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新月之夜,森林中被看不见一寸之外的黑暗包围。
轰轰作响的夜风加速了云海的流动,星光也渐渐变得稀疏。
或许暴风雨正在接近。风仿佛在这么诉说。
摇晃的树木的另一头,传来了打破夜晚寂静的野兽呻吟。鸟儿依赖星光远飞,为了躲开十六夜的疾走。
奔跑已经过了十分钟。
跑到远处山脚的十六夜藏身在类似猎人小屋的地方。
点火取暖,让白化病少女睡到仅有一张的床上。
另一方面,西乡焰在火堆前抱膝浅眠,呼吸中显得有些痛苦。
他受到了很大的精神负担吧。虽然还想让他睡一会,但确实没有时间了。
十六夜缓过气来,向在正面躺着的焰问道。
「差不多该起来了,弟弟。」
「……。已经起来了,亲哥。」
亲哥哥。被这么称呼的十六夜“呀嘞呀嘞”地摇了摇头。
虽然没打算要隐藏,但尽可能希望能在可以干脆处理的时期让他知道。
「就觉得你有些奇怪,果然知道了么。——听谁说的?」
「听粒子体研究的负责人说的。说你的血液样本是我们研究的基础。」
……啊啊嗯?十六夜的头上冒出大量问号。
「我的血液样本?这算什么。这么说我是粒子体的实验体么?」
「啊啊。应该是人体受精的时候吧,我们基本上跟那些白化病少女是一样的实验体。在胎儿时就注入了粒子体的原型再渐渐长大,这是我的假设。」
「……我们?」
「啊啊,我们?」
从爱德华开发部长那里听说了父亲的研究后,焰立即调查自己的身体。尽管血液中没有查出粒子体,但自己的心脏里被注入了无限接近于“原典(Origin)”的复制品。
只要粒子流入血中,细胞内的粒子体随时都有可能进入醒觉的状态。
「知道了这件事后,不由得就觉得老爸太没人性了。虽说是与永久机关有关联的粒子体研究,但应该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他把生命当作什么了。」
「……是么。所以才特地打电话来问我么。」
「嗯。跟相比较之下只是普通成长的我不同,你会不会连实验体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了呢,所以就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恨老爸和母亲。」
原来如此。十六夜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似的嘟哝了一句,然后往火堆加入木柴。
客观看来,逆回十六夜是被疯狂科学家的父亲改造的实验体。
自幼就拥有不同常人的力量,对认真地审视了这份力量的十六夜来说,已经足以作为憎恨的理由。
但十六夜虽然是激情家,却自认自己的人生与怨恨无缘。
倒不如说现在知道了更好。由于是门外汉,所以至今都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但加上这个因素后再回想起至今的事情,有很多事都可以联系起来。
十六夜肩负着打倒“人类最终试炼”的使命,肯定是因为这个。
「粒子体的实验体,么。嘛,事到如今总算理清了事情的关系,就更对老爸怨恨不起来了。放在天秤两端的是我和全人类,虽然相差无几但确实还是差了一点。作为儿子,倒不如说该体谅一下老爸的重压吧?」
「……你说体谅?对那个拿儿子做实验的没人性老爸?」
焰睁开了原本闭着的眼睛,瞪着十六夜。
他的眼中有些泪光。
刚十五岁的少年就需要直面这么多的事实。哪怕是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之下拼死努力的焰也会面临精神极限的到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十六夜无视了他的眼泪,有些随便地回答焰的疑问。
「老爸在研究粒子体之前所写的论文,你也读过了吧?那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老爸是真的想要创造“没有心病的富裕国家”喔?而且还打算用日本作为最新的代表事例,在未来向所有的国家推广能量转换技术,等一切都结束后就开宴会庆祝。该说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太像一个活佛了,再多一点爱国心也可以吧……总之,怎么说。那种男人不得不用自己的孩子来做实验的痛楚……作为儿子不应该体谅一下么?」
