怪的地方……」
「感觉有点像艾丽斯梦游仙境呢——对我们来说完全是现实就是了。」
「土御门现身、三铃同学样子开始有点奇怪的时候拉门突然打开、周围变得好暗、美女出现、突然变成金头发的三铃同学把全部都烧了……」
「咦!?我变成金头发!?」
「眼睛跟头发都变成九尾小姐的颜色喔。」
「这样啊……我还记得光流在桥上找到土御门同学的事,可是之后身体的主导权好像移到了九尾小姐上,几乎没有记忆。」
「然后,从拉门里爬出来给我们忠告的鬼面其实是昨天狐狸附身的狐狸,它跟我说了很多,还给我素描簿……我不知道素描簿竟然也能拿来当盾牌。」
「鬼面的素描簿是特制的,好孩子春明同学可不能把那当作一般的素描簿喔。」
「被九尾妖狐附身的三铃同学攻击我……」
「对不起。」
「不不不,三铃同学没有错——然后我总算把九尾妖狐叫醒……」
「两人一起掉到黑暗里……」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九尾妖狐设下的结界里,跟九尾妖狐在榻榻米上大眼瞪小眼——怎么会这样?」
「……差不多该换奴家说话了喔。」
春明与三铃的正面——埋在榻榻米上的坐垫山里,九尾有些不满地噘起了嘴唇。稍微逃避了一下现实的春明与三铃坐正姿势,异口同声地说「麻烦您了」。春明头上的柊「嘻嘻嘻」地笑了。
九尾清了清喉咙再度开口:
「在大多传承中,奴家不是成佛就是消灭了喔。可是这样是不对的喔。奴家是一直受到封印的喔。是奴家这么要求的喔。」
「要求?」
听到春明的问题,九尾点点头,站起身说:
「奴家虽身为强力的怪异,比起行使这份力量,反而更喜欢悠悠闲闲、懒懒散散地过日子的喔——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喔。」
九尾将手高举过头,只有黑暗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一面镜子。
接着九尾口中念念有词,镜子就映照出一根红色的柱子,以及黏在柱子上痛苦挣扎的人。春明在理解这幅景象之前,镜子就映照出在大量毒虫毒蛇中挣扎的女性——立刻又切换成——别种凄厉悲惨的景象。
三铃脸色惨白遮住嘴,春明也别开视线干呕。
「他们是为了奴家而被杀的喔。」
抬头仰望镜中,九尾继续说道:
「悠悠闲闲、懒懒散散需要财富喔。所以奴家才会化身为美女,接近权力者,获得他们的宠爱,悠悠闲闲懒懒散散地过日子喔。奴家这样就十分满足了喔。可是权力者却不一样的喔。以为继续这种无趣的生活,奴家就会离开自己身边——擅自这么想的他们,为了留下奴家,开始准备各种过激的余兴喔。」
「过激的余兴是……」
三铃的脸更加苍白,九尾看回前方,说「处刑喔」,微微笑了——那是自暴自弃的笑容。
「奴家说了不要喔,但他们却把这解释成『不想看这么普通的处刑』喔。处刑方法越来越残酷,罪人全被杀死,就连无罪之人也被带上了刑场喔。下一个国家也一样,所以奴家才会在初次看到处刑的时候,撒谎说好看的喔。奴家以为如此一来,普通的处刑就够了喔。可是,结果还是会越来越过分喔……」
九尾再次念念有词,镜子就回归成了一般的镜子。
「在中国殷朝称为妲己,印度名为华阳夫人,中国周朝唤作褒姒……就算国家变了、姓名变了,依旧不断重复的景色让奴家累了喔。不管多么温柔的权力者,只要接近奴家,便会变得残暴喔。人类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想好好悠悠闲闲、懒懒散散地过日子……奴家便是抱着这种随波逐流的心情来到这个国家的喔。然后奴家化身为女童,自称为藻。」
三铃「咦?」了一声瞪大眼。
九尾瞥了三铃一眼,再次看向上方。镜面上浮现「藻」的文字。
「念法与三铃相同,但写作藻的喔。宛如玉石般美丽灿烂的水藻——奴家正是如此才会被称为玉藻前的喔。然后,得到鸟羽上皇宠爱的奴家,在宫中与安倍泰成相遇了喔。」
「真怀念呢。」
呼一声吐出闪耀白烟的柊笑道。
「泰成愿意听奴家的话喔。泰成说,若是奴家觉得难受,他可以封印奴家喔。所以奴家才会跟泰成演了一出戏喔。奴家是假装被箭射死的喔,然后让泰成封印在事先准备的容器里喔——只是,这时发生了奴家与泰成都没想到的事情喔。」
「什么事……」
九尾微微苦笑,对皱起眉头的春明说:「封印奴家的容器凝聚邪气,形成了巨大的石头喔。」
「泰成用尽了一切方法喔。可是,都没用的喔。接下来两百年间——直到玄翁出现前,奴家便以杀生石之姿存在喔。玄翁是愿意听奴家说话的第二个人喔。玄翁用大槌打碎杀生石,净化封印奴家的容器,并妥善保管的喔。奴家便是如此,辗转来到这所学园的喔。」
叹出长长的一口气,九尾在座垫上坐下。
「日子非常和平的喔。直到一个月前,其中一个学生解除了奴家的封印喔。除了奴家之外,还有很多妖怪受到解放喔。」
「所以……」
「一定是毕业生解放妖怪事件呢。」
春明一低语,三铃便微微点头回答。
「奴家希望能重新获得封印的喔。可是奴家找不到封印用的容器,也找不到愿意听奴家说话的阴阳师喔。无可奈何,奴家只好在人烟罕至的地方张开结界,把自己关了起来喔。这时妖狐聚集而来,为了奴家带来了很多零食与便当喔。也有孩子为了替奴家转换心情,带来漫画与洋装喔——可是就连妖狐也渐渐开始改变了喔。」
九尾一看向四周,无数只狐狸——妖狐便有如包围这个房间般现身。
「冷静,这是幻影。」
柊用烟管敲了一惊而不禁想起身的春明的头。
三铃手握扫帚,说着「这是幻影?」,难掩惊讶的神色。
妖狐以后脚站起,将前脚高举朝天,像是在喊着什么。
九尾的手指划过空中——突然,室内充满无数的怒吼。
『御前,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杀人!』『杀吧杀吧杀吧杀吧!』『我们想看红色的血!』『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在这里的人类小孩血肉想必十分美味啊!』『光是想象口水就……』『想把血跟内脏——』『洒出来拖出来!』『御前!』
