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二,时间将近上午十点。新闻里说,今年九州地区人梅比往年晚了五天。
——梅雨啊…这可麻烦了,我将有一阵子不去上学了。
我在心里这么胡扯了一句,实在没有心情冒雨去上学。
之后好一阵子都会下雨,不如买一张一年内有效的通用门票吧。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穿过公园的人口。沉重的金属杆拦在门口,被我用大腿一推后,发出钝重的响声。听说这座公园挺有来头,连进出管理都有别于其他地方。
我快步走过森林的小道,跨过池上的小桥,慢慢接近心仪的那座凉亭。
想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往熟悉的长椅上一扔,可……
我停住了脚步。
有一个女子正坐在那里喝啤酒。
她很年轻,我不怎么会猜年龄,看上去在二十四到二十六岁之间。她穿着白色的西服西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那身衣服像刚从洗衣店里拿回来似的,没有一道褶皱。她留着短短的波波头,看来是一名职业女性。
说实话,当时我内心想的是:真碍事啊。
这么想应该不会遭天谴吧,毕竞为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转地花钱来到这里,而且对方还”大早就在喝酒。 要是被她缠上可就糟了。看得出她并不是从昨晚一直喝到现在, 可这反倒让人觉得负名其妙,因而心里有些发毛。
那个女子….望了我一眼。
我心想完了,到了这个份上,也无法逃去别的凉亭了。我不情愿地收起伞,坐在L形长椅的一角。女子稍稍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留出觉得适合彼此的距离,继续喝着看似不怎么好喝的啤酒。
我则交叉双腿,把手肘放在靠背上,不满地眺望着眼前的雨景。这样不就和坐电车时一样了吗?
就算闭上眼也睡不着,我只好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种种景色。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色真不赖。
应该说,风景如诗如画。
说是下雨,也只是薄薄的雨从薄薄的云层中落下来。我能感受到云层之上太阳的气息。
细细的雨丝像雾一样盘踞在地 上,感觉有光亮从中流泻而出。氤氲的光芒仿佛随着大气在缓缓地流动。
地上的积水反射着天上的光芒。
雨水挂在树叶上,沉甸的枫树枝饱含水分,悠悠地摆动着。对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棵枫树很美。
真好。
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用qian bi轻巧地描绘着摇曳的枫树枝。我还算会画画。比起用手机拍照,用手绘的方式更能将那一瞬间 的情绪一起记录 下来。
树影婆娑,余光里,女子的腿也慢慢地晃着。忽然,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她穿着一双好鞋。
不细看也能立即知道这一点。那是一 双接近黑色的焦茶色正装皮鞋,既高级,又保养得很好。她应该在雨中走过路,却几乎没沾上什么污迹, 也没有水痕。经过细心保养的皮鞋不会那么容易弄脏。要么是手艺相当的擦鞋师傅的杰作,要么就是她自己怨念擦鞋的结果。从那身十分挺括的西服来看,也可能是后者。若真是如此,那是够厉害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开始动起来,画着虚构的女式皮鞋。要说不是被她触发了灵感,那恐怕是骗人的。
鞋尖是直条纹的,处有绑带,脚后跟是另一种颜色,鞋跟则有点高度。
画到这里,我觉得不够尽兴,又试着加上了枫叶形状的装饰。
这样的话,双腿晃动时,枫叶也会跟着摆动。
一开始下笔只是无意的,但我很快就沉迷进去。
光线透过枫树枝变成亮绿色,开始投射在我的笔记本上。雨好
像停了。
我拾起头,看到挂着雨滴的枫叶 在阳光下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我须想用的笔记录下这幅光景,却怎么也画不好。要描给光直是件难事。我一急,拿起橡皮便开始擦。
“啊。”
手滑,橡皮就掉了。
它在地上弹了一下,被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了。
“给。”
女子稍稍直起身,递了过来。
“啊,对不起….
我弓着背站起来,接过了橡皮。
见女子坐回原位,我也坐了下来。
沉默的时间又在继续。
我低头看着空白的笔记本,总觉得心里有什么被牵动着。就像一时想不起别人的名字那样, 这种因记忆突然堵塞引起的不快感一直萦绕在脑际。
那是因为接过橡皮的时候,我看见了女子的脸。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原因就在这里。
我条件反射似的开口:
“不好意思….”.
“咦?”
女子抬起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对?“
“没有吧。“
“担歉,我认错人….”
“没事。
我们的交谈就像英语对话的范例,待结束之后,四周再次变得静默。
我很快就后悔了。不经大脑就搭话,和老套的搭讪没什么两样吧。我还是不该坐在有人的地方。我满怀羞耻,开始在笔记本上涂画毫无意义的儿何图形。铅bi划过的声响在一片静寂中尤其刺耳,从有点距离的地方传来了啤酒滑过喉咙的声音,远处的空中隐约响起雷声。风吹拂而过,枫树枝上的水滴齐落下, 砸出一阵声响。莫名的压力从旁而来。
少子把空罐放在长椅上时发出了响声。我知道她正探出身子看着我。
为什么呢?
雨已经停了,天空传来细小的雷声。
我听见女子说:
“或许见过呢。”
“咦?”
我拍起头。女子的脸在逆光中只剩勇影,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雷神小动
她拿起支在长椅上的伞,站起身来。
“刺云雨零耶——‘’
她撑开了红伞。
“君将留….”
女于这么说着,迈步离开。她的脚步迈得很开,干脆麻利,看上去心情很好。那个把伞搁在肩上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看见远方舞动着飞龙一般的小闪电。
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终于从紧张中解脱出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念叨的是什么呀?
意味深长。
非常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她搞不好是一个大美人。
虽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但我真的非常迟钝,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这种事。
从看见脸到反应过来她是美人,这之间会有时间差。
反正我没有兴趣要别人的联系方式,这一点倒是无所谓, 不过最后那几句听似谜语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直说不就好了?从在七调的格式来看,大概是短歌之类的吧。真想说什么的话,
我把听到的那几句短歌记在笔记本上,因为只听了一遍,对有此地方的印象比较模糊。好不容易留在耳朵里的只剩几个词语。开头那个“雷神”,我还是记得的,还有就是“阴”或“雨”吧。总之,和今天的天气有关。
说起来,过去的平安贵族常会根据当下咏上一段应景的和歌,以此展现才气。没想到现代还有人这么做,是有多老古董啊。很不巧,我不具备相应的教养,只有发呆的份儿。
这个女子虽然长得漂亮,但很奇怪。
这是我最直接的第一一印象。
总而言之,这就是身份不明的“雨女”与我的第一次碰面。