「……」
事实上,十六夜完全没有怨恨父母。
正因为是这幅身体才能保住了某些事物。
正因为是这幅身体,才可以贯彻自己的意气。
对十六夜来说,怨恨双亲才是不合理的。
而且十六夜没有与家人相处的记忆。归根到底他根本没有被赋予那种时间。
他出生后立即就被金丝雀(Canaria)等人拐走。
从他们的话看来,金丝雀说不定是误会了他是天生就寄宿了“星辰粒子体”的少年。
又或者说,是与金丝雀等人在反乌托邦战争中得知的命运有某种重大的偏差。
一切都只有逝者才知道……但只有一点可以断言。
绝非由于凶恶的思想,才把十六夜卷入命运。
被无数的苦恼和凶恶所折磨的先人们——即使如此依然不放弃——相信最善的未来而行动起来的结果才有现在的逆回十六夜,他是如此确信的。
「所以……老爸的人体实验与白化病患者是两回事。老爸他们被杀肯定是因为意见相悖。关于这些事,西乡焰根本不需要背负。」
「……哼嗯。像这样总是宠着周围的人,真的很有十六哥的风格。」
焰擦了擦眼睛,稍稍抬起头。
虽然眼中还有些闹别扭的神色,但能抬起头已经很不错了。
十六夜在进入正题之前先耸了耸肩讽刺地笑道。
「没错。我的兴趣就是全力活用我的高性能肉体和头脑来宠着周围的人。你不清楚么?」
「清楚得很。十六哥无论何时都很温柔。——不对,不是的。你的温柔无论何时都只是对社会的弱者,或者是社会立场的弱者。只有仅凭自身无法站起来的人,你才会无条件给予温柔。会帮助陷入绝境的黑兔的共同体也是这个原因吧?」
被焰这么指出来,十六夜说不出话。虽然他也有所自觉,但这么面对面被指出来还是挺羞耻的。这种话题今后能躲则躲吧。
另一边,焰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后无力地笑道。
「就是因为我清楚,现在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我说出了打破现状的策略,十六哥毫无疑问会点头吧。」
「……嘿诶?」
十六夜探出身体,收起了笑容。
作为正题的代替方案——不必牺牲白化病少女的方法,似乎已经在焰的心中。
「不愧是我的弟弟。那就赶快把那个代替方案说来听听吧。」
「别急。在此之前有些事要问你。……十六夜听完刚才的事后有什么想法?」
「什么事?」
「环境制御塔和破局喷火的事。嘛,应该是事实吧。完成粒子体,在全世界建立环境制御塔,向星球全体散布粒子体……这一切都能在十五年内完成,你觉得可能么?」
「……。嘛,只是建立塔的话不会不可能吧。假如像黑天所说,有牺牲一切的觉悟的话。」
十六夜说出率直的意见。对,只是建立环境制御塔的话是有可能的。
问题是在这期间发生的冲突和牺牲。为了尽可能减轻这些负担,必将成为各种世界级的支援都是不可或缺的大事业。
「虽然对希腊圈的人很抱歉……如今的权威,对粒子体研究来说是最低限度的必需品。就算总有一天要找出主谋者,也是在拯救世界之后。」
「就是说要讲究公开的顺序么。那么,粒子体那边呢?」
「那边就惨了。粒子体研究用普通办法根本来不及在十五年之内完成。」
「……不可能缩短么?」
「将其化为可能的就是人体实验。为此,会有更多的性命被消耗。」
听到焰饱含愤怒的话,十六夜闭上了嘴。
他立即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原来如此。意思是这个白化病少女还不够么。」
「啊啊。必须重复进行临床实验。黑天那家伙会焦急肯定是因为这孩子是少数的成功例,或者是第一个成功例。」
「下一次实验要用这个白化病少女为基础再继续人体实验。然后用抽出的粒子体来引起事件,再让焰回收,以此推进研究的权威。」
「之后只要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总有一天就能完成粒子体。——这个循环真是精良到让人火大。我完全是在研究的最前线跳舞啊。」