妖狐们布满血丝的双眼比口中说出的话语更让春明感到恐怖——它们疯了。
九尾的手指再次划过空中,妖狐的身影与怒吼同时消失。
「奴家也跟妖狐们解释了一切喔。可是,妖狐们却充耳不闻喔。不只如此,杀意还日渐浓厚,甚至开始说想杀人喔。简直就跟过去奴家的夫婿们相同,奴家这时才终于察觉了喔。」
九尾举起右手与目同高,掌心燃起黑色的火焰。
「是奴家吸引了邪气的喔。奴家身边的人们都是受到邪气影响,变得邪恶的喔。所以奴家才逃跑的喔。在结界中留下身体,只有灵魂逃跑喔。不过只有这样,马上就会被妖狐们找到的喔。这时奴家找到了田村喔。田村身上传来安倍,还有一点死亡的气味喔。所以,奴家才能进到田村之中的喔。」
春明与三铃面面相觑。
安倍与死——从这两项,只能连想到春明祖父的丧礼。
「这么说来,我的确是在春明同学祖父丧礼的隔天,开始在没有东西的地方跌倒、踏错脚步、感觉身体有点又重又疲倦的呢……可是我完全没发现自己被附身了,还以为只是最近比较累……」
九尾「呀哈哈」地笑了。
「这个世上有阴有阳的喔。阴与阳是相互对等的喔。正因对等,因此若非同等,则会失去均衡的喔。妖狐乃是属阴的怪异喔。所以妖狐才会接近持有阳气的男人喔。可是自阴而生的奴家阴气特别强烈喔。所以会使普通的男人失去均衡的喔。不过田村应该是属于阴的女娃儿,却具有特别强烈的阳气喔。居然有能让奴家附身而能继续正常生活的人,连奴家也吃惊不已喔。」
「真不愧是受到神佛重重保佑,坂上田村麻吕的子孙呢。」
看向三铃的脸,柊「嘻嘻嘻」地笑了。
「奴家并非一直沉睡在田村中喔。偶而会醒来,在田村中寻找愿意实现奴家愿望的阴阳师喔。然后昨天早晨——奴家找到了安倍喔。」
九尾一手握熄右手中燃烧的黑炎,接着起身。
「奴家对安倍有个请求喔。所以奴家才全跟你说了喔。奴家希望安倍能相信奴家喔。」
「我相信——不,我信。」
边说春明边起身,直直望着九尾的眼睛。
「九尾小姐的话,跟刚才狐狸对我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想应该不是在说谎。更别说,在梦里拼命想跟我说话的九尾小姐的眼睛,跟现在的你一样是琥珀色的。可是在别的地方遇到的九尾小姐的眼睛却是朱色的……又可怕。」
九尾握起安倍的手微笑。
「安倍理解了奴家喔。奴家光是如此就很高兴了喔。」
「花了不少时间就是了——那么,你的请求是……」
九尾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春明的额头,冰凉的体温有如原野般清爽——同时飘来的甘甜香气使故作镇静的春明有些心跳加速。
加深笑容的九尾开口:
「奴家希望安倍能封印奴家喔。」
春明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大喊:「不不不!我办不到!」但九尾却皱起眉头,「不是办不到喔!安倍只要想做就做得到喔!」这么说着,把握着春明的手越握越紧。
在九尾白皙的手中,春明的手发出异样的声响。
「好痛好痛!真的!真的超痛的!要断掉啦!不是,要碎掉了啦!」
「这样就伤脑筋了喔。阴阳师的手指很重要的喔。」
这么说着,九尾干脆地放开了春明的手。
三铃站起身,举起一只手。
「那个,九尾小姐。春明同学在这之前一直住在跟阴阳师无缘的世界。我想要求春明同学封印您是不是有点勉强?」
九尾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说:「田村不知道的喔。」
三铃嘟起嘴问:「不知道什么?」
「安倍的当主是与生倶来的阴阳师喔。而且安倍身上有泰成封印奴家的容器喔。泰成封印奴家的术还留在容器上喔,所以安倍只要稍微注入一点力量就可以了喔。」
说完,九尾转向春明,像是央求零食的小孩般伸出手。
「所以安倍快点把容器拿出来,快点封印奴家喔!」
「不是不是不是,我才没有什么容器。」
边确认手指的状况,春明边说。
突然,惊讶在至今为止一直面露行有余力表情的九尾脸上扩散。
「不、不可能的喔!奴家确实感觉到了容器的气息喔!」
「九尾,汝是何时感应到容器的?……」
在春明头上坐下的柊问。
「奴家隐隐约约一直都有感觉到喔!最清楚的是从昨天开始喔!」
「昨日何时?」
「下午喔!所以反象才以为安倍早早在校内找到容器,予以净化的喔!因此奴家才在梦中请求安倍尽早封印奴家的喔!」
九尾眼眶泛泪瞪着春明。
「不是不是不是,等一下。再怎么说我连容器的颜色形状都不晓得喔?昨天梦里我也听不到声……啊!」
春明突然想起某件事,大喊:
「土御门!容器在土御门有好身上!」
※
春明与三铃在画着绿油油山景的拉门前望向房间中心。
以两人的视线前方的榻榻米为舞台,九尾翩翩起舞。
指尖倏地伸直,随后缓缓放松,鲜艳华丽同时柔和优雅,她婉约而妖艳地——舞着。她在映照出摇摆不定影像的镜子前不停起舞——不停寻找。
九尾说这不是跳舞,而是施术。
她寻找的是稍早春明指名持有容器的有好。
「春明同学为什么知道容器在土御门同学手中呢?」
春明看向身旁——应该说稍远处的三铃。
三铃就这么坐在地上仰望春明,被她那直率的眼神直接射穿心脏的春明响应:
「三、三铃同学还记得离开图书室后,飞在天花板附近的白鸟吗?」
三铃指着自己的手掌反问:「掉羽毛下来那只吗?」
「没错,我想那只鸟应该就是那个容器才对。」
「那只鸟?」
「我今天早上看到土御门带着那只鸟,跟光流同学说了这件事以后,她说那应该是寻找失物的简易式神。」
「利用与失物具有渊源的东西,让它带你到失物所在地的术对不对。」
春明点头。
「九尾小姐在容器中住了好几百年,没有能跟她更有渊源的东西了吧?而且,三铃同学中沉睡的九尾小姐醒来前,应该消失的羽毛在三铃同学的手中发光。那羽毛或许就是引诱九尾小姐苏醒的契机。」
「这么说来,那时手好像有点热热的……」