焰太不甘心了完全笑不起来。这么一来“Everything Company”里肯定有了解焰的研究状况的间谍。
可是这样的话,至今认为是敌人的对手也有问题。
「那家伙说过。“天之牧牛”的事件与国际机构有关。……也就是说仅仅为了让我的研究变得有名,国际机构就伤害了好几万人。」
「……说得没错。」
焰双手抱头低着脸。
他最受
冲击的就是这点吧。明明是那么痛快地斥责爱德华开发部长,没想到居然与国际机构有关。
但那个国际机构就算事前得知了世界性的破局喷火也不能发表。毫无疑问会引起世界恐慌。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但是——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为了拯救人类而让无辜的人受伤,这是不能允许的事情。
真相的黑暗在远超焰想象的深处。
「那个男人说,“绝对恶”的幼芽之一就是这个女孩子。我也是这么想。就算用这种方式拯救了世界,这份原罪总有一天必将让人类的未来陷入危机。正因为是迎接新时代的第一步,才更加必须用正确的形式来获取胜利。」
「……」
十六夜看着在床上脸颊通红地睡着的白化病少女。
黑天声称她是滋长“绝对恶”的幼芽之一。但那个幼芽并非只有她一人吧。
人类为了生存而必须的原罪集合体。
暴走的权力者和暴走的被害者们。
这双方的恶意循环不断增幅之时,将导致“绝对恶”的化身显现,令最后的魔王苏醒吧。
「……总有一天毁灭,还是十五年后毁灭。大概只有这种不同吧。」
「多种Bad End的结构么。现实(Real)是个烂作,这确实是个名言啊。」
「别开玩笑了。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么?」
「当然知道。……虽然零零碎碎,但大致的状况我理解了。」
然后,焰说不出打破现状的策略的理由也理解了。
虽然表面不像,但关键的地方果然两兄弟还是一样的。
十六夜缓和险峻的表情,托着下巴说道。
「不继续增加实验体人数的方法。仔细一想还真是简单。主要就是——让我这个成功例作为研究材料就行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对。是我们之间的区别。」
事到如今只能一莲托生了。焰的眼中如此诉说。
明明是我的弟弟但还真是老实。与其成为实验的加害者不如选择成为当事人,确实很有这个少年的风格。
「真是的。看你那么严肃还以为是什么事。都没有时间了就别那么绕圈子了,我的弟弟啊。」
「我的神经还没有粗到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轻松说出来。十六哥你才是,真的可以么?会有一段时间要在箱庭和我们的世界之间来回喔。」
冒着风险却没有任何回报。如果说有什么价值,也就只有可以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这样真的可以么。焰如此问道。
十六夜没有立即回答,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把视线投向在身旁随着的少女。脸颊依然赤红,意识也还没有恢复,但呼吸比今天早上已经平稳得多。证明焰的处理是正确的。
如今随时都会死的少女,和有强大力量的逆回十六夜。
同样是实验体居然会有这么大差距的结果。他露出了苦笑。
今天早上——她说“不想死”。
在朦胧的意识中,少女唯独拼命诉说着“不想死”。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在世上没有任何关联的她,无意识所求助的对象就是十六夜。
——“救救我”。
年幼的眼中浮出泪水,竭尽全力说出的言辞。在不知道可以依赖谁的黑暗之中,对指尖偶然碰到的对象以全身力气大叫。
那只小手紧紧抓住垂落到地狱里的一根丝线。
本应可以甩开的那只手,十六夜却用力握住。
那么——那么,就必须回应她。
「毕竟,我都说会救她了。如果在这关键时候扔下不管……我会抱憾终身的。」
一生的懊悔等同于死。与其背负那种东西,完完全全把她救出来后就不用担心那种事情了。
把手轻放在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她的头上时——
——突然,幼小的身体开始升起阳炎。
「……!!?」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了一跳。但事情不仅仅是这样。
白化病少女的白色肌肤开始发光,心脏的鼓动声传遍整个森林。躺着的焰连忙站起来触碰少女的手。
察觉到异变的焰,咬牙切齿地大叫。
「素体融解(Meltdown)……!?怎么可能!?B.D.A应该已经取出来了!?」
「但只取出了外部的机器吧!?埋藏在体内的可能性呢!?」
「有是有,但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呢!?」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实验里派不上用场就销毁证据,这不是基本中的基本么!!!」
焰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理解了黑天那句话的含义。
——“没有时间了”。
他指的其实是素体融解引起的销毁证据。
作为“星辰粒子体”宿主的白化病少女们要是死掉,粒子的超运作会被中止。但要是逃掉的话希望至少不会降低权威,于是为了销毁证据就引起素体融解。所以他们是真的分秒必争。
因为他们知道重要的实验体如果化为光消失掉的话,会危及的人类的未来。
「但……但是……居然做到这个地步,那些该死的混账……!!!」
「想要诅咒的话之后我陪你多久都行!现在先想对策!?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就算握住少女的手依然感觉不到热度。毫无疑问是“星辰粒子体”引起的模拟发光。
可是焰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将其中止的手段。B.D.A的研究只不过还在半途,他也不可能掌握所有的数据。
十六夜抓住焰的头,为了让他静下心来而用冷静的声音慢慢引导。
「首先是冷静下来。这个现象是由纳米机器的超加速引起的吧?那么怎么做才能让加速减退?」
「……。减退是不可能的。最快的方法是把血液抽走。只能将体内正在加速的粒子抽走,或者是消耗。不过需要抽走致死量的血液。」
「好,那就用消耗的方法。能让粒子在不引起Meltdown的情况下一瞬间消耗掉的方法是?」
发光现象不断增强的期间,十六夜极其冷静地按顺序询问焰。这也是为了让焰冷静下来吧。
大口地深呼吸,焰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咬牙切齿露出苦涩表情的焰,从恩赐卡中取出之前戴在白化病少女手上的手铐B.D.A。
把能够伸缩的手套性B.D.A扔过去,十六夜接住后歪了歪头。
「这是?」
「血中粒子加速器。能让体内的粒子体等速循环。使用它的话,最后会让粒子超过物质界的界限——“一秒的定义”并在体内开始超流动。由我们来使用这个,以此瞬间把这孩子体内的粒子消耗掉。」
所谓“一秒的定义”,虽然在各种领域都有各种定义,但在粒子体研究中是指用于钟表的32.768kHz周波数。
这个周波数是指石英钟表为了测量一秒而使用的振动数,向钟表内埋入的结晶石射出电磁波时所产生的振动数。
研究证明“星辰粒子体”会对这个“一秒的定义”产生反应,在寄生生物的体内回路内等速回转约三十三万次。正因为这个惊异的性质,“星辰粒子体”才拥有超越了第一、第二能源,作为第三能源媒介的机能。
超越光的传播法则的时间概念,驱使新的“一秒的定义”的等速运动——在物质界中把架空粒子(Tachyon)和以太的显现所需要的多元运动量变得能够观测,这就是它被称为“第三永久机关”的缘由。
「要是从胎儿时期就寄宿了“星辰粒子体”的十六哥和我的身体,血中回路大概比其他实验体要发达。如果把使用B.D.A的我们当作是外部的加速器……」