三铃握了握右手。
「从土御门的语气听来,他应该是今天早上才察觉到穿着洋装的大姐姐的真实身份。封印九尾小姐的安倍泰成不只是我的祖先,也是那家伙的祖先。那家伙家里留着九尾小姐的数据,如果与记述中封印她的容器相同的物体,在妖怪解放事件之后掉在学校里的话……」
「只要是这里的学生,就会觉得九尾妖狐的封印解除了呢——呵呵呵。」
突然笑出声来的三铃让春明一愣。
三铃笑了一阵之后才「哈~」地呼出一口气,说:
「对不起呢,明明你话才讲到一半。」
「不……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
三铃浮现苦笑,说了声「我想也是」,站起身来。
「我稍微想起来了,我们以前也常常这样动歪脑筋呢~」
这么说着,三铃从背后拿出竹扫帚,面对春明摆出正眼的架式。
不过转瞬之间。
竹扫帚的尖端轻轻碰到春明的鼻尖。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们家族不到某个年龄,就不知道是武斗派阴阳师还是鬼女——那也有例外,九尾小姐虽然已经说过了,不过『田村麻吕』是阳气特别强的孩子,『铃鹿御前』是阴气特别强的孩子,所以一出生就知道了。也因为这样,我一生下来就让亲戚失望了。」
「失望?」
「从亲戚的眼神还有字里行间听得出来,难得的『田村麻吕』为什么是女生——我越有武术才能,他们就越失望。」
「所以你才扮成男生吗?……」
三铃取代点头耸了耸肩,虚无地微笑。
「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好像更让亲戚看不顺眼,甚至有亲戚对爸爸妈妈说闲话……因为这样我觉得好气。一气之下把女生衣服全部撕破,只穿哥哥的旧衣服。家人都安慰我说三铃就是三铃,可是我越听越固执……在遇到春明同学的时候,是最严重的时候。」
春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三铃放下竹扫帚,继续说道:
「跟春明同学玩非常开心,可是我怕你一知道我是女孩子,就不愿意跟我玩了……我很害怕,所以说不出口。我对春明同学说了自以为是的话,可是其实我……我才是最卑鄙的人。就连在最后见面的那个夏天……」
低着头的春明说:「……对啊。」
三铃放弃似地微笑,眼眶泛泪地向后退。
「可是——」
一口气缩短两人间若即若离的距离,春明朝三铃伸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铃不让她逃跑,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太郎救了我。要是太郎没有跟我说话、没有警告我,我一定没有办法身为合格的人类活下去。太郎是我的恩人。而且,要说卑鄙的话,连去探望因为我而受伤的太郎都办不到的我也十分卑鄙。所以,所以……」
「咦!?等、等一下,春明同学!暂停暂停!」
三铃用扫帚的尾端敲了敲春明的脸。虽然力道不重,但还是刺刺的,再加上跑进嘴巴里还是很危险,所以春明被迫闭上了嘴。
「因为春明同学受伤……是什么意思?」
「咦?」
春明抓住扫帚尾巴推向一旁,惊讶地眨了眨眼。
「因、因为那个时候,太郎想救踩空的我,才跟我一起跌到悬崖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再怎么说,当初说要爬山的人是我。一开始小春不是反对说很危险吗?可是我说,我会保护你没关系,硬是把你带上山,才……」
「对、对不起,我从最刚开始的部分到帅气的发言全没印象……」
三铃放下竹扫帚眨了眨眼睛。
「那……那为什么你不来探望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在生我的气……」
「我、我就说了,太郎是因为我才踩空受伤的,我想你一定在恨我。一想到太郎看我的眼神如果有讨厌我的感觉,我就……在那之后,我就连看到太郎以外的其他人的眼睛也觉得很恐怖……」
竹扫帚掉到地上的声音响起。同时春明的脸颊温柔地包覆在三铃手中。
刘海有些凌乱,露出平常隐藏于后的一只眼睛。
三铃以她星空色的大眼映照出春明的三白眼,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笑了。
「我们两个真傻。擅自以为对方讨厌自己,又没有勇气直接确认……我,跟你,都很卑鄙。所以两个卑鄙的人从现在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
「可是,都怪我太郎才……三铃同学才受伤是事实。」
「我可没有春明同学想得那么在意我的伤喔?还是春明同学不喜欢不是男生的太郎——女生的三铃呢?」
春明左右摇头。
三铃放开春明的脸颊,露出微笑。那不是快哭出来的笑容,而是满面的笑容。
「那么,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田村三铃。叫我三铃,也不用加同学。」
「我是安倍春明,然后叫我春明就好。不用加同学。」
「春明。」
「三铃。」
「抱歉打扰两位卿卿我我,差不多该回来啰。九尾在伤脑筋喔?」
将烟管戳进两人之间,柊不怀好意地笑道。
春明满脸通红地退后一步。
「我、我们才没有在卿卿我我————」
「对啊柊小姐!这是在重新确认友情!」
三铃捡起竹扫帚用力宣告。她的脸颊因为兴奋微微地带着一抹嫣红,周身的氛围却丝毫感觉不到妩媚。
(插图)
三铃的态度让春明胸口有些烦闷,但他还是重整心情,看向九尾。
身穿十二单的九尾静静伫立房间中央。
与他对上眼后,九尾笑了。
「奴家找到土御门了喔。」
呼应这句话,春明等人的背后,有着绿油油山景的拉门开了。
转过头,在铺着榻榻米的房间中央,出现了微笑异常爽朗的土御门有好。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您会主动邀我来此……」
有好脚边的榻榻米上,围绕着他插着四枚竹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头上的黑暗中也插着一枚竹叶。竹叶以光线相连,形成四角锥的形状。然后——
「土御门,你的手……」
春明一说,土御门愣了一瞬后,表示「啊啊这个吗」,将左手臂举到胸前。他的左手从指尖到手肘包围在红色的火焰中。
「被三铃同学——不,九尾妖狐朝光流同学射出的火焰稍微波及到了。原本想熄灭却好像办不到,只好暂时设下结界推迟恶化,但也因为这样使我动弹不得……正在思考该如何是好呢。」
「我说你,对了,那个时候光流同学明明在你眼前着火了,你为什么什么也没做,一个人逃跑啊!如果是你应该能做点什么啊!如果是你——」
有好对大声呼喊的春明说「请你冷静」,露出苦笑。
「你太高估我了。而且如果是真的火焰就另当别论,不过那只是赶走对施术者而言不必要之物的术对吧?失去保险虽然十分可惜,不过也仅此而已。」
「保险?」
与场面不符的词汇使春明歪头。
「万一得跟你或三铃同学交涉时,让情势更为有利的保险。」
「土御门同学,那不是保险,是威胁。」
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三铃朝同学举起竹扫帚。
有好轻轻地睁大眼。
「三铃同学,看来你摆脱了身上的附身了呢。」
「多亏有土御门同学硬把沉睡在我体内的她叫醒。」
土御门用满不在乎的笑容与一声「这样啊」无视三铃的讽刺。
「那么,虽说不上取而代之,请你们把她——九尾妖狐的灵魂交给我。」
笑容忽然从有好的脸上消失。
「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无用的累赘。身体与魂魄两者为一——不过不代表随便什么魂魄都行。正因为有与身体一同成长、独一无二的魂魄,存在才得以完全。」
「那么,让完全的九尾妖狐苏醒后——你打算做什么?」
有好对春明挑衅似的疑问眨了眨眼,说:「难道你不懂吗?」
「就是因为不懂才问的啊!」
「我忘了。你对这边的世界还很生疏呢……」
有好以毫发无伤的右手扶额,像是在说受不了一般左右摇头。
春明握紧双手,压抑涌上心头的怒火。
「听好了,春明同学。你记清楚。」
有好把平安的右手食指向这里,以正经的表情继续说道:
「最强的怪异回归完全的姿态时,阴阳师该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迅速地封印那个怪异。」
「………………咦?」
「也就是说,我想要将九尾妖狐完全封印——的意思。」
「咦?不是,等一下,你在得到完全的九尾妖狐后,难道没有任何企图吗!?」
有好以讶异的表情说:「你在说什么?」
「不是,因为,那为什么你要隐瞒九尾妖狐的事?」
「因为我想,如果九尾妖狐的存在公诸于世,一部分教职员跟学生就会拼命寻找她的存在。如此一来就难免发生流血冲突,我想应当尽力避免这个事态发生。」
「那今天早上你放走九尾妖狐的身体是因为……」
「光是身体被人看到就会引起骚动,话虽如此,若只封印身体,我也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既然这样,让她自己隐藏自己不是比较有效率吗?只要在校内,灾情也能抑制在最小程度。」春明张大嘴,哑口无言。
一扫微妙空气的是九尾一声「呀哈哈」开朗的笑声。
「土御门也是安倍的喔。感觉对怪异很温柔的喔。」
身缠十二单的九尾踩着轻盈的脚步穿过春明身边,站到前方。
「这间学园本来就对怪异太温柔了喔。只要不害人就不出手处理,就算出手也不予以消灭,给予自身造成的罪孽相等的刑罚,要求净化邪气,边培育消灭怪异的阴阳师却同时拥护怪异……真是太矛盾了喔。但在这儿却很舒适的喔。」
有好端正姿势,深深行了一礼。
「这是第一次与意识清醒的您相遇呢,玉藻前大人。」
「现在的奴家只是九尾狐而已喔。比起这个,土御门,把封印奴家的容器交给安倍喔。」
有好按着外套口袋问:「——我难道不行吗?」
眯起的双眼闪耀出寂寞的光辉。
「不行的喔。」九尾苦笑回答:
「能使用那个的只有安倍的当主而已喔。这跟才能无关的喔。」
「我了解了——取而代之,我只有一个条件。」
「奴家不回身体喔。」
九尾不等有好说完,立刻回答。
「奴家只要受到封印,那副身体也会消失的喔。如此一来,妖狐们也会受到解放的喔。一切都会回归原状的喔。」
「——您就是这样欺骗春明同学的吗?……」
有好以冰冷的声音反驳九尾。
在一旁看着事情发展的春明与三铃互望一眼后看向九尾。
九尾在微笑——但那却是名为微笑的面具。
「奴家没有骗人喔。」
「不完全告知真实,与欺骗并无不同。」
有好以足以称之为冷淡的安静语调继续追击。
「罪与罚都是由留下来的人所决定。请您思考这件事的重量。」
「九尾小姐。」
春明的呼唤,让九尾戴着微笑的面具缓缓回头。
「请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留下来的人是……」
「安倍,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喔。」
九尾的微笑变为苦笑,「呼」地叹了口气。
「奴家已经存在够久了喔。所以已经够了喔。」
那是肯定春明心中最坏想象的话语。
即使如此,春明还是不得不问:
「……只封印灵魂的话,九尾小姐会消灭吗?」
「封印后消灭的可能性很高。」
回答的是柊。从背后将手放在主人肩上,把双唇靠到主人耳边的式神继续说道:
「对咱们而言,魂魄便是一切——但魂魄太脆弱了,所以咱们才会穿上类似肉体的外衣,隐藏脆弱的灵魂。毕竟失去身体的灵魂光是存在就会渐渐消失呢。虽然也能创造新的身体,不过九尾的情况,灵魂会先消灭呢。」
「怎么这样——」
「安倍。」