「体内的粒子就能在一瞬间消费掉,么。要是失败了?」
「当然,我们也会素体融解(Meltdown)。」
左手戴上B.D.A的焰,冒着冷汗握住少女的手。
右手戴上B.D.A的十六夜,打从心底感到愉快地握住少女的手。
「那真是愉快的展开。兴奋死了混账。随便问一句,如果成功了呢?」
「不知道。因为至今都没有成功例。或许会引起类似“天之牧牛”的状况,又或许会产生别的东西。唯一能断言的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B.D.A不是武器,但那是实验体的才能只是凡人的情况。
如果十六夜肉体的适合率比之前的E.R.A实验结果还要高,那B.D.A就有可能成为最强的武器。西乡焰综合了粒子体所有的情报,假设B.D.A正常运转的情况,以此得出的结果令他颤抖了。
「大概……会得到至今为止的十六哥所无法比拟的,爆发性力量。」
十六夜惊讶地瞪大眼睛,焰也由于这个事实而倒吸一口凉气。
十六夜至今为止拥有动摇星辰的力量,但那只不过是从星之胎盘发现的第三永久机关的“原典(Origin)”之物。并非加速状态,即只是表层的力量。
星球产生的秘宝,与人类的睿智组合到一起的话——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呢。
或许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会当场显现。
(……)
西乡焰心里的三首之龙发出嗤笑。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然而这声嗤笑,反而令焰下定决心。
「要开始了,十六哥。」
「……可以吧?」
「啊啊。我……比谁都相信,十六哥的正确性……!!!」
“Blood Accelerator”——启动。
然后,视线被光芒包围——
*
他梦见了世界燃烧的梦境。
那绝非比喻。
城市里熊熊燃烧的烈火甚至熏黑了天际,连白云也被染成黑烟。
持续不断燃烧了七天七夜的火焰,不仅仅满足于住在此处的人们,连无人的废墟也被吞噬殆尽。
黑云中闪亮的雷电击毁了山河,粉碎了水库的堤防,使浊流汹涌而出。无法控制的庞大水流瞬间造成河水泛滥吞没城市。从山上涌出的激流毫不留情地吞噬民家,求救的呼喊声只能消逝于水面。
大地因为连绵不断的地震而龟裂四起,由人工混泥土(Concrete)涂抹而成的灰色城市轻而易举地失去了都市的功能。
即使是灾害大国有所准备,能够保得住的也只有外观。沿着建筑物的生命线被突然切断,世界第一的大城市化成了灰色的巨塔群。
地狱绘图——对,正是地狱绘图。
这片光景,正可谓是地狱之境。
失去父母的幼子们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呼唤爸爸妈妈,然而能够回应他们呼声的人没有出现,只是在肌肤被烧焦痛苦地翻滚中渐渐死亡。
泪水在滴落到地面之前就被高热蒸发。血液滴下后也同时从红色变成黑色。
陷入恐慌状态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四处逃散,或者被逃亡的某个人压下踩踏而死。
极限状态下所暴露出来的自爱中,没有一丝博爱精神能够萌发的余地。
剥离了人类尊严的他们,宛如是想要逃离灾害的兽群。
「————」
忽然,望向天空。
被熏成黑烟的云海仿佛生物般翻腾,雷鸣宛若是偶蹄类的嘶吼。用蹄拨开大气的模样正适合比喻成牧牛。
然而——在这个崩坏的都市中出现的超兽,不仅是那一只。
于暗云之中蠢蠢欲动的偶蹄之王。
注视着它呵呵嘲笑的死眼之巨人。
以八个巨颚卷起狂风大浪的龙王。
披散金毛惭愧地伏下脸庞的猿神。
飞尘的另一边还有其他魔王在大声咆哮,蹂躏着人界。
恐怕仅仅出现一个就能危及到人类史的最强魔王们聚在一堂焚烧世界。
这里若非地狱之境还能是什么。
作为灾厄之显现的魔王们如风暴、如海啸、如雷雨,对世界的一切毫无差别地露出獠牙。
人们没有希望,在所有人都只能低下头的地狱岔路中,唯有一人——不对。
唯有一匹,用雄壮的声音向天际叫喊:绝无此事。