九尾以类似正经却又像微笑的表情靠近春明,摸了摸他的脸颊。
「奴家只要不受封印,奴家的妖气便会非关奴家的意志,继续传送给的身体喔。如此一来,妖狐们便会危害人类喔。这就连即将损毁的身体也办得到喔。九尾妖狐便是这么强大的怪异喔。」
「可是,这样就干脆把九尾小姐送回身体里……对了,然后再马上封印——」
九尾左右摇头。
「奴家的身体已经受到邪气侵蚀了喔。现在就算回去,奴家也会被邪气吞噬,变得不再是奴家喔……如果会变成这样,奴家想回去了喔。回到奴家诞生的阴之中……更别说,奴家已经不希望任何人在奴家的名下受伤了喔。」
春明开口试图反驳,就在此时——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上降下混浊的尖笑声。
天花板的黑暗表面宛如沸腾般剧烈冒出气泡,但仔细一看,看似泡泡的突起全都是染成黑暗的狐狸脸。
看向头顶说着「不妙!」的有好将手滑进外套内侧,与此同时,插在黑暗上的竹叶高速变色——在有好取出竹叶的同时腐
朽落下。包围他左手臂的火焰一口气增强,覆盖他全身。
「土御门!」
春明在思考前跑了起来,有好直直地看着他,把手塞进外套口袋中——就这样与火焰一同消失了。
「御前!」
混浊的声音击碎感伤。回头仰望,房间中央——春明正上方的黑暗中长出美女的上半身。紫色的洋装破烂不堪,衣不蔽体。从垂下的金发间可见闪闪发光的朱色瞳孔颤抖窜动。
「御前!」
陶瓷般的肌肤龟裂,从中窜出金黄色的毛发。
「您在这里啊!」
金黄色的毛宛如蛇一般蠢动,包覆美女的身体。同时狐狸的脸一个接着一个融入黑暗之中。
「您回来了吗!」
半掩的黑暗之中,金黄色的茧四处隆起膨胀,接着——
「吾等御前……啊啊现在就来迎接您!}
撕裂金黄色的茧现身的是只巨大丑陋的野兽,唯有轮廓看似具有九条尾巴的巨大狐狸,覆盖身体的金黄色却是无数张野兽的脸。头、耳、身、四肢甚至九条尾巴——全都由严重扭曲的兽脸覆盖。
「被黑暗吞噬得更深了喔。」
不知不觉间移动到春明身边的九尾寂寞地低语——以九条尾巴横扫春明的身体。
「唔!」
春明的身体受冲击向后飞去,穿过敞开的拉门,掉到铺在地板上的榻榻米上——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未感受到痛楚。
「春明!」
坐起上半身,他看到三铃朝他跑来。她背后——茧的碎片化为白光倾注而下,丑陋巨大的野兽发出咆哮般的声响,一蹬黑暗。
野兽没有眼睛,双眼的部分也只有兽脸。
然而野兽却确实捕捉到身穿十二单美女的身影。
身穿十二单的美女也直直地看着野兽。
充满挑战、充满悲哀贯穿野兽的琥珀色双眸在剎那间转向春明。
琥珀的双眸中是放弃——以及细微的喜悦。
接着,身缠十二单的美女就这样从头被野兽吞进血盆大口之中。
春明发出尖叫。
吞噬九尾灵魂后,丑陋而巨大的野兽当场蹲下。
布满表面的兽脸也紧闭口鼻陷入沉默。
但从它的身体却渐渐扬起浓到可以用肉眼看见的不祥气息。
「春明!我们先离开这里!」
三铃抓住坐倒在地,茫然看着野兽的春明。她直接靠蛮力拉起他,打开画着沉没雪中之山景的拉门。
「来到这里就安全了吗?」
三铃在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只有石地的荒凉空间停下脚步。
春明委婉地拨开三铃的手。
「春明……」
三铃担心地望向春明,他抬起头露出微微的苦笑。
「谢谢你,三铃。可是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三铃隔了一拍轻轻点头。
「柊。」
一呼唤她的名字,柊就立刻降落到春明双眼前的高度。她的双唇上刻划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吾主?」
「我能做什么?」
柊眯起双眼,反问:「为何问咱这个问题?……」
春明撩起刘海,用那双三白眼瞪着柊。
「你说过。我当上当主是因为我跟爷爷一样。那么,就代表安倍家的当主代代都跟我一样,然后,你则身为式神,一直看着跟我一样的当主。我想借用你的那份知识——现在的我,要怎么使用我的力量才好?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大家?……」
「大家是指?」
「大家就是指大家。我跟三铃、土御门跟光流、九尾小姐跟妖狐们、这个学园里的学生跟老师、还有居住于此的怪异跟碰巧路过的幽灵所有人。」
柊「嘻嘻嘻」地笑了。
「真贪心呢,还傲慢又高压。」
「不行吗?」
「怎么会!这才配做安倍家的当主。」
妖艳微笑的柊将烟管指向春明的双眼。
「如汝所愿,吾主——咱向寄宿着黑暗的双眼发誓。」
※
利用学生所不知道的通道,坂田红子爬上北体育馆的屋顶。
屋顶上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每个都是坂田的同僚。
他们一同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天空万里无云,只不过宇罗乃寮上空缓缓盘旋着漆黑的乌云。
冷风轻抚坂田的脸颊。
「好强的邪气——这样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应该就连一般人也看得见了吧?」
附近的年轻男老师说了句「还真悠闲呢」,叹了口气。
「现在还很稳定,不过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喔。比起一般人,现在应该先担心学生的安危才对。再不避难差不多就糟糕了喔?」
「怎么能避难呢。现在正在愉快的闯关游戏中呢。」年轻男老师以目睹怪物似的眼神看着脸上浮现微笑的坂田。
「你疯了吗!校内的妖怪如果吸收邪气凶暴化的话,最先牺牲的可是学生啊!」
「年轻人少卖弄聪明了。」
坂田露出温柔的微笑,以低沉的声音响应。年轻男老师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凝结般动弹不得。中年男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得没错,不过就是太急了点。」
坂田对中年男老师的话给予首肯。
「看来有很了不得的家伙潜藏在学校里呢。然后现在才就真正的意义开始觉醒……状况十分危险。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立刻出手。这样对学生不好。」
「……你要对学生见死不救吗?」
年轻男老师嘴唇不停颤抖,这么问坂田。
坂田莞尔一笑。
「不要小看我们的学生。因为,尽管年轻,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是阴阳师。」
※
口中所发出的,是临死前的悲鸣,亦是诞生的哭嚎。
覆盖在巨大丑陋的野兽表面上的兽脸消失,取而代之,它的身体包覆在金黄色的皮毛中。睁开的双眸——看似浓艳的琥珀色,也像是鲜烈的朱红。
一定不会有人再觉得野兽丑陋了,但它的身体中渗出的妖气漆黑无比,脚边的地面在转瞬之间腐朽,拉门也遭受同样的命运。
黑暗中,仅剩下一头美丽巨大的野兽——九尾妖狐。
但是这九尾妖狐,身为九尾妖狐却非九尾妖狐。
数十、数百只妖狐与其邪念怨念混合的身体获得了九尾妖狐的灵魂,不过是在模仿它原来的姿态罢了。
然而九尾妖狐却对自己便是九尾妖狐深信不疑。
它反复阅览取得的记忆中特别残酷的光景——并陶醉其中。
它还想再看一次这个光景——为此,它得离开这里不可。
不过这只九尾妖狐却抱着些许的不安。
由破烂的身体及消磨的灵魂聚集而成,重新形成自我的九尾妖狐并不完整。更清楚说来——妖气十分不足。即便如此,它也有不会输给随便一个阴阳师的自信。只不过身为九尾妖狐的矜持,使它拒绝以不完整的状态现形。
突然,九尾妖狐想起这里还有两个人类。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明明是男孩,却持有异常庞大的阴气;另一人明明是女孩,却持有过多的阳气。
吃了吧——它立刻做出结论。
吃了那两人吧。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累积妖气了。
吃了那两人吧。如此一来就能听到惨叫了。
多么美妙的想法。九尾妖狐不抱任何疑问,投身黑暗之中。
丝毫没发现闪闪发光的白烟正搔着自己的鼻尖。
彻底相信一切随心所欲……——
九尾妖狐立刻找到了两个人类小孩。两个小孩站在石地广场中,手牵着手直直看向前方的样子宛如不知所措、迷路的小孩。
九尾妖狐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在孩子们视线前方降落。酒吞童子守在两个孩子背后,但对身为九尾妖狐的自己来说不足为惧。
笑容渐深的九尾妖狐开口:
「不逃吗?」
口中发出的是美丽的女声,对这最为讶异的或许是九尾妖狐自己。但尽管对此感到讶异,它仍旧继续说道:
「放弃了吗?」
「没有。」
回答的是女孩。锐利的眼神看着九尾妖狐,她伸出左臂,张开紧握的拳头——某个物体自她的中指垂下。
是能藏在手掌中,小小的木制弓箭根付。
「用这点玩意想做什么?」
「您不知道吗?九尾妖狐是死于武官所射出的箭矢之下喔。而我是继承武官坂上田村麻吕血脉之人——资质十分足够。」
「那么,你想用那箭矢射穿我这九尾妖狐吗?」
女孩静静地点头。九尾妖狐笑了,但女孩却面不改色。
这让它颇为不满,萌生彻底凌迟这个女孩的想法。
接着,一直不动的男孩把右手放上女孩的左肩。
「的确,光是这样还射不穿你——可是啊。」
下一瞬间,男孩的刘海像是受风吹拂一般飘了起来。
现出的眼窝中没
有光芒,唯有纯粹的黑暗。
那不是空洞,而是埋在人类的脸中,凝聚为眼球形状的黑暗。
黑暗爬出眼窝,在男孩脸上留下纹路般的痕迹,以惊人的速度侵蚀他的体肤。如此不过瞬间,纹路便抵达了他的指尖。
若有眨眼的时间,九尾妖狐就能危害两个小孩。然而,在看到男孩眼窝中的黑暗那一瞬间,九尾妖狐就被囚禁在恐惧之中。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只能强忍颤抖。
九尾妖狐以这样的自己为耻,像是要甩开恐惧般左右甩头。
「……你,分明是人类,体内却寄宿着黑暗吗!」
「不是你,我是安倍春明。高中生,姑且算是阴阳师,姑且算是安倍家当主。」
男孩以平淡的声音说。以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然后这叫做『暗之眼』。爷爷说这是产生黑暗、操纵黑暗的结晶。」
「恶心!」
九尾妖狐口吐恶言,男孩却苦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你在玩弄我吗?」
「不是,我是真的这么想。其实,我还曾经很排斥这股力量。可是现在,多亏有了这股力量,我才能消灭你——所以我觉得太好了。」
「区区人类也想消灭我?」
「绝非区区人类——在此的是安倍家当主。」
以残酷的微笑回答的是飘浮空中、守护主人背后的酒吞童子。
「能力足以担任一社之神的白狐之子——这是继承安倍晴明之血最为浓厚之人。怎会无法消灭只是徒具外表的九尾妖狐呢?……」
「闭嘴!伺候人类的叛徒!那男孩身上的黑暗比起神社中祭祀的神,更接近受人畏惧的我们不是吗!」
酒吞童子「嘻嘻嘻」地笑了。
「那又如何?无神不残虐、无妖不慈悲,汝不会说出这种无稽之谈吧?神魔妖怪本为人类所定,咱们仅是身负人类无可奈何的力量而存在罢了,……」
「~~~~~~~!!!!!!!」
九尾妖狐愤恨咬牙。
※
「还好吗?」
「嗯,我随时都可以喔。」
春明将视线留在九尾妖狐身上,询问三铃。