「——……!!」
冲天的雄叫,令魔王们停止了吼声。
呵呵嘲笑的巨人也好,蠢蠢欲动的偶蹄王也好,惭愧低头的猿神也好,都带着各种复杂感情循声望去。
对这片毁灭提出“否”的,是外形为异样之龙的魔王。
三首之魔龙——三头龙以融入了血液般的红玉之瞳注视着西乡焰。
「————」
明明应该身处梦中,感觉却非常不可思议。
熊熊燃烧的灼热地狱之中,三头龙毫无疑问是对“西乡焰”投以愤怒的感情。红玉之瞳根本没有看向瓦解的文明都市。
三首六眼全神贯注的三头龙向他托以神谕。
“拜火之子啊。你终于,把吾之勇者引领到命运的入口了。”
——命运。三首之龙所说的命运,是指着地狱之窑的真相吗。
——不对。他本能地摇头否定。三首之龙曾经这么对焰说过。
“——解开不共戴天(世界之敌)之谜吧”。
“正是。吾之勇者所要挑战的是“不共戴天”,而非那些沉睡于地狱之窑的兽。将要挑战那些终末之兽的是你,和你的同伴的宿命。”
“不共戴天”——毁灭人类的最后要因。人类以外的全部外敌都已经消灭掉后,人类最后要面对的只可能是人类的恶性。
“你将要打造的巨塔,正是人类能够修改从那颗星球诞生的一切概念的证明。至此,讴歌人类万能的时代将会到来,最后的魔王也会高举旗帜。”
其名正是“Last Embryo”。
意为以人类的恶性为粮食,诞生最后魔王的胎盘。
“正是。你们所保护的女孩是滋长最后魔王的幼芽之一。被全人类蔑视的那些性命,拥有向全人类复仇的正当权利。”
别开玩笑了。焰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正因为是被全人类蔑视的性命,才诞生出拥有对全人类的复仇权的个体。退一百兆步来说这也没所谓。那个人的理由确实能够理解。
但是——为了不变成这样,西乡焰才努力至今。
决定进行粒子体研究的三年前,他最初说过的话。在接触能够改变世界形态的研究之时他所立下的誓言……现在也清清楚楚记得。
人类在历史中争夺粮食,其实了为了争夺领土来开垦,为此相互夺取性命。现代里也为了寻求能源而互相争夺小小的海域。
如果第三永久机关得以确立,那长久以来的争夺就能一下子分出胜负。宇宙开发变为可能的话,领土的争夺或许也能得到缓和。
人类的梦想。人类的未来。人类从星之胎盘取出的最后的可能性(孩子)。
从胎盘打捞的时代将会整个被替换,而偶然地,这第一步就落在西乡焰的手上。连绵不绝的人类未来,其趋势被交到他的手上。
「所以——永久机关的开发,绝对不能牺牲无辜的性命……!!!」
回瞪着六颗红玉之瞳,发出颠覆这红色梦境法则的声音。
从眼睛流出来的泪水既是激愤,也是对牺牲者的怜悯,因为他没有成功防止牺牲。由于自身的不中用而流出了泪水。
这个魔王所说的“绝对恶”总有一天会被打倒吧。
然而其幼芽就在眼前的话,那么,如今就是将其打倒的时候。
红玉之瞳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似的说道。
“愚蠢。人类的续存,全人类的性命。在那份原罪面前,
你要以人类的意气,向命运嘶吼吗。”
「对。人类有着人类的意气。正因为有着这份意气和荣耀,才建造了如今的时代。所以我,十六哥,是绝对不会屈服于“绝对恶(你)”的花言巧语的……!!!」
不治之症,会永远都不治吗?
人迹未至之地,会永远都无人踏入吗?
答案是“否”。
人类史无论何时都是向笑称不可能的命运挥拳才来到今时今日。失去了热情的现代人,也只不过是忘记了那方法罢了。在被迫做出极限的选择时,如果把这极限当作理由而屈膝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
如果命运是由世界的积量而成的话——那只需要向这份积量,以饱含灵魂热量的拳头打过去就可以了。
红色质地的旗帜抓住西乡焰,利爪陷入体内的同时把他拉到近旁。
宣告神谕的三头龙撕碎西乡焰的身体,将他咬碎咀嚼。
被吸取进魔王的五脏六腑内时——三头龙授予最后的神谕。
“——星辰(命运)此刻已定。吾之化身(Avatar)啊。如今正是背负吾之崭新旗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