三铃也紧盯着目标,以开朗的声音回答。
「……不觉得恶心吗?……」
「什么?」
「我。」
「为什么?」
「……抱歉,当我没问。」
三铃「呵呵呵」地轻声笑了。
「不行,你问了。剩下的下次再说——现在先专心跨越眼前的障碍吧。」
「——说的也是。」
两人一瞬以视线交换了笑容。
黑暗溢出春明的右手,沿着三铃的左手臂吸进弓箭根付中。
弓箭根付染上黑暗——下一瞬间,三铃的左手握着漆黑的长弓。
她从背后拔出竹扫帚,扫帚的把柄上也系着弓箭的根付。扫帚一架上弓,黑暗便从接触弓的部位染上竹扫帚。竹扫帚上的弓箭根付被黑暗吞噬时——二者合一,成为一支漆黑的响箭。
正在跟柊争辩的九尾妖狐一惊,看向两人——外表完全就是野兽,但它的表情相当丰富。九尾妖狐拔腿奔跑,和三铃轻松拉起与自身同高的弓箭,两者几乎同时。
「Negative——退·散!弓箭版!」
三铃瞄准九尾妖狐眉心,射出箭矢。
九尾妖狐看着伴随悲鸣般的声响飞来的箭矢,笑了。
边笑它边蹬地板,脸上挂着笑容,将身体横向翻了一圈,响箭穿过背的轨迹所描绘出的圆正中间。
发出尖锐刺耳尖笑声降落地面的九尾妖狐立刻以后脚猛蹬地板,举起前脚扑向手持漆黑的弓、伫立原地的三铃——却无法如愿。
「——!什么!?」
九尾妖狐的身体在空中陡然停止。
向后一看,其中一只尾巴被响箭钉在地上。九尾妖狐试图移动尾巴,却动不了。就在它尝试各种方法时,九尾妖狐的脚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
九尾妖狐踩着地面,再次试着移动尾巴,结果仍然毫无改变。
不只如此,黑暗还从箭矢刺到的地方渐渐侵蚀九尾妖狐的身体。
「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下位是无法挑战上位的。」
混杂着叹息的声音自头上落下。
九尾妖狐抬起头,看到黑暗中的柊与春明。
春明的手中握着漆黑的大槌,圆形的槌面上不知为何用OK绷贴着一枚符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尾妖狐奋不顾身地扭动尾巴与身体——响箭在此时松脱。
取回自由的九尾妖狐毫不迷惘地在地上奔驰,纵身跳进黑暗之中。
「呀!呀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拼命挥舞四肢的九尾妖狐笑着在黑暗中前进——逃跑。
「谁!谁会被消灭!我是九尾妖狐!众人畏惧、残害众生的九尾妖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地方,被那种小孩消灭!呀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用的喔。」
九尾妖狐将笑声吞了回去。
手持大槌的春明从眼前的黑暗中现身。
「我说过了吧?这双『暗之眼』能操纵黑暗——这里的黑暗已经全是我的了。所以只要在这里,你就逃不了。」
宛如在为这句话背书一般,黑暗缠上了九尾妖狐的身体。
它感受不到痛楚,但九尾妖狐却因无边无际的无力感大吼。
「我是九尾妖狐!九尾妖狐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九尾妖狐啊。」
春明盖过九尾妖狐的悲叹说。
「因为你是九尾妖狐,所以你才会被箭矢射中、身体变得跟石头一样僵硬,最后被大槌打碎成佛。」
「怎么可能!我不是为了这样才成为九尾妖狐的!我是、我是——」
彷佛像是在寻找消散在空中的话语,九尾妖狐张口闭口好几次——但是无论过了多久,都找不到。
「我是……吾是……人家是……妾身是……在下是……某是……阮是……」
(插图)
浓琥珀色的双眼渗出泪水。
春明抿起嘴,双手紧握大槌的把柄。柊把手放上他的肩膀,伴随春明高高飞上空中,移动到九尾妖狐眉间正上方。接着——
「「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主从异口同声地说,柊轻推了一下春明的肩膀。
自黑暗中落下的春明挥下大槌,猛力朝九尾妖狐的眉间敲落。
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九尾妖狐的身体就消失在纯白的光芒中。
※
打开不知不觉间紧闭的双眼,晴朗的天空映入眼帘。
视野中加入三铃与光流的脸。
「春明,你还好吗?」
「身体有那里会痛吗?春明大人?」
春明眨了好几次眼睛,应了声「嗯」坐起身来。那里是武道馆与室内泳池间的空地,春明向上倒卧在各式花草之间。
再次看向三铃与光流,两人都浮现放下心来的表情。
「光流同学……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春明大人。」
「……结束了……吗?」
他如此低语,随后额头被用力敲了一下。「好痛!」他这么叫着抬起头,看到柊拿着烟管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柊……」
「还剩下最后的收尾喔,吾主。」
柊用烟管指向某处。一看,原本看似百叶箱的木片上浮着一颗光球,大到足以容纳三个大人。
「那是……而且,百叶箱怎么坏了?……」
「九尾妖狐就是藏身于那个百叶箱之中。汝等刚才便是身处九尾妖狐于百叶箱中创造的庭院。然后,那道光就是受到净化的妖狐们。」
「它们为什么还留着?」
「它们在守护它们的御前啊。毕竟,九尾的身体随着它们的邪念与怨念粉碎了。」
「喔喔~身体……喂!等一下柊!你不是说,因为身体跟灵魂融为一体,所以我用力敲也没问题吗!?」
「这个啊。」柊把手浮上脸颊,矫揉作态地叹了口气,说:
「身体与灵魂的消耗比咱预料得还剧烈呢。」
「不是剧不剧烈的问题,这样九尾小姐会怎样啦!」
「这样下去会消灭吧?」
春明一把揪住「嘻嘻嘻」地笑着的柊的衣领。
「柊。」
「冷静吾主,难得收起来的黑暗要漏出来啰?……」
「柊。」
「知道了知道了,咱说就是,汝也放手。」
春明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柊便刻意整理了衣领后妖艳地微笑。
「汝若是想帮助九尾妖狐,只要把那家伙变成自己的式神便可。」春明瞪大双眼。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
「办得到
。」柊间不容发地断言。
「汝只要给予她新的名字就好——不难吧?」
「名字?」
「正是。『九尾』可不行喔?还有就是能马上容纳她的『附体』呢。」
「那就由我来提供吧。」
回过头,有好举起一只手靠了过来。
「……!土御门!」
「这所学园中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土御门家的人,希望你能尽量以『有好』称呼我。」
他这么说着,伸出的手掌上放着以竹叶包捆住的白色石头。白石比一般的弹珠还要小上一轮,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泽。竹叶似乎与有好随身携带的相同,但却沾到了什么黑色的污渍。
瞄了有好手心一眼的光流说:「竹叶跟——这是珍珠呢。」
「珍珠是过去封印九尾妖狐的容器——然后,你好像没有发现,所以我姑且跟你说,竹叶上的黑色污渍是春明同学,你的血。」
「蛤!?为、为什么我的血会……」
有好叹了口气。
「你果然没发现吗——你的血液具有增幅咒术的效果。你昨天早上就是使用这份力量,净化了附身在女学生身上的妖狐。」
「昨天早上……可是那个时候你不在吧?而且,那难道不是三铃用的封印妖怪的符咒的效果吗?刚才好像也净化了九尾妖狐……」
「我在窗户外。那时我已经捡到了容器,但由于邪气过于浓厚使术法无效,才会为了率先取得情报在校内散步——然后,那个符咒没有这种效果。顶多只能封住妖怪的行动而已。」
春明哑然打开紧握的左手。掌上是粉碎的小槌吊饰、符咒的碎片、以及0K绷。OK绷上微微黏着春明的血。
「所以你才要我用OK绷把符咒黏在槌子上吗……」
做出指示的本人「嘻嘻嘻」地笑了——这就是答案。
春明把小槌跟碎片塞进口袋里,突然想起某件事。
「难道说,昨天土……有好向我提出『斗术』也是……」
「是,为了借用你的血净化附着在九尾妖狐容器上的邪气。多亏有你的血,结果当然非常成功,今天早上我才能查明她的根据地在百叶箱。我随后发现你们在公园受到九尾妖狐袭击,她的身体还与灵魂分离,让我大吃一惊。啊,不过『斗术』时跟你说的话可没有骗人喔。我还没放弃柊大人,未来请容我再次向你挑战。」
「不不不,这就请你放弃吧。」
「只要我还是土御门、你还是安倍,我就不可能放弃。」
这么说完,有好静静地微笑了。
春明叹了口气转换心情,向包在竹叶中的珍珠伸手。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毕竟我拿着也没有意义。」
「你难得这么大方呢,土御门有好。你有什么企图?土御门有好。」
有好耸了耸肩,以微笑响应光流冰冷的视线与问题。
「我没有什么企图。不过说的也是——安倍家当主的评价只要降低,说不定会影响土御门家的声望——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春明对有好道了声「谢谢」拿起珍珠,剥开竹叶。珍珠发出淡淡的光辉。
春明紧握珍珠,走向光球。
「九尾小姐……你听得见吗?……」
没有响应,但春明还是继续说道:
「妖狐们就算被净化还是保护着你,它们这么重视九尾小姐,不希望你消失。我也不希望九尾小姐消失,所以……所以你能成为我的式神吗?」
没有回应,但光球看似在颤抖。春明继续说道:
「暂时就好,到妖气累积够为止就好,在『附体』中沉睡就好——我只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我希望你不要消失。」
光芒突然扩散。回过神来,春明站在纯白的光芒之中。
稍远处,伫立着身缠十二单的九尾。她头上的兽耳朝向这边,背后九条尾巴也像是在观察自己般蠢动。
春明朝一脸伤脑筋地微笑的九尾伸出右手。
「九尾小姐。」
但是九尾却不动。春明正想踏出一步时,白皙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仅以「柊」在口中呼唤自己式神的名字,耳畔便传来一声哼笑的气息。
「汝可不能靠近喔,吾主。不让九尾自己前来便毫无意义。」
「让她自己前来是……」
「呼唤她的名字便可——如同那晚汝呼唤咱的名字一样。身为十二神将之名会随之而来,现在只要呼唤眼前对方的名字便可。」
春明放下右手。
在那个结界中所见到的丑陋而巨大的野兽,以及接受巨大野兽的美丽女性的身姿闪过脑海之中——……飞舞飘散的茧宛如樱吹雪。
他张开口,深吸一口气。接着——
「白面金毛九尾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樱花!」
笑容自九尾的脸上消失,她瞪大琥珀色的双眸。
春明张开双臂。
「来吧!樱花!」
下一瞬间,浮现满脸微笑的九尾妖狐出现在眼前。九尾妖狐用双手扶上春明的脸颊,毫不犹豫地献上一吻。嘴唇传来一阵痛楚,九尾妖狐的额头上浮现五芒星。
「是的喔。只要此血此缘尚存,奴家就是安倍的樱花喔。」
放开嘴唇,称为九尾妖狐的美女——樱花天真无邪地微笑。
白光散去,回归鲜艳的景色。
——与此同时,空地中央应声龟裂,从中喷出热水。
「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
仰望喷洒热水与热气的水柱,春明抽动着嘴角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